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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女教师》叙事学解读

时间:2024-05-20

⊙程晟[广东省佛山市南海区狮山石门高级中学,广东 佛山 528225]

茨威格所写的《家庭女教师》收入广东教育出版社所编的高中语文教材,为选修五《短篇小说欣赏》第三单元第十课。在第三单元的“单元导语”中编者明确写到该文“将现代人的内心世界作为表现的重点。在叙述上,不再采用传统的作者全知全能的方式,而是以作品中特定人物的视角去描述事件”。同时,编者也明确指出该小说表现的重心是事件对于人物心理的影响,传达出了现代小说“向内转”的特点。

从这段话中我们可以明显觉察到作者茨威格对叙事技巧的有意识追求和创新,所以这篇出版于1911年的小说及其所在的小说集《最初的经历》代表了19世纪传统小说向20世纪现代小说过渡的特征,那就是从故事内容向叙事技巧的转变。其中,叙事视角的选择与使用无疑是茨威格成功的方法之一。但对于《家庭女教师》这篇处于新旧交替的代表性作品来说,兼具传统与现代特点的叙事学探讨,如果只停留于叙事视角的分析与教学,就未免有牛鼎烹鸡之嫌。

本文将结合叙事学理论中的叙事视角、叙事空间、叙事时间和叙事声音等四个要素对《家庭女教师》一文进行全面而立体的解读,试图一窥茨威格这一伟大作家的精彩之处。

一、《家庭女教师》中的叙事视角

叙事视角分析在当代叙事学中备受重视,它是指作品中对被叙述的事件进行观察和讲述的角度。叙事视角的选择和确定不仅仅是艺术形式和技巧问题,它与作品的内容和作家的构思密切相关。它是作家根据主观意图所确定的叙事主体以及所选择的反映生活的观察点和立足点。

《家庭女教师》这篇艺术佳作之所以近一个世纪以来仍然散发着不减的魅力,正是与上述“单元导语”里所提及的特殊视角的选择有关。与茨威格在文本中对特定视角的自觉选择和成功运用有关,小说以两姐妹的视角徐徐展开故事叙述。

小说的情节发展可谓环环相扣:从妹妹无意间撞见秘密,小姐妹深夜密谈;紧接着到餐桌上察言观色,门外偷听谈话;接着是母亲对女教师训话并辞退女教师。姐妹俩商量送花以表达自己的关爱之情,最终女教师留下信件然后消失。这其中的每一个情节都扣人心弦,对每一个事件的叙述都毫无例外地抓住了读者的好奇心理,且使读者的兴趣点不断高涨。两姐妹的叙事视角在这个过程中发挥了不容忽视的作用:叙事者在开篇就通过姐妹俩的深夜交谈将家庭女教师纳入了读者的视线范围,此时我们读者是故事的完全不知情者,而姐妹俩作为部分知情者同样也知之甚少。文本阅读的常识告诉我们,在这个文本中,限知的叙事者不知道的事情,读者也一样无法得知,悬念就此产生了。同样的原理可以分析姐妹俩在房门外偷听女教师与她们表哥的对话一节。读者也只能通过姐姐的表述断断续续地知道部分房门内的谈话内容,读者的好奇心被激发起来,推动阅读内在驱动力。茨威格在《家庭女教师》这一系列作品中很好地继承了有意识地运用作品中人物的视角完成对外在客观世界的观察与体验的方法。

但我们亦不可忽视这篇小说中全知视角的精彩:与传统的叙事文学一样安置文本外的叙事者即“隐含作者 ”进行全知视角的叙事。小说开篇的叙事声音显然来自文本外的叙事者,即隐含作者。他用全知视角详细地交代了姐妹俩在夜深人静时的言行与对话:两个年幼天真的女孩儿出于对她们家庭女教师的关心,偶然间发现了她不为人知的痛苦,对成人世界的好奇和急于探知真相的心理使她们的内心显得焦灼而困惑,读者就是在全知视角的带领下被隐含作者引入文本之中的。

这个用全知视角的叙事者娓娓道来的关于女孩成长的显性叙事在文本的结尾部分则直接打断故事进程,用不可遏制的深情对此前建构的具象化的生活进行充分的价值评判:“她们似乎从欢乐安适的童年时代一下子跌进了一个万丈深渊”,“她们就已经不再是孩子了”,“她们现在已经不是在为她们的小姐而痛哭,也不是在为她们从此失去了父母而痛哭,而是一阵猛烈的恐惧震撼着她们”,等等。文本外的叙事者紧紧抓住了姐妹俩的独特心理状态,对她们的情感状态和心理变化进行了传神的描述,并对成人世界带给她们的心灵伤痛以及整个生命状态产生了同情、悲悯、热爱、眷恋等情感。

