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20
⊙胡 芸[忻州师范学院, 山西 忻州 034000]
当代山西小说农村题材居多,以民俗生活为叙事背景,大量运用方言俗语,营造出浓厚的乡土氛围,反映了文化个体与民俗文化传统的爱恨情仇:爱,民俗文化的地域情感,谁不说俺家乡好;恨,民俗对文化个体人性的束缚;情,民俗个体的任何情感,产生于特定的民俗生活,借用民俗范式传情达意;仇,文化个体之间的矛盾,在民俗生活中产生、发展。
山西当代农村题材的小说,大量运用了方言俗语,沿袭了传统。一些都市题材的小说,方言俗语运用也很普遍。但因为作家语言风格、文学主张不同,方言俗语运用到小说中有以下几种情况。
(一)纯粹的方言俗语。这在曹乃谦、张石山的小说中比较突出,特别是在曹乃谦的小说中大量使用方言。这些雁北方言不仅拗口,而且很难理解。更重要的是因为曹乃谦的叙述语言与人物对话有些粗糙,脏话太多,从而遭读者非议。对此,曹乃谦解释说:“我是个土生土长的山西雁北乡巴佬,用家乡话写作顺手,用别的语言写起来就别扭。再说了,我用方言省事啊,生活中怎么说就怎么写。”在曹乃谦看来,农民口中的语言非常鲜活,带有浓郁的莜麦味,“我熟悉这种语言,我有能力驾驭这语言,至于城里的所谓文明语言我是说不来的。”曹乃谦使用全套方言土话的好处:生活中怎么说就怎么写,对话语言照搬上来,描述语言也用老乡说事的那种话。真正的文如其人,真正的本色。是口语的语调,而非书面文字的语调;是大同人的味道,而非书生的味道;又有古意,是民间的语言化石。
但大多数作家有限度有选择地使用方言土语,有人认为应以大家能看懂为限度。这在没有以纯粹的方言写作的时代,已经是最富乡土气息的语言了。这在山西作家的小说创作中非常普遍,也是乡土小说的共同特征。
(二)民间文学文本的借用。民间文学是民众民俗生活的有机组成部分,是作家创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养料。古往今来,举凡优秀作家,大都注意挖掘“民间”这种精神和“活话语”资源,从中透视人文心态。
大多数作品中借用俗语、谚语、歇后语、特殊民俗生活用语等。这些富有乡土经验、智慧、哲理的语言,精练、自然、形象、恰当、入木三分、无可替代。一些小说还原民间文学文本表演情境,诗意表达情感,并借此推动情节发展。如《兄弟如手足》中作者借用主人公之口说:“小调、酸曲儿,村里老辈人谁不会随便哼几段,这还用专门学呀!”曹乃谦更是自己会唱,并在小说中借各色人的口唱了个够。
民间文学中有许多质朴、直接、大气的东西,有“真气”存在,可帮助作家建立起内在风格。
(三)作家个体民俗文化气质与语言表达特色。小说中方言俗语运用普遍,但风格各有不同,李锐、蒋韵等虽然运用吕梁方言进行书写,但文人气息较浓;曹乃谦、张石山等以方言为主,乡土气息扑面而来;王东满等方言多,但主体写作视角多政治、知识分子的社会、个人因素。大多数作家以普通话为主,对话或典型情景描写夹杂方言,偶尔借用俗语、俚语、俗语、流行语、习惯语、行业用语、咒骂语等。这些区别,也与作家的本土化的程度有关。曹乃谦、张石山、葛水平等是土生土长的山西人,而李锐、钟道新、柯云路等是来山西插队落户的知识青年,虽然有一个再民俗化的过程,但山西毕竟不是他们的原文化。
小说中方言的普遍运用,营造了浓厚的乡土文化氛围,本土读者有一种文化亲近感。文化的原生态表达,接受直接,省却了语言转换造成的阅读障碍和信息丢失。异文化读者则有耳目一新之感,特别的语言能够引起阅读兴趣,从语言的表述逻辑,自然而然地理解事件发展中的地域文化逻辑、人物形象所蕴含的文化意义。
当代山西小说多以乡土民俗生活为立足点,寻找理想与现实矛盾冲突的出路,表达文化个体在民俗文化传统中的爱恨情仇纠葛。
(一)生存危机和人性的扭曲。在自然和文化的双重压力下,人苦苦追求自身的发展,这是文学共同的主题。山西当代小说立足于这一方水土的自然条件,文化环境,不屈不挠的山野村妇搬演着山西人、中国人、人的生命渴望。
人要生存,社会要发展,首先必须解决温饱问题和实现财富的积累。这是《摩崖符咒》中的石巨奎以几代人的艰辛劳作,想要达到的目标,表面以民间风水观解释了命运的走向,实际的操控者不仅是不可抗拒的社会变迁的力量,还有民间社会的习惯性进程,单靠个人的、家族的力量是无法实现理想的。
