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20
江苏 陈进武
“80后”批评家群体展示的方法与意义
——论周明全《“80后”批评家的枪和玫瑰》及其他
江苏 陈进武
“80后”批评家周明全以“跨界”与“在场”的方式,一方面有针对性与有选择性地开掘了在文坛活跃的“80后”批评家,另一方面另辟蹊径地勾勒出了正在崛起的一代批评家文学批评的图景。他在“80后”批评家的开掘与推介中,引入了文学史与批评史的维度,更进一步在“绝境突围”的判断中构造出了“80后”批评家群体“枪”与“玫瑰”并置的主要特征,其中隐含的方法论意义,更加值得关注与重视。
周明全 “80后” 文学批评
一
如今,讨论与挖掘不同代际的批评家及其批评理念的研究,并不是一个新鲜的话题。比如,1994年,陈思和与王晓明策划主编的“火凤凰新批评文丛”(学林出版社)轰动一时,在“人文精神大讨论”的背景下,推出了张新颖、郜元宝、王彬彬、罗岗、薛毅、胡河清、蔡翔等一批当时的青年批评家。2004年,吴义勤主编了“e批评丛书”(山东文艺出版社),这套丛书的第一辑包括十位批评家的十本批评著作,即《天堂的哀歌》(张清华)、《一嘘三叹论文学》(王彬彬)、《灌水时代》(王干)、《新新中国的形象》(张颐武)、《媒体制造》(黄发有)、《真实的尺度》(贺仲明)、《唯美的叙述》(张学昕)、《打开我们的文学理解》(张新颖)、《无限的增长》(杨扬)、《必要的反对》(李建军)等。2012年,谭五昌与昆仑出版社主编出版了“中国新锐批评家文丛”,这套丛书包括了陈旭光、谢有顺、张光芒、谭五昌、何言宏、刘复生、路文斌、敬文东、夏可君、庄伟杰等十位文艺评论家,涵盖了小说、诗歌、影视与美术等文艺领域。可以说,这种由著名学者与有影响力的出版社联合主编丛书是推介批评家以及呈现与展示批评家最新研究成果的常见方式。在这里,每本批评著作都是各位评论家从不同视角或层面切入当下的文学创作,再现了20世纪90年代以来文学的本真状态和精神走向。
批评家“集体亮相”的另一种方式是学术期刊的集束式展示。以“人文理想、前沿批评”为办刊宗旨的《南方文坛》早在1998年就设立了“今日批评家”栏目,采用专辑形式,十多年来不断推介与聚焦充满思想活力的批评家。截至2015年第5期,这一栏目共刊发了九十五位新锐批评家的专辑。这些批评家中既包括“50后”的南帆、陈晓明,“60后”的张清华、王兆胜、贺仲明、李美皆和“70后”的贺桂梅、李云雷、李遇春、霍俊明,又包括“80后”的杨庆祥、金理、丛治辰、李德南、何同彬等,他们中的大多数现今已经活跃在文学批评的第一线。2011年,《南方文坛》第1期以整期的篇幅推出“青年专号——70以后批评家”,集中推介了包括“70后”的周立民、张念、刘志荣、李丹梦、刘复生、李静、刘春、杨俊蕾、聂伟、郭艳和“80后”的黄平、李一、管笑笑、陈思、汪雨萌,甚至还有1990年的李梦馨等三十余位青年批评家。其他学术期刊如《当代作家评论》等也曾推介过“70后”或“80后”批评家,《创作与评论》则开辟了“评论百家”与“对话70后”等栏目,《名作欣赏》也辟有“80后现场”专栏。不难发现,一来,这类栏目不仅在很大程度上提升了刊物的品位与影响,而且通过关注批评家,有力推动了当代文学批评的发展;二来,对于不同代际批评家的聚焦,既是对于一个时代文学批评成就的总结与展示,又充分体现了不同代际批评家的批评力量与锐气。
事实上,不论是批评家丛书,还是学术期刊的批评家栏目,都是在文学批评的“现场”中深度耕耘,发掘出了一批又一批新锐的批评家,并由此碰撞出了活跃与灵动的思想火花,同时还描绘了一幅幅精彩纷呈的文学批评景观。然而,不得不承认,要突破批评家们形成的既定结论以及文学批评研究方法,无疑是如同行之于蜀山。然而,周明全以“跨界”与“在场”的方式做出了新的努力。他的批评新著《“80后”批评家的枪和玫瑰》与其说是重返了批评“现场”,不如说是重构了“现场”。一方面,他有针对性与有选择性地开掘了在文坛活跃的“80后”批评家;另一方面,又另辟蹊径地勾勒出了正在崛起的一代批评家的文学批评图景。周明全在“80后”批评家的开掘与推介中,引入了文学史与批评史的维度,更进一步在“绝境突围”的判断中构造出了“80后”批评家群体“枪”与“玫瑰”并置的主要特征,其中隐含的方法论意义,更加值得关注与重视。
