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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女性形象的规训、反抗与突围——以《罪与罚》和《卡拉马佐夫兄弟》为例

时间:2024-05-20

⊙高超 [首都师范大学,北京 100048]

陀思妥耶夫斯基塑造的人物形象性格复杂、矛盾,在其作品《罪与罚》《卡拉马佐夫兄弟》中他刻画了一系列复杂而又丰满的女性人物形象。我们不难发现,两部作品中的女性形象在当时的规训社会中在不同程度上都受到了男性人物的规训与压制,但她们并没有一直深陷男性规训的泥沼之中,而是展开了积极的反抗。本文将从福柯微观权力的角度分析陀思妥耶夫斯基《罪与罚》《卡拉马佐夫兄弟》两部作品中主要女性人物角色所受到的来自男性的规训与压迫,她们对规训与压迫的反抗,以及最后对男性规训困境的突围。

一、规训:女性“身/心”的双重困境

(一)身体规训:对索尼娅、格鲁申卡的迫害

在西方哲学中,尼采最先提出“以身体为准绳”的思想。那么,究竟何为“以身体为准绳”?尼采之所以提出“以身体为准绳”思想,其主要目的就是要推翻苏格拉底、柏拉图,直至黑格尔所一直推崇的理性主义思想,他认为身体更具鲜活性和主动性。福柯的权力观深受尼采哲学思想的影响,他更是将尼采的谱系学方法拓展到考察主体和权力的整个领域之中,分析了人类在社会中的主体性和生存境遇,并进一步揭示了人类身体在社会历史进程中被压迫的现实。但是,与尼采不同的是,福柯更深刻地认识到人的身体受权力的控制,并被权力所规训、塑造。他指出:“权力关系直接控制身体,干预它,给它打上标记,训练它,折磨它,强迫它完成某些任务、某些仪式或发出某些信号。”因此也正是身体所具有的这种可规训性、可驯服性,也使得身体成为社会权力集结的焦点。

在男性话语权占主导地位的男权社会和规训体系之中,男性角色对女性角色的规训和压迫在《罪与罚》整部小说中表现得尤为明显。小说的头号女主人公索尼娅一直为人们所津津乐道,该形象也被学界定义为“堕落的神圣女性”。作为小说中最无反抗意识且最善良的女性角色,索尼娅在男性话语对女性的规训中首当其冲。小说中的男性形象对这一天使般角色的伤害随处可见,出生于不幸的家庭,又由于拥有主要话语权的父亲酗酒颓废、继母软弱无能,这位花季少女不得已而出卖自己本来贞洁的身体,被迫沦为妓女。索尼娅由于缺钱,加之她还身负全家生计的重担,因此必须将肉体出卖给男性,这是男性对其进行的残酷的身体规训。除此外,索尼娅的酗酒、无能的父亲也是加剧男性对她实施身体规训的帮凶。索尼娅的父亲马尔美拉多夫在酒馆里对拉斯科尔尼科夫说道:“她拿出三十戈比给了我,这是她身边仅有的几个钱,我亲眼看见。我亲爱的先生,您以为怎样?要知道,她现在必须保持整洁。要保持这种整洁,这种特殊的整洁,就得花钱,您明白吗?您明白吗?……先生,这种整洁是什么意思,您可懂得,懂得吗?嗐,可是我,她的生身父亲,拿了她的三十戈比买酒喝!我正在喝哪!我已经喝完了!”作为索尼娅的生父,明知自己女儿深陷痛苦和压迫的泥潭之中,他非但没有伸出援手,而是拿走了索尼娅最后的三十戈比。马尔美拉多夫这种极端不负责任的做法更是加剧了男性对索尼娅的身体规训,且这种残忍、肮脏的身体规训直到索尼娅跟随拉斯科尔尼科夫前往西伯利亚流放地时才得以终止。

