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20
⊙张 宇[南京大学文学院,南京 210046]
推介语
亲人般的关注,大自然的眼睛——生态美学视阈下普里什文作品思想研究
⊙张宇[南京大学文学院,南京210046]
推介语
张宇同学学术兴趣广泛,具有宽广的文化和文学视野。她思路开阔,对理论和学术前沿的论题均保持敏感和兴趣,平时的研讨也见出她有较好的知识结构和扎实的学术根基。她有较强的研究潜力,注意论从史出,注重原始资料的收集、辨析、爬梳和整理,细致缜密地论证自己的观点。此次专栏的三篇论文均来自她平时的课程论文,可以看出她写作的严谨与扎实,善于发现研究的生长点。她从生态审美视阈观照普里什文的作品,从普里什文作品中提炼出“体认自然”“万物统一”“友好与对话”“亲人般的关注”四个方面,并对应生态审美的四条原则,分析自然贴切,既有新意,又不乏深度;在分析《带灯》分裂叙事时,她将细致的文本分析与叙事学理论相结合,从人物的设置、隐喻意象、小说叙事风格进行着手,指出了分裂的叙事实验给《带灯》带来的张力以及不足;在“同志电影”这篇文章中,我们看到了张宇的勇气与开阔的文化视野,她敢于触碰较为敏感的题材,同时又能恰当把握论述对象的审美特性,广泛的观影实践与文本阅读使得她对于该话题具有了一定的洞见力,对于华语同志电影“由先锋到媚俗”的分析可谓精辟。当然,这三篇文章仍属稚拙,分析论证仍需要打磨,期待她以后能够就此进行更深入的分析与思考,也希望她能够继续笃定踏实地进行研究,再接再厉,实现自己的学术理想。
(倪婷婷,南京大学文学院教授)
摘要:在普里什文作品中,自然是其永恒的主题。自然与人的亲密交融,始终是他作品的着力点。他尊重自然万物的个性,强调人与自然万物的对话与互动,以亲人般的态度关注自然,最终求得与自然和谐共处。尽管普里什文并没有系统的生态思想,但他的创作却无意中彰显了朴素的生态美学思想。从生态美学的视角进入普里什文的作品,能够深入剖析他文学创作的价值。他对于人与自然关系的不懈思索与实践,无疑是人类精神史上的一笔财富。
关键词:普里什文自然生态批评生态美学价值重估
相比于其他20世纪的俄罗斯作家,米·米·普里什文在中国的知名度并不高。他虽然被誉为“伟大的牧神”“世界生态文学和大自然文学的先驱”,但他在中国却在一定意义上是被忽略、被低估的作家。近年来,中国关于普里什文的研究虽然有一定的进展,但是并不够充分。以刘文飞先生为代表,其对普里什文进行了深入系统的研究,相关论文也结集成书《普里什文面面观》,虽是“面面”俱到,但仍有很多值得深入探究的地方。由此可见,普里什文研究还亟待深化。
普里什文对于自然永恒的亲人般的关注是我们能够借助生态批评的工具进入其文本的重要原因。这里,生态审美的视角仅仅为我们提供理解普里什文的一种向度,而不是以生态批评的框式去图解普里什文的作品。“生态批评是在生态主义、特别是生态整体主义思想指导下探讨文学与自然之关系的文学批评。”①后工业时代,随着人与自然矛盾的日益激化,生态文学与生态批评受到重视。普里什文将生态学与文学(以及文学批评)结合,期冀建立起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
普里什文不少著作如《人参》《灰猫头鹰》《大自然的日历》等作品中所流露出的敬畏生命、尊重自然的旨归,超出时代的生态观念与环保意识,是研究者将普里什文称作“生态文学之父”的重要原因,在世界生态文学历史中,普里什文“无疑应该占据重要的一席”②。
普里什文终其一生始终以大自然为关注点,“一个主题贯穿着他所有的作品,这一主题就是——伟大的牧神”③。虽然他并未形成系统的生态文学思想,但他始终在思考人与自然的关系,他提出的诸多论断对于后来的生态作家有着深远的影响。因此,将普里什文的作品与生态美学相对照,对其进行爬梳把握,能够帮助我们更加深刻地认识到普里什文著作对于俄罗斯文学乃至世界文学的重要意义。本文将借用王诺提出的生态审美四个原则“自然性原则”“整体性原则”“生态主体间性原则”“交融性原则”对普里什文作品进行分析。④
1.“体认自然”——自然性原则
“自然性原则”首先是要突出自然审美对象,具体地感受和表现自然本身的美。自然性的审美不仅要对自然祛魅,同时也要排除功利性审美态度,做到真正超功利的审美,以平等的态度对待自然。此外,在传统的审美理论和实践中,功利性的审美一直占据着主导地位,自然被客体化、他者化,满足人的物质需要或是自我表达的需要被看作是自然存在的意义。要取消这种虚伪的功利性审美态度,就需要作为审美主体的人具体地去感受审美对象,用心去聆听自然,体验自然,感受自然,从而“透过自己体认着自然”⑤。