二
吴义勤在“e批评丛书”总序中如是说:“真相也许是这样的:一代人走了,又一代人来了,但是对上一代人怀旧、挽留、痴情甚至有些怨艾的目光,模糊了我们的双眼,使我们对新一代人的成长与奋斗视而不见。”不过,1980年出生的周明全并没有因怀旧、挽留“上一代”而“模糊双眼”,而是积极从上一代批评家那里汲取营养的同时,也将目光投向正在“成长与奋斗”的“新一代”。2013年,周明全策划主持了“‘80后’批评家文丛”(云南人民出版社),并邀请陈思和担任丛书主编。这套批评丛书包括杨庆祥的《现场的角力》、周明全的《隐藏的锋芒》、金理的《一只眼》、黄平的《贾平凹小说论稿》、刘涛的《“通三统”——一种文学实验》、何同彬的《浮游的守夜人》、徐刚的《后革命时代的焦虑》、傅逸尘的《叙事的嬗变——新世纪军旅小说的写作伦理》等。2015年,“80后”批评家文丛(第二辑)又出版了李德南的《途中之境》、项静的《我们这个时代的表情》、康凌的《读后》等三本批评著作。十一本书,十一位“80后”批评家,尽管从当前的批评家阵容上说确实是算不上最豪华的,但他们是现今文坛正在崛起、开拓新路的青年批评家,他们的集体登场,标志着“80后”批评家的集体崛起,展现了批评界的新生力量,不得不对当代文学批评的未来充满期待。
从《隐藏的锋芒》到《“80后”批评家年选(2014)》再到《“80后”批评家的枪和玫瑰》,周明全着重关注与评述了杨庆祥、金理、黄平、何同彬、徐刚、刘涛、李德南、傅逸尘、项静、康凌、陈思、丛治辰、岳雯、刘芳坤、方岩、王晴飞、李振、王敏、杨晓帆、颜炼军、张勐等“80后”批评家及其批评理念。这一套套丛书的出版,这一本本年选的编选,这一长串陌生却又熟悉的名字,以及个案分析与群体呈现的构建,并不是源自有关批评家的预设或后设评价,而是紧紧扣住“80后”批评家群体自身发生、生长与合成的思维逻辑,由此确定了全书的“批评理念+批评家访谈+创作年谱”的整体思考框架。不过,周明全的思辨性定位却相对单纯,亦即集体展示新一代的“80后”批评家。
这种“80后”批评家集体登场的方式特别重要。首先,这种方式是反抗炒作与遮蔽,从而彰显当下文学批评独立精神的一种有效方式。上世纪90年代以来,在文学的商业化进程中,文学批评不可避免地受到商业利益的侵蚀,甚至也出现了一些批评家放弃独立性的寄生现象。在这样的境遇下,文学批评不仅被边缘化与被妖魔化,更重要的是它将如何坚守又如何发展也变得模糊不清。周明全把“80后”批评家进行了集中的、连续的展示,无疑是当下文学批评的一次正面建构与集中的正面展示。这种方式既有助于激发“80后”青年批评家的自信与自立,也在一定程度上为“80后”批评家和不同代际的批评家之间的互动与对话提供了可能。可以说,这大概如同徐俊西为1994年出版的“火凤凰新批评文丛”写的序言中所言,“在滔滔的商海之上”,建立起一片当代文学批评的“绿洲”。
其次,“80后”批评家集体登场在很大程度上促进了青年批评群体的成长与壮大。如贺绍俊所言,因批评家的识见,周明全“在编辑工作中敏锐地发现了‘80后’批评家在当代文学中的特殊意义,以‘80后’批评家文丛的方式将分散的、潜在生长中的‘80后’批评家迅速集结起来,放大了这个年轻群体的声音”。不可否认,这种“群体的声音”的“放大”有效促进了“80后”批评家的崛起。在当前的批评界,批评名家并不缺乏传播声音的平台,但对处于正在崛起、开拓新路状态的“80后”批评家来说,他们具有挑战性且充满锋芒的文学批评也难免碰壁。面对市场化的汹涌潮流,“80后”批评家更加显得无所适从甚至无奈无助。“80后”批评家杨庆祥在《80后,怎么办?》一书中更是用“失败的实感”来描述“80后”这一代人“如此强烈,如此有切肤之痛”的生存状况。从这一意义上来说,周明全对“80后”批评家的集中推介正当其时,可谓雪中送炭。
