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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岛海外诗歌语言的空间问题研究

时间:2024-05-20

⊙虞扬[华中科技大学, 武汉 430074]

诗歌空间张力的显现在于对时间的抵抗。空间的广度对抗着时间的流逝,所有的存在和意义在时间的维度中都能留下痕迹,但人们终究会随着时间而消逝,唯有那些永恒的价值精神会在亘古不变的变化中得以流传。语言中的空间就是在这个意义上创造的精神意义维度。诗歌语言与日常语言或其他用语的显著区别就是,它能够摆脱时间的控制。空间结构的意义通过形式意义来表现,当所有的意义需要一个形式来承担表达时,语言就是首要选择。在他流亡之后,功力愈深。北岛作为一个异乡人,他的海外诗歌更多展现了对祖国的深切关怀、对母语写作的执着追求以及对日常碎片化生活的关注,“祖国”“母语”“疼痛”伴随着回忆加深,“我对着镜子说中文/一个公园有自己的冬天……/祖国是一种乡音”(《乡音》),可见其空间张力之大。诗歌语言的组合关系和聚合关系为实现空间范围提供了广阔的空间,当我们透过诗歌语言的形式去探索隐秘在语言背后的意义领域,就能感受到语言组合之间的各种关系。对于北岛流亡后的诗歌学界还没有予以太多的关注,目前主要有3篇硕士论文和2篇单篇论文,或是对比北岛国内海外的诗歌风格,探讨北岛海外诗歌的突破与缺陷,认为北岛海外诗歌更具深度,碎片化的写作使得诗歌晦涩难懂,风格沉稳,诗歌更具张力;或是从传播接受的角度研究国内学界对北岛海外诗歌的解读。本文拟对北岛在流亡欧洲后的诗歌语言进行简要思考,运用索绪尔的语言学理论进入其诗歌内部的空间建构,通过“组合——聚合关系”和“相当关系”解构北岛后期诗歌的空间性。

一、符号的追寻

索绪尔对语言结构、系统和功能的研究完成了语言学研究的“现代转向”。语言是由单位和关系构成的系统,确定单位之间的关系以及单位之间的规则 ,才能进一步认识语言的本质。语言是一种符号系统,只有用来表达思想、交流看法时,声音才成为语言。否则,声音只是噪音而已。要实现交流的目的,声音就必须成为惯例系统的一部分,也就是符号系统的一部分。符号是形式和意义的结合,表示意义的形式,索绪尔称之为能指;被表示的意义,索绪尔称之为所指。这些都是作为符号的组成部分而存在,我们对语言进行探究,就是探究符号的特殊性。

语言符号的能指是一种抽象的单位,与语言实践中实际发出的声音序列不具备同一性,它是靠一个语言系统中的相互关系来确定的。所指也不是一个独立的观念,不具有实体的性质,而是变化之中的相对概念。符号能指和所指的这种特点决定了语言的本质,就是“语言是形式而非实质”。

关于语言与文学的内在关联,从表面上看,任何文学作品都须借助语言才能得以确立,语言向来是文学表达的工具。直到索绪尔,这种观点依然如此,毫无新意。文学文本的陌生化处理手法,就是文学语言符号表达的突显。语言艺术的审美性质是一种功能性性质,诗歌功能不是把人引向外在现实,而是一种自我表现、自我宣扬。它使语词以其声音、节奏、格律、句法等形式结构进入人们视野,加剧了符号与对象之间的对立,破坏了能指与所指、符号与对象间的任何自然联系,增加了符号的可感性,从而与其他功能鲜明地区分开来。乔纳森·卡勒将语言的符号意义阐释为以下两种含义:一种是德里达式的“双重科学”,一种是解构式的阅读模式。这既在符号学的框架之内,又是对符号的一种反抗和抵御,但构成了文学研究的动力。

诗歌语言具有跳跃性,可以不遵从时间的逻辑顺序。诗歌的生命力也正是来自于语言的不断抵抗,诗歌的形式是语言,语言的音乐特征会受到离散性符号单位及其表意制约,这也就解释了语言意义得以存在的原因。在有的语言中,语言成分的意义关系是可以不受时间影响的,比如日语的主语和宾语都是有标记的,不管位置是怎样的,意义关系是不变的。俄语也是有词的阴阳之分,有性、数、格的区别,词的意义不受位置的影响而改变。汉语则不同,同样的词在不同的位置上就会有不同的意义,比如“客人来了”,就说明主人是知道客人要来这件事的,并且知道要来的客人是谁,表明这是主人和客人有约在先的。而“来客人了”,则说明客人是突然造访的,主人事先并不知情,也不知道来的客人是谁,是没有约定在先的。诗歌语言中的意义关系更为自由,句子之间的联结靠意象合成。北岛诗歌《岁末》中:“我走了多年/让岁月弯成了弓/到处是退休者的鞋……/这是并不重要的一年/铁锤闲着,而我/向以后的日子借光。”这里的时间维度非常广阔,当“岁月”顺流,如今的种种都在眼前,“我”向时间流的另一端透支属于未来的光芒,意义的呈现依赖于时间的线性组合。诗歌的无时间形式即空间形式的组织手段可分为能指和所指两大类。诗人贝尔纳认为,组织诗歌无时间性的方式有以下两种,第一种是手法的重复,另一种是不连贯性,前者是指语言的音乐性,或是结构的圆美整合;后者是指语言意义关系的特征,用多重意义或者是相互矛盾意义的同时出现来打断时间上的逻辑性。由此诗歌语言的张力和空间就得到了结合。

