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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泳》在班宇小说创作中的过渡性意义

时间:2024-05-20

⊙李婷婷[山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山西 临汾 041004]

2018年,班宇在《收获》发表小说《逍遥游》,获得“收获文学排行榜”短篇小说第一名而成名,之前他的写作阵地主要集中在网络,是豆瓣的签约专栏作家。2018年9月,班宇出版了他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冬泳》,书中收录了新作和他前期在豆瓣专栏发表的作品,共七篇。这本书在大众市场陡然走红,与2019年2月当红明星易烊千玺在社交媒体上的推荐有很大关联,也反映出班宇的创作容易被年轻读者接纳。

近年来,以双雪涛、班宇、郑执为代表的几位沈阳铁西区的东北作家开始在文坛崭露头角,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他们均在《收获》上发表作品并成名,由于他们出身相似,作品题材也相似,大多直面沈阳铁西区20世纪90年代由于国企改制引发的“下岗潮”问题,故而被称为“铁西区三剑客”。以“三剑客”为代表,学界也提出了值得商榷的“新东北作家群”的概念。与传统作家相比,班宇等人的特点是与互联网联系紧密,呼应着大众传媒在近年来出现的“东北文艺复兴”潮流,所以“新东北作家群”这一概念仍需要经过时间沉淀加以考察,但是以班宇为代表的这批作家对于下岗群体命运的关怀,仍是这个时代作家肩负起社会责任、为少数群体言说的努力,值得人们关注。

作为文集中与书名同名的小说,《冬泳》显然寄托了作者对自己的第一本小说集最大的期许,通过探究《冬泳》与小说集中其他六篇小说的不同之处,可以更清晰地探察班宇的创作轨迹转变,感受班宇从“新东北作家群”这一标签下的突围。

一、独特视角:当代都市底层小人物

从写作主题来看,《冬泳》小说集中其他六篇的表达意图很明确,人物和情节也有很明显的同质化,都是描述下岗潮中小人物命运的起伏和生活多艰,并且主要是通过子一代的视角来叙述父辈的遭遇。比如《盘锦豹子》中的“我”旁观了姑父孙旭庭尽管勤勉也难以反抗命运的悲壮人生;《肃杀》中的“我”则在场目击了父亲和他的朋友肖树斌面对雪上加霜的生活如何顽强地生活;《空中道路》中的“我”观察父亲班立新和他的朋友李承杰之间的友谊;《梯形夕阳》中“我”则将自己置身于1996年的国企破产情境中进行直接叙述;《工人村》是由五篇短文构成的,描绘了典型的底层下岗职工群像;《枪墓》则采取画中画的形式在小说中嵌套了另一篇小说,讲述了一个下岗家庭支离破碎的经过和“我”复仇的故事。相对而言,《冬泳》这一篇的主题有些特殊。它以第一人称来叙述,注意力完全放在“我”这个当代青年而不是父辈身上(甚至在小说中,“我”的父亲是缺席的,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也没有描写与下岗有关的故事。小说背景是已从“下岗潮”阵痛中恢复元气的现代城市,通过某些细节,还能看到这座城市辉煌的过去和无法忽视的隐痛,但作者的重点已从外部环境转移到人物的内心。

与另外六篇相比,《冬泳》的主人公仍是作者一贯擅长塑造的底层小人物,但背景从20世纪90年代工业城市置换为当代消费主义都市。在社会文明高度发达的环境下,一个没什么文化的、与都市生活格格不入、只能麻木随波逐流的城市底层小人物遭遇的最大困境不再是物质的匮乏,而是精神世界的贫瘠与隔膜。

主人公的“小”最直观体现于身材的矮小,也是主人公失败和自卑的一大来源,“穿鞋勉强一米六五”。据他自我介绍,是“新华电器的,普通工人,三班倒”,工资不高,但勉强过得去。虽然“家庭条件还可以,父母退休,旱涝保收,身体健康,没有负担”,还为他准备了一套新房,按照世俗标准,在婚恋市场上已经有不错的条件,物质方面压力不大,但是三十五岁的他至今未婚,可想而知外貌给他带来了很多挫败感。他保持着每周一次相亲的频率,并自嘲道:“相亲这件事情,对我来说,日益熟练,手拿把掐,但对我父母来说,他们已经忘却初衷,忽视过程与结果,转而深陷于统筹规划的游戏里。”为了顺应社会的节奏,他不得不随波逐流,在一次次挫败中麻木。