再次,不同风格的“80后”批评家的“集体”出场,也是当前时代青年批评家批评个性与精神气质的一种展示。在文化同质化态势日趋加强的当今时代,文学批评文体也逐渐失去了丰富性与多样性,僵化的学术规范很大程度上抑制了文学批评文体的内在活力。不过,作为“80后”批评家和编辑家的周明全,具备批评家的识见与编辑家的眼光,尤其是他从绘画“跨界”进入文学,身上少了学院批评的束缚,能有效且精准地找寻到关注的“80后”批评家的批评个性与精神气质。应该说,这样立体呈现“80后”批评家的批评个性的尝试,展现出了富有代际差异性的多样性的批评经验,共同构成了当代文学批评的版图。
三
其实,这样一场“80后”批评家的集体展示,在一定程度上需要方法或视角等一系列新变,这些也意在改变固定的批评方式,新的开掘无疑也在相当程度上延续了传统并赋予了一些新的质素,诸如在对于以往的批评家展示与研究的方法中注入新的活力。在不同批评家的互相激荡中,“深描”不失为一种较为新颖且又相对妥帖的方式。当然,所谓的“深描”原本是人类学研究领域的专有术语,指的是人类学家不能只简单记录人的行为,更应该深度阐释这些行为背后的背景知识以及其他不能从表面上看出来的内容。美国人类学家克利福德·格尔兹在《深描:迈向文化的阐释理论》一文中更强调是“符号活动的想象宇宙”,也就是某件事或某种文化的背景知识。进而言之,因为人类行为发生在复杂的交互网络之中,研究者并不能只是单纯外在或抽象地考察,而是必须深入到批评群落生活世界的“稠密”之处,把握并理清其间的各种关系,从而有确证地解读。
事实上,周明全对“80后”批评家的发掘及动态的、立体的呈现,同样是聚合在这种“稠密”交往之中。对于《“80后”批评家的枪和玫瑰》的基本论述方式,不难体会到:一方面,贴近特定的批评家个体的言论、实践与主体的状态,具体是以杨庆祥、徐刚、黄平、金理、李德南、刘涛、周明全、项静、傅逸尘、康凌等为“80后”批评家线索,每位批评家都独立成章,深入到一组组文学实践与批评场域的动态关系之中,并在两者或多维关系的交互中体察批评家的心态与洞察批评家的处境;另一方面,在批评场域的观察与判断中,更是“深描”批评家们的成长体验与批评理路。为了彰显与挖掘每位批评家的个性与气质,周明全采取的方式是,尽可能占有更多材料与厘清背景知识,从文学史与批评史等多维角度,考察批评家对时代的回应以及批评策略的调整,由此观察批评家的 “在场感”,以及个体选择背后的问题意识、知识谱系、思想渊源与发展趋向。比如,周明全从现实状态、精神状态、文学状态与个人状态四个层面剖析了杨庆祥“以文学批评重构历史现场”的批评实践;他又找寻到刘涛从思想史与文学史的视角出发,以古观今并“以批评介入当下社会”的理念;他也察觉到了黄平“在个体与共同体之间徘徊”的状态,以及“安静”做文学批评的努力;他还观察到了徐刚有着强烈的问题意识,并能潜入文本内部“挖掘”,试图“重建知识谱系与建构批评精神”,等等。当然,透过每位批评家的创作年谱,我们能清晰见到他们的批评轨迹以及趋向,而在“个案分析”与“批评家访谈”中又能洞察到这批“80后”学院派批评家在理论资源上多倚重尼采、叔本华、本雅明、布斯、福柯、阿尔都塞、黑格尔、杰姆逊、萨义德、雷蒙·威廉斯、阿多诺、埃斯卡皮,等等。
不过,周明全对西方各种理论始终保持着高度警惕。在他看来,“评论界总喜欢动辄就西方,甚至俄罗斯,这样那样的理论术语,一般的读者,甚至稍微专业的读者,对他们所操持的理论术语都不是太清楚,其实,我认为,我们现在满嘴的‘西学’不少也是别人老祖宗的东西,对别人老祖宗的东西熟烂于心,却对中国自己的传统不知道、不熟悉,这是很可悲的。我近年把大量时间花费在传统里,就是想从传统中找到一些有益于当下的东西来”。在从事文学批评时,周明全将目光投向了“中国自己的传统”,他所借鉴的理论资源主要来自中国古典传统文论,如孔子的“兴观群怨”说、庄子的“言意”说、孟子的“知人论世”说、王昌龄的“意境”说等。恰是如此,也正如贺绍俊所说,周明全不仅更容易接近文学批评的内核,而且在面对这批有浓厚学院派色彩的“80后”批评家时,他能在很大程度上摆脱这种色彩的眩惑,并找寻到每位批评家不同的观念、方法与趣味。可以探讨的是,在细读文学文本或探讨文学现象时,对于如今的批评家而言,不少人早已熟谙社会、文化等理论,以求纵横跨界,抵达应有的理论高度;但这种“高度”在涵盖一切或表征一切的同时,却不一定能抵达“深描”的最本真之处,也不一定带来最有效的现场体悟。这一提醒并不新鲜,却又很有必要。
