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20
⊙曹 源[西华师范大学文学院, 四川 南充 637009]
中州正韵——浅论阿城作品的句式特点
⊙曹 源[西华师范大学文学院, 四川 南充 637009]
阿城的小说独具特色,短小精悍而不失思想的深度,语句简洁明快,短句刚健,用多个剪辑的小镜头来建构小说的背景图画。文言书面语和单音节词的大量使用,使得语言富有跌宕起伏的节奏感,在文白相杂的审美实践中表现出小说语言原始的感染力。自此,阿城作品所体现出来的语言特色被誉为“中州正韵”。本文就阿城作品中常用的短句和文言句式展开论述,并探讨其行文上所受儒家美学“节制”的影响。
阿城 句式 短句 文白相杂 中州正韵 节制
阿城的作品,就句式而言,整散结合、文言句式和口语句式相结合,形成了一种雅俗共赏、收放自如的特点。据此,本文试探讨阿城作品中最具特色的短句和文言句式,试从句式的角度品读阿城的作品。
阿城擅用短句,他抛弃了长句绵密、凝重的特点,转而发挥短句刚劲有力、节奏感强的优势。他的短句通常按一定的逻辑顺序来组织,这里的逻辑顺序与时间发展以及对事物的认识先后相联系,因而句子短而不散,富有力量。通过运用短句,阿城的作品得以更好地将画面拆分成无数个“小镜头”,使得描写更为细腻,画面感更为强烈,与此同时又不显得 唆冗杂,让读者反感。试看以下例句:
①车站是乱得不能再乱,成千上万的人都在说话。谁也不去注意那条临时挂起来的大红布标语。这标语大约挂了不少次,字纸都折得有些坏。喇叭里放着一首又一首的语录歌儿,唱得大家心更慌。
②我的座位恰与他在一个格子里,是斜对面,于是就坐下了,也把手插在袖里。那个学生瞄了我一下,眼里突然放出光来,问:“下棋吗?”
③车身忽地一动,人群“嗡”的一下,哭声四起。
①选自《棋王》的第一段,以描写车站景象开始。“我”在逐步接近车站的过程中,越来越细微地感受到车站的“乱”。这一段在阿城的作品中,算不上字数少的,但从结构简单这个角度来说,这几句也算得上短句。“车站是乱得不能再乱”是个主谓结构的短的分句。结构简单,层次少,只在“乱”的含义上用了动补结构,但主谓极简单,句子依然很紧凑。同样“成千上万的人都在说话”在主语上进行了修饰之后,谓语只加了一个简单的副词“都”,宾语简单,整个主谓分句字数虽然稍多,但结构同样很简单。字数稍多也只是与阿城作品中其他更短的句子相比较而言。与其他喜欢用长句的作者,比如莫言、茅盾相比较,这完全可以算得上短句了。整个这一段,只第二句稍复杂。总的说来,这段话能少的词语,能精简的句式都被简化了,比如关联词、“把”字句等。只用了几个“都”“也”,没有使用更多的关联词。
如果我们做这样的改动:“车站是乱得不能再乱了,因为成千上万的人都在说话。并且没有人去注意那条临时挂起来的大红标语。这标语大约挂了不少次,因为字纸都折得有些坏。喇叭里放着一遍又一遍的语录歌儿,把大家的心唱得更慌。”这个句子把隐含的关联词补充出来,把最后一句改为“把”字句。虽然句与句之间的关系更为清晰,但是阅读美感却降低了很多。首先是出现了复句,句子结构而冗长。其次填上了很多写作上的留白。比如车站和乱之间在未加因果关联词之前,可以是因果关系,还可以有补充关系。“乱”不仅是声音上的感受,还可以是视觉上的。而最后一句改为“把”字句,谓语放到后面去了,又加上了处置的意思,对“人”的塑造就弱了起来,重点放在语录歌上去了。
再如第②句,“我”与主人公王一生第一次见面,见到他,第一反应是他的“位置”——与他在一个格子里。随后的补充“斜对面”则是对前面更为具体的补充。看见之后,坐下了,这其中有时间的先后顺序。对王一生的描写是,先“瞄”后“放出光”,这符合实际情况。阿城将一段复杂的带有许多细节的场景通过短句慢慢描绘了出来。对这些动作的拆分正如对一个长句的拆分,把各种动作一个一个地展现出来,用短句一个一个地进行描绘补充,形象变得越来越清晰和立体。发生的速度都放慢了,每一个似乎都是一个“特写”。如果用长句描写的话,势必要加上很多修饰成分,这就会失掉生动灵活的效果。又如第③句,也是将时间在车身动和人群哭这里停顿了一下,加上一个“嗡”字,画面感增强了许多,让人如临其境。同时,这里发挥了短句的优势,灵动、有力、干净。
字数精简、短句多还有一个原因是阿城大量使用文言句式。这使得作品有一种典雅的韵味,也更符合“中州正韵”的特点。值得注意的是,阿城作品中也有大量的口语句式,但在文中两者并不冲突。细加分析可以发现,阿城不会长时间使用一种语体风格的句式,换句话说,写了几句文言句式之后,会紧接几句口语,文言和口语交错并行,并且注意让其过渡流畅。因而文白两种风格的句式能在文中并行且和谐统一,形成一种雅俗皆备的语体风格。而过渡流畅,也与阿城使用古今意义格式变化很小的文言句式、文言词汇、四字词语有关系。他不会去使用一些生僻的说法。这些变化小的句式词汇,既直接来源于文言文,又残留在口语中。在生活中不乏有人使用,因此不会因为文言难理解的特点而造成阅读障碍,或者减慢阅读速度。
