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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生态女性主义角度解读《黄色糊墙纸》中“花园”形象

时间:2024-05-20

⊙张建萍[中国民航大学外语学院,天津 300300]

前 言

夏洛特·波金斯·吉尔曼 (Charlotte Perkins Gilman,1860——1935)出生于美国康涅狄格州哈特福特,她的父亲是美国著名女作家斯托 (Harriet Beecher Stowe)的外甥,曾经担任过波士顿和旧金山公共图书馆的馆长。吉尔曼虽出身书香门第,但其父母长期感情不和,在她出生后不久,父亲就离家出走,从这以后她一直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她经历过两次婚姻,1932年被查出患有乳腺癌,1935年她用自杀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一生。吉尔曼的一生经历了父爱的缺失、母爱的严格、产后抑郁、离婚、再婚以及多年的贫困和颠簸流离,但她始终没有放弃在女性主义道路上的探索,一直在不断地坚持创作,并且硕果累累,其写作内容涉及小说、诗歌、社会分析、政治评论等等,这些作品为她赢得了很高的评价。美国全国女性选举人联盟称吉尔曼为“她的时代里最伟大的女性之一”;曾经担任全美妇女选举权协会主席的凯丽·卡特将吉尔曼列在“最伟大的十二位美国女性”之首;在1920年和1933年,美国曾经举行“吉尔曼周” (Gilman week),期间吉尔曼为公众演讲,表达自己的各种社会改革观点,引起较大影响。

在吉尔曼的作品中,短篇小说《黄色糊墙纸》 (The Yellow Wallpaper,1892)最为引人注目。该篇小说具有自传特征,以作家本人身患抑郁症、接受“休息疗法”的经历为基础,描写了一个饱受教育的中产阶级白人妇女,性格敏感,渴望独立,产后情绪低落,她的医生丈夫约翰让她静养治疗,并把她关在一个幽闭的贴满黄色壁纸房子里,随后女主人公产生幻觉逐渐癫狂的故事。1973年,《黄色糊墙纸》再次出版后,引发了吉尔曼研究的热潮,故事中的“我”俨然已经成为被压抑的女性的代名词,她的命运引起了无数女性和女性主义者的共鸣。如今,《黄色糊墙纸》已成为女性主义文学的经典之作,并不断地被学者从各个角度融入新的理论元素进行研究。

上个世纪80年代起,生态女性主义 (Ecofeminism)作为一种新兴的批评理论十分活跃。该理论是女性主义与生态主义结合的产物,它承认女性与自然的天然亲近,由于压迫女性和毁灭自然的都是父权制所致,这让女性和自然惺惺相惜,生态女性主义认为当前全球面临的生态危机的根源是因为具有统治性质的父权制的存在,消除各种形式的统治关系,只有所有生命活的解放的时候,女性才能获得解放,这是生态女性思想的核心观点。在对父权制进行批判和颠覆的同时,生态女性主义以女性主义为基本立场,以性别为基本出发点,不仅仅是对生态或性别问题从传统意义上的研究,它把人类及自身周围的各种关系放置于生态系统的大环境中进行考察,力图建立一种新的环境文化,为人类的可持续生存寻找出路。

《黄色糊墙纸》虽是一部短篇小说,却精悍全面,涉及到了女性问题的方方面面,作者吉尔曼在文中几次描写“花园”场景,意义非凡,具有强烈的生态女性主义思想的意义。许多女性主义者把“花园”看成女性解放的终极目标的象征,因为从表面上看,花园是一种自然,而女性同自然从古至今都是受压迫的“被动者” (passive receptors),等待着男性的开发 (sanction for exploitation)。女性在哪里被贬低,自然也就在哪里被降格。女性被看做应当永远付出的存在时,自然也被视为无限可被剥削的对象。但是如果从生态女性主义的角度来看,这个观点争议颇多。

一、花园=希望?