小人物的“小”还体现在精神格局的狭隘。作者开篇安排男主人公在咖啡馆与女主人公见面,咖啡馆是一个非常小资的场所,充满精致的消费元素。根据主人公的自我剖白,他喜欢的是啤酒而不是咖啡。之所以选择咖啡馆,是因为他希望借助这种小资氛围达到相亲的目的。他是一个精明的小市民,拥有一套自己摸索出来的都市底层独特的生活方式,在小说的开头,作者用一段诙谐的对话展示了主人公与咖啡店老板娘之间的角逐,最终“我”成功地只点了一杯白开水便取得了继续在咖啡厅坐着的资格,“我”还不无得意地介绍了自己总结出来的低成本相亲小技巧。作者借咖啡馆老板娘的抱怨,对以“我”为代表的小市民进行了不留情面的讽刺。主人公与都市文明是貌合神离的。这样的主人公不仅在物质层面上与咖啡馆格格不入,在精神层面上也很突兀。咖啡馆的二楼在免费放映文艺类影片,但以“我”的文化水平,电影的名字“总共四个字,其中三个我都不认识,就认识一个鸟字”,“我”又好奇地站在最后看了一会儿,发现看不明白,并且“提琴配乐,一惊一乍,拉得我脑袋嗡嗡的”,便转身离开。这里的电影是免费放映的,所以将“我”与这些电影和看电影的人隔开的,并不是物质金钱,而是文化水平。“我”既不需要这些精神文明的享受,也无法感知并理解这种享受。

故事发生的背景是东北沈阳铁西区,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初,直至国有企业改制前,拥有过极其强大的工业规模,以至于整个社会规范都在工业主导的模式下运行。《冬泳》这部小说集都在这样一个大背景下构思而成,虽然《冬泳》这一篇没有明确提到主人公的相关经历,但是通过对“当年亚洲最大”的小学启工二校和卫工明渠以前臭水沟样貌的回忆,我们还是能自然在主人公身上看到那一段岁月的痕迹。这样一个生活在底层、停留在工业社会节奏的人,面对现代文明,他表现得有些貌合神离,无所适从。实际上他非常自卑且敏感。

从他与女主人公隋菲的关系来看,他对隋菲是保持敬慕之情的,保持低姿态。一开始,隋菲的气场就将他压倒。他第一次与隋菲发生关系时,首先小心翼翼揣摩隋菲的平淡反应,进而怀疑自己的表现,接着马上交代了自己的感情史,还说出了母亲不让他说的房产来讨好隋菲。而隋菲却以不习惯两个人为由赶走了他,并在他刚出门犹豫徘徊时反锁了门。她对他并不是完全信任,也没有恋人之间的留恋,这让原本就很自卑的他大受打击。虽然一样是处于社会底层,但是隋菲不同,她能游刃有余地融入这个大环境中。她喜欢喝咖啡,爱看电影,打扮入时。主人公与隋菲的前夫东哥都表示隋菲“有那股劲儿”,非常吸引他们。东哥是一个生活花天酒地的小混混,与“我”一样都是社会的底层。隋菲身上究竟有什么吸引他们的呢?就是那种中产阶级的生活气质,隐约保留了当年繁荣的工业文明的影子。根据隋菲和主人公的回忆,隋菲当年上的小学是“当年亚洲最大”的启工二校,二十年前左右,工业社会倾颓的前夕,她应该也是一个家境不差、接受过良好教育的女孩,随着工业的衰落,家道中落,出于不知什么原因嫁给街头小混混,经历了不幸的婚姻,并且丧失了生育能力,隋菲的父亲也成为在街头一言不合就同人吵打的老人,最终被“我”失手杀死。但她始终保持着不属于底层人的气质。“我”对隋菲的敬慕暗含了我开始反抗现实听从内心的欲望,“我”希望生活中有这样一个从过去走出来的具象的存在,让“我”既能怀念过去,又能在她的带领下像她一样自然地融入现代都市生活,尽管“我”不喜欢咖啡和电影,但“我”还是尽量陪她做这些事情,也不介意她的不能生育,还很喜爱隋菲的女儿,迫不及待地开始规划与她们一起的未来。

