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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元对话昭示的觉醒之旅——析《觉醒》中“声音”的表现力

时间:2024-05-20

⊙黄春燕[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南京210093;北京物资学院外语系,北京101149]

⊙张雯[上海电力学院外语系,上海200092]

多元对话昭示的觉醒之旅
——析《觉醒》中“声音”的表现力

⊙黄春燕[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南京210093;北京物资学院外语系,北京101149]

⊙张雯[上海电力学院外语系,上海200092]

美国作家凯特·肖邦的《觉醒》是一部充满了多种“声音”的小说。这些和谐或不和谐的声音共同营造出多声部和声的效果。各自独立而不相融合的声音代表着不同的意识,它们打破了小说一元化的独白结构,形成了人物之间以及人物自我的“复调”,作者用这种多元对话昭示出埃德娜必然的觉醒之旅。

凯特·肖邦《觉醒》复调多元对话

美国作家凯特·肖邦的《觉醒》是一部充满了多种“声音”的小说。人声、自然声和乐声,各自奏响着自己的旋律。循着声音的主线,读者能感受到女主人公埃德娜的情绪起伏与变化,了解她从痛苦、迷惘、愤怒、反叛直至觉醒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不和谐与和谐的声音始终交织在一起。多种声音的交织与对话营造着氛围,建构着人物关系,凸显着人物的个性,也反映了作者的态度。小说中丰富的声音元素构成了多声部的和声,如同巴赫金在评价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时所说的那样:“众多独立而互不相融合的声音和意识纷呈,由许多各有充分价值的声音(声部)组成真正的复调。”(巴赫金,1996:3)作者肖邦着意呈现出多种声音,用“复调”取代了“一元化的独白结构”,用多元的对话昭示出埃德娜必然的觉醒之旅。

一、不和谐音:夫妻之间,情人之间

小说中的不和谐音主要来自现实生活,这其中最具表现力的是埃德娜与丈夫以及情人之间的声音交流。他们夫妇之间的对话,不是满不在乎,就是充斥着争吵。当交流出现障碍时,他们就选择沉默冷战。对于丈夫的专断和苛求,埃德娜先是保持沉默和不屑,然后开始反抗,及至言语的反抗彻底无效后,她就用写信的方式来与丈夫周旋。同样,当蓬特利尔先生感觉到妻子的变化和异常后,他宁愿去找医生也不愿与她本人沟通,发现症结所在。夫妻两人之间的声音从未合拍过。这种不合拍从某种程度上引发了埃德娜摆脱婚姻枷锁、争取自由的渴望。小说中出现的夫妻之间第一次争执是蓬特利尔先生的一次惯常性发作。在一次晚归后,他把埃德娜从睡梦中吵醒,并抱怨她“对于和他有关的事情表现的兴趣是如此小,对他的谈话如此不珍视”,进而又责备她对他和孩子的“漫不经心,一贯忽视”。“他以单调的声音,喋喋不休地讲着”,但是埃德娜却“一声不吭,她丈夫问她时也拒绝回答”①(凯特·肖邦,1995:7)。

这次争吵只是一个开端。当埃德娜终于学会了在大海中游泳,并顿悟到自己所拥有的力量后,她开始了反抗。采取了不服从姿态的埃德娜“开始觉得像一个逐渐从梦中醒来的人,这是一种美妙,奇异,难以置信的梦”。在不久之后的又一次争吵中,埃德娜终于彻底爆发。愤怒驱使她进一步寻找独立的自我,也使她和丈夫之间陷入了沉默,俩人由此一步步走向形同陌路、相对无言的境地。

