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20
⊙李敏英[常熟理工学院外国语学院, 江苏 常熟 215500]
作 者:李敏英,常熟理工学院外国语学院日语系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日语语言文学。
夏目漱石(1867-1916),本名夏目金之助,在日本近代文学史上享有很高的地位,被称为“日本国民大作家”。其前期作品着重于对社会大胆、尖锐地批判,语言朴实、幽默;后期作品则多为深入剖析人物心理及批判人物私心之作,语言细腻。《梦十夜》是夏目漱石前后期作品的承前启后之作,1908年连载于《朝日新闻》,由十个短篇组成,以梦的形式表达了作者对爱情、艺术、人生等问题的思考。在第一夜中,作者描述了一个奇幻、瑰丽、凄美的守候故事的梦境。笔者拟对此梦境进行分析,试解十个谜之中的第一个谜。
第一夜讲述的是一个奇幻、瑰丽、凄美的守候故事。主人公“我”面对即将死去的女人,相信她所说的“请你等待一百年。请你坐在我的坟墓边,等待一百年。我一定会来见你的”的话,做了承诺,从而真的守候了一百年。
“我做了一个梦。”开篇第一句,作者给自己后面的描述定下了基调——一切都是在梦里进行的。梦是什么?弗洛伊德认为:梦,是一种愿望达成,它可以算是一种清醒状态精神活动的延续。作者说“我做了一个梦”,描述的未必就真的是自己的一个梦,他只不过是给自己的内心愿望披上了一件梦的外衣。有了这件梦的外衣,也唯有有了这件梦的外衣,作者才可以随心所欲、得心应手、准确恰当地表达出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与感受。有了这件梦的外衣,奇幻、瑰丽的意象,离奇、不合逻辑的故事都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梦境中的意象之一,也是这个梦里的主要意象是一个说自己“我就快要死了”的女子。作者对于这位女子的描述是这样的:“她有张线条柔美的瓜子脸,长发披在枕上,雪白的脸颊上透着淡淡血色,而且双唇红润,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快要死去的模样”,“她那双水汪汪眼眸上的细长睫毛裹着一片漆黑。我看见自己的身影鲜明地浮现在那双黑亮的眼眸深处”,她有“清澈且富光泽的眼睛”,有“一贯温柔的语调”。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温柔、美丽、纯洁、从容的女子形象。这样的女子形象,是夏目漱石心中完美的女性化身。这样一个意象出现在梦境中,揭示了夏目漱石对于完美的女性之爱的向往。这一点,可以从夏目漱石的个人经历来分析。
夏目漱石出生后一度被寄养在别人家,两岁被过继为养子,养父母感情不睦,十岁时回到亲生父母身边,父兄一向与其不睦,十五岁(还有资料说是十四岁)时母亲因病去世,十九岁时离家开始其外宿生涯。也就是说,在幼年、少年时代,夏目漱石一直处在漂荡不定的境遇中,缺乏一个安定、温暖的庇护。在情感上,更是缺乏一份温柔、细腻、使之感到安心的呵护。二十四岁时,夏目漱石一向敬爱的嫂嫂(和三郎之妻)去世。几年后,夏目漱石喜欢上大冢楠绪子,可她最后嫁给了夏目漱石的朋友,不久后去世。二十九岁时,与中根镜子结婚,婚后生活并不幸福。可以看出,成年以后的夏目漱石,又在经历异性之爱的不断逝去,此时的他,渴望一份美丽、纯洁的异性之爱,也是可以理解的。所以说,梦境中的女子,与其说是一位具象的女子形象的表达,倒不如说,她象征了夏目漱石对于完美的女性之爱的理解。
梦境中的女子在死去之前,一直在明确地、耐心地告诉主人公“我”自己一定会死去。这揭示了什么?这揭示了夏目漱石对于女性之爱的感受之一——一定会逝去。对于这种逝去,夏目漱石的态度应从梦境中主人公“我”的行为来分析。从“我双手交叉胸前,坐在女子枕边”的观望,到认为女子“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快死去的模样”的怀疑,又到“我不禁心想,她或许真的会死吧!于是,我低下头问她:‘是吗?你快要死了?’”的担心,再到“我看见自己的身影鲜明地浮现在那双黑亮的眼眸深处”的探究,然后是“那,你看得见我的脸吗?”的狡黠地再次确认,“我静静地将脸从她枕边移开,双手再次交叉胸前,心想,她真的无论如何都要死吗”的再次怀疑,这些都揭示了夏目漱石对于女性之爱的逝去的态度——即不置信地观望,深深地留恋,微弱地期待,无助地等待。
