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20
魏忠
沙海昂(1872—1930),字利农,是一位法裔华人,他的法文名字是Antoine Henry Joseph Charignon,沙海昂是他来到中国后取的中文名字。沙氏的先祖是西班牙人,后来移居法国,他本人1872年9月23日出生于法国南部城市里昂,少年时在圣路易高等学校(Lycée St.Louis)肄业,后来进入巴黎中央艺术学校(Ecole Centrale des arts etManufactures de Paris)学习,并于1894年毕业。可能是接受了祖先在大海上与风浪搏斗漂泊冒险的精神基因的遗传,他年轻时便非常神往那种动荡艰苦的奋斗生涯,只不过他把自己一显身手的场所由海洋转向了陆地,他渴望奔向山河壮阔的大自然,从学校毕业后,他马上离开了灯红酒绿的巴黎,来到土耳其小亚细亚的山区担任铁路工程师,修建斯麦那(Smyrna)到喀萨拉(Casala)的铁路,在那一干就是三年多,积累了最初修建铁路工程的经验。
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沙海昂受法国利来公司之聘,在26岁时来到中国,担任修建滇越铁路的工程师,这条铁路位于云南边陲,地形复杂,工程难度很大,沙海昂穿越密林,风餐露宿,勘查设计,干得非常投入。精心工作之余,他对这里的旖旎风光和中国少数民族的民俗风情也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同时拍摄了一些照片,这些照片1908年在北京结集出版,共54页,名为《Ligne de Laokay aYunnansen》,即《老街到云南府的铁路线》。稍后,他又参加了正太铁路、京汉铁路和陇海铁路的建设,均担任工程师,他不顾严寒酷暑跋山涉水,足迹踏遍了大半个中国,参加了中国早期铁路建设的很多奠基工程,对中国当时城乡的状况也十分熟悉。他在这些工程中干劲十足,成就斐然,尤以修建京汉路上的黄河大铁桥而功绩卓著,受到清政府的表彰。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他担任了清朝的邮传部顾问,宣统二年(1910年),38岁的沙海昂加入了中国国籍,民国以后,他改任交通部顾问。沙氏任职之初,颇有抱负,很想干一番事业,他曾实地旅行过华南、华中、华北各地,从专业角度对各处地理详加考察,著有《中国铁路计划书》(Les Chemins de Fer Chinois)一册,该书1914年出版于北京北塘天主堂,在职期间他对工作多有贡献。他为人直率,说话直言不讳,常常触犯长官的忌讳,对此他并不在意,然而在部任职时间渐长,很多想法都不能实现,却使他感到失望,也为官场的人际关系所困惑,投闲置散之际,他只好收集图书资料,专心著述工作。
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42岁的沙海昂不顾在中国的家小和自己的年龄,毅然辞职返回法国参战,他作为法军军官随远征军赴土耳其作战,在那里他参加了著名的加利波利战役,协约国军队由于不熟悉地形又遭到土军的顽强抵抗,战斗进行得非常激烈,反复发生白刃格斗,法军在该战中伤亡达47000多人。大战结束后,沙海昂又随干涉苏联十月革命的英法联军来到西伯利亚,在贾宁(Janin)将军麾下充任炮兵少将,在冰天雪地的俄国,他想必尝到了无产阶级革命的铁拳。此后不久,沙海昂又重新回到北京任职,尽管大战中协约国获胜,而他与人谈论时,言词之中相当佩服土耳其人的勇敢,称他们为良好的军人,这一点令当时很多国人不解。1918年,他因身体不好,辞职修养,并利用闲暇时间研究中国史地。