不合拍的声音体现了夫妻之间的隔阂与冷漠,而埃德娜与情人罗伯特之间的关系则既像一支幻想即兴曲,也如同一首感伤情歌。感情真挚,却流于表面,如过眼烟云。法国钢琴家肖邦的钢琴曲“幻想即兴曲”是罗伯特最喜欢的曲子,埃德娜每次到钢琴家赖斯小姐那里,都要请她弹奏这首乐曲。即兴曲浪漫、梦幻般的情绪,即兴而生的激情,凌驾于理性之上的感性,既是埃德娜的觉醒过程,也是她与罗伯特之间恋情的准确表达。除了钢琴曲,罗伯特还喜欢一首名叫“如果你知道”的歌曲。在埃德娜看来,“罗伯特的声音毫不做作,富于音乐感,而且真实。那声音,那些音符,那整支曲子萦绕在她的记忆中”。埃德娜为爱而失魂落魄,她渴望罗伯特能够知晓她的内心。但正如歌名“要是你知道”所表达的,欲诉不能的痛苦始终缠绕着埃德娜,她的心曲得不到罗伯特的回应。当埃德娜等待罗伯特多日而不得相见,却在郊外的小花园与他偶遇时,她不无辛酸地说:“我注定只能偶然见到你。”即使当埃德娜采取了主动姿态,表明了自己的爱意和决心时,罗伯特最终还是选择了退缩,他甚至没有给她继续表白的机会,只在纸上留下了一句话:“我爱你。再见——因为我爱你。”无言的结局让埃德娜陷入了彻底的绝望,从始至终,这对情人之间都没有实现彻底和真正的沟通。

二、和谐音:大海之声,音乐之声

在小说的第一部分,大量的不和谐音困扰着埃德娜。及至第二和第三部分,她逐渐被大海那“永恒的”、“富有诱惑力的声音”和赖斯小姐能够激起“强烈的情感”钢琴演奏唤醒,她开始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

每一个重要的场景,大海总在倾听,总在发出自己的声音。一次,罗伯特邀请埃德娜一起去海湾游泳,埃德娜犹豫不决之际,把“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向着海湾,海湾里洪亮的涛声传到她耳里,像一种充满深情然而又带命令口气的恳求”。当埃德娜不敢面对朦胧而生的暧昧情感,内心挣扎之时,是大海向她发出了诱惑性和略带强制性的恳求。当她接受了罗伯特的请求后,大海的声音又变得轻柔起来:“大海的声音是富于诱惑力的;它悄悄低语,或细声诉说,或呐喊喧嚣,从不停息,邀请灵魂在孤独的深渊中去漫游一段时间;让灵魂自己迷失在内心沉思的迷宫之中。大海的声音对灵魂讲述。”大海声音的瞬间转变,恰如女主人公心态和情绪的变化。

在接下来埃德娜和罗伯特的小岛之旅中,神秘、梦幻、轻柔的大海之声进一步催生了两人之间温柔的爱意,也唤醒了埃德娜自我寻求的渴望:“多么安静呀,只有海水的声音,这种声音低声穿过长在盐水池旁的芦苇……埃德娜想,在这个低矮的、沉寂的岛上,今天一定是上帝的日子。”大海阻隔了尘世的喧嚣,消融了一切不和谐的声音。在这个世外桃源般的小岛上,埃德娜陷入了沉沉的梦乡,当她从梦中醒来,她体验到了一种更为深刻的意识的觉醒。

在小说的结尾,大海再一次发出了诱惑的声音:“大海的声音富于诱惑力,从不停息,在低语,在喧嚣,在水声咕哝,邀请人徘徊进入那孤独的深渊。”低语咕哝的大海,承载着埃德娜一闪即逝的梦,倾诉着她百转千回的愁肠,又传递出一股安宁镇定的力量。当埃德娜再次投入了大海这个“柔软而亲密的怀抱”后:“她没有往回看了,而是不停地游下去,想到她还是小孩子时走过的六月禾草地,相信它既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在她最后的意识中,儿时记忆中蓝绿色的六月禾草地与大海的形象重叠在一起,“只有当这两种颜色(代表自然的和精神的)融合在一起时,埃德娜才感到了幸福”(Giorcelli,2007:120)。埃德娜的肉体不必再苦苦地追赶精神,它们融为了一体。于是,她“听到了父亲的声音和她妹妹玛格丽特的声音。她听到了一条用铁链拴在悬铃木树上的老狗的吠声。当那位骑兵军官走过门廊时,他的踢马刺发出的铿锵声。空气中充满了蜜蜂的嗡嗡声和石竹花的麝香般的气味”。大海的声音连接了过去和现在,仿佛是一剂抚平创伤的良药,又是一支催人入睡的催眠曲,它彻底平息了埃德娜内心的躁动,让她重温起年少时的梦幻和温情。她终于如沧海一粟般,回到了大海的怀抱,把冰冷的现实远远地抛在岸边,一去不回头。

