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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忆书信两通释读

时间:2024-05-20

宫立

作家的手稿,除了文稿、诗稿外,还包括“作家的日记、书信、读书笔记、写作素材的记录等”(陈子善)。当代作家的手稿是一个有待开掘的宝库。笔者近日找到王安忆的书信两通,结合相关史料,对此略做钩沉,借此呈现王安忆与冰心、金平的交游史。

为纪念冰心诞辰118周年、巴金诞辰114周年,河北文学馆、冰心文学馆、冰心研究会、巴金故居于2018年10月22日至28日在河北文学馆联合举办了“冰心巴金世纪友情展”。笔者有幸看到了凌叔华、萧乾、杨绛、袁鹰、胡絮青、郑曼等名人给冰心的信,其中有王安忆给冰心的书信一通,照录如下:

冰心先生:

您好!“序”和信收到了,一口气读了两遍,非常高兴,只是惭愧了,先生对我的夸奖太过了。然而,对我创作“转向”的肯定,却使我增了自信。自信加强了,我便能较为冷静地对待创作上常常出现的困惑和犹豫,更有可能克服心理的障碍。我已经将“序”交给了文艺出版社的责任编辑,都没料到会这么快的来了“序”。

先生的老伴的状况令人担忧,但愿能平安无事。昨天回家,告诉妈妈您的来信和“序”,妈妈非常高兴。她要我问候您,并嘱您保重。上海近日气候异常,前几日,台风加潮讯,上海淹了齐膝的大水,大水涨高了,雨却停了,出了夕阳,灿灿地照着一城的流水,奇异得很。然后,水退了,天气便潮热起来,这几天使一直处在这种潮热中。生病的人很多,我们家倒还好。不知道北京的天气如何,观天气预报,最高温度才只二十六度,真是羡慕死了。

现在我已计划写一组上海掌故新编的味道的小说。总题为“上海繁华梦”,不晓得能否落得笔下来,而又最终成文,已准备。

不多说了,望保重!

安忆

1985年9月10日

经查阅,信中提到的“序”,指的当是冰心为上海文艺出版社1986年5月出版的王安忆小说集《小鲍庄》所作的序。这篇序写于1985年9月7日,在1985年10月5日《文艺报》刊出时,改题为《我注意寻看安忆的作品》,后收入《冰心全集》第6册。关于冰心作序一事,王安忆回忆:“《小鲍庄》这本书编稿的时候,文艺出版社希望我能找一个前辈写个序,我的书一般很少有序,她一口答应。她在序里谈到赛珍珠的《大地》,我第一次知道赛珍珠所在地方是我插队落户的地方,其实就是宿县地区。我在那里插队,我第一次知道《大地》写的就是那里。”

海峡文艺出版社2012年5月出版的卓如编的《冰心全集》第8册是书信卷,收录了冰心给王安忆的书信7通,其中4通写于1985年,话题都是围绕作序一事展开的。

冰心1985年6月19日致信王安忆:“你的信我早收到了,因为到医院检查,耽误了。你让我作序,我感到荣幸。只是你出了五本书,我只有一本,还有你提到的几篇,大概我都没看过,能否寄来我看?《小鲍庄》是在《中国作家》上,我已看过!”从内容来看,这当是冰心给王安忆的回信,那么王安忆给冰心的来信呢?笔者注意到冰心在《我注意寻看安忆的作品》的开头就提到。王安忆来信说:“上海文艺出版社要给我出一本中短篇小说集,这是我第六本集子了。我自觉这本集子对我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这些东西都是我1984年初从美国回来之后写的。思想感情、世界观、人生观、艺术观等方面都经历了极大的冲击和变化……我非常非常地希望您能为我写个序,真的,非常希望。”这正好可以与冰心的回信相呼应。

冰心对于作序,是很认真的,她是下过一番功夫的。她1985年7月13日致信王安忆:“等你那八篇的稿子收齐后,即替你写序,不看完全,很难下笔。你说赴美后思想有冲击和变化,能言其详否?作品中还看不出。”冰心7月16日收到王安忆的信,7月22日回信:“也许我不必看完你要出的那本集子中的十篇,我就可以写序,看完全了,当然更好,就是要耽搁时候。那本集子叫什么名字?你的长信,帮助我个人对你的欣赏和了解,现在就可以写出,反正你集中的小说,还有未出版的,等等也无妨。北京这几天热极了,上海也够瞧的?”冰心8月3日致信王安忆:“还有两篇东西未到我手里,就是《蜀道难》和《我的来历》,其他的我都看了,看全了就可以动笔。事实上,我了解得差不多了。我还好,就是老伴又进了医院,但不日可以出院。”

王安忆在给冰心的信中提到:“先生的老伴的状况令人担忧,但愿能平安无事”,那冰心的老伴(吴文藻)到底怎么了?笔者注意到冰心1985年8月15日致信巴金:“文藻病了,在北京医院已两星期多,是脑栓塞,昏迷不醒,孩子们和特护们在护理。我要等他清醒时再去。”9月9日致信臧克家:“文藻因心脏病,于七月廿七日入院,八月三日起,昏迷不醒,每天由儿女三对夫妇,轮流守护,此外还请有特护,医生正在抢救,暂时平稳。人老了,总得想到身后的事,我想这也是自然规律。我把他惦念的事办好了就行。”9月18日致信周达宝:“我已将他的遗嘱(早写的)看过,遵嘱将他的存款三万元,全数捐民族学院研究部,做研究生奖学金,并已交出。”

