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20
⊙梅云慧[新疆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 乌鲁木齐 830046]
青年学人
“身体写作”的异质化狂欢
⊙梅云慧[新疆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 乌鲁木齐 830046]
世纪之交,“身体写作”以一种极具冲击意味的姿态进入当代文坛视野。纵观“身体写作”的发展脉络,它经历了一个从私人化写作到欲望化写作,再到异质化写作的过程。本文通过对“美女作家”等小说文本,以及盛行于当下的“美男现象”等影视文本的剖析,分别从理论研究和时代语境两方面着手,来探讨“身体写作”在其发展过程中的异质化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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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90年代,中国开始掀起了“身体写作”浪潮。“身体写作”一词名噪一时,成为了世纪之交文坛上一种独具特色的文学现象。针对这一现象,文学批评界由此掀起了一股讨论狂潮。2004年4月10日,《文学评论》编辑部、首都师范大学文艺学重点学科、《文学前沿》编辑部在北京联合主办了“身体写作与消费时代的文化症状学术讨论会”,包括钱中文、童庆炳、张颐武、朱大可、孟繁华、陶东风、叶舒宪等在内的五十多位学者,从各个角度对“身体写作”现象进行了深入分析和讨论。①会议结束后,诸多学者又纷纷撰写文章进一步表述自己的观点。一时间,人们对于“身体写作”这一现象的评价褒贬不一。奇怪的是,尽管对于“身体写作”的讨论达到了白热化的程度,然而,对于“身体写作”这一现象,却始终没有比较一致的说法。
如今,十年已过,“身体写作”似乎不再是一个时髦的词汇。提及“身体写作”,人们仿佛只能从历史的记忆中寻求片段式的花絮。但是,笔者认为“身体写作”作为一种文学现象,虽然其热度已逐渐消退,但相信不会立即销声匿迹,它势必会以一种改头换面的方式继续存活下去。纵观“身体写作”的发展脉络,它经历了一个从私人化写作到欲望化写作,再到异质化写作的过程。本文通过对“美女作家”等小说文本,以及盛行于当下的“美男现象”等影视文本的剖析,分别从理论研究和时代语境两方面着手,来探讨“身体写作”在其发展过程中的异质化走向。
一
维特根斯坦曾经说过:“人的身体是人的灵魂最好的图画。”“身体”对于我们来说并不陌生,我们依附于身体,并通过身体的种种感官体验着周边的世界。早在古希腊时期,人们便对健康、匀称的身体表示了极高的推崇。之后,随着科技的进步,人类逐步进入工业化发展进程,机械化生产一方面极大地解放了人类的身体,膨胀了人类通过指尖便足以征服世界的野心;另一方面,由于人类身体自身的局限性,科技愈是发展,人类愈是离不开机器,致使人类逐步被机器所异化。然而,后工业时代的来临,使得人类不得不重新思考并定位“身体”赋予我们的意义所在。显然,“身体”不再仅仅局限于生理意义的层面,而更多地显现出其内在的文化意蕴。包括特里·伊格尔顿、布莱恩·特纳、梅洛·庞蒂、西蒙·波伏娃、埃莱娜·西苏等在内的众多理论家不约而同地将其目光转向“身体”,表明了“身体”现象已日益成为理论家们关注的焦点问题。