大海唱出了埃德娜的心曲,而小说中的另一个重要的声音也见证了埃德娜的成长和觉醒,那就是钢琴家赖斯小姐的弹奏。当她的意识还没有觉醒的时候,当她决定抛弃曾有的梦想,踏进“婚姻”这个现实的门槛的时候,埃德娜一直出于“习惯”遵守着社会的和家庭的规范。尽管她因为痛苦而流泪,但“她不能讲清楚为什么她在哭”,直到有一天她的“感官”被音乐唤醒,她才开始走上自我发现之路。当埃德娜第一次听到赖斯小姐的弹奏时,她的反应是如此激烈:“赖斯小姐在钢琴上弹奏出的第一组和弦就使蓬特利尔全身强烈地战栗……或许这是她第一次做好了准备——或许第一次她的整个身心经受了锻炼,去接受那永恒真理的影响……在她心中激起的正是这样一些强烈的情感,就像波涛每天拍打在她那漂亮的身体上一样,这些强烈的感情震撼着,冲击着她的心灵。浑身颤抖,她哽住了,泪水蒙住了她的眼睛。”赖斯小姐弹奏的颤动的爱情音符给予了埃德娜安慰和力量,更激发着她对爱情强烈的渴望:“那音乐像一阵光辉穿透了她整个身心,温暖并照亮了她心灵中的黑暗之处。”

三、多声部和声:多元的对话

作为一部“复调”小说,肖邦不仅同时呈现了多种不和谐音与和谐音,更重要的是,她安排了作品中人物的自我对话,形成了自我的“复调”;还设计了人物与人物之间的对立和对话。埃德娜的内心时常有两个声音在交战:一个“自我”屈从于现实和理性,另一个“自我”则受到激情和感性的诱惑。同时,埃德娜还在不停地和书中的其他人物进行交谈,试图在他们身上找到自我的影子。

小说中这样写道:“在最初的时期,她就本能地懂得了那种双重生活——那种顺从的外在生活和那种提出疑问的内心生活。”由于这种表面顺从内心反叛的性格,埃德娜不仅始终在与丈夫和情人作斗争,更多的时候,她是在和自己内心的另一个自我交战。两个自我的两种声音的对话,构成了埃德娜自我的“复调”:“自我既充分尊重自我,又揭示自我的弱点。”(张首映,2005:344)一个人内心两种声音的交战展示出了在同一个瞬间质的多样性,丰满了人物的个性。就像陀思妥耶夫斯基一样,肖邦“力求把一切都作为共存的东西来看待,从并列和同时的角度来观察和表现一切,似乎只有空间而没有时间,其结果是,甚至一个人的内心矛盾和内心发展阶段,他也要在空间上加以戏剧化,让主人公同自己的替身,同鬼魂,同自己的alterego(另一个‘自我’),同自己的漫画去交谈”(巴赫金,1996:35)。埃德娜自己与自己的对话,展示了“自我眼中之我”,而她与书中其他人物的对话则是从外部展示了一个“他人眼中之我”,这使得她的觉醒成为了一个“不同意识不同声音间演出的生动事件”(胡经之,2006:242)。

无论是在夫妻关系还是在情人关系中,都没有出现理想中的琴瑟和谐。三个人各自独立而不相融合的声音代表着他们各自的意识,多重声音和意识打破了“一元化的独白结构”:“独白型的同一世界是被破坏了,但截取来的现实生活的片断,绝非直接结合在小说的统一体中,因为这些生活片断都足以代表这个或那个人物的完整视野,都反映着这个或那个意识的理解。”(巴赫金,1988:49)蓬特利尔先生所代表的意识是男性的、夫权的意识。他在家庭生活中占据了发言的主动权,而他的妻子埃德娜大多时候是沉默的。同样,在潜意识中,罗伯特也把女性当作婚姻的附属物、丈夫的私有财产,所以他才会觉得和埃德娜结合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因而选择了逃避。对于两位男性的男权意识,埃德娜给予了直截了当的讥讽:“当你谈到蓬特利尔先生会放我自由时,你是在浪费时间去梦想不可能的事情,你真是一个非常,非常傻的孩子!我不再是蓬特利尔先生可以丢掉或者保留的财产。我自主选择我生活的地方。假如他要说,‘嘿,罗伯特,带她走吧,去快活吧;她是你的了’,那么我会嘲笑你们两人。”此时的埃德娜发出的显然是“新女性”的声音,小说中,这个声音从无到有,由弱渐强。