四
作为“80后”批评家的代表,杨庆祥、刘涛、周明全、金理、黄平、何同彬、李德南、徐刚等青年批评家有着各自不同的一套批评笔墨,或深刻,或犀利,或严谨,或精警,或放达,但其表达又集中诉说的是他们作为青年批评家的良知、职责与担当。也可以这样说,新世纪以来的文坛风云,当代文坛重要的作家作品及文学批评实践的收获等,无不在这些青年批评家的批评著作中得到一定程度的评说。然而,常常也听到这样的批评:相较于学术前辈,年轻一代的“80后”批评家绝大多数是典型的学院派,他们从本科到硕士再到博士沿着既定的轨道一路走下来,在一定程度上缺乏历史参与的真切经验,而与他们所研究的对象更多只是知识性关联。无疑,有着参与历史的经验的确是伸张内在主体性并以此抵达原创性思想高度的有效路径,但这毕竟也只能是其中的一个重要的方面。
然而,从另一层面来说,真正的难题并不在于“革命”本身,而在于“革命后的第二天”——其根本并不仅仅是摧毁旧秩序,更重要的是建立一种新的秩序。对于“80后”批评家来说,他们并不需要忧虑学院经验潜在影响了自我的思考方式与感受方式,而是更需要形成一种具有独立个性的、充满强烈现场感的思考路径,从而有效地将学院化的知识谱系转化为批评实践。不可否认,“80后”批评家在精耕细作与空间拓殖的基础上形成了自己的批评个性与气质。不论是金理的“做同代人的批评家”和何同彬的“抵御世故的批评”,或是李德南的“倡导一种写作的批评”与傅逸尘的“重构文学批评‘单纯’能力”,还是项静的“用批评达成真实”和康凌的“做‘自觉’的批评家”,以及周明全自己所倡导的“做人的批评”,不仅展现了“80后”批评家不拘一格的文体及批评实践,也有助于促进当下文学批评的多彩多样,同时也显现出了学术的力量与批评的力量。
显然,一代的文学有一代的作家,必然也有一代的批评家。在周明全看来,“80后”这一代年轻的批评家有着属于自己的“枪和玫瑰”。这样的“枪”和“玫瑰”并不是对立之物,或如廖令鹏所说的是,从文本出发,注重(时代)在场的经验,坚持批评的立场,以自己的内心来审视文学及文学批评,同时兼具批评的情怀及责任感,甚至批评的野心;也如周明全自己阐述的,“枪”代表了客观、公正,“80后”批评家敢于亮剑,而“玫瑰”是指一种“寻美的批评”,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大概也是“80后”批评家相异于上几代批评家的独特之处。
“瞧,他们走来了!”吴义勤在推介“e批评丛书”时如是说,“历史不是由自己书写的,‘e批评丛书’同样也不是一个历史的‘定本’,它也许证明不了任何东西,但它是一个‘平台’,它让这代批评家拥有了交由历史审判与选择的机会。他们就这样走来了,历史也许将会由此被改写。”瞧,那群“80后”批评家走来了,而这次年轻一代批评家的集体亮相则是周明全促成的。但在期待“改写”的同时应该不忘陈思和的提醒:“对于80后批评家的前景,似乎已经不用操什么心,很快会引起各方的关注和热捧,名利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一步之遥;但是从一个人文知识分子真正所要追求的目标来说,可能还是任重而道远。”
作 者: 陈进武,江苏第二师范学院文学院讲师,南京大学文学博士,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思潮、中国当代小说研究。
编辑:张玲玲 sdzll0803@163.com
本文系江苏省教育科学研究院、江苏第二师范学院“十二五”科研规划第四期课题重点项目(项目号:JSNU2014ZD02)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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