沙海昂长期生活在中国,对中国的历史地理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尤其关注中外历史上文化交流的情况,他晚年专心研究马可勃罗游记,汇集了英法各家的注释,进行认真的考证补充,终于完成了《马哥孛罗游记新注释》三册,全书1928年由商务印书馆译成中文在北京出版。这部书出版后,沙海昂名声大振,法国政府授予他一等金质奖章,我国亦有一些文化界人士与他交往。现在一些研究人员对马可勃罗是否来过中国提出疑问,主要是他的著作里没有提到长城、茶叶和女人的小脚,这些事尽可以留给后人去考证。当时人们对沙氏注释的评价还是很高的。原辅仁大学教授、翻译过马可勃罗游记的张星ハ壬对其译著曾有如下说法:“其注释较之以前法国人鲍梯及英国人玉尔,颇有独到之处,武断及未能解释者,亦偶有之。”张先生1923年在中国《地学杂志》上发表了一篇《马可勃罗游记导言》,沙氏一见大喜,认为得到一位中国同志,立刻发信联系,引为朋友,愿共同研究,二人随后有8年的交往。沙海昂后来又为明朝时的葡萄牙海盗平拖的中国游记做注释,平拖的足迹曾遍于中国,不下元代的马可勃罗,当时《平拖游记》这本书极为罕见,没有英德文本,法文本亦很难找到,沙氏的注释工作如能完成,对我国文化史地研究的贡献是不小的。他这项工作只做了一半儿,便不幸患脑溢血,于1930年8月17日在北京法国医院逝世,享年58岁。注释该书的工作后来由法国人麦格玛利代为完成。
沙海昂在中国结婚,妻子叫麦达(Medard),岳母为福州王氏,是中国人。他只有一个女儿,叫刚敦(Gandon),当时在法国使馆当翻译,对中国文化也有很深研究。沙氏久居中国,为了在这里置产业,加入了中国籍,把自己算作大兴县人,看到中国是个农业人口众多的农业国,又为自己取字利农。沙海昂年轻的时候学有所成,可以离开巴黎到土耳其和中国的边远地区修筑铁路,在北京中央政府取得一定职位后,又为祖国的利益返回法国参加大战,战后功成名就又悄然回到中国,身体不好便辞职回家研究学问,他对理想和事业的追求精神,对我们今天的年轻人也很有启迪作用。他治学的态度也十分认真,有中国学者去他家拜访时,讨论到某一个问题,他一定要查找十余种参考书,非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搞清楚才罢手,拜访者叹服说:“这真不愧是欧洲学问家的精神。”
《平拖游记》这本书,过去在中国从未见过,中国史书上也从未有关于平拖的人和事的记载。沙海昂在研究中国文化地理的时候,从外国的书上发现了这个情况,这么一个人,中国人竟然不知道,这件事给了他很大触动。他放弃了购置产业的打算,开始潜心购买收藏中外有关中国历史地理的书籍,只要一听到这方面的书,即千方百计收购,有时不惜花费重金。有一本外国孤本,他花了数年功夫,多方托人,当时花了一万法郎方才购得。经多年积累,他藏书渐多,共2400余种,这些书大多购自国外,为中国所未见未有。
沙海昂的藏书,大多是法文书,也有一些英文、德文等西文书。这些书中有一些是关于自然科学、工程学的书,还有一些各种语言的工具书,随着时代前进,这部分书确实显得有些过时。他藏书的主要部分是欧美人所写的关于法国、中国、俄国、土耳其、日本、越南、柬埔寨等国家的政治、文化、历史、民俗方面的著作,其中又以游记为多,体现了他本人的偏好。
沙海昂曾经很留意地收集了一些外国人写的关于中国的书,大约有1000余册,这是他藏书的重要部分和特色之一。(以下为叙述方便,提到书名时都采用中文译名,请读者见谅。)在政治方面的有关于鸦片战争、中法战争和义和团的,如《鸦片战争的中国记载》、《1860年远征中国》、《1868年的中国》、《洪秀全》、《慈禧太后统治下的中国》、《中国义和团》、《天津大屠杀》、《中国1900年战役》等,还有一些中国政府的外交文件,辛亥革命以后的有《中国的觉醒》、《中国国家和政策》、《腐烂中的中国》等,还有几本当时的新书,如《中国赤党控制的地区》等,中国红军1927年10月以后才开始建立巩固的根据地,沙氏1930年即去世,购得的那本书反映了外国人眼中中国共产党早期创立根据地时的状况。
