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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情与流水——唐代文人的诗友人生

时间:2024-05-20

⊙董雪静[上海电机学院, 上海 201306]

一、友情如水:唐代文人的知音之交

早在2500多年前,孔子在《论语》开篇就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远方朋友来访,是人生一大乐事。古人把友情看作父子、君臣、夫妇、兄弟、朋友“五伦”之一,朋友在中国文化中占据着重要地位。“嘤其鸣矣,求其友声”(《小雅·小雅·伐木》),《诗经》以幽谷的鸟寻求和鸣来比喻人不能没有朋友,写出了朋友对人生的重要意义。

在著名美学家朱光潜先生看来,“中国叙人伦的诗,通盘计算,关于友朋交谊的比关于男女恋爱的还要多,在许多诗人的集中,赠答酬唱的作品,往往占其大半”。作为中国古代诗歌文化的最高峰,唐诗灿若星河,闪耀在中华文化广漠而浩大的夜空中,其伟大诗人更如璀璨之星辰熠熠发光。唐朝,是一个充满诗意的国度,诗人的浪漫与情怀充盈整个时代,“济苍生”“安社稷”的共同理想志向,以及诗歌创作的彼此欣赏、倾慕使很多文人墨客成为挚友,如沈佺期与宋之问、王维与孟浩然、李白与杜甫、王昌龄与高适、韩愈与孟郊、刘禹锡与柳宗元、元稹与白居易等。友情诗在唐朝蔚为大观,无数段知音佳话流传史册,唐朝诗人通过诗友间的唱和、赠答、送别、怀远之诗作,让人生诗意盎然,有诗,有友,有远方,在诗歌创作和朋友相知中实现着、体味着自己的诗意人生。

中国古代,诗人之间的友谊是一部绵长的故事,很多诗人精神和情感的主要寄托都来自志同道合的朋友,诗人们对友情的重视、对友人的依恋尤其在送别诗中可见一斑。

荆吴相接水为乡,君去春江正淼茫。日暮征帆何处泊,天涯一望断人肠。(孟浩然:《送杜十四之江南》)

诗歌描写的是孟浩然的朋友杜晃要离开荆襄到东吴,诗人为友人送行。作品先未言及离情,而是通过“淼茫”春江之壮阔与孤舟一叶之渺小的强烈对照,进而引出深情一问,对友人的惜别之情和关切之意跃然纸上。诗人遥望渐行渐远的行舟,极目天涯直至不见,不禁情如春江,悠然不尽……

在古代,由于交通条件所限以及文人游历所好,人们出门远行多借助于舟船,因此友人之间的送行、离别多发生在水边。长久以往积累的情感因素,让“水”承载了离别的文化意蕴,同时“水”也成为人们相互之间深情厚谊的见证。在杨花飘絮的时节,李白即将离开金陵前往扬州,在江南水村山郭的一家小酒店里,诗人与前来送行的友人把酒话别,面对美丽的江南风物和朋友们的盛情挽留,诗人依依不舍,乘兴而发:

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唤客尝。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李白:《金陵酒肆留别》)

诗人将满怀的殷殷别意和滔滔江水作比,反问中答案不言而喻,东流之水绵延不绝,诗人与友人间的情谊,也“寄情与流水,但有长相思”(《泾川送族弟錞》)。水生情,情寄水,水长流,情常在,水长,情更长……

老子曰:“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这里实际说的是做人的方法,即做人应如水,水滋润万物,但从不与万物争高下,这样的品格才最接近“道”。水是万物之源,纯真的友谊是人生的动力之源,真正的友情,如水一样包容、柔和、清澈、纯净、绵延、持久。有唐一代,诗人们用自己的真心与炽情,描绘出一幅幅友情如水的美丽画卷,唯如水友情,才能滋养人生,唯如水友情,才能相知相契。

二、思君若汶水:李杜的深知与深情

在长歌浩气的唐诗天下,李白和杜甫一个如炎炎烈日,其诗韵光照乾坤;一个如朗朗明月,其文意幽深沉郁。唐玄宗天宝三年(744),李白与杜甫在洛阳梁园会面了,这是中国历史上两位伟大诗人不同凡响的相遇,是中国文学史上最为激动人心的一刻。一千多年以后,闻一多将李白与杜甫的这次见面,比作“两曜”相遇,也就是太阳和月亮的相会。

