枷锁下的人生——探析铁凝《玫瑰门》姑爸悲剧溯源

⊙王勋［西华师范大学文学院,四川南充637009］

枷锁下的人生
——探析铁凝《玫瑰门》姑爸悲剧溯源

⊙王勋［西华师范大学文学院,四川南充637009］

铁凝《玫瑰门》中的姑爸是中国文化史上女性形象独特的“这一个”，她的不幸遭遇与悲惨结局，让人触目惊心。本文通过细读文本，探求其人生的枷锁：麻痹自己，逃避现实生活；追究其悲剧的根源：表面上尽量使自己男性化，内心里以虚幻以未来麻痹自己。姑爸的悲剧除了特定的社会环境外，应该质询其自身。

《玫瑰门》姑爸悲剧溯源

谭桂林《长篇小说与文化母题·序论》指出：一部优秀的长篇小说应满足以下几点：1）讲述一个曲折离奇的故事；2）刻画几个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3）演绎一段风云际会的历史；4）描绘一幅细腻逼真、蕴含深厚的民族生活风俗图画。①这是传统的审美观念对小说尤其是长篇小说这一文学体裁的最高要求。从以上几点来看，《玫瑰门》无疑是一部优秀的长篇小说。《玫瑰门》是铁凝1980年代的作品，讲述了庄家三代女人面对生活的一种无奈、挣扎、反抗与妥协。本文中，笔者不愿按谭老师的指点一一论述这部作品有多优秀，也不愿一一叙述庄家那些女人们的生活。笔者想论述那个被忽略的存在——姑爸，深究其悲剧的根源。

一、描绘·奇绝·关于姑爸

1.形象分析

姑爸，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存在。我们熟悉的是她的大下巴、养猫癖和挖耳勺；陌生的是至今都不知道她的本名是什么，只知道她就叫姑爸。

眉眉和婆婆一家吃饭的时候。“她看见一个人正倚在门框上。那是一个男人，不，那是一个女人，不，那是一个男人。……眉眉还是从他那稍显宽大的胯上对他的性别作了最后的肯定。

她是个女人，是个不算年轻的女人。”②

这些文字从一个小女孩的视角让我们认识了姑爸。这是一个怎样的女人啊？竟让一个小女孩为她的性别作了那么久的思考与判断。这肯定会激发人们的好奇：她一直都是这样还是遭遇了一些不幸或是受到什么刺激才变成这般模样？

姑爸年轻时是一个十足的女性，她做好了当一名贤妻良母的准备，满心欢喜地准备成为他人的新娘，但因长着一个大下巴而遭到了男权社会的拒绝。“姑爸走了三天，做了三天的新娘。第三天是姑爸回娘家的日子，姑爸回来了，却成了个半昏迷的姑爸……”“原来新婚当天的夜里新郎就不见了。”③

此后，她给自己改名为“姑爸”，爸是父亲的象征，她改名字就是宣告自己握有了父权。后面的人生她便以这样的形象出现在庄家大院：穿着西装马褂，迈着四方步，烟袋终日拿在手中……

这就是眉眉眼中那个很难判断出性别的姑爸的由来。

2.深层探析

“自虐”，也许最能说明姑爸的心理。铁凝并不留意以自虐的方式转移伤痛，可对姑爸的描写却相当出彩。姑爸的猫大黄偷了罗家碗橱里的肉，被大卸八块，她悲痛万分，后因骂过罗家而惨遭生理迫害。姑爸认为大黄因自己而失去完整，因此她将大黄连皮带肉全吞了下去，用自己的残缺换来了大黄的完整。在这里，姑爸以自虐的方式完成了对制造悲痛的外部势力的反抗。

铁凝说自己很爱这个文学形象，虽然她活得不久，在作品所占的篇幅不长。“姑爸，这个称谓本身就有很强的文学色彩且个性十足。小说中的这个人物也是个性十足的……她是一个悲剧人物，新婚之夜她的形象吓跑了新郎，成了被遗弃的新娘，她要颠覆这个身份，就给自己扣上姑爸的头衔……她是一个时代的另类，也是一个时代的奇迹……”④

