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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淡忧伤彻骨的痛——《听洪素手弹琴》赏析

时间:2024-05-20

⊙陈彦秀 李元厂[宁波大学, 浙江 宁波 315211]

作 者:陈彦秀,宁波大学教师教育学院学生,研究方向:中文教育;李元厂,宁波大学教师教育学院讲师,研究方向:文学教育与文学欣赏。

在第二届郁达夫小说奖评选中,浙江籍青年作家东君凭借其作品《听洪素手弹琴》挤掉苏童等名家获得短篇小说奖。在此之前,该作品不仅入选《2011年中国短篇小说选》,而且在《人民文学》第二届“石碣崇焕杯”上荣膺短篇小说年度奖,诚可谓短篇文坛的一个美丽收获。

《听洪素手弹琴》并非是令人眼前一亮的惊艳之作,它既无曲折动人的故事架构,亦无惊心动魄的情节凝聚,通篇所呈现的只是如水墨画般的舒缓场景:轻描淡写下人影浮动,清虚寥廓处意境邈远。然而深入品味,发现此文正如郁达夫小说奖第二届审读委成员施战军所言:“默片一样的叙述,静湖一样的波澜不惊,却沉潜着动人至深的力量。”

一、从容叙事下,忧伤淡淡。作家东君被谈论最多的就是他的中短篇小说,特别是其从先锋阵地撤到古典家园后的作品,如《阿拙仙传》《黑白业》《子虚先生在乌有之乡》《苏静安教授晚年谈话录》等。《听洪素手弹琴》在延续上述作品安静缓慢、平和淡雅风格的同时,更注重运用虽忧伤可辨却坚持置身事外相对超然的旁观语调。

《听洪素手弹琴》有着明显的“冲淡”痕迹,氤氲着冲淡之美,这不仅在于作者极力凸显的文人士大夫式的审美意蕴,也在于其独特的叙事策略。虚实相生的叙事方式与张弛有度的叙事节奏,让读者的情感随之起伏跌宕。更重要的是小说通篇采用全知全能的叙述视角,叙述者居高临下洞晓一切,他(或她)完全可以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并做出自己的道德或理智评价,从而给读者提供一个相对明晰的故事脉络和潜层寓意。然而这个无所不能的叙述者在文本中却极度克制,他(或她)在绝大部分时间里作壁上观,更拒绝做出价值意义上的任何评价,在不介入事态的同时给故事本身带来一定的不透明性和不确定性,在迷惑读者的同时更激发其更大的好奇心。同时,这个全知叙述者在展示细节时更多地借助徐三白或顾樵的眼光及心理活动来旁观、揣摩洪素手,有选择地告诉我们一些信息,而这些信息又明显和我们基于自身生活经验得出的感知、判断不相吻合,从而需要读者更积极地投入阐释过程,做出自己的判断。这样的旁观叙事给优雅端庄、素雅精致的小说语言提供了便利,同时营造了冲淡从容、起伏舒缓的文本氛围和艺术境界,使得全文如古琴的调子一般明净飘逸、缓慢安静而又携带着淡淡忧伤。

郁达夫小说奖的评委之一、著名作家麦家认为:“小说应可以让人暂时离开生活,离开让人压抑的沉重的现实。而东君的小说,就是有了这样的气质。用那种很清冷的、幽远的笔调来叙事。”①当然,这种“清冷、幽远的笔调”既散发着挥之不去的淡淡忧伤,更为开掘文本内核的彻骨之痛做好了铺垫。

二、各色人物中,纠结绵延。尽管小说文体面目多变,但“在小说的各种元素中,居于核心的还是‘人物’”②,所以塑造出鲜明独特、引人注目的人物形象依然是优秀小说的不二选择。《听洪素手弹琴》作为短篇,自然难以提供也无意提供丰厚多变、富于弹性的“圆形人物”,而是集中笔力着意雕刻了一系列以“纠结”为主的“扁形人物”,并展示了他们的遭遇与困境。

首先是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素心人”——洪素手。她孤僻、喜静、纯洁,对古琴有与生俱来的通透与悟性,固执不渝的天性和与遇知音方奏高山流水之琴师雅事遥相呼应。其师顾樵对她是欣赏、爱护,甚至是羡慕的:“洪素手之所以弹出这么好的曲子来,是因为她没有失去自己的本心”。然而造化弄人,在强悍蛮横的现实面前,这种欣赏和爱护如风中之烛不堪一击,并最终导致“素心人”从生存之地亦樵山馆离开。拒绝被社会融化的洪素手弃琴不弹,独守高洁,像极了俞伯牙摔琴谢知音,看似潇洒高妙,实则危机四伏。毕竟生活不是诗歌,要生存总得为五斗米折腰,即使抛下琴艺沦为打字员,在四处高楼林立的压抑铺面而来的繁华都市,适合隐居山林弹奏古琴的洪素手又怎能适应?因此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以致不知所终,只能是这位纯粹明净、内心空落的本心女子最好和最无奈的选择。