普里什文生态文学的视点是自然与人的亲密融合,强调作家自我与自然的心理对话和情感交流,而这种交流是以平等为前提的。仅从人类自身利益出发去观照自然,是无法把握和体会大自然的真正价值和自然之美的。因此,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中,人应该抛弃人高于自然的等级观念,以平等的方式对待自然。普里什文以博爱与平等对待周围的事物,他将自然的一切视为老乡和好友,感觉植物的生活和动物的智慧。在他看来,万事万物都有“生存权”以及“参与生活的权利”,他“承认每一个事物的绝对价值”,“生命自具价值、不能为了整体而牺牲个别,这一思想对作家而言是最重要的”⑥。
具体地感受和表现自然本身的美,需要融入性地体验感受自然,在体验中突出万事万物的“个性”。个性对于普里什文来说,乃是其创作的主题和毕生的目标,“我的全部生命从襁褓开始就是一场为了争取个性的奋斗,这也是作为作家的我的创作主题”。对于他来说,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每一个人都有着他自己独特的、仅仅属于他一人的词语”⑦。他总能以新奇的目光发现自然界的新鲜面貌,在他的文中也多次出现“第一眼”的字样,即是对于这些难以复制、充满个性的瞬间的描绘。普里什文的作品中,“每一个瞬间都是独一无二的,都有自己的模样,不论这有多么令人难以置信,但都是它在传递着充实的存在”⑧。
2.“万物统一”——整体性原则
整体性原则强调的是从整个生态系统出发,看到万物对于生态系统的平衡与持续所起的关键作用。对包含有序和混乱的“生态系统秩序”充满敬畏之情,认识到自然界超越悲喜的大美。整个生态系统有其独特的运作原则,万物都有属于自己的特定位置,按照特定的秩序生存、发展、消亡,经过自然循环而生生不息。自然之美是超越了人类眼中种种对立的大善与大美。
“万物统一”是普里什文创作中的重要思想。万物统一,意味着人和万物都属于一个统一的整体——生态圈,这个整体是有机的生命活体。对他而言,万物皆是被“粉碎的一体存在的组成部分”,“一棵树倒下了,去滋养另一棵树,生活在死亡中诞生,这就是万物相连的规律”⑨。这种生死相互转化的思想,反映了大自然内在的秩序与律令,凋谢的终被新生的代替,必死的生命在根本上是永生的。对于普里什文来说,短暂、衰老、凋谢、死亡等,都是生命和存在的必然,是生态系统内在的规律,大自然的泥土是勇敢的隐忍的肥沃的⑩,自然孕育着一切,吞噬着一切,在无限的生死转化循环中实现万物的新陈代谢。“个别的、局部的东西只有与整体相联系才会有意义,人类生命的短暂时光是与星体的、宇宙的、永恒的时间相联系的。”⑪
在普里什文看来,整个自然就是太阳宝库,人类作为自然的一分子,既是自然宝库的拥有者、使用者,也是其保护者和捍卫者,同时,人类自身及其创造也是这座宝库的组成部分。“我感受的是自然界生命的整体……我们和世界都有着血脉亲缘”⑫,维护自然界的平衡、稳定、美和持续存有乃是作为人类义不容辞的责任。他指出,人们除了关注物质财富之外,还要关注身体健康和心灵健康,人类对自然宝库所采取的非理性态度深层次上反映了人类精神生态的危机。自然保护的首要对象乃是“儿童的生理和精神健康”,而“儿童心灵的健康在很大程度就取决于孩子们与动物和植物的合理交往”⑬。
3.友好与对话——生态主体间性原则
生态主体间性以平等的友好的交互主体性的人与自然关系为旨归,“在自然主体和人主体不可分割的关系中张扬这两类主体的主体性”⑭。也就是说,要充分认识到万物都具有主体性,人与自然物之间以及自然万物之间的联系都是主体间性的关系。要形成友好的主体间性关系,不仅要转换视角,还要形成良性的主体间对话互动关系。人与自然在物质意义上相互依存,在精神层面上也相互支持。
普里什文在创作中,经常从动植物的角度去思考问题,因此拟人手法和象征手法在他的作品中很常见。拟人和象征是以物的方式去思考,而非将自我投射在自然物之上,他要达到的效果是大自然发声,“把整个环境拟人化,要让每一件东西都呈现出自己的脸庞,也成为主人公。这样一来,森林也好,枞树也好,松树也好,都成了有生命的人物”⑮。在《人参》当中,普里什文将鹿比作爱人,而人参则不仅象征着大自然的精华,还象征着人自身的生命创造力,寻找人参更是丰富完善个体生命的过程。人与自然物在普里什文那里是互喻互现的,两者是水乳交融的关系,是一种相生相成的良性互动关系。