男主人公的自卑敏感还体现在与隋菲的前夫东哥的关系中。在小说中,我们没有听主人公提到他有什么朋友,与东哥的往来是为数不多的与同龄人的交往,而这两人的关系极端不平等。同样作为底层小人物,东哥俨然已经放弃底线与良知,通过肆无忌惮发泄自己的恶来建立暴力的权威。东哥对主人公身高的习惯性羞辱,是多年来主人公所处的环境投射给他的恶意的集中表达。东哥还有另一重身份,就是作为隋菲的前夫,一个曾经与隋菲最亲密又伤害隋菲最深的人,令主人公对他恨之入骨,即使是这样双重的恨意,懦弱的主人公面对东哥的暴力还是选择了隐忍,不敢正面对抗。这是一个真正的小人物,既没有惩恶扬善的能力,也不敢直面自己内心的恶。

但即使是如此懦弱自卑的小人物,也有爆发反抗的时候。主人公对东哥痛下杀手的一节,是戏剧冲突最强烈也是最暴力的一段描写,主人公原本照例懦弱地听从东哥的要求,但得意忘形的东哥对他从身高到与隋菲的关系的嘲讽,都是他最敏感最在意的事情,长久以来背负的心理压力和自卑积累到临界值,他的隐忍终于爆发了,决意要杀掉东哥,为隋菲除去生活中最大的障碍,通过继续犯罪去做一种补偿和赎罪。作者将行凶过程描写得十分狠辣,其目的达成后,甚至在把奄奄一息的东哥拖到电箱后面,还安排主人公又砸了几下。如果说前面的动作是计划中的,那么电箱后砸的几下就是他内心长久压抑的发泄,是对这个社会各种羞辱的额外报复。这场暴行过后,主人公立刻回到隋菲身边,对她施以性暴力,两人之间的权力关系顿时发生置换,这也是主人公经历了爆发之后的余震。

东哥对隋菲的威胁、对主人公极尽所能的侮辱,最终导致主人公的爆发反抗,这些都是底层小人物之间的相互倾轧。悲剧在压抑与爆发之中不断展开,用罪行终结罪行,直到主人公已决意直面自己内心深处的恶,选择终结自己来终结罪恶感的折磨。小人物的爆发背后,是长久孤独地行走在精神荒漠中的灵魂无法自洽,也无法与社会和谐相处的矛盾出口。

二、独特手法:现实和想象的交织

与其他六篇小说相比,《冬泳》在保持了一贯扎实的现实主义风格的基础上,借鉴现代主义写作手法,增添了许多心理描写和象征性意象,使作品内涵丰富,意蕴深远。和之前写作的小说一样,班宇在《冬泳》中也直接使用了很多不回避现实的意象,如“沈阳铁西区”“卫工明渠”“工人文化宫”等,但引人注目的是那些分不清虚实的描写,如主人公在游泳时的体验、与疯子的两次接触以及最后沉入卫工明渠时如梦似幻的场景等。在这篇小说中,非虚构的亲身体验和文学技巧性的元素交织,现实和想象的界限似乎被消融了,但这些象征性的元素也能成为我们破解小说内涵的钥匙。

《冬泳》中的象征性意象,首先从小说开头提到的电影入手。小说的开篇场景中,我约会的咖啡馆在放一部我既不认识名字也看不懂内容的电影,作者没有点明电影题目,但是根据文中的线索应该指希腊导演安哲罗普洛斯执导的电影《鹳鸟踟蹰》。这部电影讲述东欧共产主义没落和苏联解体后希腊与土耳其的边境小镇,不仅有难民滞留的问题,还有被当作国境线的河流将小镇一分为二的困境。《鹳鸟踟蹰》整部影片都拍摄在寂静肃杀的冬天,它在小说《冬泳》开头的出场,也给小说定下了寒冷忧郁的调子。在沈阳的风雪中,人们笼罩在忧郁中,穿着厚厚的衣服将自己与外界隔离开,“步伐笨拙,双眼盈泪”——冬天是最艰难苦熬的季节,正如主人公的内心世界。影片甫一开场,就是一具难民的尸体漂在海面的镜头,在直升机巨大的风力下,尸体在海浪中浮浮沉沉。旁白是作为记者的主人公的话:“比雷埃夫斯港事件,亚洲偷渡者的尸体漂浮在海水中。得知希腊政府拒绝给他们提供政治避难后,他们决定以死抗争,集体从希腊海轮‘海鸟号’上投海。先前海轮横渡太平洋时,他们被发现了。人是如何离去的?为何会离去?又去往何方了?是否如古诗所云:勿忘别离期,极目归鸿远……”影片开场这场直白的抗争式死亡,不仅照应着《冬泳》主人公投入冰冷的河水自杀的结局,也让我们对题目“冬泳”这一象征性意象展开思考。

