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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袁小说的古典趣味

时间:2024-05-20

⊙滕思薇 [天津外国语大学, 天津 300270]

一、结构的古典性

21世纪初,阿袁以学院派作家的身份初登文坛。身为中文系的高校老师,她长期浸淫在中国古典文化的氛围中,造就了独特的古典气质,叙述小说的结构也就独具匠心地带有古典韵味。

对于阿袁的小说文本可以用古典文学中的结构动力学观点来分析。在小说的结构运转中,能看出叙事情节充满着动态元素,势能的参与成为小说文本能量释放的触媒。“势能”一词在《文心雕龙·定势》篇中最早提出:“势者,乘利而为制也。如机发矢直,涧曲湍回,自然之趣也。圆者规体,其势也自转;方者矩形,其势也自安:文章体势,如斯而已。”到当代,杨义在《中国叙事学》中又将势能分为本体势能、位置势能与变异势能,并将它们运用到了文学评论之中。

以《郑袖的梨园》为例,幼年的郑袖单纯懂事,生活在一个殷实完整的四口之家,但由于父母长期沟通不畅彼此怨怼,使作为女儿的郑袖夹在二人之间,人物势能短暂脆弱摇摇欲坠。因此当老师陈乔玲介入的时候,父亲、母亲、老师这一男二女的人际关系瞬间转变为了一种截然不同的位置势能。老师的插足、家庭的破裂对于郑袖的心理伤害是隐性却深刻的,复杂的位置势能随之隐匿。直到郑袖离开家乡进入大学,以为自己能重新开始生活,但这不过是位置势能的潜伏阶段。当她得知老师苏渔樵竟道貌岸然地抛弃发妻转而娶了第三者朱红果的时候,位置势能进入爆发阶段,郑袖难以控制的势能开始变异,演化为了变异势能,使人物关系逐渐错位,并一步步地推动着她勾引苏渔樵,魅惑沈俞。势能的参与使她想要通过报复朱红果和叶青这样的第三者来弥补童年的创伤。然而,就在郑袖的引诱蓄势待发的时候,叶青的骤然离世打得她措手不及,“任她郑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这灯火阑珊的戏台上”。失去了对手的彷徨,也失去了“胜利”的快感,郑袖的“报复”和叶青的生命一同玉石俱碎。

通过《郑袖的梨园》可以看出阿袁叙述结构的细腻和讲究,势能和结构相辅相成,势能在结构进展中获得丰富,结构也因势能的变化更具张力,同时还体现了女主人公郑袖性格的多构性。阿袁通过古典叙述结构中位置势能的参与,使人物之间的关系仿若一张织就的网,看起来虽有距离,但彼此间情感的缠绕、势能的转变紧紧地促成了完整严谨的小说叙述结构。阿袁手捏绣花针一面将知识女性不为人知的内心隐疾挑开,一面又将古趣盎然的文本结构缝补填缀。

二、语言的古典性

阿袁小说以语言见长,她将古朴凝练的文言和犀利浅近的白话融合,文笔华美,雅致含蓄。藏策曾评论阿袁的小说:“阿袁的小说看上去就如张爱玲那袭‘华美的袍’——袍是什么?袍就是小说的叙述话语,华美的袍说的是叙述话语的锦心绣口。”同张爱玲古雅的叙述一样,阿袁从不掩饰自己的才华,在知性的叙事之上,常常引经据典,追踪溯源。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题目的含蓄雅致。处女作《长门赋》的名字让人不禁想起司马相如的《长门赋》,两篇文章写尽了古今“弃妇”在婚姻中的悲哀与无奈。《郑袖的梨园》中女主人公郑袖一人辗转于余越、苏渔樵、沈俞三个男人之间,与楚怀王宠妃郑袖的重名绝非巧合,说一句红颜祸水也该当。《鱼肠剑》刻画了孟繁、吕蓓卡、齐鲁这三个博士生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的生活,像极了“置匕首于鱼腹”“击之不能断,刺之不能入”的鱼肠剑。这些蕴藉含蓄的题目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直切读者的内心。

此外阿袁的文学底蕴之深也在小说字里行间中尽显无余。仿若钱锺书《围城》的语言风格,信手拈来的警句,比比皆是的金句,流风回雪般的语言使她笔下的知识女性们在优越的文化氛围中,活出了世俗与凡尘的气息——外表展示出小心翼翼的雅的一面,内心涌动的却是算计与被遮掩的俗的一面。《汤梨的革命》写:“明明知道所谓要过单身生活只是人家的绣花帘子,帘外是采菊东篱下,帘内是姹紫嫣红开遍;帘外是《短歌行》,帘内是《牡丹亭》。”《顾博士的婚姻经济学》写:“三儿仿照《文选》的方法,把女人分为上中下三品,上品是集三千宠爱的女人,如海伦和陈圆圆那样,能让男人为她倾国倾城;中品呢,是张爱玲笔下的白流苏那样的,能把男人做一个世俗的依靠;最不入流的,就是倒贴的女人,这种女人甚至连街上的流莺都不如的,流莺在街上宛转至少能换来几只虫子解决温饱,而她们呢,辛苦宛转半天,倒要给男人虫子,悲惨,比雨果的《悲惨世界》还要悲惨!”