作为《卡拉马佐夫兄弟》主要女性形象之一的格鲁申卡,在小说中第一次登场时,她就展现了自己的复杂形象——美丽与俗艳、淳朴与邪恶的结合体。格鲁申卡相貌非常出众,“她的确好看,甚至很好看——俄罗斯式的美,使许多人为之倾倒的美。这个女人身材相当高……她的肌肉丰满,行动轻柔,几乎无声无息,仿佛温柔到一种特别甜蜜蜜的程度,也和她的声音一样”。但就是这样一位俄罗斯式的美人仍没有逃脱命途多舛的厄运。年轻时她曾深爱着一位波兰军官,可是却遭到了他无情地抛弃,成了“可怜兮兮,害痨病似的、爱哭的十七岁小姑娘”。她在被抛弃之后离开家庭,沦为妓女,靠出卖肉体为生。后来又得到老富商萨姆索诺夫的庇护,实际上是被其包养。屈辱、坎坷的爱情经历也使格鲁申卡彻底放弃底线,披上放荡不羁的外衣,她以自己的身体为复仇工具,肆意戏耍卡拉马佐夫父子,并直接引发父子之间的争斗。她戏弄卡捷琳娜,加剧了两个女人之间的矛盾。她与波兰军官藕断丝连,玩弄德米特里的感情……在男性占主导权的规训社会中,格鲁申卡的妓女身份象征她是可以被男性疯狂购买的美丽女性商品,波兰军官、老富商都是对其施加身体规训的人。可以说,男性的残酷规训、压迫是导致格鲁申卡成为一名堕落、放荡女性的直接原因。

(二)灵魂规训:对杜尼娅、卡捷琳娜的压迫

十八世纪,传统宏观权力以肉体惩罚进行规训的方式弊端日益显著,并影响了宏观权力的运作。因此,在短短的不到一个世纪的时间,这种肉体的惩罚方式逐渐被监禁所取代。但福柯认为:“在现代刑事司法体系中存留着‘酷刑’的痕迹。这种痕迹从未完全抹掉,而是逐渐被非肉体刑罚体系包裹起来。曾经降临在肉体的死亡应该被代之以深入灵魂、思想、意志和欲求的惩罚。”因此权力不能再像过去的酷刑那般血腥粗暴,它只能通过科学性技术、知识话语以及道德主张分析人的心理、人格和意识,这种惩罚借助心理“变态”“失常”等观念对每个人的灵魂进行审判和定义。在这种微观权力的规训下,女性在灵魂上所遭受的来自男性的规训与压迫主要体现在女性主体身份的迷失和女性话语权的缺失两个层面。

杜尼娅在小说《罪与罚》中除了受到斯维德里加伊洛夫潜在的身体规训外,还受到了律师卢仁的灵魂规训,这主要体现在杜尼娅与卢仁的婚姻关系当中。卢仁在小说中是一个盲目自大、卑鄙吝啬的律师,他从来没有真心爱过杜尼娅,只不过是觊觎杜尼娅年轻貌美。他特意选择出身寒门的杜尼娅,为的就是让她像对待上级一样对他俯首称臣、卑躬屈膝,以此来满足自己卑鄙的虚荣心。如果杜尼娅陷入这种不相称的婚姻之中,卢仁会进一步加强对杜尼娅的规训,而杜尼娅自身的女性话语权则会一步步被卢仁蚕食殆尽。女性话语权的缺失,是男性社会对女性灵魂施加的酷刑,犹如一支注入女性肉体的强效镇静剂,使女性不仅在身体上,更是在灵魂上变得驯顺。而杜尼娅起初之所以同意这种婚姻关系的原因完全是为了帮助自己的哥哥拉斯科尔尼科夫,对于杜尼娅来说,哥哥占据着自己生活的绝大部分。因此为了哥哥以后的前途,她不惜打算委身于那个卑鄙的律师卢仁。杜尼娅跟索尼娅一样,她们从未为自己而活,几乎都是为男性、为家人而活,因此在男性规训话语的统治下,女性一直处于一种主体身份迷失的状态。女性在男性规训话语社会中,一直是以一种失去独立人格、被支配的“他者”身份存在,如无反抗精神,只能等待男性的任其宰割。

作为《卡拉马佐夫兄弟》中性格最为复杂的女性形象是卡捷琳娜。在小说中,卡捷琳娜这位没落贵族之女所遭受的男性规训并没有前面几位女性那样沉重,这主要得益于她顽强的反抗精神。为了帮助自己的父亲偿还高额的债务,她竟主动向荒淫的德米特里“献身”,但德米特里最终被她高尚、纯洁的灵魂所打动,借给了她钱,缓解了她父亲的债务危机。但卡捷琳娜也因为德米特里“高尚的”举动而承诺做他的未婚妻。而这并不是一种真正的爱情,这只是卡捷琳娜想回报德米特里而强加到自己身上的畸形感情,在最后的法庭审判中,她突然发现自己真正爱的人是伊凡,而这种畸形的感情则成了一种持续不断的折磨、痛苦。在这一点上卡捷琳娜与杜尼娅有着类似的命运,两人都是为了自己的男性亲人而打算陷入痛苦的婚姻关系之中,因此卡捷琳娜也不免陷入男性的灵魂规训陷阱,一时失去了自己的主体身份。

