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泳寿词刍议

⊙蒙 翔［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 江苏 徐州 221116］

吴泳寿词刍议

⊙蒙 翔［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 江苏 徐州 221116］

吴泳是南宋末年的理学家、文学家。他求学于理学大家魏了翁门下，其寿词虽不比魏词数量丰富，却也质量上乘，兼具功用性与文学性。本文首先概述了吴泳生平与寿词在南宋时期的发展，之后从两个角度对吴泳寿词进行探讨研究。一是吴泳寿词的文学性，二是其寿词蕴含的忧患、避世与淡泊名利的儒生情怀。最后，从吴泳寿词的创作变化探讨其心理变化。本文希望能为词体文学研究、南宋文学研究添砖加瓦。

吴泳 《鹤林集》 寿词 南宋文学 理学

吴泳，字叔永，号鹤林，著有《鹤林集》，是南宋时期理学家、文学家。《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评价他：“章疏表奏，明辨骏发，亦颇有眉山苏氏之风。在西蜀文士中，继魏了翁《鹤山集》后，固无多让也。”与苏轼兄弟相似，吴泳与其弟吴昌裔同朝为官。据《宋史》记载，吴泳早孤，幼年与其弟依附于亲戚宗族，而成年后亲戚宗族也因兵祸战乱接连离世，吴昌裔亦先他而去。吴泳生于权奸在位、国势日蹙之时，在朝为官近十年间正色直言、不畏权奸，后又差知温州、泉州等地，终以言罢职。罢职后他闲居洪都，他的几首体现个人情怀的自寿词就是作于此时。

今人研究南宋长短句者众，然少有专题研究寿词者，研究寿词也多将眼光放在魏了翁、刘克庄等几位大家上。祝寿自有诗歌起便已是一个热门主题，至南宋祝寿风气盛行，寿词创作达到高峰期。元人虞集曾论：“一代之兴，必有一代之绝艺足称于后世者。”在追求雅正的创作环境下，如此大规模的寿词创作应受到重视。而据刘尊明先生对《全宋词》使用计算机系统检索的结果可知，南宋寿词共有2374首，其中寿词创作在10首以上的词人共有56位。吴泳共作寿词13首，其中祝寿词兼具功用性与文学性，自寿词清高幽雅，皆不落下乘。本文就吴泳寿词展开论说，希望能为词体文学研究、南宋文学研究添砖加瓦。

一

寿词创作是南宋文人文化生活中一个重要的部分，在官场社交中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吴泳祝寿词皆为同僚所作，这是他作品的功用性的体现。而对于词的文学性，他也十分看重并且有自己的理解。

吴泳就学于魏了翁门下，两人书信往来也有谈及词的创作，他指出魏了翁作词：“虽胸次义理之富，浇灌于舌本，滂沛于笔端，不自知其然而然，但恐或者见之，乃谓侍郎尽以《易》元之妙谱入歌曲，是则可惧也。”这体现了吴泳本人对于作词的理解，他认为即使身为理学家，也不应过分以理入词。以两人所作寿词为例。魏了翁词常出现理学名词，祝寿的同时也在阐述理学思想，使词失了情趣，如“人生天地两仪间。只住百来年”（《木兰花慢·生日谢寄居见任官载酒》），“物象芸芸，知几许、功夫来格（《满江红·和李参政壁惠生日》）。反观吴词，他所作寿词中明显与理学相关的典故是“诸生立尽门前雪。半偈重翻为渠说”（《青玉案·寿季永弟》），这首词为曾与他一起求学的弟弟所作，程门立雪的典故用得恰到好处，反增添了不少情趣。

吴泳寿词中还有一个十分显著的特点，他写词如写骈文。他的好友洪咨夔《平斋文集》卷十二《乞检会八次奏申特异闲禀奏》说“吴泳之典丽”，认同吴泳骈文的创作水平。许是骈文的影响，吴泳的词中常使用大量的对仗，并且出现十分丰富的色彩，如“紫马西来疑是梦，朱衣双引浑如醉”“红袖却，青尊止”（《满江红·洪都生日不张乐，自述》）。其中典型作品为《水龙吟·寿李长孺》：

清江社雨初晴，秋香吹彻高堂晓。天然带得，酒星风骨，诗囊才调。沔水春深，屏山月淡，吟鞭俱到。算一生绕遍，瑶阶玉树，如君样、人间少。

未放鹤归华表。伴仙翁、依然天杪。知他费几，雁边红粒，马边青草。待得清夷，彩衣花绶，哄堂一笑。且和平心事，等闲博个，千秋不老。

词中频繁运用了对仗，如“酒星风骨，诗囊才调”“沔水春深，屏山月淡”等，并且描绘了红、青、彩三种颜色。同时，这首词也是寿词当中的佳作。张炎说：“难莫难于寿词，倘尽言富贵则尘俗，尽言功名则谀佞，尽言神仙则迂阔虚诞，当总此三者而为之，无俗忌之辞，不失其寿可也。松椿龟鹤，有所不免，却要融化字面，语意新奇。”这首词的描写富丽却不尘俗，谈仙说鹤但用法新奇。词的开端“社雨初晴”将全词意境营造得清新自然，接着在描写自然景物的同时，将宾客与寿翁赞誉了一遍，读来如同四六骈文。词的妙处在于下片的“哄堂一笑”，使整首词不至于呆板而生动起来，在抒发对“彩衣花绶”不屑的同时，“哄堂”二字又体现了宾主默契十分。

在南宋雅正为主流的创作环境下，寿词由于其功用性被视为下品。吴泳在写作寿词时既不因理学家的身份以理入词，又不因寿词的特征而描写俗气，反而关注了词的文学性，又独具特色地写出了骈文风格，这在当时十分难得。

