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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滞的故事与肆虐的人伦——李碧华小说批判

时间:2024-05-20

⊙宋赛赛[山西大学, 太原 030006]

庸滞的故事与肆虐的人伦
——李碧华小说批判

⊙宋赛赛[山西大学, 太原 030006]

作为香港文坛的畅销书作家,李碧华的小说在商业化写作语境下,为满足大众的阅读心理和审美期待,注重写奇情异事,她在小说中渲染悲欢离合,挖掘人性之恶,以填充人们平凡琐碎生活的枯燥乏味,且在此基础之上形成几个基本的叙事模式,这样就构成李碧华式的独特的情爱世界。

故事模式 人性恶 商业书写

随着《胭脂扣》《霸王别姬》《青蛇》等影片的纷纷获奖,小说原作者李碧华逐渐进入人们的阅读视野。自小就喜爱文学、长期担任专栏作家的她创作了大量优秀的文学作品,至今为止结集出版的作品有几十部之多,如散文集《镜花》《绿腰》、短篇小说集《流星雨解毒片》《放血》、长篇小说《生死桥》《秦俑》等。其中,长篇小说的大部分在改编之后被搬上银幕,备受大众喜爱。李碧华小说在广受好评的同时,也存在不少瑕疵,本文主要从故事情节模式化与人性恶的展示两方面入手,对她的小说展开批判。

一、模式故事演绎

李碧华的作品多从历史传说、古典文化中取材,这些古老的故事在她的手中泥胎重塑、点铁成金,古老的情节中灌注了现代的情感和精神,散发出另类的光彩。王德威评价她:“李碧华的文字淡薄,原无足观。但她的想象穿梭于古今生死之间,探勘情欲轮回,冤孽消长,每每有扣人心弦之处。而她古事今判的笔法,也间接托出香江风月的现貌。”①古典文学与传说是李碧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感源泉。通观李碧华的这些植根于古典文化的小说,我们不难将其故事情节分为几个基本模式:

李碧华擅长写情,尤其是“奇情”,她用凄艳、哀恸而典雅的笔调塑造了一系列为爱奋不顾身的女性形象。她将笔触伸到历史的深处,将历史上出现的那些荡气回肠的爱恨情仇、痴情绝恋用妖魅诡谲的文字表现出来,字里行间是对忠贞不渝感情的赞美,是对有情人未成眷属的哀叹和惋惜。

《胭脂扣》是对六朝志怪小说和唐传奇中神鬼传统的继承,女鬼如花在地府苦等情人十二少五十年,痴痴地等待并没有等到她的意中人,她冒着来生折寿的风险重返人间,寻找与她相约共赴黄泉的爱人。时光荏苒,五十年的光阴岁月改变了曾经香港的大街小巷,重返旧地的如花已找不到她与十二少相逢的倚红楼,在袁永定与凌楚娟的面前,她讲述与十二少当年相恋的日子,她们的相识、相知、相恋,十二少为她做过的种种:送给她人人羡慕的铜床,与家庭断绝关系,为生计而拜师学戏。十二少送给她的定情信物——胭脂扣也依然躺在她的胸口。五十年的等待,并未耗尽如花对十二少的爱,相反,她的爱情就像酒,愈酿愈浓。故事的最后,如花留给读者的是一个凄美而苍凉的背影。李碧华笔下的如花,是个为了爱情“上穷碧落下黄泉”的痴情女子,爱情对于她就意味着从一而终,生死相许。

这样生死轮回情不变的故事情节在李碧华的笔下已然成为一种固化的叙事模式,通过这种模式,作者给读者讲述了一段段生死相许的痴情绝恋,李碧华曾在接受采访时说道“:对我来说,写小说也好,写剧本也好,都是将心中的梦想实现。于是我写了天长地久的感情,写了如花这样的痴情女子。”②在这样的模式载体中,作者填充了相似的人物,设置了似是而非的情节,在对不渝爱情赞美的主旨下,编织了一个个美丽的爱情悲剧。

李碧华的笔下塑造了为爱情赴汤蹈火、奋不顾身的凄艳哀婉的女性形象,同时也有在爱中受伤,恨由心生,遂生毒计的决绝、狠毒又可悲的女性形象。她们在爱中痴迷,为爱千回百转,肝肠寸断之后,巧施计谋便了却了情人性命,其中的痴狂与绝望不言而明。