二、反抗:救赎灵魂的天使与反抗压迫的斗士

福柯认为权力对肉体的规训与惩罚逐渐转化为一种权力的“微观物理学”,即“施加于肉体的权力不应被看作是一种所有权,而应被视为一种战略;它的支配效应不应该被归因于‘占有’,而应归因于调度、计谋、策略、技术、运作;人们应该从中破译出一个永远处于紧张状态和活动之中的关系网络,而不是解读出人们可能拥有的特权”。“权力以网络的形式运作,在这个网上个人不仅流动着,而且他们总是既处于服从的地位又同时运用权力”。从中我们可以看出,我们每个人在作为社会的个体的同时又都处于这个相互交织的权力关系网络之中,个人既是被权力操控的客体,同时又是实施权力的主体。在这种微观权力环境下,陀翁笔下的女性形象既是男性规训权力的承受者,但她们也是反抗权力的实施者。

(一)灵魂的救赎者:索尼娅、格鲁申卡

作为“被神圣化的堕落女性”的索尼娅,她对男性的反抗更多的是以一种“灵魂拯救”的方式展现出来的。“索尼娅把一切苦难、侮辱和诽谤都默默地承受下来,她用她的道德和宗教精神化解这些,把它们当作生活的一部分。索尼娅是一个纯洁的形象,她身上没有淫荡,没有肉欲的引诱,她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深深的耻辱。”也有评论者称:“正是因为这些,淫荡是来不及也不可能深入她的内心的。”在自己的灵魂深处,索尼娅从未向自己的堕落女性身份屈服,她虽被迫出卖了自己的身体,但是她的灵魂还是跟之前一样圣洁。拉斯科尔尼科夫正是从索尼娅那里感受到了这种圣洁灵魂的力量,进而看到了为自己赎罪和实现复活的可能。在索尼娅的感召下,他打算前往警察局自首。在小说的结尾,拉斯科尔尼科夫被发配到西伯利亚服刑,索尼娅也同其前往。在荒蛮寒冷的西伯利亚流放地,索尼娅成了众多男囚犯所尊重的人,这些罪犯甚至称她为“母亲”。索尼娅以自己的爱和善良震撼了拉斯科尔尼科夫,撼动了男性话语权。最终拉斯科尔尼科夫的精神得到了救赎,身体也恢复了健康,索尼娅的信仰也成了他的信仰,他最终回到上帝身边,实现了灵魂的救赎。从这一角度讲,索尼娅的反抗是一种特殊的、灵魂救赎式的反抗,她以自己独特的方式成功地反抗了男性对其施加的身体规训。

格鲁申卡对男性的反抗是多样的,既有对卡拉马佐夫父子施加的灵魂规训(故意引诱父子两人,欺骗他们的感情,并挑起了父子两人的直接冲突),也有类似于索尼娅的“灵魂拯救”式反抗。作为集善恶两极于一身的复杂女性人物形象,她在受骗、堕落后出于报复心理向男性施虐,但是“她的这种罪恶欲望最终还是服从了基督救赎的社会榜样”。也正是这种深埋在格鲁申卡心底的善良天性和对真爱的渴望,最终使她放下了仇恨,转而成为一种救赎力量。格鲁申卡也因此在德米特里被逮捕的屋子里向检察官和警察局副局长们大喊:“一切都怨我,我们一块去服苦役!”在德米特里被判刑之后对昔日的仇人卡捷琳娜讲:“只要你能救他,我就一辈子为你祈祷。”从被爱到被抛弃,从被抛弃、欺骗到反抗、报复,再由反抗、报复到献身、拯救,这便是格鲁申卡一生情感的坎坷历程。格鲁申卡似乎与《罪与罚》中的索尼娅有相似之处,陀翁最终也是让这一堕落女性走上了宗教之路,不仅实现了自己的灵魂救赎,而且也将伴随德米特里流放,并帮助他实现复活。

