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期刊杂志

黑暗中的罂粟花——论《玫瑰门》中司猗纹疯癫形象的成因

时间:2024-05-20

⊙王梦瑶[吉林师范大学文学院,长春 130000]

自20 世纪80 年代以来,随着经济社会的逐渐发展和西方思想的不断传入,作家对女性的书写越来越多,铁凝一改往日的创作风格,以“第三性”这一独特视角,以女性作家特有的细致的观察和细腻的笔触,为我们提供了司猗纹这样血肉饱满的疯癫人物。司猗纹懂得“享受”当下,她充满欲望,具有超强的意志力和敏锐的观察力,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快速地适应各种身份的转换,不断地参与到时代生活当中去,她一生都在寻求他人和社会的认同,但却丢失了自己,付出了沉痛的代价。十几岁的司猗纹到几十岁的司猗纹脱胎换骨,她从一个天真美好的少女成长为扭曲甚至说是疯癫的妇人,究其原因主要有以下几方面。

一、爱情婚姻之失败

年少时期的司猗纹成长环境优越,当她出落成一个美丽曼妙的青春少女时,她开始走出家庭,离开父母的羽翼,去学校学习新知识,接触现代思想和现代文明,年轻的司猗纹赶上了一切时髦。这期间华致远闯入了司猗纹平静的生活,他们一起参与社会活动,互相倾慕的两个人走到了一起,因为他们在身份阶级和家庭背景上的不同,他们的爱情来得浓烈消散得也快。司猗纹在前路未知的情况下勇敢地付出了自己,尽管她认为这种付出完整了自己,但也终究将她置于不洁的深渊之中。出走的华致远成为司猗纹心中不能触碰的角落,几十年后外调者口中华致远的名字还是让司猗纹乱了方寸,打乱了司猗纹的接待艺术。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张冠李戴、制造悬念,她变得一无所知了,她小心翼翼地回答着有关初恋情人的一切。她自认为这次接待无愧于自己,也无愧于华致远。

新旧思想的交替冲击造就了一个分裂的司猗纹,父母安排她嫁给一表人才的庄绍俭。从小所受的家教让她无法拒绝父母亲的要求,所以迅速做好当庄家少奶奶的准备。然而她的出现打碎了庄绍俭和齐小姐举案齐眉的美梦,更何况庄绍俭对她和华致远的故事早有耳闻,这便造成庄绍俭对她婚后的百般羞辱和不负责任。司猗纹和庄绍俭的婚姻生活并没有给她带来片刻的温馨,她鼓起勇气去寻找不在家的丈夫,但这一次的千里寻夫带给她的除了屈辱和折磨外,还有无法忍受的丧子之痛。但她仍按照传统道德要求自己做一名能容人的贤妻,她用娘家带来的积蓄为庄家购置宅院,赡养公婆和养儿育女的重担也都落在了她瘦弱的肩膀上,但是她没有退缩,她把庄家上上下下打理得井井有条,表现出优于男性的理事才能。她将庄家一次又一次地挽救回来,却仍无法挽回丈夫的心。

二、男权阴影之笼罩

按照米歇尔·福柯的观点,疯癫是文明的产物和证明,那么司猗纹就正是封建父权文化的产物。在《玫瑰门》中,男性总是缺失的,男性也不如女性表现得出色,但女性仍然不得不生活在男权阴影的笼罩之下。一张麻将桌将司猗纹拉回到痛苦的回忆中,当她怀抱着咽了气的庄星从扬州回家之后,公婆就坐在这张麻将桌前,庄老太爷将长孙庄星的去世全部归咎于司猗纹。为了报复司猗纹,庄老太爷立即同意了庄绍俭去天津的请求。庄家破败后要不断靠司猗纹娘家的接济才能维持生活,甚至还搬去与司家同住,司猗纹慢慢自在起来,而这也是对公公自视清高的无言回击。庄老太爷一面享受着儿媳为家庭带来的一切,一面暗暗憎恨、咒骂她。司猗纹靠着自己的聪明从娘家得到了一笔可观的财产,为庄家购买了一处还算满意的两进宅院,庄老太爷像包袱一样被司猗纹带进了新家。司猗纹办事的周到和妥帖让庄老太爷无言以对,他认可她的理事才能,但也心生妒忌,进而更加刻薄地对待她。他总是对司猗纹进行挑衅,但这只能让司猗纹更加藐视他。司猗纹用心努力地打点庄家的上上下下,在她优秀的理事才能面前,越发衬托出庄老太爷的懦弱和庄绍俭的不负责任,这对庄老太爷而言简直是致命的打击。

司猗纹在话语缺失与精神压抑中,走向疯癫是必然的结果。在治愈庄绍俭带给她性病的那一天,司猗纹投进丁妈的怀里哭了起来,在最困难的日子里,是丁妈这个不识几个大字的女人帮助了她,她用一场恸哭结束了她的前四十年。“在毒水里泡过的司猗纹如同浸润着毒汁的罂粟花在庄家盛开着”。司猗纹展开了自己的报复计划,她将这一切报复在了庄老太爷身上,这是对封建男权的一次亵渎,但这又何尝不是建立在伤害自己的基础之上。正如铁凝所言:“她无时不在用她独有的方式对她的生存环境进行着貌似恭顺的骚扰和亵渎,而她每一个践踏环境的胜利本身又是对自己灵魂的践踏。”