李白和杜甫的交往据史料记载仅有梁园相遇、同游梁宋和共历齐鲁3次,而且每段交往的时间也不长。对于这一段耀眼的友情,李白和杜甫都有诗作留念,现存李白送杜甫的诗有3首,杜甫记李白的诗有15首,据此有人说李杜相轻,也有人说杜甫是李白的“粉丝”、是“李白控”,对此笔者不敢苟同。两位光耀中天的伟大诗人,到底如何相交相契,演绎了一段千古绝唱?笔者以为,解读李杜友情的关键密码在“人”,即人世、人心和人情。

在中国古代诗人中,被誉“仙”的有两人,一个是“诗仙”李白,一个是“坡仙”苏东坡,李白飘荡不羁,飘逸如仙;东坡逸怀浩气,天风海雨。李白和东坡“仙”气的重要不同在于李白是“人而仙者”,东坡是“仙而人者”。

昔年有狂客,号尔谪仙人。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乞归优诏许,遇我宿心亲。未负幽栖志,兼全宠辱身。剧谈怜野逸,嗜酒见天真。(杜甫:《寄李十二白二十韵》)

当年贺知章见李白一袭白衣,仙风道骨,才华横溢,亲切地称李白为“谪仙人”,自此,李白有了“仙”的光环。然而,贺知章在“仙人”前加了一个“谪”字,意为李白是从天上被贬谪到人间的仙人,也就是说,“仙”只是李白头顶上的一个光环,他以“仙”的傲岸狂气和飞扬恣纵,热情、执着地活在“人世”,这种人生存在的方式,注定了李白的卓然不群、激情荡漾,同时也注定了天才坠落人世难以避免的苦痛挣扎。

求仙学道不仅是李白不羁天才之向往、之狂想,也是他进入朝堂的一条“终南捷径”,同时也是他实现功成身退、拂衣而去人生理想的潇洒途径。李白曾高歌自诩:“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而实际上“天生我材必有用”(《将进酒》)的“用世”之心、“济世”之志,在李白飞腾跳跃的人生旅程中一刻也未曾被忘怀。“仕”与“隐”是唐代诗人们内心之中的一个“情结”,李白表面看“尚道”,实乃“真儒”,其以不羁之才深怀用世之念,并为此一次又一次地寻觅、努力、挣扎、幻灭、挫伤、落寞……李白的一颗“仙心”,始终系于“人世”,始终怀有“人”的侠骨热肠!

杜甫作为盛唐诗坛另一颗光焰万丈的巨星,他与李白的不同是他两脚始终坚实地踏在现世人生。然而,对家国命运的大悲大痛、对功业难成的自叹自怜、对万物苍生的至性至情,是他们在相异外表下蕴含的一份生命与心灵上的相通。也只有以杜甫的高才和深情,才能洞察天才李白的心灵世界,理解李白“古来圣贤皆寂寞”(《将进酒》)的无可皈依之情。

天才的世界只有天才能懂,唯其能懂所以倾倒赏爱,唯其能懂所以悲悯慈爱,唯其能懂所以深知深爱。

秋来相顾尚飘蓬,未就丹砂愧葛洪。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杜甫:《赠李白》)

杜甫眼中的李白,就像凄凄秋风中一颗随风飘荡、落拓无依的蓬草,李白的隐逸求仙,既是他追求人生之不朽和永恒的天真执念、天才狂想,也是李白被现实拘束、困顿失落后的自我释放和自我抚慰。

事实上,率真的李白并非一个能够弃世忘情的人,即便到花甲之岁,李白仍不忘请缨从军,希望实现壮士暮年的雄心壮志!仙落人间,注定了李白一生在现世与仙境之间的腾越挣扎,也注定了天才李白在现世和仙境的双重失败与失望。

不见李生久,佯狂真可哀。世人皆欲杀,吾意独怜才。敏捷诗千首,飘零酒一杯。匡山读书处,头白好归来。(杜甫:《不见》)

“狂歌痛饮”是李白失望于人世,又灭于神仙之后的浇愁抒泄方式,在“飞扬跋扈”的外表下,难以掩饰的是李白寂寞的希冀、寂寞的张扬、寂寞的苦楚和寂寞的陨落。“世人皆欲杀,吾意独怜才”,杜甫对这位痛饮狂歌的天才诗人表现出浓浓的赏爱和痛惜,对身处逆境甚至绝境的李白表示了深深的理解和牵挂。

与李白一别后,杜甫用半生时间来回忆、思念李白,解读、捍卫李白:

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鸿雁几时到?江湖秋水多。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应共冤魂语,投诗赠汨罗。(杜甫:《天末怀李白》)

