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20
陶涛
近人治学,慕效西方,多举西方哲人的理论为圭臬,为真知灼见,为解决人生与社会顽疾的秘药良方。初入清华大学求学时,我亦立志将主要精力用于攻读亚里士多德的政治理论,探究西方政治伦理之源头。通过四年的研习及其后的思考,我也终于完成了《城邦的美德》一书,奉呈诸君。
然而,在撰写《城邦的美德》过程中,我才逐渐意识到,以中西之别,论学问大小,这种境界未免太幼稚了些,且有可能使人心胸逼仄。我们绝不应看低中国传统文化,绝不能如钱穆批判的那样“模糊地崇拜西方,积极从事于全盘西化不着边际的憧憬”。万师俊人在为拙著赐序《去国方知故国愁》中云:“世存伦理善恶,人有国家情怀”,更是明确强调:我们作为中国人,难免对祖国及其传统文化有一种天然的情感依恋,或曰“文化乡愁”与“政治乡愁”。
就此而言,我深受启迪。我甚至认为,国家情怀不仅是人所具有的一种天然情感,更是一个有理想之人的道德自觉或道德追求;而无视甚至鄙视(并非理性地反思批判)国家共同体及其文化传统,皆非君子所为。但是,研究学术的人虽有国别,学术却没有国别。假如因为身在此山中,便盲目尊崇中国传统,却又是另一种不妥当了,因为我们虽是中国人,但首先是人,我们不能只关心中国,亦要关心人类。这也正如万师俊人分享的尼布尔的警示所言:“如果无视人类共同体的存在意义和人类共同的前途命运,逃避人类共同体的责任,所谓爱国主义就会不幸地变成一种‘扩大了的(国家)利己主义。”
因此,在我看来,学问或许不必急于区分中西之别,却要看清古今之异。不急于区分中西之别,便是不必急于分清“你”“我”,不要因为我们偶然降生在一个文化传统之中,便带着先天的偏见(无论偏好或偏坏)去看待它。看清古今之异,则是因为通过效法古人古语,我们便能更好地理解或解决当下的种种困忧。就如同只有品尝过陈酿,方知佳酒何样香。
诸多学者现今已然意识到这一点,反思科技便是其中鲜明的例子。如果一味追求科技“进步”,而不反思其价值与目的,科技带给人类的后果便是尤未可知的。政治理论的探究同样如此。现代性政体与政制的研究固不可少,但却不能遗忘政体与政制的最初目的或最终目的,按照亚里士多德所言,这即是城邦所有公民的幸福。所以,难道城邦式小国寡民的政治共同体一定不好吗?难道大政府一定是专制吗?难道资源分配倾向于弱势群体,就违背了平等的天赋权利吗?或许这些问题都值得我们反思。
但是,“效法”绝不等同于“效仿”。“效仿”是一种模仿或再现,而“效法”则是通过思考判断,学习借鉴其优点与长处。毫无疑问,历史是一个不可逆传的过程,妄想回到过去,不仅是一种不必要的想法,更是一种非理性的态度。除此之外,古人也看不到我们的问题,理解不了我们的痛苦。若要“悠然见南山”,还要没有雾霾才行。
因此,“推陈”便是强调效法古人,即:我们要通过学习先贤思考问题的方式、观察世界的视野、解释世界的理论、追求的价值理想等,反思现代存在的问题,提出我们当代人自己的解决方式。“推陈”是为了拓宽视野,是为了更准确地看待问题、更全面地理解问题,也是为了尽量避免时代带来的局限性。只有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方能看破红尘中的忧乐疾苦。其实,无论孟子言必称尧舜,抑或荀子法先王法后王,都并非想回到过去,更像是借鉴古人,进而诉说着自己的政治理想。
当然,王国维曾说,“学问不分新旧,不分中西,不分有用无用”,这自是更高的一种境界。然而,分与不分往往都要因时、因事、因地、因人。有的时候,分是一种偏隅;有的时候,分却又是一种真理。就好像“女士优先”是对女性的尊重,而“男女平等”也是对女性的尊重一样。其中滋味,难以一言蔽之,而直在其中也。
总而言之,中西之别也好,古今之异也罢,都不过是表达思想的工具。在这里,我们不过是想说:不要片面地推崇西方文明,亦不要片面地推崇中华传统,才能充分地学习利用人类整体的智慧;不要局限在当下,更多地借鉴历史与古人,才能更清楚地看清现代社会的病因与症结。
至于《城邦的美德》一书,即是我尝试借鉴古人思想,进而思考政治伦理的一次努力与尝试。是我的第一部作品,是我学习亚里士多德的记录与体会。在亚氏那里,我深刻感受到,与其将政治视为权力或权谋,不若将其看作人类对理想生活的伦理追求。关爱所有人、追求人类的幸福,才是哲人们设定乌托邦或理想国的缘由所在。
在《城邦的美德》付梓之际,我由衷感到欣喜,但更多却是惴惴不安。幸有万师俊人赐序,为我撑起一片蓝天。正如师父所言:学习政治伦理的路何其修远,而我真正唯一能做且应该做的是:平心静气、上下求索,不负恩师教诲。
(作者系中国伦理学会青年工作者委员会理事,南京师范大学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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