关于姑爸的人生，可以说，她在活得像个女人像个人的路上艰难地行走。新婚之夜，丈夫逃之夭夭，葬送了一个女人的全部要求，作为女人，她在嫁出去时就已死去了，整个生命就只剩下养猫和挖耳朵。这个养猫和挖耳朵的世界，“就像一具无形的棺材，把她变成了一个活死人，一个非人，临终时，她用对猫的吞食证实自己的正常，而这种证实本身就是被扭曲的实证。”⑤

所以说，铁凝创造出了中国文化史上女性形象独特的“这一个”。

二、理解·思考·关于男性

姑爸因男性伴侣的抛弃而逃遁，在男性形象的遮蔽下有着一颗禁欲的灵魂。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颠覆自己“被遗弃的新娘”的身份，得到男性的认同。姑爸想改变自己的命运，但她将希望仅仅寄托在女性性别的抛弃和背离上，或者说她错误地以为命运的不公只是自己的性别带来的。姑爸自觉地向男权社会靠拢，却不知这样的方式不仅蒙蔽了自己，更重要的是掩盖了她本来可能会有的其他退路，她一辈子活在自己替自己营造的安全小岛上，活在自己的牢笼里。可这真的安全吗？试看小说中男人们的人生，男人们的挣扎与无奈。

华致远，司猗纹最初的爱人。司猗纹十八岁那年的雨夜，他为了自己的“革命事业”离开了，此后杳无音讯。到小说快要结束的时候，才对他做了交代。他因脑萎缩导致记忆力衰退，家里人几乎都不认识，可他却永远地记住了司猗纹。他爱看录像，“……影片里有一个卖烟的女孩子的镜头……每次看到那个只闪现一次的卖烟女孩时顾问就高喊‘定格、定格’。久之，大家都知道，他要看的不是电影而是电影中那个卖烟女孩的定格。”⑥他不断看卖烟女孩的镜头，只因为她像自己年轻时的爱人。只是他当年如此不负责任的离开，终究注定了司猗纹虚无的悲剧一生。

庄少俭，司猗纹的丈夫，一个无能的男人。因为不能与自己的爱侣齐小姐结为终身的伴侣，便以一种消极的态度面对人生。他听从父命娶了司猗纹，留给她两个孩子和庄家所有的家累，更重要的是留给了她无尽的屈辱与痛苦，是他让司猗纹的性格扭曲。作为儿子，他没有用自己的肩膀支撑起庄家的家业；作为丈夫，他不会爱抚自己的妻子，还给她难以结束的梦魇；作为父亲，他也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他一生都为那个不能与之在一起的齐小姐纠结、挣扎，殊不知，他为那个飘渺存在放弃的就是人间至真的幸福！

庄坦，司猗纹与庄少俭的儿子，竹西的丈夫。他是目前庄家唯一的男人。文中这样描述，“从外表看，他那颗大而沉重的头就难以被那根纤细的缺钙的颈骨所支撑，这使得他的头看上去有一种倾斜感。颈下是一幅窄而薄的肩，两条乏力的胳膊就悬挂在那里。腰倒是一杆正常人的腰，不粗也不细，但当需要它扭转时却又缺少必要的灵便。腿不短，脚也不小，但按其身高的比例来看，它们仍显示出还需一定的发育才算匀称。”⑦看外表，他都很难支撑起这个家，而他最后的离奇死亡更让人觉得他的虚弱。他死于锅里煮沸的花生米，它们像竹西解剖的那些最初的老鼠，竹西受了刺激，心脏病突发。

叶龙北，看他的出场，觉得这一定是个特立独行的人。他和鸡有着种种交流，常说一些让人感到莫名其妙玄而又玄的话，本以为在这个特定的圈子里，他会是一个例外。事实上，他依旧没能摆脱这种挣扎与无奈。他把责任分给了玉秀，把肉欲分给了竹西，把精神分给了苏梅，他对谁也付不起责任。⑧