特定社会情景中,挣扎于生存危机中的人,表现出难以想象的坚韧、乐观与豪迈。《兄弟如手足》中进城打工的两兄弟,不仅要承受超强的体力劳动,作为无所依凭的城市边缘人,心理上要承受更大的压力,才能在城市中立足。而城市中没有属于他们的爱情,共同的乡村背景,成为保障爱情发展的必要条件。《换梅》中换梅要保护、养活自己和孩子,旷野里与狼对峙,表现出大同人的“俗尚武艺,风声气息,自昔而然”①。
无论什么样的物质条件,传宗接代是个人生命延续、家族兴盛的象征,是山西当代小说中主人公在活着时最重要的追求。而这一追求伴随着人性对美好情感的渴望,充满了诗意,却以悲剧为主。《到黑夜想你没办法——温家窑系列》中的楞二攒了一辈子钱娶不上媳妇,人性的压抑凝结成荡气回肠的山曲:“白天我想你,拿不动针,/到黑夜我想你,吹不灭灯;/白天我想你,盼黄昏,/到黑夜我想你,盼天明;/白天我想你,墙头上爬,/到黑夜我想你,没办法。/黑夜里想你抱枕头,/咬破枕头,满嘴是谷皮。”②“山在水在石头在,人家都在你不在。”③《冰凉的太阳石》《山的后面还是山》中的主人公感受了爱情的美好后,又被残酷的现实剥夺,“有泪没泪你就嚎的去哇”。不止娶不上媳妇的光棍,还有主人公被习俗的合理化,都表明了对人性的压抑和剥夺。
(二)农村人与现代社会的交流和融入。农业社会中的人,要挣脱生存的危机,需要介入官方组织、意识形态和经济活动。
农村中的村干部以及有干部亲属的人,成为官方在民间的代言人,拥有一定的政治、经济特权,是农村日子过得好点的群体。所以家里希望出个公家人。
子女读书、外出打工也是走出闭塞、贫穷山村的途径,整个家庭希望命运因此而改变。《摩崖符咒》中石匠送儿子读书,结秀才亲家;《兄弟如手足》中供大儿子读大学,期盼因此改变儿子和家族的命运等。
命运的改变,幸福的追求,其实现与否的价值判断,依据地域文化的内在逻辑,矛盾冲突的生成也依此逻辑。
《兄弟如手足》以理想中贫贱不能屈,富贵不能淫的道德操守,张扬了兄弟血脉亲情。而《活人难》中石旺儿为凑三千块钱的彩礼铤而走险,入狱改造,对象彩萍被父亲卖到深山,从此石旺儿走上了不归路;《山月恨》则在主人公考上大学,为了留在城市,丧失道德底线。这样的故事很多,其价值判断,是传统民俗社会中的道德规范,并非单纯的情和理。
看似单纯美好的人性需求,却被世俗规范剥夺。世俗规范有时以某个人为正面主张者,但大多数时候是民俗社会的舆论压力,实现对人性的控制的。《点燃朝霞的人》中栾金彪释放回家,乡亲们来探望,一方面满足个人的好奇心,另一方面形成一种压力,使被探望者纳入乡村社会的习俗规范。《完美的旅行》中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女医生陈忆珠在想象中追寻心灵的自由,精神世界的桃花源,不愿屈就俗世成规,最终被社会谣言杀死。
在追求自身社会发展和人性解放的文学主题下,形成了物质基础与精神追求的矛盾,文化与人性需求的矛盾。这时往往将社会习俗简单归结为落后、阻挠变革、压抑人性的反动势力,主人公就被塑造为敢于反对陋习的时代英雄,这无疑是对民俗文化的简单理解。民俗有其传统性,与时代步伐不同步,但民俗作为一种生活文化,又是人生存的智慧,有内部转化的机制。《风流父子》中当父子和母女遇到民俗难题时,也有人想促使好事成双。虽然没有实现,但让我们看到民俗规范毕竟是软规范,大多数时候以世俗人情的基本需求为出发点。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当代山西作家在作品中艺术化地还原了民俗文化语境,以山西人的思维逻辑,设置各色人的爱恨情仇,搬演故事,让小说充裕着浓厚的山西风味,在思考文化传统与人性的矛盾冲突中,寻求社会变迁中农村文化的发展的途径。
① 张余、曹振武:《山西民俗》,甘肃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26页。
②③ 曹乃谦:《部落一年》,北岳文艺出版社2006版,第5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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