杜甫不仅欣赏李白的恣肆飘逸,更能体味李白醉酒狂歌后的孤独凄凉;不仅痛惜李白所受的挫伤折辱,更能勇敢地用诗歌来为李白辩护。“乞归优诏许,遇我夙心亲”,当年,考场失意的杜甫第一次遇到官场失意的李白,感觉就像是上辈子认识一样万般亲切,“剧谈怜野逸,嗜酒见天真”(《寄李十二白二十韵》),两人酒逢知己,千杯恨少,杜甫说李白很能理解自己的“野逸”,即洒脱不羁;自己也很欣赏李白的“天真”,即胸怀坦荡。李白和杜甫,仿佛彼此找到了另一个自己,他们为此心潮激荡,携手同游,同醉共眠,由相识相吸,到相知相得。

面对性情深挚的杜甫,李白的心灵仿佛找到了可以歇息的港湾,当与杜甫分别时,飞扬不羁的李白心头留下一片深深的怅惘和万种离怀。

我来竟何事,高卧沙丘城。城边有古树,日夕连秋声。鲁酒不可醉,齐歌空复情。思君若汶水,浩荡寄南征。(李白:《沙丘城下寄杜甫》)

当李白独自旅居沙丘城,怅然孤独的他生出种种离情别绪,由于杜甫不在身边同游,“齐歌”引不起李白的感情,“鲁酒”也提不起酒兴,思友之情就像永不停息的汶河水,可见李白对杜甫的深情与依恋。

在李白、杜甫的诗意人生里,他们用生命最深处的共鸣触摸心灵,用生命最绚烂的光彩肝胆相照,彼此倾慕,彼此关怀,彼此眷恋,彼此辉映,从惺惺相惜,走向心心相印,成为举世无双、彼此深知与深爱的一对知己。

三、溪水悠悠:刘柳不曾辜负的友情

在唐朝诗人中,有这样一对朋友以伯牙和子期自比——刘禹锡和柳宗元。刘禹锡是柳宗元一生不相离弃的挚友,两人之间的苦乐之声,至今还在时空里回荡。柳宗元曾用“二十年来万事同”(《重别梦得》)来描述他与刘禹锡命运相连、休戚与共的情谊。二人同榜考中进士,同步踏入仕途,同倡“永贞革新”,革新失败后同遭贬抑。十年后他们同时被朝廷“以恩召还”,当年相见各青春,再见青丝成霜鬓。

刘禹锡与柳宗元怀着大展宏图的憧憬,回到阔别十年的长安,时值春日,他们与友人同游玄都观,江南的堤岸上一派桃红柳绿,满眼望去,陌上尽是人来人往的看花之人。于是,禹锡兴起,戏赠看花诸君子:

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刘禹锡:《玄都观桃花》)

不成想“桃花诗”触怒权贵,二人再次被贬。“十年憔悴到秦京,谁料翻为岭外行”(《衡阳与梦得分路赠别》),刘、柳再次离京,远赴贬所,来路短,去路长。柳宗元被贬至柳州,刘禹锡被贬至播州(今贵州遵义),播州当时被称为“恶处”。

其召至京师而复为刺史也,中山刘梦得禹锡亦在遣中,当诣播州。子厚泣曰:“播州非人所居,而梦得亲在堂,吾不忍梦得之穷,无辞以白其大人;且万无母子俱往理。”请于朝,将拜疏,愿以柳易播。(韩愈:《柳子厚墓志铭》)

柳宗元想起羸弱的母亲陪自己“独钓寒江雪”,十年前客死永州谪居之地,成为永远无法释怀的伤痛,他想把亏欠自己母亲的儒者之孝义补偿给另一位母亲,绝不能让自己的悲剧在刘禹锡身上重演。于是,柳宗元斗胆上奏,愿意用柳州换播州,这就是著名的“柳宗元易播州”的故事,此事幸得宰相裴度帮助,刘禹锡改授连州(今广东清远)刺史。柳宗元舍己为人,勇赴艰难,以柳易播,彰显的不仅仅是一体同心的惺惺相惜,更有情同骨肉的脉脉深情。

暮春三月,二人收起满身的伤痛,怀着深深的失望再度离开长安。他们一路行来,互诉衷肠、互相抚慰,一直到了湖南衡阳。两位饱经忧患的老友就要天各一方了,他们彼此凝望着渐渐染满霜花的两鬓,无声的目光里满是依依惜别之情。面对古道烽烟,茫茫前程,他们期待着辞官归家后左右为邻、朝夕相守,同做田舍翁共度晚年。

二十年来万事同,今朝岐路忽西东。皇恩若许归田去,晚岁当为临舍翁。(柳宗元:《重别梦得》)