表 阿袁笔下部分人物的专业与性格

从上述例子可以看出,阿袁并不是为了用典而用典,她将历史典故和叙事语言完美结合,一段段铺陈绮丽、行云流水的文字,用前人的血泪爱情书写着今时今地的冷艳灵魂,语言的精妙使阿袁可以在古汉语和现代汉语间穿梭时空、游刃有余。

三、人物的古典性

阿袁笔下的主角多为大学女教师,因此在塑造人物时选择了一种特别的方式:即把女性人物的研究专业变成刻画性格的一部分,以此彰显她们身上婉风流转、风姿卓越的古典气质。

由上表可见,人物性格和她们所研究的文学专业有着很好的契合。文学不仅是大学的一门专业,更是思想上层建筑的重要组成部分,借助它能间接地反映人们对于现实的解释。而不同人的性格气质又影响着她们对于不同文学专业的选择和研究,体现在阿袁的文本中,呈现出了别样的文学张力。

如《鱼肠剑》的吕蓓卡,风情迤逦又窈窕妩媚,所研究的专业是浪漫恣肆的《牡丹亭》。文中吕蓓卡的翩翩风姿仿若杜丽娘般摇曳动人。“可吕蓓卡的锦衣,从来都要在明艳艳的灯光下的,要在羌管悠悠的戏台上的,什么时候甘心夜行呢?”“每次夜宴归来,吕蓓卡都喜欢一边洗漱,一边放上一曲《游园》”。“杜丽娘的声音,又如水般,弥漫而来”。吕蓓卡和杜丽娘都有着火一样的热情,且颇具浪漫主义气息,但不同于杜丽娘从一而终的情之所至,吕蓓卡更耽溺于男性间的流转和言辞里的机锋。杜丽娘与吕蓓卡好似形而上与形而下的区别,却都如戏台上的灯火一般绚烂多姿。

《鱼肠剑》中孟繁腹诽:“一个人的性格与思维决定了她的研究对象。”“孟繁突然间有了灵感,她或许可以就这个问题去写一篇论文的,论文的题目就叫作《略论文学研究者的性格和思维与研究对象的关系》。”诚然,一个人的性格会影响她的研究对象,但根据接受美学理论,研究对象也在潜移默化地反影响着人的性格塑造。在《汤梨的革命》中,研究《红楼梦》的齐鲁经常琢磨红楼美食:“什么宝玉挨打之后要吃的小荷叶小莲藕汤,什么晴雯爱吃的豆腐皮包子和蒿子秆,什么薛姨娘送给宝玉的酸笋鸡皮汤和碧粳粥。”约会孙波涛穿的服饰也颇具红楼风情:“她那天穿的是《红楼梦》第四十九回薛宝琴那一身,红色的风衣,样子有几分像斗篷的,白色的狐狸毛围领。”齐鲁常年研究红楼,潜移默化地将专业的智慧应用在生活中,举手投足间是古典气息和现代精神的交织相遇。

可以看出在阿袁的笔下,研究专业对于知识女性的影响主要集中在衣食住行或人际交往中,并没有将笔墨着重描写于专业对于学术的浸染和工作的影响。她们虽研读着古典文史,内在精神却在传统婚恋观和西方女性观之间摇摆。她们不仅有知识女性的雅致风骨,更有高校内的斗争倾轧、有男尊女卑的不平、有文人相轻的排挤、有市井似的争风吃醋。这些周遭一切的复杂和疏离导致她们逐渐变成了“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流于表面的古典气质只是审美化了她们的日常生活,个体的孤独,灵魂的无处慰藉却使她们的精神慢慢失衡,所以她们虽以高级知识分子的身份自居,但其实却好似身处茫茫雪原,漂泊无依。

①②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 阿袁:《子在川上》,太白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第39页,第297页,第241页,第185页,第53页,第60页,第77页,第48页,第49页,第242页,第242页。

③ 〔西汉〕刘安:《淮南子·修务训》,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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