“多么甜美的花园!广阔的花园中树影荫翳,小径交错,藤蔓回环伸展,葡萄藤悄悄爬上凉亭,拥抱着廊柱”;“透过一个窗口,我能看见一抹浓郁的树荫,还有那怒放的鲜花,苍老的古木”。这些都是出现在《黄色糊墙纸》中小说女主人公“我”看到的花园的景色描写,相对于这部小说沉重压抑的气氛,这样色彩斑斓的描写为其增色不少。医生丈夫约翰相信意志上的锻炼有助于恢复妻子的精神衰弱疾病,因此他把“我”安排在一间贴满有张黄色墙纸的房间中静养,那里的床被固定,窗户加了保护木栅,“我”不仅被限制思考和书写,还被当成婴孩一样治疗,生活单调枯燥,时刻渴望着能够走到窗外的生机盎然的花园里。在她的眼里,花园已经成了得到理想和自由,摆脱精神和肉体双重禁锢的唯一方法和象征。

不容置疑,花园对环境精神问题的确有一定的治疗效果,可以“让思想放松休息,让人精神勃发”,因此文中的女主人公希望自己可以走到窗外的花园中,她和一些女性主义者也都会认为这是女性得以解放的途径,也认为女主人公之所以会最后疯掉是因为无法走进渴望已久的花园所致。花园真的代表着“我”和千千万万的女性的解放希望吗?真的是她们渴望和奋斗的终点吗?

花园是生态的一部分,生态女性主义总结出长期以来压迫女性和毁坏环境的是同一种力量,那就是父权逻辑下的统治关系。在小说中,女主人公精神失常源于此种统治关系——她与丈夫约翰的婚姻和丈夫固执己见的药物治疗。约翰是吉尔曼笔下父权社会的代表,他一直把女性视为服从、忍受和无知的病人,当妻子出现反常时,他完全相信通过自己的药物和精神控制两种治疗可以把女主人公改造成为一个“健康”的“妻子”。在这一点上,女性与原始自然的遭遇几乎相同,从中国古代神话中的“女娲补天”和圣经中的“伊甸园”的记载到现在自然的破坏的真实悲剧,人类从古至今一直在努力尝试把原始自然改造成自己理想中的样子,我们可以把他们理想中改造后的世界称之为“花园”。“妻子” (不同于女性)和“花园” (不同于自然)是父权制社会中理想的女性和自然的形象,却暗示了男性权力和其统治关系的胜利。因此,“花园”可以称之为是生态环境的一部分,却不可以称之为自然,因为它完全是人工的、假拟的自然。

二、花园≠希望

女主人公对于“花园”的渴望只是的一个女性的幻境,只是因为“窗外的风景与紧锁房门的屋里的风景太不同了”。这样的“花园”与她们心中的花园差距太大了,首先,虽然花园的环境与室内大相径庭,但依然是经过人工改造,供人观赏的人工花园 (landscape garden);其次,在原始自然改造成人工花园的过程中,父权社会对于女性的歧视使女性几乎是无缘于这项改造活动,“花园”中根本没有女性思想和意志的体现,“直到20世纪,女性才有机会投身于花园的部分设计中”;再次,改造后的“花园”一般都有大门、锁头和幽闭的围墙,花园外面才是原始自然。在很多学者看来,墙的含义就是隔离和禁锢,把真正的原始自然同人工花园隔离开来,以期混淆自然概念;在生态女性主义者看来,则是用有束缚的自由代替真正的解放。《黄色糊墙纸》中的“花园”也不例外,它风景优美、如诗如画,但它的凉亭和廊柱,处处都是人工的痕迹,并非天然所为,如同约翰通过药物使“我”变得正常一样,园丁用高墙把花园与原始自然隔离开来,然后使园内的自然驯服,按照人类欣赏的标准,和所处环境的风格来改造,这样的“花园”不仅无法承载女性追求解放和自由的希望,反而代表了另外一种对女性的禁锢,“花园的主要功能是对女性的幽禁”,“对花园的改造意味着对人的控制”。

