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20
⊙杜玲 [云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昆明 650000]
《上帝帮助孩子》是托尼·莫里森的第11 部小说,小说主人公布莱德由于生下来就有着深色的皮肤而不受父母喜爱;虽然长大之后成了化妆品公司的经理,但童年的痛苦经历却历历在目。在这部小说中,作者以当代美国社会为背景,通过对来自不同背景的人物进行叙述,描绘了当代美国社会不同类型的孩子所遭受的童年创伤,揭露了当今美国社会肤色歧视、性暴力和爱的缺失对于儿童身心健康发展产生的负面影响。自从《上帝帮助孩子》出版以来,国内外学者从不同的角度研究了小说中蕴含着的母爱、肤色、创伤和种族主题,挖掘了小说的深刻内涵,丰富了莫里森的小说主题,也引发了学者对于母爱、肤色和种族的重视。
本文从创伤理论出发,探讨小说中的人物,主要是布莱德、布克和雷恩的童年创伤的根源、创伤的影响以及创伤的治愈方式。作品中的三位主人物的创伤来源主要是文化、社会和家庭三方面。即使是在21 世纪的当代美国,肤色主义、种族主义、儿童性暴力、家庭关系等重大社会问题仍然值得引起人们的重视。通过语言向他人倾诉,小说中经历过童年创伤的人往往能够从创伤经历中得到治愈,继而恢复如常人般的生活,获得内心的自由与宁静。
美国学者卡鲁斯首次提出“创伤理论”这一术语,她在著作《无人认领的经历:创伤、叙述和历史》中将“创伤理论”定义为“一种突如其来的、灾难性的、无法回避的经历。人们的反应往往是延宕的、无法控制的”。创伤烙印在身体中,它经过一代代人的传递,最终通过集体记忆转换成为整个民族的创伤。种族歧视一直以来都是美国无可辩驳的社会问题。它的延续令众多美国少数族裔,尤其是黑人群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深受其害。
小说中的人们所遭受的童年创伤主要来源于文化、社会和家庭三个方面。这里从以下三方面来探讨小说中的三个人物所经历的童年创伤。
在文化方面,人们受到了肤色主义和种族主义的影响,都奉行欧美标准,而与之相反的深色皮肤就受到了厌弃。黑人不断受到白人文化霸权的冲击和渗透,逐渐被白人主流文化和价值观所同化,开始病态地追求白人信奉的价值观。
在小说中,布莱德有着深色皮肤,从出生就遭受父母厌弃,以白为美的标准是布莱德痛苦的根源。布莱德因为黑而得不到父母的爱:父亲从来没有碰过她,最终抛妻弃子,离家出走;母亲看到孩子第一眼的感受是“困扰焦灼”,甚至试图捂死她。而布莱德为赢得母亲的注意,不惜做伪证指控女教师索菲亚,致使索菲亚因虐待儿童罪遭受了15 年的牢狱之灾;渴求母爱的布莱德走进了死胡同,“我所做的一切只是想取悦妈妈”。
身处于种族歧视的社会环境中,布莱德父母的心灵受到环境的腐蚀。肤色歧视的大环境之下,造成浅肤色的歧视深肤色的,深肤色的自我歧视,甚至歧视自己的孩子,给孩子的心理造成了巨大痛苦。因此,莫里森在《上帝帮助孩子》中颠覆了种族化的美的神话,强调了找寻自我身份和自我价值的迫切需求。
在社会方面,儿童性暴力也是导致儿童童年创伤的一大原因。小说中男主人公布克的童年创伤正是来源于因儿童性暴力而去世的哥哥亚当。
《上帝帮助孩子》中的男主人公布克所遭受到的童年创伤是哥哥亚当的遇害。在长子亚当去世之前,一家人曾经生活得十分和谐快乐,家中孩子的名字按照字母表顺序排列,兄弟俩关系甚笃,像是“双胞胎”;家里没有电视,但家庭氛围却十分融洽。因为和哥哥的关系亲密,布克才会在亚当的葬礼结束之后,借着学习小号的由头远离家庭,逃避现实生活。他也才会在布莱德去帮助索菲亚时,选择弃布莱德而去。
母爱的缺失也使雷恩遭受着难以承受的童年创伤。从小被生母强迫做雏妓,因未服务好客人,便被母亲赶出家门。“她没有再让我进去,我便在门口玩耍,过了会儿,命令我滚蛋。”当提到她的母亲的时候,她坦言,再见到母亲时,她会直接砍掉她的头。由此可以看出,针对儿童的性暴力,反过来会造成孩子身上的暴力倾向。当孩子从小在母亲身上感受到的便只是厌恶、利用,甚至暴力时,我们又怎么能要求孩子继续善良呢?