小说正是凭借精心构建的双重视角叙事体系使我们得以窥见即将步入青春期的女孩在成长道路上所经历的心灵之痛,同时也折射出成人世界中欺骗和遗弃的人性之悲。

二、《家庭女教师》中的叙事空间

叙事空间是在物理空间、哲学空间、心理空间和社会空间等基础上综合考虑得出的结果。物理空间的解读核心是位置,哲学空间的解读核心是观念,心理空间的解读核心是知觉,社会空间的解读核心是关系。叙事文本是作者主观虚构出来的产物,是作者情感观念的想象性建构。米克·巴尔认为从作者角度来说,叙事空间主要通过小说中人物的三种感觉来进行感知:视觉、听觉和触觉。从读者角度来说,它是读者通过再造想象对作品呈现的空间化状态的重新建构。由是观之,《家庭女教师》中的两姐妹生活在一个封闭、逼仄、黑暗和狭小的空间。

首先是视觉。通常场所空间的形状、颜色、大小总是由小说人物的视觉所表现。小说开篇就提到两姐妹对话的房间“笼罩着一片黑暗,只有两张床在隐隐约约地发白”,“向黑暗里发问”,“在黑暗中说道”;听觉上,呼吸是“轻微”的,发问是“轻轻地、有些提心吊胆地”,床上发出的是“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又是“一阵沉默”“一阵寂静”;触觉上,说出的话在屋子里“颤抖”。事件发展到房门外偷听环节时,视觉上是“暗处”,听觉上有“脚步声”、“砰”的关门声,还有咳嗽声。房间里传出来的谈话声也只是家庭女教师的“非常低声”和表哥的“不作声”或者非常微弱的声音。但是小说发展到两姐妹的母亲与家庭女教师的对话的时候,听觉上却是“恶狠狠的”“像吵架似的”。到结尾处,她们单独待的是“黑洞洞的房间”,“没有生火”的房子,冷得“哆哆嗦嗦”的被子以及两人“悲伤的哭泣声”。

综合分析我们可以发现,故事发生的空间严格地限制在阴暗狭小逼仄的房间里。就算有空旷的场所,比如文中提到的人民花园、城市公园或者普拉特尔,作者也只是一笔带过,没有任何描写。姐妹俩在教室里“坐了四五个钟头,夹在其他的孩子当中”,“老师的话一句也没听见”。作者没有展现任何基本物理性的空间。两姐妹出去买花,也没有提及花店或者附近街道的任何字眼,可谓煞费苦心地避开了一切空旷、热闹的空间,这自然有作者的刻意安排和深刻意图在其中。

胡亚敏在《叙事学》一书中把叙事环境分成“象征型环境”“中立型环境”和“反讽型环境”。其中反讽型环境与人物行动既有关系又不和谐,这里的“不和谐”可以理解成为空间与人物的情感或者行动发生对立和隔膜。在强大的环境面前,人物是那么渺小和孤独,种种的不尽如人意却又无法改变,像梦魇一样束缚和压抑着人物的思想与性格。全篇几乎处于静止死板状态、阴暗湿冷的小房间,没有任何生机与活力的小房间不仅仅是两姐妹活动和情节展开的背景,地点本身就是人物活动和展开的一部分。不难看出,上述空间的特性与充满活力和好奇之心、对生活本该充满热情的两姐妹的特性形成鲜明的对比和反讽的艺术效果。同时,上述空间也是与以其父母与表哥为代表的成人世界相呼应,深刻揭示出了成人内心世界的保守、阴暗与龌龊。

总之,从叙事空间解读出发,可以发现文本中构建的叙事空间,分别与成人世界和儿童世界形成不同的效果,却共同走向了悲凉:成人世界的生存境遇使人愤恨,儿童心灵的成长环境更是让人揪心。作家用一个共同的叙事空间对这两类人同时献上了他的人文关怀,这就是叙事形式与叙事内容的完美结合。

三、《家庭女教师》中的叙事时间

在叙事话语中,由于“形式与内容在时空中融为一体,时空是一种想象和表现一个世界的同一方式”,也就是说,任何事物能而且只能在时空中存在,因此最能体现叙事话语特征的就是叙事空间和叙事时间;同时,根据莱辛的判断,诗也就是文学,本质上是一门时间的艺术。书写或者阅读语言文本从时间上来说是一种线性结构,必须按照一定的单向顺序来进行。在这种不可逆性的基础上,高超的小说家和卓越的文学批评家发展出了丰富多彩的关于叙事时间的实践文本和理论体系。茨威格无疑也是其中的佼佼者。