弱冠同怀长者忧,临岐回想尽悠悠。耦耕若便遗身老,黄发相看万事休。(刘禹锡:《重答柳柳州》)

然而,柳宗元失约了。元和十四年(819),刘禹锡护送母亲灵柩回乡,途经昔日二人分手的衡阳,他见到柳宗元的使者,以为他的朋友要来践行约定,却意外收到柳宗元去世的噩耗,一时间百哀攻中,涕泪并落,痛心疾首到惊号大叫,“如得狂病”。“千里江蓠春,故人今不见”(《重至衡阳伤柳仪曹》),刘禹锡惊悲交加,放声大哭:“呜呼子厚!卿真死矣!终我此生,无相见矣!”(《祭柳员外文》)从此世间再也不复“二十年来万事同”的同道胶漆。

半生飘零客,一世断肠人。刘禹锡和柳宗元本为清如春泉的文人雅士,却被裹挟在政治旋涡里无奈随波逐流,颠沛浮沉。当刘禹锡听到来自永州的僧人言及柳宗元所居愚溪现今之寂寞无主时,不禁哀从中来,悲不能自胜:

溪水悠悠春自来,草堂无主燕飞回。隔帘惟见中庭草,一树山榴依旧开。草圣数行留坏壁,木奴千树属邻家。唯见里门通德榜,残阳寂寞出樵车。柳门竹巷依依在,野草青苔日日多。纵有邻人解吹笛,山阳旧侣更谁过。(刘禹锡:《伤愚溪·其一》)

溪水悠悠,芳草萋萋,春来燕回,主人已去,庭中荒草蔓生,榴花静静开放。刘禹锡虽然没有亲临过愚溪,但愚溪始终在他眼里、心里,在他对柳宗元缱绻不忘的深情里。

柳宗元故去后,刘禹锡与韩愈、崔群等一起担负起了抚养柳宗元子嗣的责任,并亲自将柳宗元的小儿子培养教育成人。同时,刘禹锡始终没有忘记对朋友的承诺,寒来暑往,孜孜不懈,终成《柳河东集》,作为对志同道合、患难与共的友人最诚挚、最深痛的悼念,以及最庄重、最永恒的纪念。《江雪》《渔翁》《捕蛇者说》《三戒》《永州八记》等经典美文得以留存于世,被一代代人所称颂、吟咏。

孟子云:“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刘柳之间同道胶漆的友谊,不仅体现在他们仕途上相濡相呴,哲学上相切相磋,诗文上相忆相戏,更体现在他们对双方家人的相亲相爱。“结交在相知,骨肉何必亲”(汉乐府《箜篌谣》),刘禹锡、柳宗元彼此不曾被辜负的友情,让我们再一次沉甸甸地认识到:有一种朋友,叫知音;有一种朋友,叫兄弟!

四、淡水之交:白居易淡泊的友情观

《周易·兑卦》云:“君子以朋友讲习。”孔颖达疏:“同门曰朋,同志曰友。”所谓同门,是在同一个老师门下学习的人,即同学;所谓同志,指志趣相投,能合得来的人,即朋友。朋友相交,关键在志趣相投、志同道合,能否与自己不同志,甚至不同道的人做朋友,不由得使人略感诧异,而这一点白居易做到了。据考证,白居易有名有姓的朋友有80余人之多,可谓唐代朋友最多的诗人。他的朋友不仅人数众多,而且背景、个性、政见、党派、志趣各异,但白居易大多能与之和谐相处,不得不说白居易在对待友情上,是个情商、智商俱高的人。

在中晚唐时期,牛李党争激烈,此升彼降,势如水火,士人各有取舍,趋避为难。党争不但影响到中晚唐政治格局、政治文化的演变,也影响和改变了当时很多诗人的命运。对于牛李党争,白居易的态度是自称朝隐,尽量规避、保持中立,但由于他和牛党领袖牛僧孺的师生关系,以及他的妻子杨氏家族成员多为牛党,加之他与李党党魁李德裕关系糟糕,因此,从白居易的社会关系和利益归属来看,他在政治上的进退一般还是被归属于牛党的。细观白居易众友人,元稹、李绅、裴度均属李党成员,刘禹锡虽与牛僧孺有诗作唱和,但他与李德裕才是莫逆之交。然而,在白居易的世界里,却与这些所谓的“政敌”们维持了亲密和谐的友情关系。