遗憾的是,9月24日吴文藻病逝。与自己相伴56年的老伴离去,冰心内心怎能不心痛,但她只有把痛悄悄地放在心里,10月4日致信老友巴金,文藻“逝世时已经昏迷三个星期,没有显出什么痛苦,他不过比我先走了一步,八十四岁也不算短命,我是十分满足的。大家函电纷驰,劝我节哀……我很好,没有在人前流过一滴泪,心里也平静,你千万放心”。在吴文藻住院期间(1985年7月27日至24日),85岁的冰心“心绪不宁”,时刻挂念生病住院的老伴,但她依然在工作,拿起手中的笔,除了为王安忆的小说集《小鲍庄》作序,8月6日还为《儿童文学》写《喜悦

期待》,9月2日為《语文报》题词,9月10日为《中国青年报》写《希望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尊师》,9月23日为袁鹰的散文集《秋水》作序。

小说集《小鲍庄》收录了王安忆的6个短篇和4个中篇。冰心几乎全看了,才动笔写序,“我注意寻看安忆的作品,是从她那一篇得奖的《本次列车终点》开始的”,“我觉得安忆对上海人的观察和描写都很深刻,很细腻”,“读到可爱的小英雄捞渣死去的那一段,我的控制不住的眼泪竟落到了纸上”,“安忆,就这样地写下去吧!这样就写出了‘真诚’,而‘真诚’是写作的最强大的动力”。冰心1988年5月30日致信王安忆:“你那本长篇收到了,我觉得不如你从前写的那般好看,你要锻炼你的素质如意志毅力、自控力等等,从那篇小说里,我不大看得出来。”由此可见,冰心一直非常关注王安忆的创作,并且非常真诚地支持青年人的成长。

另外,王安忆在信的末尾提到她计划写一组上海掌故新编味道的小说,总题为“上海繁华梦”。《海上繁华梦》,发表于《上海文学》1986年第1期,是中篇小说,包括漂洋船、环龙之飞、玻璃丝袜、陆家石桥、名旦之口五个故事。花城出版社1989年4月出版了王安忆的同名小说集《海上繁华梦》,正如王安忆在《自序》中所言,“一九八五年的努力,便是这本中、短篇小说集《海上繁华梦》”,由两个中篇、十三个短篇组成,“题材取向丰富多样,作家以其对生活的独有的感受力、观察力和内省力,深入社会生活的各个层面,洞幽悉微。或反映在特定文化背景下,一代知识分子可敬可悲的生存状况;或描述普通人那充满慨叹和哀乐的生命旅程;或渲染辉煌夺目、颇具神奇色彩的传说故事;或以现状来暗示下乡知青所渡过的艰难岁月。这些作品都具有一种超越主题自身的多向性,它标志着作家的创作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隽永的文笔,娴静的情调,淡泊的韵味,是王安忆小说的一贯特点,本集的作品除了继续发挥这一特点外,还注重情绪点染,以氛围结构取代情节结构,创造出一种空灵感,别具一格”。冰心1989年7月24日致信王安忆:“谢谢你寄给我的《海上繁华梦》,我昨天看了一天,差不多看了大半,你的手笔越来越细腻了,希望你再往‘大事’上好好写下去!”

关于冰心,王安忆在与张新颖的对谈中还提道:“我刚到《儿童时代》的时候,她们让我编的第一份稿子,就是冰心的《三寄小读者》。从头到尾是我做责编做到底的。整个《三寄小读者》,我和她的交流很频繁,她给我写过很多信。这些信我当时都留着,可惜都找不到了,因为放在办公桌里面,后来我请创作假,再过几年去看,我的办公桌已经被处理了,里面一包信件已经没有了。蛮可惜的,她也不晓得那编辑是谁。”但愿有朝一日,在某个尘封的角落,我们又能重新找到王安忆与冰心关于《三寄小读者》的通信,一方面可以为我们还原《三寄小读者》的出版史提供第一手的文献资料,另一方面有助于我们进一步梳理王安忆与冰心的交游史。

华夏天禧,墨笺楼2017年3月10日至17日举办的“艾青、路翎、张天翼、张扬等名家书信手迹”专场,有王安忆给四川人民出版社编辑金平的书信一通,写在《海燕》编辑部笺纸上,照录如下:

金平:

好!前些日子寄去的书想已收到。《尾声》的稿费已收到。奇怪的是没有扣去我买书的钱。我曾给你去过一信要买五十本《尾声》,书也没有收到。

听说你社出的《走向未来丛书》十分精彩,可是书店里根本买不到。不晓得你们社还有没有存书,如有,能帮我买一套吗?书钱我连同《尾声》的书钱一并寄去。假如没有,就不必麻烦了,我再另想办法。