不同的叙事学家对叙事时间相关概念的划分标准不同,导致叙事时间理论体系的庞大与复杂,本文从《家庭女教师》这篇小说出发,只从时序、时限和叙事频率这三个角度进行相应的文本解读。

时序是指叙事时间的顺序,相对于故事时间而言。正如托多罗夫所说“叙事的时间是一种线性时间,而故事发生的时间则是立体的”。用线性的叙事时间表现立体的故事时间,叙事文本往往会出现时序的变形现象,否则,严格按故事时间的顺序来展开叙述,容易使叙事成为流水账式的记录,显得枯燥单调。如果把小说比喻成一条大河的话,那么死板的毫无波澜的流淌是很乏味的。高明的小说家会把这个过程处理成或激流奔腾,或一泻千里,或缓慢沉重,这就是时序的变形。《家庭女教师》虽然从两姐妹的深夜对话开始,但我们简单梳理一下就可以发现,故事发生的时间应该提前到家庭女教师来到这个贵族家庭,接着是表哥在各种场合刻意追求这位小姐,继而这位小姐陷入爱恋之中并有了身孕。但作者并不是严格地遵循时间顺序来写,而是通过姐妹俩的对话把这些故事简单交代清楚。这样的处理可以保证小说整体结构的紧凑与简洁,同时也落实到作者的写作重心是两姐妹,而不是要讲述一个始乱终弃的故事。

在时限研究中,叙事学家热奈特是用“速度”一次来解释,“叙事文的速度是根据故事的时长(用秒、分钟、小时、天、月和年来测定)与文本长度(用行、页来测量)之间的关系确定”。时限的研究就是根据故事发生的时间长度与叙述长度之比。有的文本长达百页描述一天的故事,有的却是一页内就讲完了百年的生涯故事。据此分为等述、概述、扩述、省略和静述。《家庭女教师》一文中有非常多的对话描写。对话发生的时间几乎与故事时间一样。比如开篇的姐妹俩的对话场景就有一种事件仿佛发生在眼前、历历在目的效果。叙述者的评价就彻底被隐藏起来,叙事主体的介入比较弱,达到一个客观的阅读效果,让作为读者的我们专注于姐妹俩的故事,从而更深入了解两姐妹的内心世界的变化。但是如果事件不怎么关涉姐妹俩丰富的内心世界时作者就采用了概述的手法。比如当两姐妹在吃饭时观察大人们的言行举止的时候,作者简单地用“吃完饭以后,她们也不去玩,却心慌意乱地东忙西忙,瞎忙一气,急于想要探听这个秘密”这短短的几句话直接给出他自己的评价,因为此事并不能表现出两姐妹多彩的内心世界,叙述者也就不浪费笔墨,而是用概述的艺术手法加快了事件的推进速度,而把更多的笔墨留给了后面房门外偷听这一更加精彩的场景。

叙事频率是研究事件发生的次数与叙述次数的关系,亚敏把叙述频率分成四种:叙述一次发生一次的事件,叙述几次发生几次的事件,多次叙述发生一次的事件和叙述一次发生多次的事件,采用何种叙事频率当然就有作者自己的考虑。

《家庭女教师》一文中有非常明显的一处多次叙述发生一次的事件,那就是姐妹俩重复五次说出“可怜的小姐”这同一句话,但这同样的重复却分别揭示了小女孩从好奇、困惑、同情到愤怒和恐惧等复杂的心理变化过程。

结语

虽然本文对《家庭女教师》做了相对比较详细的叙事学解读,但这并不意味着这篇小说仅仅只是一篇富于技巧的作品。恰恰相反,形式与内容是合二为一不可分割的。更精彩的艺术技巧才能体现更丰富的情感内容和审美意蕴。叙事学上的解读是为了还原作品本身独有的完整而丰富的生命过程,而不是把它当成一台机器进行元件上的拆卸与分解。作为读者的我们面对的是一条指向作家心灵世界的通道:通过对它的解读,我们领略了这位热情而才华横溢的作家的人格魅力,他在艺术技巧上的刻意创新与精益求精,对包括成人和儿童在内的整个全人类生存境遇的深切关注和深刻思考,所有这些令我们对茨威格产生无限的敬佩和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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