在《上帝帮助孩子》中,母亲没有尽到生为人母的责任的例子屡见不鲜,正是由于爱的缺失和因亲人默认而产生的性暴力造成了许多孩子的童年创伤。
奥地利精神病学家阿德勒曾说过:“幸运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在黎巴嫩电影《何以为家》中,黎巴嫩男孩赞恩,在法庭上起诉自己的父母,理由是为什么父母把他生下来,却没有好好抚养他,一时间在社会范围内引起了很大的轰动,生而不养,何以为家。童年创伤带给他们的不仅是悲惨的童年,长大以后,他们的生活还会深受其害。
布莱德的深皮肤带给她的是父母的厌恶和社会的视而不见,而这些反过来又影响着布莱德的成长。首先,由于布莱德的肤色,其父亲抛妻弃子,留下孤儿寡母独自生活;其次,其母亲冷漠地对待自己的孩子,使其从小便失去了来自父母的关爱;最后,孩子为了引起母亲的注意,不惜做伪证,从而导致了无辜的女教师平白遭受牢狱之灾,也让布莱德的内心遭受煎熬。即使长大之后,布莱德凭借着自己的能力成为化妆品公司的经理,但还是不能接受自己的母亲,不愿再次面对造成自己悲惨童年生活的罪魁祸首——“母亲”,她选择用一生来治愈童年的不幸。
布克的哥哥亚当遭遇性暴力去世之后,布克的心灵便遭受着难以抚平的创伤。葬礼之后,大家很快都恢复了正常的生活,即使凶手落网,布克内心也无法放下。之后布克离开家,不肯与人说出自己内心的悲伤,行尸走肉般地活着。约翰·邓恩写到,没有人是一座孤岛,在大海里独踞;每个人都像一块小小的泥土,连接成整个陆地。人是社会性动物,是不可能脱离人而单独存在的。因此我们可以说,布克经历的童年创伤威胁到了他的正常生活,不被人理解,与人群隔离。
雷恩或许才是受童年创伤影响最大的人。受生母虐待,因为没能按生母的指示服务好客人而被赶出家门,受父母影响,雷恩有暴力倾向;之后被养父母收养,却没有人愿意倾听她的往事。因为生母,她对身边的人保持距离,带着怀疑,导致她不能融入新的生活。缺失爱的童年创伤使得雷恩不敢轻易相信他人。
童年创伤所造成的后遗症,往往使得人物不能进行正常的生活。而治愈创伤需要受害者主动跟人讲述自己的创伤经历。
创伤事件将会使得“幸存者质疑基本的人际关系……打破家庭、友谊、爱以及对共同体的依赖……打碎在与他人关系中形成和保持的自我建构”。幸存者唯有重新复归原有的“关系”,才有恢复的可能。经历过童年创伤的儿童急需释放和疗伤,即使长大成人,他们也难以摆脱悲惨的过去。小说中突出了“言说”的疗伤作用,把言说看作是摆脱过去、慰藉心灵的灵药。
于布莱德而言,言说有用,但言说的过程并不顺利。六岁时她试图告诉妈妈老师强奸儿童之事,结果被告诫“不准说出去一个字”。而做伪证更是令她彻夜难眠,难以言说。直到和布克相爱之后,她告诉了布克老师强奸男童的事,布克的安慰使她觉得“我感到有些释然,不,感到的是治愈、安全,或者说是某种救赎”。而在布克发现布莱德去探望索菲亚时,布克却离她而去。于是,她开始寻找布克,在旅途中,失去唯一倾听者的布莱德身体产生异样,退化成幼童。找到布克之后,布莱德终于说出了深藏在心底的秘密,“感觉获得了新生”,身体也恢复了正常。
布克因为哥哥的死亡一直拒绝与别人交流,虽然家人很快走了出来,但他却无法遗忘,离开家独自生活。布莱德也说过“对于治愈而言,记忆是最糟糕的事情”,对于有着悲惨童年的孩子来说,最痛苦的不是遗忘,而是永远记得。因为记得,所以布克一直不能摆脱哥哥去世的阴影;因为记得,所以当布莱德去看望“强奸犯”索菲亚时,布克毅然离开了她。直到布莱德说出做伪证的秘密之后,他才选择对布莱德“言说”埋藏多年的心事,由此可见,“言说”可以使人放下心防,得到治愈。
小说中另一个明确表示要“言说”自己经历的受害者是做过雏妓的雷恩。因为没有服务好客人被母亲赶出家门之后,虽有幸被史蒂夫夫妇收养,却没有人可以交谈。养父母虽对她很好,却不愿聆听雷恩的往事。后来,夫妇俩买了一只猫,为了宣泄,雷恩便对猫说出了所有的秘密,直到布莱德出现,雷恩才有了与人言说的机会。雷恩的言说不仅让她自己得到了释放,也让布莱德感受到了亲密感。言说过的受害者又拾起了希望,开始向往未来。
巴赫金认为,所有的“言说”在本质上都是“伦理性”的,“言说”并不是单方面的,它包含言说者和倾听者的反应,说话人在“言说”的同时期待倾听者的赞成、同情、反驳等。在小说中,布克认为知道虐童案的人越多越好,这表明“言说”能够促进社会问题的解决。故事结尾,主人公都得到了治愈并有了孩子,他们为孩子设想的未来是:“新的生命,不再有绑架、殴打、强奸、威胁、种族主义、伤害。”这也是在《上帝帮助孩子》中莫里森传达的对社会美好未来的企盼。
莫里森在美国文学界、文化界、民众中声名显赫,先后荣获各种奖项,被视为美国的“社会良知”“有巨大影响的公共知识分子”。《上帝帮助孩子》表达了她对于美国现实问题的思量,呼吁更多人关注针对儿童的各种犯罪问题,期望实现美好和谐社会的愿望。
根据保罗·康纳顿的《社会如何记忆》可知,如果黑人的少年一代在黑人身份被边缘化的文化氛围中长大,这种创伤只会一代代传递下去,最终成为整个民族的创伤。童年创伤会在身体中生长,吞噬身体,然后形成记忆,最终传递到下一代的身上。我们应该保护孩子,使他们免受绑架、袭击、强奸、种族歧视、侮辱、受伤、自我厌恶和抛弃。我们还要牢记:“你对孩子们做的事情很重要,他们可能会永远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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