(二)压迫的反抗者:杜尼娅、卡捷琳娜

同为《罪与罚》中的主要女性角色,杜尼娅拥有索尼娅身上不具备的强烈的反抗精神。在陀翁笔下,杜尼娅被刻画成一个勇敢的压迫的反抗者。当哥哥拉斯科尔尼科夫撕下卢仁的伪装面具,揭穿卢仁刻意污蔑自己、挑拨兄妹关系后,杜尼娅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卢仁,最终摆脱了卢仁的婚姻陷阱;在斯维德里加伊洛夫家做家庭教师期间,索尼娅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但她仍然没有放弃自己的生活。当杜尼娅发现斯维德里加伊洛夫企图强奸自己时,她勇敢地拿起手枪捍卫了自己的女性尊严,虽然没有打中他,但是也警告了斯维德里加伊洛夫,并向他宣告了自己是不可能屈服的。杜尼娅朝斯维德里加伊洛夫开出的那一枪彻底地击碎了他内心的幻想,更是彻底地打退了斯维德里加伊洛夫男性话语权的挑衅。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凭借一家之主的权利来支配杜尼娅,但最终事实却证明,杜尼娅是不可被支配和征服的。也正因如此,斯维德里加伊洛夫发现自己的生存哲学被摧毁,自己也失去了生存的意义,最终只能以自杀的方式终结自己的罪恶的一生。因此纵观整部小说,杜尼娅在反抗压迫的过程中展现了一种较为积极的姿态,她坚毅勇敢、美丽善良,且具有索尼娅身上不具备的顽强的反抗精神。作为男性压迫的勇敢反抗者,杜尼娅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当女性受到压迫和侮辱时,应该坚定地拿起武器来维护自己的权利和尊严。

不同于陀翁以往所创造的传统女性形象,卡捷琳娜在《卡拉马佐夫兄弟》中是以“新”女性的身份出现的,并悄无声息地对传统男性形象展开了猛烈的反抗。卡捷琳娜对男性或者说对德米特里的反抗是从她获得丰厚的嫁妆之后开始的。在获得八万卢布的嫁妆之后,卡捷琳娜在写给德米特里的信中写道:“我疯狂地爱您,不管您爱不爱我都是一样,只要您做我的丈夫就行。您不必担心——我绝不使您受到拘束,我要做您的家具,做您踏脚的地毯。”表面上看这是一封甜蜜的告白信,但实际上这是卡捷琳娜宣扬自己主权的声明信。从书信的语气上看,卡捷琳娜的语气十分坚定,甚至带有命令性的语气,这也展现了她的自信与骄傲。卡捷琳娜对德米特里的感情是十分复杂的,这种感情既是前文提到的对德米特里“高尚行为”的回报,也是她试图通过这种感情关系帮助德米特里远离堕落生活的一种方式。但是这种方式带有强迫性、施虐性,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卡捷琳娜在得知德米特里爱上格鲁申卡时甚至疯狂地喊出:“我将成为他崇拜祈祷的上帝——这至少是他为了自己的变心,和为了昨天我为他所遭受的一切而欠我的债。”因此卡捷琳娜对德米特里这种感情是一种强制性的爱,是对自己之前所遭受屈辱的一种强烈反抗,也是女性对男性压迫的一种有力反抗。

三、突围:突出重围的“新”女性

在传统的规训社会环境中,男性通过权力对女性的身体和灵魂施加了全面而又残酷的压迫与操纵。女性只能以处于边缘地位的“他者”存在于社会环境中,她们丧失了独立的主体身份和应有的话语权,甚至生命安全也受到了男性的威胁,例如在《罪与罚》中,斯维德里加伊洛夫杀死了自己的妻子玛尔法·彼特罗夫娜,拉斯科尔尼科夫则谋杀了放高利贷的老太婆阿廖娜·伊凡诺夫娜和她悲惨的妹妹丽扎韦塔。面对如此困境,陀翁笔下的女性人物形象也展开了尝试性的突围,而卡捷琳娜则是所有女性人物形象中突围最为成功的一个。