对普里什文来说,承认万物的主体性并不意味着抹杀人的主体性。虽然普里什文尊重自然,他也强调了自然丰富的资源对于人类生存的重要性。但他并没有否认或者无视人类的合理需求与利益,而是强调环境正义,人是自然的一部分,人与其他自然中的主体也有平等对话的地位。普里什文并不主张人类绝对地牺牲自我或是回归原始社会,因为这对人的主体性也会造成压抑。普里什文打猎行为的转变就反映了这一点。早年普里什文嗜好狩猎,但他并非把狩猎作为牟取财富的手段,而是将打猎视作认识大自然、接近大自然的好机会。他甚至认为:“只有那些曾是猎人的作家才能在作品中表达出对大自然独到的感觉。”⑯打猎对于普里什文是一种精神上的欢愉,是一种回归自我的手段。而随着作家认知水平的进一步发展,他更倾向于用相机捕获自然之美。感知自然是为了更好的爱护自然,理解体会自然之美,放弃打猎更是凸显了感情的升华。普里什文平等地看待自然万物与整个生态系统,反对过分开发和剥削自然,强调有节制地发展与有限度地索取。在20世纪30年代的苏联持有这种态度,是需要极大勇气的。
4.“亲人般的关注”——交融性原则
交融性首先表现为人类对自然满怀深情,将自然看作温暖的家,将万物看作充满了爱的亲人。人类与大自然应该缔结成为相互融合、共同创造的关系。通过接触,人和自然亲密交融,人在大自然中发现自然之美,同时也发现自身之美,自然物与个人相互映照,人和自然达到精神共鸣。交融性原则的旨归则是心灵与自然的融合,指向一种天人合一的理想境界,在忘我的境界中,一切功利性的目的悉数遁去,他所感到的乃是“天地与我共生,万物与我为一”的大化之境。
由于专业出身与自身的兴趣爱好,普里什文有着异常丰富的生物知识,对于自然界的熟悉,甚至超过了植物学家,他有着“自然主义的精确性”⑰。普里什文知道人和自然是一体的,如果想认识大自然,“就必须与人保持非常亲近的关系”,“人身上囊括了大自然的一切要素”。《人参》中塑造了老猎人卢文的形象,“不仅熟悉原始森林和野兽,而且还能深刻地理解它们,并以一种亲人般的关注把森林中的一切都联结了起来”,“他对自然界任何生物所抱的那种热切关注的态度……能让世界上的一切复活。”⑱卢文是真诚的,他深情地爱着自然,仿佛自己也是自然物一般,他每天和杜鹃说话,慈爱地关注身边的一切。卢文寄寓了作者的理想人格,卢文的态度深深感染了文中的“我”,使得“我”对自然也产生了深沉的爱,在花的开放、树的成长、河流的奔腾,小鸟的飞翔中都能感受到一种深沉持久的美,甚至与岩石也心心相印,息息相通:“我了解这岩石就像知己一样,而且世界上也只有它才知道,我同它心心相通”,“永远哭泣不止的岩石,我跟它心心相印”⑲。
正是基于这样亲人般的关注,赋予了普里什文“一种可以作为创造性力量来驾驭的力量”⑳。他力图“在自然中寻找、发现人类灵魂的那些美好侧面”㉑,与自然形成一种共同创作的关系。人的身上有大自然的全部因素,“只要人有意,便可以和他身外所存在的一切互相呼应”㉒。普里什文将在大自然中寻找并发现人类心灵美的一面作为自己的事业,将作品看作是自然律动在内心引起的反响。他笔下的自然已不是纯粹的自然,而是沉淀了深厚的宇宙意识和生命意识的人化的自然,是人与自然之间诗性与智慧融合的结晶。
普里什文还指出了人和自然理想的相处模式——天人合一。他满怀深情地写道:
我站立,我生长,我是植物。我站立,我生长,我行走,我是动物。我站立,我生长,我行走,我思想,我是人。我感觉,在我的脚下是大地,整个大地。脚踏大地,我挺起身体;在我的头顶是天空,我的整个天空。这时,响起了贝多芬的交响乐,它的主题就是:整个天空都是我的天空。㉓
在这段诗歌之中,人和自然万物是紧密地交融在一起的,不分彼此,相互应和,人与万物合而为一,相互交融,达到友好共处的和谐之境。“我”由单数变成了“我们”。普里什文还将目光投向了被工业文明破坏了的城市生态,希望在城市中也能够实现人与自然的融合,通过环境保护的实践,使得莫斯科变成花园,“自然与人,树木与城市之间持续了许多个世纪的斗争也将以和平而结束”㉔。
普里什文被称为俄罗斯文坛上“人与自然”题材的鼻祖、“大自然的弥撒”“伟大的潘神”、20世纪俄罗斯生态文学的先驱。“他的作品描绘了一幅幅人与自然诗性融合的画面”,“以诗性的情感和现实的情感对待大自然,倡导人与自然和谐、平等、统一”㉕。在20世纪20至50年代,他以俄罗斯知识分子的独立品格,坚持“个性”的创作,以专注审美的方式表达对时代的不满与抵抗,一定程度上消解了乌托邦幻想的狂热。
20世纪中期的苏联,整个国家沉浸在乌托邦狂热中无法自拔,文学也被庸俗社会主义征服,自然也作为被征服和改造的对象。普里什文在这种狂热的乌托邦幻想之中保持了深刻的清醒,“新建设的意义就在于这建设并不是事业,倒更接近于战争”㉖。不少作家正面描写社会主义新人、由衷赞颂社会主义建设事业,而他则对于排干沼泽等改天换地的事业抱有怀疑、甚至是反对的态度,甚至于不合时宜地宣扬起保护水藻来。在这种功利的环境下,普里什文并没有随波逐流(唯一一部革命建设题材的小说是《国家大道》),而是摈弃政治功利性,坚持文学审美,刻意放逐自我。