今年写作不顺利,我干脆安下心来,上半年不打算寫什么,下半年再说吧!这些日子,我去了一次合肥,参加一个全国一百多改革家举办的体制改革讨论会,收获极大。过几天,还打算去一次杭州,采访一个研究所。然后,也许要去南海一带看看。

我的长篇,下个月就将在《收获》上发上半部,看了之后望谈谈看法。

向小林问好,我不另给他写信了,再见。

安忆

1984年5月17日

信中提到的《尾声》是王安忆的中短篇小说集,四川人民出版社1983年8月初版,收入两篇短篇小说(《广阔天地的一角》《新来的教练》)和两部中篇小说(《冷士》《尾声》),“文章朴实无华、生活气息浓郁,娓娓叙述,深含哲理,虽然没有大起大落的情节,然而却能引人入胜”。

值得一提的是,这四篇(部)小说最初都是发表于《收获》,《广阔天地的一角》发表于1980年第4期,《新来的教练》发表于1980年第6期,《冷士》发表于1982年第5期,《尾声》发表于1981年第2期。关于《尾声》,王安忆在“后记”中坦言:“这是在我所写出的东西中,自己最喜爱的一个,几乎是一种偏爱了。也许因为这是我第一个中篇,也许正因为这中篇动用了我最重要的一段经历和最丰富的生活。”关于《收获》,王安忆在接受蔡兴水的访谈中提道:“在我的创作中,比较重要的刊物,一个是《收获》,一个是《钟山》”,“正式写成人小说是从一九八〇年开始的,而一九八〇年我就在《收获》上面发表了”,“记得当时我在北京的文学讲习所,有很多时间可以写小说。我有一个小说,马上就想到交给《收获》。《收获》的编辑看了之后,郭卓他们还是满意的,叫我修改了一下,很快就发表了。这是我在他们那边发表的第一个小说,叫《广阔天地的一角》。其实写得很嫩很嫩的,但是他们也发表了。我觉得这一点《收获》很好。接下来,我的第一个中篇也在他们那里发表,叫《尾声》。这是我第一次写的中篇。然后,我写的第一个长篇也是在它上面发表的,就是《六九届初中生》。”王安忆与《收获》的感情很深,她几乎把自己重要的作品都交给了《收获》。

“我的长篇,下个月就将在《收获》上发上半部”中的“长篇”指的正是《69届初中生》,分两期,连载于《收获》1984年第3期、第4期,“为这小说起名时,费了好一番脑筋,最终叫了《69届初中生》,并嘱咐封面设计,一定要用阿拉伯数字的‘69’。细细看来,甚是有趣,6是一个倒过来的9,而9在中国人的观念中向来是个概数,比如九重天、九重地,即便是十八层地狱,也是从9演算而来。我恰恰是写了此人的半生,尚有半生未了。一个9是已知的,另一个9是未知的。写的又确是一个69届初中生,没有半点附会。但等那一届,的意义随着时间的流逝去尽,就只剩下个69,却是还有着一番去不尽的意义”。

王安忆信中提到的“走向未来”丛书在20世纪80年代影响很大。四川人民出版社推出的“走向未来”丛书,自1983年至1988年陆续出版了74种,截至1984年5月17日(王安忆这封信的写作日期),已出版了5种:灌耕编译的《现代物理学与东方神秘主义》(1983年11月版)、李醒民著的《激动人心的年代》(1983年11月版)、陈明远编著的《语言学与现代科学》(1983年11月版)、乐秀成改写的《GEB-一条永恒的金带》(1984年1月版)、刘青峰著的《让科学的光芒照亮自己》(1984年1月版)。1986年由上海电视台《我们这一代》专题节目和上海新华书店省版门市部联合举办的“上海青年最喜爱的十本书”,“走向未来”丛书系当选的三套系列丛书之一,陈思和在“我的30年30本书”书单中也列举了这套丛书。“个人阅读史研究不只适用于小说技艺,而且同样适用于对作家思想和精神气质的考察;也不只莫言,中国当下许多重要作家都应当展开相应研究,让他们的技艺、思想和精神气质在‘阅读——创作,这一朴素的关系中获得新的理解和认识”,王安忆究竟读过哪些书,文学阅读对王安忆的精神成长与文学创作究竟产生了怎样的影响,这些文学史的微观察,都是可以深化我们对王安忆的认识与研究的。

关于王安忆与金平的交游资料很少。金平作为出版社的编辑,阅读过聂华苓、贾平凹、邓刚等不少著名作家的手稿,他在一篇散文中对王安忆的手稿做了短评:“王安忆的小说如沙沙的雨丝浸润读者的心田,而她的字偏偏写得小而散漫。虽说也是字字人格,可字的笔画却如冬眠的昆虫紧紧蜷缩。读王安忆的小说我总是小心翼翼,谨防被她优美流动的文思裹挟了去。而且为了不使排字工人作难,减少校样与原稿的差错,作为编辑,你得不停地将一些字改写在空格,要不就得对不规范的笔画描了又描。”

莫言、苏童、余华、铁凝、韩少功的文学年谱早已出版,笔者期待“王安忆文学年谱”早日问世,同时也期待王安忆的书信能早B结集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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