白居易和元稹在前往长安参加考试的途中相识定交,“死生契阔者三十载,歌诗唱和九百章”(白居易:《祭微之文》),正是他们一生友情、诗情的真实写照。

远信入门先有泪,妻惊女哭问何如。寻常不省曾如此,应是江州司马书。(元稹:《得乐天书》)

把君诗卷灯前读,诗尽灯残天未明。眼痛灭灯犹暗坐,逆风吹浪打船声。(白居易:《舟中读元九诗》)

由于职位的变动,30年来二人始终聚少离多。每次收到白居易的书信,元稹还没打开就激动得泪眼婆娑;白居易每次收到元稹的书信,简直奉为珍宝,要反复一遍遍阅读,直到看到眼睛干涩、红肿才肯罢休。

党争风雨和宦海沉浮割不断元稹和白居易弥足珍贵的友情,二人友情之所以经久不衰,在于彼此心意相合、精神共通。

不为同登科,不为同署官。所合在方寸,心源无异端。(白居易:《赠元稹》)

正是在这个基础上,他们的诗篇唱和千余首,以诗相挑,切磋提高,共开“元和体”创作诗风,成为中唐时期新乐府运动的倡导者和中坚力量。白居易在元稹的助力下,更是提出了“文章合为时而著作,歌诗合为事而作”(《与元九书》)的著名主张,建立了他的现实主义诗歌理论体系。同样,他与刘禹锡相识40年,诗交达34年,留《刘白唱和集》以鉴相知。

在唐代新乐府运动中,还有一位领袖,就是《悯农》诗的作者——李绅。李绅年轻时,与白居易、元稹一同科考金榜题名,他们志趣相同,一起致力于文学改革。后来,李绅与元稹、李德裕形成派系,同为李党。由于牛李党争的原因,白、李在政治上渐行渐远,但这并没有影响白居易与李绅的友谊,到晚年“中隐”后仍与李绅饮酒作赋,重续友情。

白居易另外一位同属李党的朋友是裴度,裴度是中晚唐之际的名臣重臣、一代良相,是藩镇斗争的旗帜和元和中兴的功臣。元、裴虽同为李党一派,但由于个人恩怨二人渐生嫌隙,加之政治见解不同逐渐交恶,又由于元稹夺相矛盾走向公开化。但白居易与元稹的关系,并未影响他和裴度的情谊,他赞誉裴度:

战袍破犹在,髀肉生欲圆。襟怀转萧洒,气力弥精坚。(白居易:《题裴晋公女几山刻石诗后》)

裴度晚年留守东都洛阳,筑绿野堂,与白居易、刘禹锡等借吟诗、饮酒、弹琴、书法以自娱自乐,友谊从年少到白头。

《庄子·山木》云:“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亲,小人甘以绝。”君子之间的交情淡得像水一样清澈纯洁、不含杂质,虽然平淡,但心地亲近。我们以为,白居易能获得诸多友谊的原因,一方面是他用情之“真”,白居易写给朋友的诗作非常多,他一直以积极的姿态维护着、加深着朋友间的情谊,在他的友情世界里,没有猜忌,没有怨恨,没有责备,没有愤怒,有的是一份真挚的问候、关怀和相知相属的自在自得;另一方面是不为利而交的“淡”,白居易在与人交往中,始终抱着旷达的心态,始终追求淡泊的友情,他们的友情是不关乎名利的,注重精神上的相通,友情如水,淡泊宁静,却绵远流长……这才是白居易友情观的大智慧。

五、结语

梦回大唐,再次聆听唐代诗人们对友谊的深情呼唤,他们站在时代精神的高峰,用诗歌抒发他们宽广博大的襟怀,用诗歌见证他们永不褪色的友谊,用诗歌描绘他们盎然诗意的人生。虽然自古有文人相轻者,但更有相亲者,他们或沧海横流、风尘共蹈,或廉夫重义、同赴急难,或痛饮狂歌、醉眠共被,或寂寞深悲、心灵相依,互相给予人世间最宝贵的力量,这力量穿越了生死界限,穿透了历史尘埃,化作一段段友谊佳话在诗歌的天空中熠熠闪光。

① 朱光潜:《朱光潜全集(第2卷)》,安徽教育出版社1987年版,第47页。

② 〔魏〕王弼:《老子注(诸子集成本)》,中华书局1996年版,第4页。

③ 闻一多:《唐诗杂论》,傅璇琮导读,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143页。

④ 〔清〕焦循:《孟子正义(诸子集成本)》,中华书局1996年版,第51页。

⑤ 〔清〕王先谦:《庄子集解(诸子集成本)》,中华书局1996年版,第12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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