二、组合聚合中的空间视野

现代语言学研究的基础是关系,而这种关系是从横组合关系和纵聚合关系两个向度上展开的,或称为句段关系和联想关系。前者指的是:“在话语中,各个词,由于它们是连接在一起的,彼此结成了以语言的线条特性为基础的关系,排除了同时发出两个要素的可能性。”而后者是指:“在话语之外,各个有某种共同点的词会在人们的记忆里联想起来,构成具有各种关系的集合。”一个是在水平方向上按照人说话时一个个字词展开的先后顺序排列而成,具有在场性;一个则是在特定的句段中,根据某种共同之处在联想的作用下构成的集合的关系。通过这种区分,索绪尔意在表明:“语言符号的意义并不是它们本身所规定,而是在一个纵横交织的关系网中被语言的结构所规定。在语言中,任何一个要素(符号)的意义,都取决于它与前后上下各要素(符号)构成的差异与对立。”任何一个符号的价值不仅取决于它和可以替代它的其他符号之间的对应关系,而且取决于它和前后符号之间的相邻关系。“语言是形式,不是物质。语言是由相互联系的价值构成的价值系统。分析语言就是要找出这个构成语言现状的价值系统……语言符号既由相互关系产生,又由相互关系决定。”

传统语言研究只注重组合关系中的线性组合之间构成成分的研究,也就是组合关系和句子成分之间的关系,却忽视了聚合关系。雅柯布森认为,诗歌的语言和普通用语正好相反,在诗歌语言中,聚合轴的信息才是占据主导地位的。如果两个名词同时列在一起,那么说话的人就会不自觉地先说比较短的那个,这没有先后的等级顺序和心理模式,就是由短语结构的长短来决定的。正如雅柯布森所说:“你为什么总是说琼和玛杰里,而不说玛杰里和琼?这对双胞胎姐妹,你是不是更喜欢琼?”“没有的事,只不过这么说更顺耳而已。”诗歌语言与其他语言不同也正是这个原因,在实际当中明明需要这样讲,但是在诗歌中不用这种形式。比如:“送报的孩子从早晨出发/凄厉的小号响遍全城/是你的不幸还是我的不幸/神经脆弱的蔬菜啊/农民们把手栽进地里/盼望抓住金条的好年景/政客在自己舌头上/撒着胡椒粉/而桦树林正在讨论/是捐躯于艺术还是门。”这种叙事语言只能在诗歌里出现,只能用诗歌的叙事方式去解读文本。按照雅柯布森的解释来说,就是“诗歌功能就是把对应原则从选择中心反射到组合中心”,这就是诗歌语言中的“等值原则”,它包括三个重要的概念,组合轴、选择轴和对等原则。这里的选择和组合是语言学的基本手段,选择可认为是遣词,组合可认为是造句,这主要是源于索绪尔语言学中的关于语言活动存在着句段关系(横组合)和联想关系(纵聚合)的两个层次的观点。

