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痴情而又滥情的人——从精神分析角度解读《霍乱时期的爱情》阿里萨情感特征

⊙王晨旭［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 江苏 徐州 221000］

一、《霍乱时期的爱情》的爱情主题

《霍乱时期爱情》讲述的是阿里萨、乌尔比诺、费尔明娜三人长达五十多年的三角畸恋，出生名门望族的乌尔比诺医生是费尔明娜令人羡慕的完美丈夫，阿里萨则是费尔明娜的初恋情人和半个世纪忠贞不渝的追求者。阿里萨经过了五十多年的蜕变等待之后终于收获了属于自己的爱情。

小说首句“不可避免，苦杏仁的气味总是让他想起爱情受阻后的命运”①，这句话为小说中的爱情奠定了一种苦涩的基调，而小说最后一句话是“‘一生一世’，他说”，这句话则为苦涩的爱情主题添加了忠贞不渝的味道。阿里萨和费尔明娜这半个世纪的爱情纠缠是《霍乱时期的爱情》的爱情主线。读懂了阿里萨这个人物形象就等于掌握了《霍乱时期的爱情》的精髓，也就能感悟到作者马尔克斯对爱情的苦苦思索，对复杂人性的深入探究。

二、阿里萨的情感特征

（一）痴情

青年的阿里萨是激情迸发的。年纪轻轻而颇有才华的阿里萨周围从来都不缺姑娘们的关注，他也很是享受这种感觉。直到一个偶然的机会遇到了费尔明娜，阿里萨才意识到什么是爱，于是把精力全部投入到对费尔明娜的追求中。“有时视觉感触在第一次见面时，就势不可挡地令人神魂颠倒”②，他的头脑中满是费尔明娜令人着迷的脸庞，阿里萨的爱情之门被悄悄打开。

中年的阿里萨自卑坚强。在代笔人门廊的相遇成为他一生的痛，费尔明娜信中的一句“我们之间不过是一场幻觉”③彻底击垮了阿里萨心中的柏拉图式爱情。费尔明娜嫁入豪门，让阿里萨受到重创，迫使他重新审视可怜的自己。经过反反复复的痛苦挣扎之后，他选择坚持，默默努力坚守内心的爱。“最深沉的痛苦来源于爱。”④

晚年的阿里萨理性稳重，时间褪去了年轻时期的浪漫疯狂和中年的自卑忧伤。乌尔比诺医生在一次意外事故中身亡，重获机会的阿里萨再一次开始给费尔明娜写信，信中早已没有当年的炽热浪漫，处处流露出阿里萨半个世纪以来的人生经验和人生智慧。阿里萨用一份份温暖理性的信让悲痛的费尔明娜重拾生活的希望。费尔明娜在信中感觉到阿里萨早已不是那个可怜巴巴、一无所有的忧郁年轻人，而是一位阅历丰富、稳重可靠的全新阿里萨。

（二）滥情

雨果在《克伦威尔序》里说：“人是二次元的，在他身上，有一种兽性，也有一种灵性，有灵魂，也有肉体；总之，他就像双线的交切点，像包罗世界的两条实体的锁链间的连接环，这两条锁链，一条是物质实体的系统，一条是无形存在的系统。”⑤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具有两面性。如果说痴情是阿里萨的正面，那么滥情就是阿里萨的反面。年少的阿里萨满足于和费尔明娜之间的精神恋爱，费尔明娜的魅力足以让阿里萨忽略其他女性，痴心于她一人。当费尔明娜无情切断他们之间虚无缥缈的爱时，阿里萨痛苦的无法自拔，接近奔溃。为了躲避无尽的苦楚和孤独，阿里萨选择其他女性来弥补心中的空缺。无情的命运打开了阿里萨的欲望之门。

众多的情人、泛滥的寻欢作乐都掩盖不住阿里萨内心的巨大空虚。他和众多情人发生关系来填补对费尔明娜“柏拉图式”爱情的空缺，用世俗激情麻痹内心的寂寞痛苦，更加反衬的对费尔明娜至死不渝的爱情。他一直在等待费尔明娜成为寡妇的那一刻，并且努力活到那一天。寡妇的特殊身份在阿里萨看来象征着曙光，他将遇到的寡妇情人都看作是费尔明娜的复制品，提前演练以后会发生的事情，这是阿里萨未雨绸缪的准备，也是难以察觉的心灵狂欢。痴情背后就是滥情，滥情背后隐藏着苦楚。

三、阿里萨人物形象分析

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说注重对个体异常举动的分析和无意识的探索，认为人的所有个体和社会行为都来源于内心深处的某种动机和欲望，性欲产生的冲动尤为典型。欲望以无意识的方式控制人，并且表现在人的正常和异常的行为中。具体来说，精神分析学说承认人格是由本我、自我、超我三部分构成。人的所有行为活动都可以从本我、自我、超我之间的关系得到科学的解释，本我和超我基本上是无限对立的，而自我是永久存在的，为了中和本我和超我之间的矛盾，自我需要进行调控。