20世纪70年代,埃莱娜·西苏在其代表作《美杜莎的笑声》中引出“(妇女)必须通过她们的身体来写作”②的观点,引起了人们的普遍关注,尤其对女权主义者而言。自此,“身体写作”成为了西方女权主义者的理论来源。中国在20世纪90年代也出现了“身体写作”的称谓。中国的“身体写作”主要针对的是一群都市女青年对于自身私密生活的暴露式书写,其主要争论点在于她们对“性”大胆且无遮拦的描写。虽然,两者在时间上先后有别,但是就内容本身而言却不存在继承关系。西苏的理论重心在于倡言妇女通过“身体写作”,来对抗传统的男女二元对立,消解男权中心话语,张扬女性意识与女性立场。而中国的“身体写作”在实践的过程中,过分地关注女性的身体部位,透过裸露的身体借以表达虚空的灵魂。如果说林白、陈染的小说主人公借由“性”表现生命意识,发展至卫慧、棉棉则仅是就“性”谈“性”。“身体写作”这一概念在发展的过程中日益呈现出概念窄化的特点。
1994年,林白《一个人的战争》的发表开启了私人化创作模式。值得关注的不仅仅是作者女性的身份,而是她不再着意于宏大主题的刻画,而是将其关注点回归于自身身体的描摹。书中对“性”的描写虽然处处显而易见,但是作者借用朦胧的字眼将其唯美化,这也是这一时期女性作家描写个人性经历的普遍现象。她们不着意于对“性”细节性的刻画,而是借由个人体验与个人记忆来抒发个体对于生命的独特感悟。男人在她们的小说中往往只是一种符号,女性才是她们言说的主体。《一个人的战争》中,主人公林多米三岁丧父,她的初夜被一个刚认识三天的男子占有,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姓名。小说最后,多米嫁给了一位老人。无论是多米的父亲、丈夫、男朋友,还是那个曾经夺走她童贞的男人,他们都是面容模糊的客体。在多米的眼中,这些人仅仅作为“男人”这个符号出现在她生命的特定时期,只要具备一些男性的基本条件,甚至是谁对她而言都是无所谓的。同样,在陈染的《私人生活》中,官场中潦倒的父亲、强奸倪拗拗的T老师,他们的在场代表的仅仅是一种身份,而这种身份最终滑落到无足轻重的生活边缘。总体而言,林白、陈染的小说创作有着明显的性别立场,她们有意地规避男性话语对于自身创作的限制,高调地使用“一个人”“私人”等字眼,这在文学解禁初期显然具有解构男权的威慑力。
2000年,卫慧、棉棉等“美女作家”扛起了欲望化写作的大旗。她们的叙事依旧沿袭私人化写作模式,具有拟自传体小说的色彩。但是,在主题上,她们却摒弃了早期作家对于生命意识的追寻,而将其关注点放置在对主人公性经历的描写上。她们笔下的人物出入于商场、酒吧等具有浓厚商业气息的场合,过的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奢华生活。她们是一群身着华丽、内心空虚的都市白领,对金钱、两性关系有着无尽的欲望。实际上,从林白的《一个人的战争》到卫慧的《上海宝贝》,仅仅几年的时间,她们的创作便显现出惊人的差异。作品从具有时代气息的文化色彩过渡到充满肉欲气息的生理色彩。这种走向在某种程度上是时代的使然,也恰巧表现出特定时期人们的心理走势。到了木子美、竹影青瞳、流氓燕等人这里,“性”成了她们张口即来的口头禅。仿佛不谈“性”,生活便没有了可供书写的话题。“身体写作”日益从解构男权话语走向趋同男权话语。戴锦华在《犹在镜中:戴锦华访谈录》中指出:“女性个人化写作的繁荣,就可能相反成为女性重新失陷于男权文化的陷阱:不是女性自己声音的出现,不是女性的反抗,而成了男性心理的满足;不是女性文化空间的浮现,而成了对男权的加固。”③事实上,她们这种对“性”单一的书写模式,只会将这种写作方式逼入死角。所谓的“身体写作”犹如昙花一现,迅速隐匿于历史的帷幕之后。
但是,“身体写作”作为影响文坛的一种文学现象,虽然其热度已消退,相信一定存在余波现象。笔者认为,盛行于当下的“影视美男”就是“身体写作”这一现象的异质化显现。“身体写作”是一个宽泛的概念,不单单针对于女性,正是在这点上存在质疑,才使得“身体写作”至今都无法形成一个约定俗成的概念。随着人们生活节奏的加快,人类步入到影像化阶段,开始利用影像对身体进行书写。如果说林白等人的创作代表“身体写作”的文字化阶段,卫慧等人代表其网络化阶段,那么现今的“美男现象”就是“身体写作”进入影像化时期的典型代表。“影视美男”们大都源自韩国,并迅速风靡中国内地,吸引了大批中国粉丝。从《原来是美男啊》到《花样男子》《继承者们》,再到热播当下的《来自星星的你》,几乎每部剧都能推出一位让观众津津乐道的男星。这些男星身高均在一米八以上,且相貌英俊。显然,这绝非一种偶然现象。众所周知,韩国电视剧的受众群体主要来自女性。发展至此,“看”的主体发生了置换。林白等人的创作可理解为“看自己”;卫慧等人则是“被看”;到了美男们,则演化为“看他”。“身体写作”并未消亡,而是概念日益窄化并且依靠不同的载体方式继续存在下去。