游泳是主人公最擅长的事,只有在游泳的时候他最惬意、最自信,举动自如,无所顾忌。“我”常常游泳的地点是工人文化宫,也是工业文明时代遗留的产物,“我”常常在这里一待就是一天,“从早到晚,饭都在里面吃”,如同自己的家。这里有一组“水里/岸上”的对比。在主人公看来,“水里其实比岸上要暖和”,只有在水里,“我”耳畔的各种声音才鲜活起来,细节丰富,还有“光和云的游动,太阳的踪影”,组成一个生动的世界,但是一旦从水里出来,声音就忽然全部消失。我就像水生生物一样,“岸上”的生活让我自卑、压抑,茫然跟不上节奏,“水里”是我逃避现实的最佳场所。隋菲和人们从岸上观望“我”,他们平时并不了解我,也不怎么注意我的存在,当我从跳台上完美跃入水中时,才有人为我鼓掌,这时我想起了那首老歌里唱的:“孤独站在这舞台,听到掌声响起来。”这掌声更衬托了我的孤独,直到我爆发,才有人给我掌声。如同我杀了东哥完成对世界的复仇和爆发之后的那天晚上,我对隋菲的强硬态度,甚至采取了性暴力,在这之后隋菲才第一次茫然地提出这个问题:“你又是谁呢?”我也从水里观望岸上的人们,我希望上岸,又不敢上岸,因为我背负着难以直面的罪责。但是我最放松的精神故乡——工人文化宫游泳馆由于冬季来临马上就要闭馆,并且过了这个冬天就要动迁了,我再没有逃避之处,我将像《鹳鸟踟蹰》里的难民一样,流离失所,作为一个精神上的工业文明的难民;而随着与隋菲的关系深入,我也被逼着直面内心的隐秘。这样前后的夹击,使我最终选择离开这世界重生。

冬泳作为一种极限运动,过程非常煎熬,冰水冰冷刺骨,喜欢的人却欲罢不能,通过这项运动强身健体。我们可以将它简单理解为生活的艰难,每个人都在其中挣扎,不能停下,否则会被冻僵。但我更愿意将它看作主人公让自己重生的一种方式。在访谈中,班宇曾经这样解释过选择《冬泳》作为这本文集题目的寓意:“‘人们从水中仰起面庞,承受命运的无声飘落’,这句印在封面上的话,看着有点悲观。其实不完全是,仰起面庞这个动作,本身是非常骄傲的,有一些情绪在里面。”在小说结尾,主人公投河之后描述了一段如梦似幻的景象:首先是多年前我目击到他掉进河里却没有施救的男同学,后来是岸上的隋菲,再后来是与我争执中被我推进河里的老人……最后我赤身裸体回到了空无一人的岸上,走在“燃烧过的地面”。这是一个象征性的结局,“明渠里的水比看起来要更加清澈,竟然有酒的味道,甘醇浓烈,直冲头顶”,让我们想起河流这一意象隐含的净化功能,“我”从岸上到水里再浮浮沉沉回到新的岸上,直视了生命中最不能承受的罪孽,不再逃避对岸上的向往,这便是一种重生。回想开头的《鹳鸟踟蹰》,他们终于在无着无落的水里找到了停止漂泊的方式,不再需要逃跑,将整个世界抛在了身后,留下了这些问题:人是如何离去的?为何会离去?又去往何方了?《冬泳》尝试呼应答案:人是因为逃避无路可走的现实生活而离去的,然而这放弃挣扎的同时也是对命运的抗争,通过离去完成一次重生。

小说中值得注意的还有一个象征性意象,就是铁路旁的疯子。主人公第一次遇见他是刚刚结识隋菲后,疯子穿着一身警服,手里拎着一根老旧的交通指挥棒充当警棍,他用指挥棒指着“我”,一路追赶“我”,“像是在追捕罪犯”,“我”只有奋力逃跑才摆脱了他的追击。疯子第二次出场则是“我”完成爆发、决意自杀之后,疯子手中不再有武器,只是用手“笔直地指向我,眼神凝滞,欲言又止”。事实上,疯子是主人公的内心压抑的罪恶感和内疚感在外部的投射。第一次的相遇,象征着主人公时常被这种压抑已久的心理负担折磨,恐吓他,追赶他,逼他直视,但是他能做的只有拼命逃避。而第二次相遇时,主人公已经能够直视内心逃避多年的负罪感,在他已经决意离开这世界之后,他便不再害怕了。通过疯子的种种行为,作者向读者透露了被主人公刻意隐藏的心理活动。