《胭脂扣》中借歌曲《卡门》恰当地评价了这群为爱痴狂的女人:“这种女人很可怕。她不爱你犹自可,不幸她爱上你,你别想逃出升天。化身为苍蝇,她也变作捕蝇草来侍候你。即使重新做人,她的阴魂不肯放过。”③作者笔下的这些人物形象,面对得不到的爱人,便生毁灭之心。还是《胭脂扣》中的痴情女子如花,十二少为她与家庭断绝关系,拜师学戏以维持生计,窘迫的生活、母亲气病、家人的规劝让这个从不曾尝过生活之苦的富家少爷向她提出了分手。那是个刻骨铭心的日子,之后如花提出三天后二人在倚红楼再见一面,当作两人相好一场的告别,孰不知,这背后隐藏着怎样的阴谋。“如花思潮起伏,心中萦绕一念:十二少与自己分手,是因为自己不配。他这样回家去,生命中一段荒谬的日子抹杀了,重新做人,今后,便是道左相逢,二人也各不相干。一个越升越高,一个越陷越深,也是天渊之别。十二少,如此心爱的男人,自是与程家淑贤小姐成婚了,淑贤不计前嫌,幸福垂手拾得;自己艰苦经营,竟成过眼云烟,真是不忿。……如花还不及想到日后。她只想到今晚。无端的邪恶。这个男人,她要据为己有!自己得不到,谁也不可以得到!对于赌,她耳濡目染,甚是精通,这一铺,就是同归于尽,连本带利豁出去!”再见面时,他们饮酒,她当着十二少的面吞下鸦片,要他同自己一起自杀,面对这样痴情的一个女子,十二少拿起了生鸦片。但他哪里知道,就算他选择不与如花共赴黄泉,他也会死,因为如花已在酒中放了四十粒安眠药,多么痴情的女子,同时也是多么可怕的爱情!

李碧华喜欢写女人,她的小说中摇曳着姿态万千的女性形象,但她尤其偏爱坏女人。她曾经说过:“我觉得好女人只有一种姿态——通常是很柔顺的样子,换女人却有很多面,她可以阴柔,也可以讨巧……探讨她们复杂的心理,这过程本身就像推理剧,案中有案。”所以从《潘金莲之前生今世》到《满洲国妖艳——川岛芳子》,故事中的女性都不是传统中国文化中所认同的那种温柔敦厚的女性形象,她们往往是不被社会所认同的角色,这些在历史中被大众所鄙夷、唾弃的女性在作者的小说被重新解读和演绎。

《满洲国妖艳——川岛芳子》中,主人公原型川岛芳子在历史上是臭名昭著的卖国贼。作为清朝公主的爱新觉罗·显自幼被寄养在日本浪人川岛浪速家,接受日本军国主义教育,作为复兴满清王朝的一枚棋子。四岁的显临走之前,用奶声奶气的语调哭着向父亲说:“我是中国人。”初恋时她曾试图不管不顾“国仇家恨”这个置于她瘦弱肩膀的艰巨任务,却以失败告终。她也曾是一个天真烂漫、一心只想与自己心爱之人相守到老的少女,但平凡之于她,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事情。养父为了让她死心强暴了她,从此,她剪去长发,与恋人分手,嫁与蒙古王子,命运的安排使她与初时的梦想渐行渐远。她来到上海,成为了名噪一时的“男装丽人”,明知道日本人是在利用她,她却声称要反利用回去。她妄图以一人之力,重振清朝王室,却不知在历史的进程中,她的行为无异螳臂当车。川岛芳子是一个可恨之人,但同时又是一个可怜之人,她从来没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她的命运一出生就已注定。李碧华在小说中塑造的川岛芳子不同于大众眼中的那个十恶不赦的汉奸形象,在她的笔下,芳子只是一个无力摆脱悲惨命运的可怜人。

二、人性恶之展览

在李碧华的笔下,人是肮脏而自私的动物,“性本恶”在其笔下人物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顺是,故争夺生而辞让亡焉;生而有疾恶焉,顺是,故残贼生而忠信亡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声色焉,顺是,故淫乱生而礼义文理亡焉。”④荀子在《性恶篇》中如说是。李碧华故事中的人物,总是处于忠贞与背叛的困境中,在性命攸关的关键时刻,人物总是选择背叛以保全自身。每个人都是极端的利己主义者,在情海沉浮中,怯懦、自私、背叛成为常态。

在李碧华的小说中,女性是美好、忠贞、勇敢的代名词,而男性这个社会强势话语的主宰群体则沦为配角,她笔下的男性形象大部分是懦弱、卑鄙、自私虚伪的,在女性形象的映衬下,更显不堪。