二

吴泳寿词除了文学性以外，其中展现的作者襟怀也十分有价值。值得一提的是，他的祝寿词与自寿词中的情感思想截然不同，因此，我们以此为依据分为两类来讨论。

他的祝寿词大都体现了积极入世、以天下为己任的思想，这与他理学家的身份十分切合。在写与魏鹤山的寿词中，他不无忧虑地感怀：“却顾边陲以北，似乘航共济，亡楫中河。”（《八声甘州·寿魏鹤山》）吴泳的爱国情怀具体表现在他对于家乡蜀地的关心。南宋时期，蜀地为边陲之地，常年饱受战乱，当友人崔与之在四川任职时，吴泳给他祝寿时同样带着对家乡的祝愿：“边烽白羽，军符赤籍，弄得不成模样。愿公福德厚如山，为扶起、坤陲一半。”（《鹊桥仙·寿崔菊坡》）而对于奸臣把权，吴泳在祝寿词中也表露了愤慨：“谏书犹自留黄阁。世事翻腾谁认错。”（《渔家傲·寿季武博》）

此外，吴泳的祝寿词便是描写对于未来的向往。能够肯定的是，吴泳此时已经确定了，“如此江山俱破碎，似输棋、局满枰无路”（《贺新凉·送游景仁赴夔漕》），但他在看清大厦将倾后，依旧怀揣着对战乱平息后安逸生活的憧憬。他在给至亲吴昌裔的寿词中写道：“渺风烟、不上瞿塘去。来伴我，宛陵住。”（《贺新凉·宣城寿季永弟》）又写道：“已呼童稚，多藏酒秫，共醉陶彭泽。”（《青玉案·寿季永弟》）

然而覆巢之下无完卵，随着年纪渐长与局势更为动荡，吴泳的亲人好友相继去世，多遭变故的他深受打击，写下《抚机弟墓志》：“生不逢辰，适与祸会。或死于兵，或死于疫，或死王事。故泳自嘉熙以来，元年四月哭中孚，十二月哭象明，哭昌辰；三年四月哭耆孙，八月哭有成；四年二月又哭昌裔。无岁不为哀，无月不为位，无朔不望丧者之乡而哭。”（《鹤林集》卷三六）此时的他以言罢职，闲居洪都。其几首饱含个人感悟的自寿词均写于此时。

吴泳的祝寿词充满积极入世的思想，但面对亲人的相继离世，他的自寿词皆表露出避世无为的消极态度。或借前人典故：“红杏尚书，碧桃学士，看了虚名都赚人。”（《沁园春·生日自述》）或谈老庄之道：“造化一炉如小儿。都休管，看龟翻荷露，燕落芹泥。”（《沁园春·生日和蓬莱仙降词》）于是也有学者称其几首自寿词意境旷达。

除意境旷达以外，他的自寿词还充满对自我的批评。与祝寿词不同，自寿词是词人与自我的对话，是对自我生命的总结与反思，是对自身生命价值的评估。吴泳在自寿词中写道：“从前看，三十七年都未。醉生声利场里。”（《摸鱼儿·生日自述》）又写道：“邵子豪情，乐天狂态，六十六年才觉非。”（《沁园春·生日和蓬莱仙降词》）可以看出，词人在晚年已不像过去一般执着于国事家事，而是对自己过去入世心态的一个否定，这与“世事翻腾谁认错”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三

吴氏寿词词风的转变产生不仅是因为亲友的相继离世，更多的是面对国事的无可奈何。

吴泳对崔与之颇为推崇，他在《上崔侍郎书》中向崔与之进言，末尾写道：“若夫以腐儒之常谈不足为思，则区区无所复望于时矣。”（《鹤林集》卷二九）崔与之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他在四川任职的几年里，西蜀出现了少有的安定局面。然而宰相史弥远见西蜀局势稳定，便派心腹替代崔与之。短短几年，西蜀沦陷。之后吴泳在《与崔菊坡书》中提到：“魏公去国之后，或劝其勿复以时事为言，公慨然以君臣之谊责之。乃知国家之命脉，关言路之通塞，系善类之消长。”（《鹤林集》卷二九）由此可见，家乡的沦陷，游似、魏了翁、崔与之等“善类”的相继离世，对吴泳的打击也是巨大的。

平心而论，吴泳的寿词虽数量不多，其中情感却是各有不同。祝寿在于对生命意义的肯定，对生命价值的探讨，吴泳所作寿词都有自己的真情实感而不滑熟虚佞，我们可以从中窥探吴氏的心路历程，更清晰地探寻词体文学的发展轨迹。同时，他在写作祝寿这一题材的同时，能重视词这一体裁的特征，这都是值得注意的文学史现象。要言之，吴泳所作寿词虽不算上品词作，但在寿词中，在理学家词中都很有个性特点与进步意义，值得我们进一步关注。

[1] 纪昀总纂.四库全书总目提要[M].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2000.

[2] 脱脱.宋史[M].北京：中华书局，2011.

[3] 孔齐.至正直记[M].北京：中华书局，1991.

[4] 刘尊明.宋代寿词的文化内蕴与生命主题：兼论中国古代寿辞文学的发展 [J].中国文哲研究通讯，1993（2）：56-75.

[5] 唐圭璋编.全宋词[M].北京：中华书局，1965.

[6] 张炎.词源[M].北京：中华书局，1991.

[7] 杭洁.吴泳文学研究[D].西北大学硕士论文，2009.

本文系“江苏高校品牌专业建设工程资助项目”（PPZY2015A008）阶段性成果

作 者：蒙 翔，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

曹晓花 E-mail：erbantou200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