梦境中,女子在向主人公“我”明确了“我就快要死了”之后,关于自己死后有这样一段约定,“我死了之后,请把我埋起来。请你用珍珠贝帮我挖掘坟墓,用星星的碎片作为我的墓碑。接着请你在墓旁守候,我会再回来见你”。这既是约定,又是嘱托。“珍珠贝”、“星星的碎片”的意象既烘托了梦境奇幻、瑰丽的气氛,又大有深意。“珍珠贝”、“挖掘坟墓”,代表在磨砺中埋藏即忘却逝去的女性之爱,“星星的碎片”代表微弱的、美丽的、遥远的希望。在主人公“我”问出“你什么时候会回来?”时,女子是这样回答的:“太阳会升起,也会落下,又会再次升起,再度落下。我就在红日不断东升西落的过程中,所以,愿意为我守候吗?”这里,“红日不断东升西落的过程”毫无疑问指的是时间的流逝。梦境中,主人公“我”在明确得到女子的约定后,“静静颔首”,又只说“我会等你”,这表明了主人公“我”对于女子死去的认识和态度——知道女子死去是定局,并且相信女子所说的自己会再回来的约定,于是就安静地,听天由命地接受了这个安排。这也是现实中夏目漱石对待女性之爱逝去的态度——相信会再次回来,听天由命地接受命运的安排。
梦境里接下来描述的是主人公“我”在女子死后,按照所约定的那样,埋藏、守候的过程。在埋藏过程里,作者再次提到了“珍珠贝”、“星星的碎片”,并对这两个意象做了进一步的描述。先来看关于“珍珠贝”的描述,“珍珠贝是具有锐利边缘的大型贝壳。第当我挖起一土,贝壳内部就会因月光而散发出耀眼光芒”“,每填上一土,贝壳就反射出美丽的月光”,上文提到过,“珍珠贝”代表磨砺,为什么说其有“锐利边缘”?因为这种磨砺是尖锐的、痛苦的。之所以说“贝壳内部”“会因月光而散发出耀眼光芒”,是因为这种磨砺又是反映人性光辉、美丽的。再来看关于“星星的碎片”的描述,“星星的碎片是圆形的,我想,这也许是因为它从天而降,经历了一段漫长的时间才到地面,所以棱角都被磨平了。当我抱起它并放到地上时,我感到自己的胸口与手都变得温暖”。这表达了微弱、美丽、遥远的希望会一点点地实现,而就在这实现过程中,夏目漱石感受到了女性之爱的温暖。在守候过程里,作者提到了“火红太阳”,并说“我根本数不清自己究竟看到多少个红色太阳。因为无论我怎么数,红红的太阳依然不断从我头上越过”,又提到了“长满青苔的圆石”,这表现了时光的流逝,漫长的等待。正是在漫长等待中,主人公“我”“顿时惊觉,我该不会被她骗了吧?”这揭示了现实中的夏目漱石在相信会再次拥有女性之爱时,也有过怀疑和动摇。
梦境中,就在主人公“我”怀疑被骗时,出现了“百合花”,“纯白色的百合在我鼻前散发出浓烈芳香。忽然,一滴露水从遥远的上空滴落,花朵也随之摇曳。我伸长脖子,亲吻了一下滴着冰凉露水的白色花瓣。就在我将脸移开百合的瞬间,我不经意地望向远方天际。此时,我看见一颗星星闪烁在拂晓时分的天空”。“纯白色的百合”代表美丽、纯洁,这个意象的出现进一步烘托了梦境的奇幻、瑰丽色彩,并给了梦境中经过漫长等待的主人公“我”以心灵的慰藉,使主人公“我”的坚守有了一个美好的结局。女子死去了,主人公“我”坚信她所说的一百年后会再回来的约定,经过痛苦的磨砺在漫长的等待中等够了一百年,就在对自己的坚守表示怀疑时,女子化身为更美丽、更纯洁的“百合”回来了,重新出现在“我”的面前。“纯白色的百合”可以说是完美的女性之爱在夏目漱石心中的升华,是其对于完美的女性之爱的更深层次的理解,文章中的“我看见一颗星星闪烁在拂晓时分的天空”,及作品中的最后一句“此刻,我才发觉:‘原来,一百年早已到了’”,这两句都强调了这种顿悟。
综上所述,整个梦境描述的也是一个逝去、埋葬、守候、慰藉、感悟的过程。从这个过程里,可以看出夏目漱石对于完美的女性之爱的感受及态度。在夏目漱石看来,温柔、美丽、纯洁、从容的女性之爱是会逝去的,且其逝去本身是美丽的,也是令人猝不及防的,但却不是令人绝望的。尽管使人痛苦,但却给人以美丽的、温暖的希望,只要坚信它、守候它,它就会再次回来,而就在此痛苦地磨砺、坚信、守候的过程中,它会在人的心中得到升华,从而慰藉人的心灵。这就是完美的女性之爱。所以说,梦境中的女子象征了夏目漱石对于完美的女性之爱的理解,而梦境最后的百合则是完美的女性之爱在夏目漱石心中的升华。
[1][日]夏目漱石.梦十夜[M].东京:集英社,1965.
[2]贾会晓.解读夏目漱石《梦十夜》之第一夜[J].开封大学学报,2010,(02).
[3]何燕.解读《梦十夜》[J].安徽文学,2011,(01).
[4]谭艳红.简论夏目漱石的散文诗《梦十夜》[J].湘潭大学社会科学学报,199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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