罗大旗，罗大妈的大儿子。在罗大妈的眼里，“大旗仁义，大旗省心，大旗最具理想色彩。”他是一个充满活力的年轻男性，可是，有一天，他突然像丢了魂儿似的，由以前的不讲究开始脚底下红底子白底子不停地换。他外表强大但没能把握住自己，虽然他知道不应该。面对竹西的诱惑，他陷入泥潭，成为了自己也成为了别人欲望的傀儡。他最终成了庄家和罗家相互牵连的一个纽带，给司猗纹提供了对付罗大妈的借口，也成为了司猗纹与儿媳之间解不开的谜与恨。

综上，《玫瑰门》中的男性是可恶的、虚弱的甚至有的还有些肮脏，他们缺少一般男性的阳刚与责任感，最终的结局都不是很好：华致远因脑萎缩记忆力衰退，庄少俭死于绝症，庄坦心脏病突发，叶龙北终究得不到玉秀婚姻的准允，大旗和竹西离了婚……这就是小说中男人们的结局。可姑爸没有也不会看到这些，她幻想通过男性化的装束得到男性世界的认同，结束不幸。可她越是这样想这样做，就越不可能结束这样的痛苦，反而断了自己其他的退路。

三、虚幻·憧憬·关于来生

姑爸遭遇不幸后，她是怎么做的呢？她尽量摆脱自己“被遗弃的新娘”的身份，尽量向男性社会靠拢，企图得到他们的认同来结束不幸。纵观小说中男性的结局，我们不得不说，姑爸本身认识错误，她缺乏对自身不幸的更为深刻的认识。此外，我们在小说中还发现了这样的描写：

姑爸的荷包上绣有四个字“月花月有”，即“越花越有”的谐音。这是一种怎样的心态呢？这无疑透露出了她的不切实际和空想。

姑爸死后，整理她的遗物的时候，发现有基督教石印宣传画。“这张画保存完好，画面由天堂、人间、地狱三个部分组成，天堂的辉煌、人间的平淡和地狱的苦难无边被合理地安排在一起。”“……她觉得《圣经》里的故事比人间的故事要真切，离人近。”⑨

至此，我们知道了姑爸枷锁下的人生：她从外到内地麻痹着自己，逃避现世生活。表面上，她改变着自己的穿着打扮生活习惯奢望得到男性社会的认同与接纳，结束不幸；内心里，她用虚幻的故事与想法来安慰自己，企图得到内心的宁静。这无疑是一种逃避，姑爸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多么让人心酸啊！这个可怜却又不自省的女人！

四、思索·选择·女性意识

是谁让姑爸在枷锁下挣扎自己的人生？当我们纠缠于“谁是姑爸悲剧的酿造者”这个问题时，除了特定的社会环境，我们应更加关注姑爸自身的反省与批判，质询姑爸自身。姑爸试图改变自己的命运，可她都做了些什么呢？她错误地以为自身的不幸是由她的女性身份决定的，她所做的一切都只为抛弃自己的女性身份。此外，她从精神上安慰自己，希图来生的幸福生活。她从来没有为自己争取反抗过什么，甚至于连这样的意识都没有萌生过，只是以自虐的方式走向死亡。人格与尊严被肆意地践踏，也没能让她清醒。这是中国女性古已有之的美德吗？它完全没有了最初的涵义，有的只是对自己永久的伤害。

铁凝曾说：“自赏意识其实是不分男女的。我常常感到，懂得欣赏自己，并敢于公开欣赏的人，原本是可爱的。”⑩我常想，姑爸若有着自赏意识，敢于为自己争取反抗而不是盲目逃避，那么“被遗弃的新娘”依旧会绽放自己收获幸福。

①谭桂林：《长篇小说与文化母题（序论）》，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

②③⑥⑦⑨铁凝：《玫瑰门》，春风文艺出版社2003年版，第32页，第43页，第416页，第243页，第155—157页。

④于可训：《小说家档案》，郑州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89页。

⑤高静、顾军：《铁凝小说的残酷真相与无情语言》，《文学教育（下）》2008年第5期，第20页。

⑧贺绍俊：《作家铁凝》，昆仑出版社2007年版，第194页。

⑩孟晓云、铁凝：《与文学一起成熟——铁凝访谈录》，《人物》2010年第3期，第5页。

作者：王勋，西华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

编辑：赵红玉E-mail：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