(一)打破“他者”的困境

西蒙·波伏娃在其著作《第二性》中首先提出了“女人是他者”的理论。陶铁柱作为《第二性》的译者,他在译者前言中写道:“‘他者’(the other)的真正含义,是指那些没有或丧失了自我意识、处在他人或环境的支配下、完全处于客体地位、失去了主观人格的被异化了的人。这个术语不但是理解本书的关键,也是理解存在主义的关键。”在陀翁的这两部作品中,大部分女性形象也是处于这种“他者”的边缘地位,但是卡捷琳娜则是这种不平等的“他者”地位的最激进的反抗者。在审判德米特里的法庭上,卡捷琳娜歇斯底里地拿出了那份“有数学公式般重要意义的证据”,即德米特里在醉酒后写下的扬言要杀死父亲的书信。卡捷琳娜所表现的这种歇斯底里完全可以被理解成一种她尝试超越男性社会将她定义为“他者”的发声,这种歇斯底里还可以被看作她争取话语权与自主地位的怒吼,也可以被看作她改造传统男性规训社会的冲动。“但卡捷琳娜改造世界的冲动实际上就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冲动,不能简单地把它看作是她对德米特里的报复。她争取自主权的愿望象征着一种更大的愿望,即推翻使伊凡和她本人成为牺牲品的男性统治习俗”。“在《卡拉马佐夫兄弟》中,如果说阿廖沙是男性形象女性化的代表,那么卡捷琳娜便是女性形象男性化的象征,因此,卡捷琳娜的性格矛盾似乎已不再是物质与精神、灵与肉的冲突,而是性别转换甚至社会角色倒错导致的心理纠结”。由女性角色到男性角色的转化则意味着卡捷琳娜以打破“他者”困境的路上迈出了第一步。

(二)建立独立的经济基础

起初为了偿还父亲所欠下的债务,卡捷琳娜迫不得已向德米特里低头,冒着失身的危险向他借钱。还清了父亲的债务之后,父亲又因病去世,到这时,她之前迫于父权压力所面临的经济困难已经消失了。而在卡捷琳娜获得了丰厚的八万卢布的嫁妆之后,她便有了相当大的自主空间,并有意识地展开了对德米特里的反抗。卡捷琳娜在法庭上讲:“我当时就知道他对我变了心,想抛弃我……他怎么能不明白我简直仿佛在那里当面对他直说:‘你需要钱来和你的那个贱货私奔,偷偷地对我变心。’他当时就明白,我给他这笔钱,只是试探他。卡嘉性急慌忙地继续说下去,‘他想归还我,想还,这是实在的,但是他也需要钱来供给这个贱货。因此他才杀死了父亲。’”要不是受到卡捷琳娜债务的刺激,德米特里也不会在谋杀之夜出现在父亲的房间里。因此,“针对那些认为女人可以用钱买卖的男人,卡捷琳娜利用金钱游戏进行了报复。由于遭到男人的羞辱而产生的厌恶心理,激发了这个女人的女性主义”。至此,卡捷琳娜在获得嫁妆,即建立独立的经济基础之后,完成了对男性压迫的有力反击。

(三)颠覆传统女性“拯救者”形象

陀翁笔下的众多传统女性以“灵魂拯救者”的形象出现,男性主体则借助她们实现了自身的灵魂救赎。但卡捷琳娜作为“新”女性,则颠覆了传统女性“灵魂拯救者”的形象,成为一位为所欲为的拯救者。这种为所欲为的拯救者身份主要表现在她与德米特里的感情之中。德米特里则非常了解卡捷琳娜对自己感情的实质,一语道出:“她爱的是自己的贞节,而不是我。”因此与其将卡捷琳娜对德米特里的感情定义为“拯救式”的爱,不如理解为对她差点被玷污的贞节的救赎或者是对自己的自尊与傲气的维护。至此,传统女性的“拯救者”形象也被卡捷琳娜颠覆,取而代之的则是独立的“新”女性形象。

四、结语

透过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女性形象人物画廊,我们能够清晰地看到陀翁笔下女性人物所遭受的来自男性的身体规训和灵魂规训。男性的规训给女性的身体和灵魂造成了不可破灭的创伤,因此女性人物也对此展开了积极的反抗,反抗的方式既有传统女性索尼娅的“灵魂拯救”,也有杜尼娅对男性暴力的不屈抗争,但是这些女性人物始终没有走出男性规训的困境。而在自己的天鹅之歌——《卡拉马佐夫兄弟》中,陀翁最终描绘了“新”女性形象——卡捷琳娜,具有女性形象男性化特征的卡捷琳娜建立了真实的认知自我,最终也实现了对男性规训困境的突围。

①④⑤〔法〕米歇尔·福柯:《规训与惩罚:监狱的诞生》,刘北成,杨元婴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2年版,第27页,第17页,第27页。

②〔俄〕陀思妥耶夫斯基:《罪与罚》,岳麟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5年版,第24页。

③⑥⑦⑧⑨⑩〔俄〕陀思妥耶夫斯基:《卡拉马佐夫兄弟》,耿济之译,春风文艺出版社2017年版,第181页,第868页,第971页,第138页,第233页,第87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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