④父母生前颇有些污点,运动一开始即被打翻死去。
⑤家具上都有机关的铝牌编号,于是统统收走,倒也名正言顺。
⑥我虽孤身一人,却算不得独子,不在留城政策之内。
⑦因为所去之地与别国相邻,斗争中除了阶级,尚有国际,出身孬一些,组织上不太放心。
⑧造势妙在契机。谁也不走子儿,这棋没法儿下。可只要对方一动,势就可入,就可导。高手你入他很难,这就要损。损他一个子儿,损自己一个子儿,先导开,或找眼钉下,止住他的入势,铺排下自己的入势。这时你万不可死损,势式要相机而变。
这些句子里,都嵌套着文言词汇、四字词汇或成语。这些词汇都多多少少带有书面语色彩,具有文言的特点,有着典雅、古朴的风格特征,例如“颇、即、名正言顺、孤身一人、独子、相邻、尚”。尤其是第⑧句,借拾破烂的老头之口,运用了许多文言句式,融入了中国道家的思想观念。文言味十足,读来令人口齿生香、回味无穷。但在这些具有较强书面语色彩的例句中,读者也可以看出另外两个特征:一是口语色彩浓厚;二是对于一般读者,即便不熟悉文言,也没有任何理解障碍,不会影响阅读速度。笔者认为,形成这样的语体风格有两个原因。一是文言句式和口语句式的交叉。阿城不单独使用文言句式,也不长时间使用口语句式,而是两者不断更换交叉。以第⑧句为例,这是文中文言句式集中出现的一个段落,读起来很有文言味道,但是也有口语的句式在其中。一些文言句式在使用时也把文言色彩弱化了,处在半文半白之间。如“可只要对方一动……这就要损。损他一个子儿,损自己一个子儿……”文言和口语交错出现,半文半白。第二个原因是阿城使用的这些词汇句式依然存在于口语句式中。在一些场合,一些人口中我们依然能听到这些字词句的使用。因此对于读者来说,理解这些句式词语并不难。如“孤身一人、独子、名正言顺”,古今意义没有太大差别,口语中也时常会使用。因此,阿城的作品呈现出既典雅又朴实的文体风格。
不管是短句的刚健有力还是文白相杂后的雅俗皆备,从语言的内在结构来看,白话的充分利用和古汉语的杂糅已经成为阿城小说的基本面貌,其对文字的精确把握和恰当运用已经成为一种语体风格,在这“惜字如金”的背后反映的是传统儒家美学对于阿城小说的“节制”影响。
儒家中和思想作为千百年来中国传统的核心文化,其旨在通过对“天地人”的贯通与梳理,达到天人合一的中和境界。在审美意识领域则要求文学、艺术各要素要“允执其中”,有所克制和保留,在对立的两者之间寻找“平衡木”,节制而不逾矩。就语言来说,反感语言的过分华丽和累赘表述,要求表达应朴素、简洁,《论语·雍了》有云“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这大概和儒家注重人的生命状态有关,反对夸夸其谈和大言不惭,对语言的过度包装保持警惕。因此儒家对一切语言运用都要求谨慎、节制和实在,所谓“辞达而已矣”。这个最基本的出发点决定了儒家的语言观首先是节制,是慎言和寡言,摈弃脱离了内容的华美语言。
在本文中,选取的句子都是在文中随意选取的,为的是体现阿城语句特点的普遍性。按短句特点与文言特点而将这些句子分到前后两个部分分别阐述。其实将例句互换也可以体现本文所提出的这两个句式特点的,不过不那么典型而已。从这些例句中,我们可以看出阿城的遣词造句极富特色和韵味。因此对他的句式进行适当的研究分析,可以更好地理解阿城的写作特色和写作理念,体会出“中州正韵”的文体意义以及阿城作品在文学史上独树一帜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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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曹 源,西华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读本科生,研究方向:应用语言学。
编 辑:曹晓花 E-mail:erbantou2008@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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