在父权制的观念中,女性和自然几乎是同一个词,没有经过改造的原始自然就如同发疯的女性一样,女性和自然生来应该接受男性社会的再塑造。从自然的角度来看,“花园”是人类对自然的改造,“花园”和约翰的药物和精神的治疗逻辑二者极为相似。首先,约翰作为医生,是小说中父权制社会的代言人,他从事的工作一直是试图通过药物和精神治疗改造人类,尤其是女性、病人和其他弱势群体,甚至他的家庭,他想把女主人公改造成驯服温顺,符合男性欣赏标准的“妻子”形象。其次,约翰不但一直拒绝承认“我”复杂的思想和丰富的情感和生活要求,而且还强制性地以自己的方式对“我”进行治疗,原始自然的遭遇也是如此,当原始自然被围墙包裹起来后,园丁会无视生态的多样性和特殊性,大肆砍伐、移植,以迎合人类的审美要求。再次,改造后的花园虽处处是人工的痕迹,却处处遮掩,仍然要以原始自然的假象身份来迎合人类的目光,让人类在欣赏花园的时候,还觉得自己感受到的是原始自然的美,这是花园改造成功的最高境界,而实际上只是一种原始自然幻影和假象。《黄色糊墙纸》中,就女主人公而言,她在变疯之前有一度压抑自己写作的想法和内容对自然的向往,在约翰面前拼命装出高兴快乐和健康的样子,而把自己锁在屋里的时候又抑郁无比;就男主人公而言,约翰一直以为自己的药物和精神治疗有效,但其实是没有效果的。约翰和女主人公是千千万万个男性和女性的化身,他们所看到的都是假象。因此,女性想要在一个父权制社会找到自由和解放只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Jean Kennard曾经说过,“女性的位置永远在原始自然中,而不是花园中”。如果女性非要在“花园”中寻找自己的位置的话,永远是一种徒劳,斗争的结果只会更加服从于父权制。

经过人工改造的“花园”无法给女性提供真正的原始自然,而小说中的女主人公依然向往这一片不同于自己房间且充满鸟语花香的地方,作者吉尔曼如此描写意义何在呢?虽然有人质疑吉尔曼并没有将女性主义解放的真正目标明确指出来,却丝毫没有掩盖吉尔曼其实是在借“花园”提醒了读者另外一个女性主义的词汇——自我统治 (self-domination)。自我统治源于“我”深陷于对自然和对父权制社会犹豫性的反抗。对于自然,女主人公是向往的,尽管是那只是一片已被人工改造过的花园,但也是心怀恐惧的,甚至于她提到自己一度喜欢小屋,除了墙壁上黄色糊墙纸,因为黄色糊墙纸里“有一种华丽的藤蔓花饰,让人想起菌类生物。如果你能想象出一种羊肚菌,在动植物关节处无限增长,并无止境地抽丝发芽”;对于父权制她也是摇摆不定,有时候渴望自由,渴望摆脱约翰的束缚,有时候又感到自己对丈夫所做的一切心存歉意。“我”这种痛苦和精神上的分裂最终导致了自己的发疯,但是“挣脱出小说的壁纸后面那麻木的世界也就挣脱掉了疾病走向了健康,这一点吉尔曼自己是了然于心的”。

三、希望在哪里?

《黄色糊墙纸》曾被改编成剧本搬上过舞台,编剧对故事的结尾做了改动,改动后的约翰野蛮地撞开了房门把女主人公解救出来。剧本和原版小说不同之处是编剧肯定了约翰和妻子的不同在于男性的力量和权力上的优越性,相比之下女性是柔弱无助的,只能期待着男性“撞门而入”的解救。这是一种父权制社会对小说中女性命运方向的理解,在女性主义者的眼里,这完全是对文本的误解,因为这对女性而言无非是重新回到往日的命运中,重新过着没有希望的生活。