二
自改革开放,中国社会迅速地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变。经济上的腾飞,使得人们的生活方式发生了质的转变。正如陈晓明所说:“不管我们承认不承认,一个蓬勃兴旺的消费社会正在中国兴起。”④消费社会使得生活中的一切事物均被消费化了,包括身体在内。“身体”作为一种时髦的消费品,迅速地淹没在铺天盖地的广告中。人们沉浸其中,并借由身体来填充自己无尽的欲望。事实上,不单单身体沦为消费品,文学在某种程度上也被不断地消费化。
20世纪80年代之后,随着改革开放程度的日益深入,女性的自主意识不断强化,整个社会呈现出一片宽松自由的景象。于是,以林白、陈染为代表的女性作家顺应时代潮流,将“身体”作为参照物,大胆地开启了对于女性“个人经验”的描摹。进入到90年代,消费文化渗透到生活的各个角落。人们不再满足于抽象的身体消费,而是渴望更为直接的消费方式。“性”成为了可供消费的产品,似乎大胆地讨论“性”,便是开放、时尚的象征。这种转变也验证了鲍德里亚在《消费社会》中所说的:“性欲是消费社会的头等大事,它从多个方面决定着大众传播的整个意义,一切给人看和给人听的东西,都公然被谱上性的颤音。一切给人消费的东西都染上了性暴露癖。当然同时,性本身也是给人消费的。”⑤卫慧的《上海宝贝》便是消费社会的代表文本,她在小说中写道:“天天在屋里轻声走动着,给我倒‘三得利’牌汽水,用‘妈妈之选’牌色拉乳给我做水果色拉,还有‘德芙’黑巧克力有助于启发灵感,唱片选有点刺激但不分散注意力的来放,调试空调的温度,巨大的写字台上有数十盒七星牌香烟,像墙那样整齐地堆砌着,还有书和厚厚的稿纸。”⑥主人公Coco就是生活在这样一个充满消费气息的摩登都市,这里汇聚了世界各种名牌化妆品和服装,一旦失去这些要素,写作的来源及生活的意义都将瞬间塌陷。
事实上,以卫慧为代表的“美女作家们”一方面借由“身体”消费着社会;另一方面,她们自身也在被消费社会所消费。伴随着媒体化时代的来临,受商业利益驱使的大众传媒成为了宣传造势的有力工具。“身体写作”打上了商业化的烙印,商家们通过商业化运作方式对文学文本加以包装,以期实现盈利的目的。“身体写作虽然从男权话语的牢笼中突围出来,但却被统摄到无处不在的欲望生产的商业陷阱中。就像一只逃出囚笼的鸟,她在飞升过程中又不幸地坠落在疏而不漏的天网中。”⑦一时间,充满裸露色彩的图片甚至语言纷至沓来,令人应接不暇。《一个人的战争》出版封面采用一幅类似春宫图的摄影图片;木子美借由网络公开性爱日记《遗情书》;竹影青瞳“图文并茂”的大胆出位……甚至于主流文坛也对此现象助推了一把:1999年,《作家》推出了“70年代女作家小说专号”,集中推出了卫慧、棉棉等七位女作家的小说专号,引人注目的是:每一位女作家的名下均配了两张隐隐约约暴露的照片,以唤起读者的窥视欲望。⑧商业化的炒作,为从事“身体写作”的作家们博取了名利,但是却将当今社会推进一个畸形消费的深渊。
