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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饿的女儿》:心灵的纪录片,民族的记忆史

时间:2024-05-20

⊙王 婕[山西大学文学院,太原 030006]

《饥饿的女儿》是旅英作家虹影于1997年创作的长篇自传体小说,通过描述一个私生女六六叩问其身世之谜的心路历程,展现了20世纪60-70年代城市底层大众在物质饥饿与精神饥饿之双重困境中的挣扎与沉浮。冷峻的现实主义笔触、深沉的历史忧患感使得虹影小说超越了同时期中国女性小说写作的流行基调,开启了当代女性文学的新境界,也超越了西方女权主义文学基于性别叙事而来的那种弗洛伊德式的意义模式。这或许是《饥饿的女儿》在东、西方同时获得巨大声誉的一个原因。

一、饥饿的存在论 六六被无情地抛掷到这个世界,饥饿不断地侵蚀着她的身体和灵魂。母亲靠“一根扁担两根绳子”从事挑沙抬砖的男人活,当水手的养父勒紧裤带省下自己的口粮来贴补家用,艰难的困境驱使孩子们挖野菜、偷菜根,三哥甚至冒生命危险跳进冰冷的江水中捞取烂叶瓜皮。饥饿固然驱使六六“对食物的味道尤其敏感”,并且剥夺了小女孩享受温情的权利,致使她“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上”。生命的尊严与崇高在这个时代荡然无存,只有饥饿才是六六的存在论。

他人的关注对六六的存在同样是至关重要的,这是主人公在他者视野中的自我确认。在小说中,他者有时是以隐身人的形象出现的。“我感到有一双眼睛盯着我,好几次都差一点看到盯梢的人,但每次都是一晃而过。……这一带的女孩,听到最多的是吓人的强奸案,我却一点没害怕那人要强奸我”,相反,六六很享受这种被觊觎的感觉。家庭和社会拒绝了她的存在,于是六六转而借助幻想实现了替代性的弥补,从中收获了自我价值得以印证的瞬间愉悦。随着情节的展开,隐身人的形象逐渐淡去,历史老师进入了六六的生活。这是一个“能理解我的人,他那看着我说话的眼神,就足以让我倾倒出从小关闭在心中的大大小小的问题”。历史老师一步步地偷走了六六的爱情,但只把她当成一桩可以忘掉的艳遇。六六终于明白历史老师“实际上不是一个情人或一个丈夫,我是在寻找我生命中缺失的父亲,一个情人般的父亲……”六六和历史老师之间的爱欲是否高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死寂的生命此时突然焕发出灵动的色彩,冷漠的心灵瞬间迸发出相互理解的温情。苦难时代的爱欲不仅是六六施展身体的场所,更是人的存在得以当下呈现的必要的通道。

二、饥饿与充盈 六六是大饥荒时代的幸存者,她和他的家人都奇迹般地存活了下来。在母亲认为,这一切都源于六六的生父。苦难中生父完全尽到做父亲的责任,每个月用工资的一半接济这个贫寒的家庭,自己却由于缺乏营养患上肺癌。六六对生父的态度走过了从恐惧、怨恨到感恩、悔恨的心路历程,“他到死还想着我,没有一点改变。而我呢?连一声爸爸也不愿喊。”生父的逝去促使六六不断地反思和缅怀生命中那些“缺席的角色”,她学会用感恩的心去回馈幸存下来的每一个奉献者。首先要感恩她的养父,这个“下江佬”收留了走投无路的母亲和大姐,忍受屈辱保全母腹中的胎儿,勒紧裤带省下粮食,给予六六继续生存的机会和权利。也要感恩她的母亲,这个不知疲倦的女人靠着“一根扁担两根绳子”在养父患病期间独自承担了家庭的全部重负。在小说中,感恩是饥饿体验中的一道亮色,受难者的身体被摧残,却依然保持着生命的坚韧与人性的崇高。正如一位学者所说的:“没有对永逝者与幸存者的感恩和内疚,难以言说虹影永世难忘的对‘饥饿’的记忆;也容易误读虹影的女性意识,在这里,男性并不亚于女性也处于一种缺席状态,他们和女性共同承受着生活的苦难,都是生活的强者。”①

走出“饥饿”、寻找“充盈”还来自于六六不断追寻人生理想和价值的过程之中。“我必须怀有梦想,不然,我这辈子就完了。”六六是苦难时代的觉醒者,是苦难激起了她强烈的生存意志与人生突围的理想追求,理想表现的首先是被爱的渴望,这种爱一开始寄托在父亲身上,但三个父亲都负了她:生父给了六六生命,也给她带来了无尽的羞辱;养父细心照料她成长,却没有亲近她的心;历史老师,这个由六六自己选择的情人般的父亲,自顾离去,把她当做应该忘掉的艳遇。这象征性地表达了六六对于人生的态度:走出他者视野向希望进发的过程中,以更加现实的方式确证自己的存在价值。十八岁的六六选择离家出走,这一“寻找活着的道路与缺失之爱”反叛的过程,激起六六不同于常人的饥饿感,但她也获得了前所未有的生命充盈与破解生命难题的方向。使人在目睹底层人物之生存本相的同时,得以瞥见人性的强忍与尊严,得以学会感恩和宽容的人生真谛。

三、为了忘却的记忆 六六最后选择文学作为她的事业,她的经历正如现实中的虹影一样。然而她们究竟为何要从事写作?这不是一个轻松的话题。虹影说:“我说的‘饥饿’,不仅仅是生理意义上的,也是我们心灵深处的饥饿,整个民族的饥饿。苦难意识之所以变成饥饿,是由于丧失记忆。作为一个民族,我觉得我们失去了记忆,在这个意义上,《饥饿的女儿》这本书不只是写给六十年代的,实际上,是我们欠七十年代、八十年代,甚至九十年代、下一代,我们以后年代的一笔债:应该补上这一课,恢复被迫失去的记忆。”②

深切的历史忧患感驱使虹影,清醒冷峻的现实主义态度真实地记录一代人的共同体验以及对历史、时代的见证。“我觉得用那种老实的语言可以把那个时代贫穷的生活写得更加真实、可信、有说服力,让读者非要进到那个时代的环境里去。”③虹影认为,遗忘固然不是作家应有的态度,向历史算旧账更不可取,真正的作家应直面历史隐痛,传达出民族的历史意识,使其在克服民族健忘症的方面有所助益。

饥饿引发的问题绝非饥饿本身,有那么一群人,他们的生活很卑微,他们的人格原是灰色,却足以使我们惊诧于人的生命意志之强韧,其中透露出来的奉献者的崇高乃是一个民族历经劫数后得以生生不息的精神财富。这当是虹影《饥饿的女儿》给予今人的最大启示。

① 刘晓伟:《对〈饥饿的女儿〉中男性形象的一种解读》,《华文文学》2008年第3期,第79页。

② 谢有顺:《应该恢复被迫失去的记忆——虹影专访》,虹影:《红鲸鱼丛书K》,花山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第285页。

③ 张英:《回来的燕子——虹影访谈录》,虹影:《危险年龄》,漓江出版社2001年版,第337-33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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