雅柯布森在做一个对儿童的测验时,对于小木屋(hut)实验,让儿童说出在头脑里最初的反应是什么,有的儿童可能是想到一个简陋的小屋(a poor litter house),而有的儿童可能会想到燃尽(burnt out),前者是对hut这一物象的替代,体现了语言选择的纵聚合能力;后者是对这一物象的补充、扩展和想象,体现了语言选择的横向组合能力。在具体的诗歌中,这种组合和聚合关系是比较复杂的。它不是普通语言中的简单替换和补充,而是上下文 、前后句的意义中,进行等值对换。也就是说,在组合轴中并不对等的词,在聚合轴中有等值参照意义,这样就形成诗意。“来自远方的悲伤/是一种权力/我用它锯桌子。”(北岛:《无题》)这里的“悲伤”何以能成为“一种权力”,显然是不合逻辑的,但是“悲伤”通过隐喻的方式和“权力”在语言两轴的转换和投射过程中实现“等值”,就在这转换之中,诗意得以生成,这首诗是北岛流亡之后对祖国的深深思考。“在父亲平坦的想象中/孩子们固执的叫喊/终于撞上了高山……/带家具的生活/以外,跳蚤擂动打鼓/道士们练习升天/青春深入小巷/为夜的逻辑而哭/我得到休息。”北岛在流亡之后,被迫与家、国失去了联系,他无法像以前、像他人那样享受亲情,也无法保持与祖国、与母语的紧密联系。在“悲伤”与“权力”的等值转换中,产生了所有不能言说、难以言表而又无可奈何的情感。“谁在虚无上打字/太多的故事/是十二块石头/击中表盘/是十二只天鹅/飞离冬天。”(北岛:《冬之旅》)“十二”在这里有着太多的意义,在中国,一天有十二个时辰,一年十二个月,天干地支的计时就一共是十二,又有十二生肖等说法。在佛教中,通常将因果轮回称为十二因缘论;基督教中,耶稣的十二个弟子被称为“耶稣十二门徒”,传统上的“第十二夜”(圣诞节后第十二个夜晚)和“第十二日”(公历一月六日)都是很重要的日子。西方文学中也多次出现这个数字,比如莎士比亚的《第十二夜》、伊里夫和彼得罗夫的小说《十二把椅子》等等。这里的“十二”是一种终结,也是一种开始,关于虚无,我们只有通过“故事”的意义去挖掘。很多“故事”通过隐喻与“石头击中表盘”和“天鹅飞离冬天”产生意义上的“等值”,生成毁灭与逃离的含义。在诗歌《否认》中,“蒙面的纪念日/是一盏灯笼/收割从夜开始/到永恒/从死者的眼里/采摘棉花/冬天索回记忆/纺出十年长的风”,否认,就是对一切的否定。“蒙面的纪念日”这本身就带有很强的否定意义,在语言两轴的转换和投射过程中,与“灯笼”实现意义的“等值”,尽管“灯笼”是照亮、引明的工具,但是显然它已经与“蒙面的纪念日”发生了意义上的对等关系,从而使灰色的日子有了一丝光明,从而发现更多的否认。如果我们将隐喻的修辞手段纳入空间语法的表达,也就是组合轴和选择轴两轴的转换,那么诗歌语言的空间性就得到凸显。

三、“相当关系”下的空间建构

雅柯布森提出,诗歌的语言可以运用相当关系达到某种组合,使各组合成分“相当”。诗歌语言就是物象之间有机化、戏剧化的神秘联系,这种“相当关系”除了具有诗的功能的语言外,其他任何语言均不能使用。只有在各个“相当”的单位做出有规则的重复的诗歌中,其意义中的时间流逝才会给人以完美的音乐感。 “相当关系”的建构是诗歌语言空间性的重要手段。汉语的一些韵律语言中在时间意义表述下具有空间特征,将语法的非法转为合法,比如“而立之年” “似是而非”。语言是共时关系的系统,传统语法是线性的时间语法,尤其是传统的结构主义语法,更是将语法手段以线性的时间方式视野建构语法系统并进行研究,但其空间建构的特点往往隐藏其中,空间手段往往通过能指、所指的形式来实现,或者是通过元语言来实现。“一首歌/是房顶上奔跑的贼……/一首歌/是棵保持敌意的树……/一首歌/是背熟身体的镜子……/一首歌/是一个歌手的死亡。”(北岛:《午夜歌手》)通过“是”,将一首歌赋予动感的“贼”、静止的“树”、穿透的“镜子”、有灵魂的“死亡”(这些都是有空间范围的构建)等含义。元语言类的空间建构自动就会呈现出本来的意义空间,雅柯布森的“等值原则”就是对诗歌语言的归纳,“一个逃避规则的男孩/越过界河去送信/那是诗,或是死亡的邀请”。“越过界河去送信”这个动态的过程,是凭借语句本身而生成的,直观作用到认定头脑当中,不需要再进一步加工和阐释,这就是元语言的空间展示。

北岛诗歌语言的符号探索是研究其诗歌空间性的重要手段,通过语言“能指”和“所指”当中的重复手段和不连贯手法,用多重意义或者是相互矛盾意义的同时出现来打断时间的逻辑关系,将意义置于逻辑/反逻辑当中,或是描述同一事物的相反两方面意义关系,通过意义的对应交汇而形成的诗歌语言的广阔空间。在意义的转换和生成过程当中,离不开语言“组合”和“聚合”关系的转换,把对应的原则从选择中心反射到组合中心,在语言两轴的转换和投射过程中实现“等值”,通过“等值”关系解读语言的含义,以此窥见隐藏在语言内部的广阔的空间视野。这也就是“相当关系”的运用,对应原则中的对立统一意义就是在聚合轴上产生的,在聚合轴上的信息投射通过矛盾、统一、相似等形成相关关系。当其中的等值关系越大,那么诗歌的空间范围就越大,形成广阔的空间张力,这也正是北岛诗歌中语言的生命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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