《胭脂扣》中,与如花私定终身的十二少由于生活的艰难、父母的规劝与阻拦,便对如花提出了分手。“是的,一个大好青年,二十四岁。戒了鸦片,与烟花女子分手了,回去还有一家子热诚的欢迎,既往不咎,脱胎重生。二十四岁。才这么年轻。往前瞧,一片锦绣。十二少对着这公共的镜屏,背后人声鼎沸,喧嚣纷纭,一切都淡出了。他一壁落妆,抹去脂粉,细看一张憔悴得不成人样的脸,自己都认不出来,那曾经一度的风华。一个人要回头,总是晓得这样想:也不是错,美丽的日子总是短暂的,永远在心头上的。——不过,也差不多过完了。”⑤在这段爱情里,双方都付出了很多,如花为了他,离开倚红楼,抛掉了当红阿姑可能会有的更美好的未来,洗净一双手,甘心做起了小妇人。当她将自己完全托付给他、下定人生的豪赌时,没想到所托非人。曲终人散,只留一场空欢喜。但是相对于如花的义无反顾,十二少也许只是年少贪玩,在压力的面前,爱情输给了面包。十二少对爱情的动摇、他的懦弱,在二人相约自杀时则表现得更为淋漓尽致。在如花吃下鸦片,痛苦不堪地呕吐、呻吟的时候,十二少终于拿起了鸦片,但他终究没有勇气结束自己的性命,吃下的不足以致命的鸦片让他得以被救。这是一个现代版的杜十娘的故事,李碧华通过对情爱之事的冷眼旁观,揭开情爱迷幻的表层,直击深处的人性丑恶,暴露男性的懦弱和自私。她以爱情为对象,借以表现人生、人性,并追问其背后的原因所在。

被誉为一代传奇的女作家张爱玲着力描写人性中畸形的部分,她致力于观察人被扭曲、被践踏的命运。李碧华继承了张爱玲的审丑传统,她笔下的世间,美好的情感终究只是昙花一现,更为恒久的则是人性之恶的上演。

《霸王别姬》中段小楼与程蝶衣这对打小就要好的师兄弟,再深的患难情深也比不过狂热“文革”年代沉浮命运威胁下自身性命的重要,歇斯底里地揭疮疤,人间惨剧再次上演。“意外地,蝶衣如一只企图冲出阴阳界的鬼,奋不顾身,闯进火堆,把剑夺回来,用手掐熄烟火。他死命抱着残穗焦黄的宝剑不放,如那个夜晚。只有它,真正属于自己,一切都是骗局!他目光如蛇蝎,慌乱如丧家之犬,他石破天惊地狂喊:‘我揭发!’”⑥那是一个你死我活、生死相搏的年代,在这种极端的环境中,人性中恶的成分得到了张扬。在危及性命的关键时刻,每个人都狠下了心肠,将往日情深一并抛诸脑后,再长的相知岁月,再深的兄弟之情,再多的男儿义气,当危难来临,“大难临头各自飞”成为一种常态。李碧华对人性之恶的批判深入骨髓,她关注的是极端的社会环境是怎样将人性中恶的那一部分凸显出来,残酷的社会环境为人性恶提供了肥沃的土壤,人情、人性在其中腐烂变质。

李碧华小说庸滞的故事模式以及她对人性之恶挖掘的兴趣,归根到底,源于她通俗作家的身份认定。刘登翰在《香港文学史》中这样评价李碧华:“她的写作有着引人深思的边缘性,既不在纯文学的中心苦思,又不在消费文化阵营盘桓过久,尝试走一条中庸之道——其作品既不严肃到无人问津,又不俗到走火入魔,而是熔二者于一炉。不走极端,好处是兼容并蓄,探众家之长,雅俗共赏,但往往不容易把握,难以界定。”⑦在商业化语境下的写作,不能不考虑“利益”的问题,要保证作品的畅销,她的作品要满足高度发展的香港文化产业下文学创作的商业化原则,细心揣度当代港人的审美心理,迎合大众猎奇的心态。而她的奇情写作恰好填充了现代人生活经验所不能涉及的区域,满足了市民的审美期待,这或许是她成为畅销作家的一个最根本的原因。

① 王德威:《想象中国的方法:历史·小说·叙事》,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年版。

② 张西娜:《个体户李碧华》,《新加坡联合早报》1992年11月22日。

③⑤ 李碧华:《胭脂扣》,新星出版社2013年版。

④ 安小兰译注:《荀子》,中华书局2007年版。

⑥ 李碧华:《霸王别姬》,新星出版社2013年版。

⑦ 刘登翰:《香港文学史》,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年版。

作 者:宋赛赛,山西大学2013级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 辑:魏思思 E-mail:mzxswss@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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