爱上费尔明娜之前，阿里萨的本我、自我、超我系统处于一种相对稳定的状态，生活也平平淡淡。然而遇见了费尔明娜之后，他的生活轨迹就彻底改变了。在本我的支配下，阿里萨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费尔明娜，看见费尔明娜的身影，阿里萨的本我就得到了暂时的满足。直到两人在“代笔人门廊”见面，费尔明娜明白了爱情的虚无缥缈和现实的残酷无情。“费尔明娜如梦初醒，原来自己对自己撒了个弥天大谎。”⑥费尔明娜冷酷地拒绝了阿里萨，阿里萨终日以泪洗面，濒临崩溃。然而阿里萨的疯狂的本我并没有维持多久，超我便取代了本我。自我、超我主导着阿里萨，让阿里萨每时每刻思念着费尔明娜，并为她努力工作奋斗，半个世纪后他以加勒比航运公司董事长的身份向费尔明娜重申至死不渝的爱情就是自我超我主导的痴情的最好见证，虽然本我一度让阿里萨心怀怨恨，但还好他及时被自我、超我压制。本我、超我的相互转化导致了阿里萨的痴情。

阿里萨的滥情从精神分析的角度解释也是说得通的，确切地说是本我导致了他的滥情。阿里萨在失恋之后从未走出费尔明娜留下的巨大阴影，虽说精神上的自我超我让他在心中为费尔明娜留下了一席之地，但他的肉体按捺不住本性，本我慢慢支配着他的肉体，悄悄腐蚀他的心灵。“阿里萨对费尔明娜的爱在内心是坚韧的，却不是苦行僧般的守身如玉，而是不断在女性中寻找刺激。”⑦本我的放纵战胜了自我超我的克制，阿里萨在接下来的半个世纪开始疯狂地猎艳。在本我主导下的阿里萨俨然成为了一个贪得无厌的猎艳者，但本我和残存的自我超我仍发生了微妙的反应。阿里萨滥情是毫无疑问的，但同时毋庸置疑的是这半个世纪一切的一切不过是逢场作戏，阿里萨从未真正爱过除了费尔明娜之外的任何一个女人。他一直在等待费尔明娜重新接受他的那一天。本我和超我同时走向极端导致了阿里萨只能用丑陋的、有伤风化的行为来满足自己的需求，进而导致了他的滥情。

四、结语

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中的本我自我超我三要素完美体现在阿里萨的身上。阿里萨这个人物形象一方面是在超我的支配下精神中显露出对费尔明娜长达五十年的痴恋，另一方面则是在本我的支配下身体不断寻找费尔明娜的替代品。痴情与滥情在他身上交织，痴中有滥，滥中有痴，使他成为了一个奇特复杂的人物形象。在小说的结尾，年迈的阿里萨和费尔明娜在挂有霍乱旗帜的游船上漫无目的地游弋，享受远离世俗偏见的黄昏爱情。阿里萨在经过五十年的等待终于收获了费尔明娜的爱情。也正是费尔明娜重新回到他身边后，阿里萨的本我、自我、超我系统终于稳定下来了。

半个世纪以来阿里萨不断用肉体的放纵来巩固自己对费尔明娜的灵魂忠诚，令人咋舌的滥情背后隐藏着一段刻骨铭心的恋情。阿里萨颠覆了人们对爱情的简单定义，因此阿里萨这个人物自始至终充满着无穷的魅力和无尽的生命力。阿里萨穿越半世纪的风风雨雨最后得到内心坚守的爱情，是马尔克斯心中的完美爱情。阿里萨复杂甚至矛盾的人物形象使得《霍乱时期的爱情》成为独树一帜的爱情小说，寄托着马尔克斯对爱情的最终思考，充满了对复杂人性的感悟与思量。马尔克斯曾说：“有两部书写完后使人像整个儿被掏空了一般：一是《百年孤独》，一是《霍乱时期的爱情》。”⑧

①⑥ 〔哥伦比亚〕加西亚·马尔克斯：《霍乱时期的爱情》，南海出版公司2012年版，第1页，第110页。

②〔法〕罗兰·巴特:《恋人絮语》，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4页。

③ 〔哥伦比亚〕加西亚·马尔克斯：《霍乱时期的爱情》，南海出版公司2012年版，第117页。

④ 周国平：《爱与孤独》，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123页。

⑤ 〔法〕雨果：《克伦威尔》，译文出版社2011年版，第40页。

⑦ 陈众议：《加西亚·马尔克斯传》，新世界出版社2003年版，第139页

⑧ 〔奥〕杰拉德·马丁：《加西亚·马尔克斯传》，中信出版社2014年版，第7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