三、独特意义:写作风格的转向

从创作时间来看,《冬泳》这一篇是小说集中最晚完成的。2020年5月,班宇出版了他的第二部小说集《逍遥游》,其中收录了更多篇对于不同形式、技巧进行探索的小说,而《冬泳》这一篇的完成甚至晚于《逍遥游》中的某些写实主义篇目。不妨认为,《冬泳》是班宇对既往写作风格的一次总结,宣告了即将探索更多可能性的转折。这篇小说中不仅有许多主体性的想象与心理描写,还有丰富的寓言性,现代主义写法在这里占了上风。这篇独特的作品多少体现了班宇的创作野心。在访谈中,班宇曾多次表达过对现代主义的追求。“我对先锋文学很迷恋,多年以来一直是现代派的忠实读者。在我的个人写作里,它与现实主义也是交替进行的。《冬泳》里面所收录的,多数属于后者”。我们不难从《冬泳》中看到一些先锋文学的影子,尤其是现实与幻觉的交替、性和暴力的冲击,在这一部以写实为主的小说集中格外引人注目。

在许多访谈中他强调过对“东北作家”这一标签的抗拒,他觉得“这种概括有些无力,即便是东北籍作者,每个人的写作趣味与趋向都有种种差异,并不构成统一审美标准。地域标签在今天显得过时、失效”。他也不喜欢人们对他的写作印象囿于东北下岗潮题材之内:“我不认为东北、铁西区等词语属于题材范畴,在写作里,我只是借用其中的一些元素,顺手而已。”在《冬泳》这篇小说中,虽然还有一点工业时代的痕迹隐约流露出来,但再将它刻板归类于对东北下岗潮的写实显然不合适。班宇显示了他的创作更广阔的意图,那就是聚焦于人的复杂性,而不仅仅是特定年代下的某一类人。他从下岗潮中面临生活物质上的困境的父辈开始着手刻画,也许只是他对于这一群人非常熟悉,有把握写好他们。而在《冬泳》中,班宇将焦点放在当代都市的底层小人物身上,其实仍然是在关注不同时代中的同一个群体——被遗弃与被损害的沉默的大多数,他在他们身上发现了言说的必要。

在班宇的写作中,我们能看到当代青年作家的成长过程与他们致力于探索新的写作方向付出的努力。他立足于功底深厚的现实主义的有力支撑,广泛吸收现代主义的养料,尤其受到先锋文学的启发,不断探寻纯文学的出路。在进行形式探索的同时也向“文学即人学”回归,关注个体生存的困境,特别是在人与人之间愈加隔膜的互联网时代,班宇试图观照的是最普遍的人性在困境中如何突围,面对不公的命运生命展示出更坚韧的一面,而不仅仅是局限于“东北”“铁西”等标签下的类型化人物。这也提醒我们,在阅读作品时带着标签化和简单归类的想法往往会损失作品的细节,遮蔽作者的叙事意图。正如《冬泳》的结尾,不仅寄寓了主人公重生的愿望,也象征着班宇的写作力图从刻板印象中突围,向新的写作方式进行的积极探索。

① 王春林:《文学2019:茅奖、罪案小说、人道主义以及“铁西区”》,《北京日报》2019年12月27日。

② 黄平:《“新东北作家群”论纲》,《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20年第1期。

③ 班宇:《冬泳》,上海三联书店2018年版,第77页。本文有关该书的引用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

④ 袁欢:《班宇:写作是逐渐失去读者的过程》,《文学报》2019年1月17日。

⑤ 丁杨:《班宇:父辈的落差感折射到我身上,反映到我笔下》,《中华读书报》2020年6月3日。

⑥⑦ 宝珀理想国文学奖.班宇:我的个人声音,是爱的多重奏,老狠了[N/OL].[2019-9-11]https://mp.weixin.qq.com/s/vOFOZOJLV0Ln13HwVNFUqg

⑧ 丁杨:《班宇:记忆也是写作技巧的一部分》,《中华读书报》2019年7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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