在消费语境下,市场根据受众的需求,适时地调整消费策略。随着“身体写作”概念的窄化,大量趋同的文本不断磨蚀着人们对于“身体写作”现象的新鲜感。正如消费时代产品的更新换代一样,“身体写作”也亟待改变一成不变的模式。“影视美男”正是在这样的消费需求中,以市场为导向,发起一场针对消费时代“身体写作”的策略调整。这类影视剧大都沿袭同一种套路,讲述一段王子与公主、灰姑娘的故事。事实上,在这类剧中,故事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剧中必须出现能够吸引观众的“美男”,这些美男才是剧集的核心。剧集通过“美男们”聚焦观众的眼球,以便提升收视率。因此,大批电视剧虽然有着雷同的故事模式,却依旧能够受到人们不断地追捧,原因就在于其不断地更换演员。这些专门培养出来的花样美男,影视寿命非常短暂,有些甚至仅演出一部剧便退出舞台。残酷的演员制,一方面揭示了当下消费语境中花样美男们的生存窘境;另一方面又催生了新一批为之拼搏的花样美男。如今,湖南电视台正在热播的《不一样的美男子》正是对这一现象的“致敬”。“影视美男”们在消费的语境下,为人们演出着一场有关身体的盛宴。
综上所述,中国的“身体写作”是消费时代特有的产物,它之所以能够引起人们的普遍关注,与中国改革开放后的社会环境密不可分。文学的解禁,使得作品中的政治性逐渐消解,消费时代的来临,又促使人们的价值观发生混乱,“身体写作”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应运而生。“身体写作”标榜个性自由,然而,其过于暴露式的书写模式,又引发了人们对于道德水准的重新思考。当然,如果将“身体写作”的讨论仅仅定位在对道德的评判上,这无疑是对中国文坛的一个极大讽刺。“身体写作”作为世纪之交的一种文学现象,有其存在的合理性。至于道德方面的是非曲直,我们只能将其交托于制度下的审查机制。
① 何字温:《近年文坛“身体写作”研究概观》,《海南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3期,第3页。
② [法]埃莱娜·西苏:《美杜莎的笑声》,张京媛:《当代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201页。
③ 戴锦华:《犹在镜中:戴锦华访谈录》,知识出版社1999年版,第205页。
④ 陈晓明:《表意的焦虑——历史祛魅与当代文学变革》,中央编译出版社2003年版,第428页。
⑤ [法]让·鲍德里亚:《消费社会》,刘成富、全志钢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145页。
⑥ 卫慧:《上海宝贝》,http://book.kanunu.org/book3/7000/138 644.html。
⑦ 黄应全:《身体写作及其文化思考(笔谈)——解构“身体写作”的女权主义颠覆神话》,《求是学刊》2004年第4期。
⑧ 刘杰:《论“身体写作”的现代性意义》,《华中科技大学2006级硕士毕业论文》,第9页。
[1][法]西蒙·波伏娃.第二性[M].郑克鲁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1.
[2] 蒋原伦.媒体文化与消费时代[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4.
[3] 陶东风.“下半身”崇拜与消费主义时代的文化症候[J].理论与创作,2003(4).
[4]林丹娅.解读所指:从“身体”到“宝贝”——一次讨论会记录[J].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2004(12).
[5] 阎真.身体写作的历史语境评析[J].文艺争鸣,2004(9).
作 者:梅云慧,新疆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文艺学专业2013级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文学理论与文学批评。
编 辑:魏思思 E-mail:mzxswss@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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