希望在哪里呢?吉尔曼所创作的小说结尾可以让读者管中窥豹,略见一斑。女主人公把自己反锁在屋子里,焦急的约翰想尽办法要把门打开,“我”告诉他已经把钥匙扔到了屋外草坪的一片车前草的叶子下面,无奈的约翰不得不亲自去找钥匙。“钥匙”是吉尔曼安排女主人公命运的一个关键的暗示语。首先钥匙赋予了她力量,女主人公由于掌握着房门的钥匙的下落,在整个过程中情绪是平静的,而丈夫约翰却几乎歇斯底里,因为他对钥匙的下落一无所知,这时的女性完全控制着男性的行为和情绪,这样的情景在女主人公以前的生活中是完全没有的;其次,钥匙被扔到了草坪,草坪 (plantation)一词源于planta,与open place和place是同一个词根,钥匙本身也意味着通往外界广阔天地的出口,是权力、自由和希望的象征,这种权力、自由和希望是“花园”根本无法给予的。“钥匙”事件引人深思,这与其说是女性对男性的抗争,更是女性命运的希望所在,女性要积极争取自己的权力、自由和希望,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既然“花园”并不是女性命运的希望所在,花园的意义在哪里呢?从生态女性主义视角下来看《黄色糊墙纸》中“花园”的存在意义是非常明显的,首先草坪和车前草的叶子是纯粹的植物,代表着原始自然,只是可惜它们生长在被改造过的人工花园中,注定会因为缺乏原始自然的持续力量的攻击而被人造自然所同化,也注定了女性的解放如果只是局限于父权制社会之内,而不放眼于整个自然和生态环境,不把女性的命运与整个生态系统的命运结合起来,就注定只是昙花一现,这也间接地表达了只有所有生命活的解放的时候,女性才能获得解放这一生态女性思想的核心观点;其次,“花园”不仅无法提供给女性所期望的自由和希望,还充当了扼杀女性希望的帮凶,对于此,由文中的“我”对待“花园”的态度转变可以看出。最初的我渴望走出房门,后来不喜欢朝窗外看,甚至珍妮让我出去走走也不愿意,花园从希望的福地变成了绝望的开始。虽然吉尔曼创作之时还没有生态女性主义理论,但女性同自然的冥冥之中的惺惺相惜让这位女作家赋予了文中“花园”诸多隐义,这也是《黄色糊墙纸》之所以成为女性主义经典之作的原因,它短小精悍,却有着无穷的女性视角和隐义,等待着我们去研究和思考。

结 语

作为开创当前美国文艺中一个创作流派“女性文学”的第一代女作家,吉尔曼在作品中因擅长在作品中提出尖锐的问题而闻名。《黄色糊墙纸》却与她以往的创作风格大相径庭,笔调温和,文风婉转,读完后读者心有所感,却又胜在作者没有将主题一一点明而回味无穷,赋予作品更多的想象空间和研究角度,用生态女性主义分析文中的“花园”形象,借助女性、自然和父权制社会之间的关系,不仅使我们对吉尔曼的女性思想有所了解,更对女性和生态环境的联系研究更加的深入。

[1]Gilman,Charlotte Perkins.The Yellow Wallpaper[M].New York:Feminist Press,1973.

[2]Ceplair,Larry.Introduction.Charlotte Perkins Gilman:A Nonfiction Reader.By Charlotte Perkins Gilman.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91:2.

[3]Merchant,Carolyn.The Death of Nature:Women,Ecology,and the Scientific Revolution.New York:Harper and Row,1980:16.

[4]Gilman,Charlotte Perkins.The Yellow Wallpaper.New York:Feminist Press,1973.

[5]Jekyll,Gertrude.The Gardeners Essential Gertrude Jekyll.Boston:Godine,1986.

[6]Pugh,Simon.Garden-nature-language.Manchester: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1988.

[7]Gilbert,Sandra,Susan Cubar.The Madwoman in the Attic:The Woman Writer and the Nineteenth-Century Literary Imagination[M].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1979.

[8]王莉丽.论美国女作家吉尔曼的《黄色糊墙纸》[J].外国文学研究,1995, (01):61-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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