普里什文坚持自然主题的创作,一定意义上起了延续传统、维持平衡的作用。普里什文的作品在20世纪20至40年代受到广泛的欢迎,对于当时高度意识形态化的革命文学形成了反拨。他进一步发展了俄国文学中的自然主题,他的生物平等的思想,“万物统一论”,等等,都为后来的文学创作提供了丰富的思想资源,五六十年代以后,以保护自然生态为主题的作品越来越多,《俄罗斯森林》是苏联生态文学正式形成的标志。㉗普里什文尊重自然万物的个性,注重人与自然的对话与互动,与自然和谐共处。他虽然没有形成系统的生态思想,但是对于人与自然关系的不懈思索与实践,无疑是人类精神史上的一笔财富。
①④⑭王诺:《生态思想与生态批评》,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3—8页,第130—133页,第133页。
②刘文飞:《普里什文文集总序》,长江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第1页。
③伊万诺夫-拉祖姆尼克:《创作与批评》,转引自《普里什文面面观》,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155页。
⑤⑩⑬㉑㉔普里什文:《大地的眼睛》,潘安荣、杨怀玉等译,长江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第318页,第16页,第42页,第141页,第42页。
⑥⑪㉖阿格诺索夫:《20世纪俄罗斯文学》,凌建侯等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333页,第335页,第3页。
⑦⑧⑨普里什文:《灰猫头鹰》,潘安荣、杨怀玉等译,长江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第207页,第332页,第207页。
⑫普里什文:《大自然的日历》,潘安荣、杨怀玉等译,长江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第16页。
⑮刘文飞:《普里什文面面观》,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101页。
⑯普里什文:《赤裸的春天》,潘安荣、杨怀玉等译,长江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第239页。
⑰马克·斯洛宁:《苏维埃俄罗斯文学》,浦立民、刘峰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3年版,第112页。
⑱⑲普里什文:《人参》,潘安荣、杨怀玉等译,长江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第96—97页,第19页。
⑳王加兴:《人应该是幸福的——评普里什文的中篇小说〈人参〉》,《当代外国文学》2004年第1期。
㉒普里什文:《林中水滴》,潘安荣、杨怀玉等译,长江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第232页。
㉓转引自刘文飞:《普里什文面面观》,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101页。
㉕杨素梅:《论普里什文随笔中的自然主题》,《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06年5月第29卷第3期。
㉗马晓华:《自然与人的神性感应——满都麦与普里什文生态文学的比较研究》,《内蒙古师范大学学报》2007年1月36卷第1期。
作者:张宇,文学硕士,南京大学文学院2013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辑:康慧E-mail:kanghuixx@ 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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