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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力最顽强的书信是情书

时间:2024-05-20

党文亭

2017年年初,一档叫作《见字如面》的综艺节目在网络迅速走红,豆瓣评分高达9分以上,单集播放量超千万次。该节目从上千封信中精选出近百封书信,以明星读信的形式带领观众了解书信里的故事。出乎意料的是,大多数网友的关注点不在书信本身,而是津津乐道于读信人的声音是否动听、浑厚、震撼。于是,《见字如面》变成了一场披着书信外衣的“声音盛宴”。这股“书信热”还在继续蔓延,北京卫视最近也推出了一档书信类节目——《念念不忘》。该节目以古代名人的家书为载体,由主持人和讲述人共同带领观众追溯家族历史,重述家书情怀。为了便于观众理解,主持人将家书的文言文转换成白话文朗读,但这样做反而使古代家书失去了韵味,甚至阻挡了观众重返“家书的现场”。《见字如面》《念念不忘》这两档综艺节目并没有真正打开书信,只是套用了书信的壳子,当观众产生“审美”疲劳后,节目制作人便辗转到下一个战场发掘新的热点。在此,先提个问题:书信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存在?

我的书信记忆首先是和绿色这种颜色联系在一起,因为邮递员的二八式自行车是绿色的,邮递员的邮包是绿色的,邮递员的制服也是绿色的。邮递员每隔一天会来我们村一次,他的自行车停在哪家门口,小孩子就凑到哪家门口,胆大的孩子会在他眼皮底下翻翻邮包、摸摸信封、看看邮票,他似乎也不介意。印象中,家中有孩子上大学的人家是收信的大户,接到信的大人总是格外地高兴。我第一次写信是小学五年级,老师要求我们严格遵守书信格式写一封信,写好后寄给外地的亲戚。现在早已忘了信的内容,只记得等了很多天,也没等到在西安工作的堂哥的回信。还有一个细节记得很清楚,班上第一位收到回信的同学是我的好朋友,她的信是乌鲁木齐的姑姑寄来的,信封上的“乌鲁木齐”四个字让我心动,觉得这大概就是外面的世界吧。等我上初中的时候,邮递员已改用摩托车送信,再也听不到绿色自行车清脆的铃声。过了不到一两年,镇上的邮局精简员工,他转行跑“摩的”生意,我看到身着便服的他有些陌生,同时也模糊地意识到社会在发生变化。

上大学后,我陆续给家人和复读的同学写过几封信,但都是有去无回,渐渐也没了写信的兴致。这个时候却是我阅读文人书信的开始。《湘行书简》是我读的第一本书信集,它既是一束美妙的情书,让人羡慕沈从文对张兆和的诚挚;又是一部回乡见闻录,让人思考沈从文这位“文化边缘人”的困境。《傅雷家书》“是一部最好的艺术学徒修养读物,也是一部充满着父爱的苦心孤诣、呕心沥血的教子篇”(楼适夷语)。阅读此书不仅有利于提高个人在音乐、文学、翻译等方面的素养,也让人窥探到严肃刚毅的傅雷平素不轻易展现的另一面。通过阅读散落的张爱玲书信,会发现张爱玲并不是一个孤傲的人,相反,她对待朋友真诚谦和,她和第二任丈夫赖雅爱情甚笃。

不管是名人书信,还是一般书信,私人性和真实性是书信最主要的特点。通信双方往往存在着特定的关系,或者是亲人关系,或者是恋人关系,或者是师生关系,又或者是朋友关系。书信是一方写给有关系的另一方,是私人性质的,其读者只能是某个特定的人,最多几个人(比如家书的读者往往不止一个)。正是因为书信是私人的,所以才更有可能是真实的。写信人面对的对象是他所信任的另一方,因此很容易打开心扉、畅所欲言,真实的感情也就自然在笔下流露出来。比如,张爱玲与当时台湾《联合文学》的编辑丘彦明在20世纪80年代通信多达45次,两人建立了稳定的作者-编辑关系。张爱玲曾在致丘彦明的一封信里提到杨绛的《干校六记》,“新近的杨绛‘六记真好,那么冲淡幽默,而有昏蒙怪异的别有天地非人间之感”。基于张爱玲与丘彦明的关系,张爱玲在私人信件里对另一位女作家的作品做出如许评价是真实可信的。琐碎是书信的另一个特点,举凡刮风下雨、吃饭做菜、看病买药、亲朋往来都可入信,这些琐碎的细节也是对方乐于知道的。有些平常的小事,在写信人笔下妙趣横生,我想主要是因为写信人在平凡的事情上也赋予了深厚的情感。另外,书信还具有一种仪式感,而这种仪式感主要是由书信在时间上的“延宕”和空间上的绵长造成的。

书信在这个时代的衰落是不争的事实。一方面,书信语言在逐渐消失,像尺素、锦书、鸾笺、双鲤这些“书信”的别称已不为人知,写信的称呼、结尾和署名等专用语被我们弃之不用。语言是文化的基石,书信语言的消失预示着一种文化的式微。另一方面,我们不写信、不寄信、不等信、不收信、不读信,不再更新关于书信的情感经验,我们所拥有的只是关于书信的记忆。

衰落的书信完全从日常生活中消失了吗?其实并没有。有一类书信在年轻群体中方兴未艾——情书。 为什么在有电话、QQ、微信的快捷时代,还需要情书?罗兰·巴特说过,“我在恋爱着?是的,因为我在等待着”。等待是恋爱的标记,等待中的期盼、焦灼、踟蹰、迷狂让恋爱刻骨铭心,真正的恋爱是一种慢的艺术,情书才是恋爱的最佳匹配物。而情书必须用手写,因为手写是缓慢郑重的,手写可以看到写信人彼时彼刻的心境,手写让恋人在读信时见字如晤。

因此,我们对书信的存在现状不要过于悲观。但当下书信类综艺节目,或者更准确地说,“类书信”节目的爆红并不代表着书信的暖春。《见字如面》被网友誉为“综艺清流”,而综艺类节目势必会夹杂许多表演性的内容,仅从“看王耀庆如何把信读成一出戏”“听硬汉张涵予十年配音的功力”和“话剧出身的何冰尽显台词功力”这样的预告题目就略窥一二;《念念不忘》定位的节目类型更具体,是综艺节目门类下的真人秀,每集最后会有名人后代亮相,整个节目成了主持人、讲述人和名人后代的秀场,却遮蔽了写家书的那个人和那封信。所以,不如静下心来写一封信,看一本书信集,将书信真正地打开。

(作者系北京师范大学文學院2016级博士研究生。)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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