顾樵跟洪素手不同,他常常抱琴外出献艺,甚至有弹琴只为稻粱谋的味道。他将唐老板视为半个知音,可两人说白了只是买卖关系,唐老板花钱听琴治老年抑郁,听犹未听,顾先生赚外快扩大人际圈,别有用意;他为金钱委曲求全,甚至不惜贬低自己以迎合唐老板对琴师的不屑;他不拒绝甚至怂恿唐老板大驾光临,以致强迫素手出手演艺。可是究其内心,顾先生又是痛苦、分裂的:坐拥六朝名士的气质,却不得不和满口官腔的俗子高山流水,深谙琴德尚清却不得不对庸俗甚至无耻的富痞迁就谄笑,为弟子的本心秉性击节赞赏却又不得不向其挥起耳光。汇入世俗洪流的顾先生早没了弹奏古琴的纯粹本心,这无疑令人忧伤,然而更让人忧伤的是他自己也清晰知道这一切,但又满怀纠结地继续着这一切。

徐三白初次听洪素手弹琴就“醉”了,而且他也是洪素手原本就不多的听众之一,具备了成为其知音的先天条件。然而文本开篇就看似无意实则明确地告诉我们一个信息:三白之醉不只是一种心醉,还有生理上的醉瘾,哪方面的成分更多一些,我们不得而知,但“睡醉”归根结底是对心醉的一种解构。而且越到后来,徐三白的清醒越是明显——当洪素手对自己倾心相诉时,徐三白始终沉默或顾左右而言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任何成为知音的可能性。这是一个至为理性的人,正如文中写道“他的内心尽管有许多疙疙瘩瘩,但只要他站到一定的高度拉开距离,一切不平的,也都会变得平坦了”。这是一个清醒者,但当我们为洪素手的命运忐忑时,也会为徐三白的清醒而感到悲哀。

至于因担心吓着女儿而临终拒绝相见的父亲和天生就是执“子”之手却偏偏要拿起大锤子、铁锹的小瞿,他们和洪素手之间充满温情,但更多的是无奈。

《听洪素手弹琴》的故事就是以“洪素手”为首的“纠结人”的故事,他们或者固守自身秉性遭遇失败却因此更昭示了现实的强大,或者融入时代洪流失落本心不得不成为“成功了的失败者”,在他们身上储存了太多的此世信息和历史阴影,在这个意义上,可谓“用最小的面积惊人地集中了最大量的思想”③。

三、深厚意蕴里,入骨之痛。《听洪素手弹琴》中的人物和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故事点点滴滴都充满了象征的因子——拒绝向现实妥协的洪素手,为五斗米折腰又内心躁动的顾樵,清醒理智观棋不语的徐三白,不可一世的唐老板……“小说就是通过一些想象的人物对存在进行的思考。”④小说作者在接受采访时也直言:“在这篇小说中,洪素手只是一个符号,她可以是一个琴人,也可以是一个作家、书法家,也可以是诗人、画家,在这个时代他们要坚持一些东西已经很困难了。”⑤小说在精心书写洪素手及其周围人的生存现状及命运的同时,已经隐喻着他们的故事就是当下人类自身的故事。

“古琴不仅是文人雅士抒情写意、修身养性的艺术,还以其高雅、悠远、素净、清和的风韵成为中国文人情操的象征。”⑥然而这种清雅飘逸、遗世独立的潇洒风骨在物质怪兽的围剿下根本不堪一击,变成了顾樵嘴里的“说着玩玩罢了”,最终导致了洪素手的不知所终。当资本以睥睨天下的嚣张顾盼自雄时,为了从中分一杯羹的顾樵们只能唯唯诺诺曲意迎合,此情此景,何其惨淡。此外,在古琴文化中,国人普遍感知的就是俞伯牙与钟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的千古雅意,当知音不复存在时,破琴绝弦终成绝响。小说作者用“听洪素手弹琴”作为题目深意恐怕正在于此:自古以来,知音难觅,环顾当下,知音更稀。当洪素手固执地只想弹给自己中意的人听时,其现实选择只能是一步步逃离并寄希望于遥不可知的未来和后人。从这个意义上说,“古琴”这一意象的选择可以说是联通古今、匠心独运。

于是,《听洪素手弹琴》也就成了一个触目惊心的寓言:古琴所代表的一种优雅从容、超凡脱俗、惺惺相惜的古老人生模式在资本横冲直撞的年代里遭遇了全面溃败。琴者情也,琴已不再,情无所归,剩下的就只是粗粝人的生存处境和现实选择,一切不堪由此发出,万般失落不可阻挡。此时此刻,掩映在不动声色、缓慢安静的文本基调下彷徨焦灼、悲怆失落的声调开始浮现,昭示着失落美好的悲痛及渴求挽回的强烈意愿。但是,文本终究还是把这种彻骨之痛掩藏在和缓平静的忧伤氛围中,因为“神圣伟大的悲哀不一定有一摊血一把眼泪,一个聪明作家写人类痛苦或许是用微笑表现的”⑦。但毫无疑问,正是两种声调之间的张力让文本呈现出浓浓的挽歌情怀和韵味无穷的艺术境界。

① 戴维:《东君拿了今年的“郁”奖》,《都市快报》2012年11月7日。

② 张炜:《小说坊八讲——香港浸会大学授课录》,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1年版,第75页。

③ 巴尔扎克:《论艺术》,《古典文艺理论译丛》(第10册),人民文学出版社1965年版,第101页。

④ 米兰·昆德拉:《小说的艺术》,董强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年版,第103页。

⑤ 黄崇森(记者):《我文字的调子像古琴——第二届郁达夫小说奖获得者东君访谈录》,《乐清日报》2012年11月1日。

⑦ 沈从文:《情绪的体操》,《沈从文文集》(第11卷),花城出版社1984年版,第32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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