三、身体欲望之压抑

一方面是生活的压抑。司猗纹是一个讲究的人,她讲究礼仪,她在乎自己的外表,她掌握蔬菜美容法,她懂京剧,她能写得一手漂亮的字,她的针线活也是十分拿得出手,她认真对待自己,认真对待生活。但生活回馈给她的是无尽的压力和折磨,年纪轻轻就开始扮演一家之主的角色,打理庄家的大小事务,侍奉公婆,照料儿女,甚至小姑子都在她的照顾范围内。中年以后还要帮助已经出嫁的女儿照料外孙女,但子女并没有给她带来过温暖,两次丧子之痛对她的打击也非常大。另一方面是长期的性压抑。“它关乎我们内心最深处的欲望——我们想要谁,我们想要什么,我们是如何想要的。它是内在于我们自身的东西,它是一种属性,我们的属性”。半夜咀嚼食物是司猗纹的另一种寄托,司猗纹总是在半夜吃东西,以此来填补自己内心的空虚。

长期的欲望压抑造成司猗纹喜欢与自己较劲,她是个爱干净的人,但她逼迫自己在外面店里肮脏的桌子前再喝一碗煳豆浆,即使这会让她感觉到恶心和胃不舒服。而且她还喜欢在虐待他人身上寻求安慰,她将自己所受到的痛苦和摧残以一种更为变态的方式施加到别人身上。她想掌握自己的命运,甚至也想把别人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波伏娃在《第二性》中说道:“要是女孩子使用了化妆品,要是她出去了,她便会火冒三丈,她对生活的全部积怨,现在都转向了这个朝着新的未来跃进的年轻生命。”司猗纹对外孙女眉眉有一种近乎变态的关注,对眉眉洗脸的声音都格外注意,也干预情窦初开的眉眉的感情生活,她得不到的爱与温暖她也不想让眉眉得到,她精心设计让眉眉目睹儿媳与大旗的偷情,在眉眉的内心留下无法祛除的伤疤。

四、融入时代之艰难

福柯认为,疯癫的形成是由于理性的压迫。司猗纹一生经历了多次历史转折时期,她积极参与到其中去,这并不符合社会对女性的要求和定位,但她仍关心政治生活,努力寻找自己的定位。

社会的变革让她嗅到了新的社会生活气息,她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她不再是庄家的大少奶奶,她糊纸盒、锁扣眼儿、砸鞋帮,当作这些事情的权利没有了之后她又摇身一变成为司老师,直到这一角色也消失了。在特殊的时期,司猗纹主动交出家具,为自己创造了新的机会。罗大妈一家搬进司猗纹院子里的时候,司猗纹做了充足准备,她改变自己多年以来的午睡习惯,小心翼翼地等待着一定会进屋参观的罗大妈。司猗纹通过自己的一系列设计和示范,为的也不过就是让新搬来的罗大妈一家知道这院子里有下水道而已。她表现得很虚心地向罗大妈请教蒸窝头的要领,她想和罗大妈交流却又不想在对方面前暴露一点破绽。

铁凝笔下的司猗纹十分复杂,她是女人,但她不愿做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家庭妇女,她有对权利的向往、对社会的向往,并且勇敢追求。她的一生都在积极地适应时代和社会,想要得到认同,但总是事与愿违。她向往美,渴望得到爱,可偏偏给予她的是最为丑恶的东西。司猗纹被初恋情人、丈夫、家庭抛弃,仿佛一生都在被抛弃中度过。而她的悲剧也意味着女性的觉醒解放之路漫长而又艰辛,“中国的妇女面临的尚然是无数历史和现实的挑战而不是理论的设想”。司猗纹拥有觉醒意识是不可否认的,但时代的影响和她所采取的方式却背离了自己的初心,造成了自我的扭曲和变态。所以面对不幸的婚姻与爱情,男权的压制,欲望的压抑,时代的抛弃,司猗纹走向疯癫是必然的。司猗纹苦苦挣扎,但仍然无法挣脱现实困境,她表面看来是邪恶的、丑陋的、变态的,但她绝不愚昧,她骨子里透着不服输,宛如一朵罂粟花,于黑暗中盛开着。作者塑造的这一形象,对于探索女性的解放与自我救赎的道路,具有重要意义。

①铁凝:《玫瑰门》,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第173页。

② 盛英:《二十世纪中国女性文学史》,天津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36页。

③〔英〕 塔姆辛·斯巴格:《福柯与酷儿理论》,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62页。

④ 〔法〕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中国书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590页。

⑤ 孟悦,戴锦华:《浮出历史地表——现代妇女文学研究》,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254—255页。

免责声明

我们致力于保护作者版权,注重分享,被刊用文章因无法核实真实出处,未能及时与作者取得联系,或有版权异议的,请联系管理员,我们会立即处理! 部分文章是来自各大过期杂志,内容仅供学习参考,不准确地方联系删除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