关于哲学伦理思想的有《中国哲学史的草稿》、《中国人的信仰》、《中国的父权》等,这方面比较有意思的一本是《中国的哲学家和他们的德行》,这本书把中国哲学家们口头上推行的仁义道德和他们的行为结合起来考察,既有身体力行的,也有言行相悖的,发人深思。
关于中国民风民俗或是国粹的也有很多,如《中国建筑》、《中国古代的公路》、《中国丧仪》、《中国最古的礼节》、《中国上古风俗之研究》、《中国的鸦片》、《中国的珍品》、《中国的瓷器》、《中国的蚕》、《中国的厨房》、《中国的戏园》、《缠足》、《中国掷骰游戏》、《中国的迷信、犯罪及穷困》、《中国的风俗、宗教及使命》、《中国的官吏》、《算盘》等,这其中有一本《中国比法国优胜》,角度独特,立意新颖,也很有意思。
还有一些文化人类学的著作,如《中国人的来源》、《苗族人类的研究》、《洛阳“塞姆族”的登记》、《中国中央及南部人类的研究》、《中国人的本色》、《中国特质》、《中国的文化》、《汉族的子孙》、《中国人在自己家里》、《中国的孤儿》、《人种研究会的回顾》等。与此相对照的还有一些关于中国宗教的书,如《中国的宗教》、《回教》、《中国的回教研究》、《回教及民国》、《道教》、《中国的天主教调查》、《景教在中国的发展》、《云南的回族人》、《中国的鬼神报应》等。
也有一些关于中国地方的书,像关于西藏方面的有《从巴黎到西藏》、《西藏地方、人民、宗教》、《西藏》、《西藏使节》、《穿越喜马拉雅》、《横贯喜马拉雅山路的发现》、《西藏的反叛》、《西藏的三个秘密》、《西藏揭开假幕》等,此外还有关于内蒙、云南、广西等地区的。这些书里还有很多外国人来华后写的游记,像《从河内到北京》、《中国及蒙古旅行记》、《中国旅行的回忆》、《中国海上旅行》、《横穿中国》、《北京游记》、《中国游记》、《在中国的旅行家》、《八年在云南》、《从北京到新疆》、《西藏旅行记》、《马盖赖旅行记》、《经过黄种人的地方》、《从北京到蒙古旅行记》、《横贯云南记游》、《通过隐蔽的山西》等,这类书林林总总不下数十种,翻看时不禁令人感叹,在当年那样一个封闭的清朝和民国初年的动乱时期,居然有这么多外国人深入中国内地旅行,并做出详细的笔记,这些人或者是朋友、学者、旅行家,或者是冒险家、投机分子、文化特务,无论如何他们那种探索进取的精神,真该让国人警醒。
这里还有沙海昂的手稿《从南宁至北京设计图》,十分宝贵。这些主要用法文写成的典籍真可以说是研究近代中法关系的百科全书,现在有些书已很难见到,即使在他们的出版地也已成为弥足珍贵的版本。沙海昂曾留下遗言说,他的这些书都是一本一本买来的,收集十分不易,将来不可分散,只能集中在一起。
沙海昂的藏书一直集中在一起,历经战乱,保存到解放以后,1961年,正是我国三年困难时期,人们生活十分紧张,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了解到这批藏书,向上级打了专题报告,共花3255198元,买进了全部3587册藏书,纳入馆藏。不想这些书后来又被折腾了一番,1970年所谓战略疏散,从中挑出了一批装箱打捆,发到了河南信阳中国社科院的鸡公山农场,后来又从那里运到了西安,再辗转回到北京,历时两年多。现在沙海昂这批书在中国社科院民族所图书馆得到了妥善的保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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