埃德娜与两位男性主人公的对话凸现了两性之间的对立与不和谐,而她与两位女性主人公的对话则兼具对立与同一。小说中的拉特诺尔夫人和赖斯小姐分别代表了埃德娜眼中理想女性的两个特质:母性和艺术家的创造性。把两者合二为一是她内心的幻想,但在现实生活中,埃德娜发现家庭和自我永远是矛盾的两个对立面。拉特诺尔夫人一度是埃德娜眼中“完美无瑕的圣母玛利亚”,是典型的“良母型女人”,但随着埃德娜自我意识的抬头,拉特诺尔夫人那种平淡乏味的小家庭生活逐渐让埃德娜感到压抑、无聊和同情。相比之下,埃德娜与赖斯小姐之间的对话则显示了她俩之间的心意相通。赖斯小姐曾这样对埃德娜说:“你是唯一一个我值得为之弹奏的人。那些人吗?呸!”她显然洞察了埃德娜内心的变化和波动,但她不点破,只是有意或无意地接近她,用音乐动人和感性的力量解放她被束缚已久的想象力,激起她哪怕是不切实际的幻想,释放她埋藏在内心的真挚情感。随着两人之间关系的日益亲密,埃德娜也在觉醒的道路上越走越坚定。“躲进小楼成一统”的赖斯小姐,是个处于社会边缘的叛逆者,她用清醒的姿态进行着新女性的表白,也把埃德娜从蒙昧中唤醒。

与丈夫的争吵和决断,与罗伯特的欲说不能,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刻骨孤独,都让埃德娜迫切需要在钢琴家那里寻找安慰。只有钢琴家的音乐能够让她一解爱情的饥渴,保持梦想中的激情;只有乐声能让她从孤独中平复,恢复勇气和力量。然而赖斯小姐的音乐又使她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因为在现实生活中,“母爱被看作是创造性或自我实现的对立面”(Madsen,2006:116)。意识到母爱与创造性之间难以调和的矛盾后,埃德娜陷入了绝望的境地。

在小说的结尾,大海的轻声低语取代了尘世间的喧闹,所有的不和谐音都止于和谐。埃德娜游向了大海深处,在现实与回忆交织的瞬间,她获得了永恒的安宁,一切归于静谧。在埃德娜的自我发现之旅中,始终交织着多种声音,每一种声音都在倾诉和表达,并且彼此对话。作者肖邦用她音乐家般细腻的表现手法,用一系列并行的旋律制造出意味深长的多声部和声,“弹奏”出了埃德娜的“觉醒即兴曲”。

①凯特·肖邦:《觉醒》,程锡麟译,四川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小说引文均出自这个版本,不另加注,个别引文作者有所改动。

[1]Giorcelli,Cristina,“Edna’s Wisdom:A Transitional and Numinous Merging”.Ed.Martin,Wendy.New Essays on The Awakening.Beijing:Peking University Press,2007.

[2]Madsen,Deborah L,Feminist Theory and Literary Practice,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6.

[3]巴赫金.巴赫金文论选[M].佟景韩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

[4]巴赫金.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复调小说理论[M].白春仁,顾亚铃译.北京:三联书店,1988.

[5]胡经之.西方文艺理论名著教程(上)[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

[6]张首映.西方二十世纪文论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

作者:黄春燕,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博士生,北京物资学院外语系副教授;张雯,上海电力学院外语系副教授。编辑:水涓E-mail:shuijuanby@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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