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苞米刚刚吐穗

时间:2024-05-20

张港

这一片苞米刚刚吐穗,秆子粗粗的,叶儿黑绿黑绿,片片直挺挺的,向天空张着。一只“花大姐”,顺秆子向上爬着,急匆匆、晃悠悠,但很慢,时不时还往下掉,又接着向上爬。

李老汉的手臂让叶子划了一下,他往掌上啐口唾沫,攥住老锄头杠。李老汉这回感觉不会耍锄头了,耍锄头凭手感,可是现在拿不准了,手老哆嗦。怕伤了苗子,他弯下腰,一手拄锄,一手薅草。他抬起头,看苞米的尖端。尖尖的大叶子,像一把一把大剪刀,把蓝天剪出一个一个倒三角。多好的苗子啊!再有三天,顶多五天,吐出的穗儿就能高过叶子,就挓挲开了,一碰,就见花粉了。再八天,顶多十天,玉米秆中部,叶子的“腋窝”那儿,就会钻出细长的嫩苞米,再过不久就会伸出红红的缨。嗬,收成就见一半了。

“嘿,老李头儿!你这是干什么?”

“薅草呀。”

“明天,明天的事,你不知道?咋还这个——”

“知道,哪能不知道?我的事,你甭操心了!”

说话那人骑摩托走了。李老汉接着寻思自己的事。

往前十步,有棵弱苗,得单加肥。往东二十步,有个鸟巢,住过一家“黄肚囊儿”。“黄肚囊儿”早飞走了,可是这巢不能动,说不定鸟儿还会回来。往西三十步外,土层就薄了,犁到那儿,就得抬高,要是翻上来生土,庄稼就难以長好。

李老汉撂下锄头,坐在垄台儿上,从下往上看这些微微摇头的绿苗子,跟它们对上话——

二虎子早进城了。胖三呢,去了南方,听说是在跟儿子过。正军,正军走了三年了,唉!六十刚刚出头儿,可惜了。多老实一个人,一说一笑一脸红……二虎子、正军、我,卧倒在垄沟里,一人手上一支“冲锋枪”——向日葵秆子,等胖三他们一出现就冲上去,嘴里“突突突”,喊:“缴枪不杀!举起手来!”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晚上,傻小子们掰了嫩苞米。手指甲一掐,掐出白浆,一拧,下来一个。蒿子火忽闪忽闪,烤苞米的味打鼻子香。这几个傻小子吃成了黑嘴巴,手也是黑的。那天,月亮白白的,村子里的灯一盏一盏地亮了。

五十年了哟,老了,老了。

李老汉将锄头杠子顺顺,伸开腿,就势躺下,身子顺垄沟,脑袋枕胳膊。李老汉想伸手撅一截玉米秆。小时候的味道!那时叫甜秆儿,真甜哟!一棵苞米四两粮哩!李老汉住手了,接着跟苞米叶子说话——

记得不?我是记得。那天,月亮白白的,村子里也有了灯亮。兰花儿悄悄地来了,东瞅瞅西望望,像偷苞米的。她挨我坐下,又往我身上蹭了蹭。嗬,雪花膏子味,难闻。我脱下褂子,铺在垄台儿上,让她坐。她擂我一拳头,软软的,肉肉的。兰花儿她给我一个嘴儿——这是头一回,酥酥的,麻麻的,热热的,火火的。再往后,感觉就不这样了。

撂倒的苞米秆子,坐上软乎乎的,动一动,秆子就脆脆地响。我跟兰花儿说:“大秋过了,咱也上趟城呗。”兰花儿说:“美得你!”我说:“给你买大件!”大件真买回来了,是城里人穿的毛领呢大衣。左拧右拧,这个照——嘿,真是个大美人!比城里人腰身好。唉,她这个人,咋这没福气!不喝酒不抽烟没吃大肥肉,咋就摊上这个病?唉——!

月亮白白的,村子里的灯亮了。苞米叶子相互摩擦着哗哗地响,拔节声嘎嘎的,脆脆的。李老汉对苞米说:“活得这个欢实——”

“谁?干什么的,你?”两个穿保安服的,用棍子指上李老汉。

啥时来了人了?李老汉微微坐起:“没干什么。”

“没干什么,你干什么?”

“我就是想在这儿躺着,我看月亮。”

“咦,你这个人,精神病!”

“你说谁!谁精神病?”

“你这老头儿,你知道不,明天,天一亮,推土机就来。这儿就推了!推了修球场。痛快的,离开!”

“明天是明天,今天,这块地还是我的。我就要躺到天亮!我非得躺到天亮!”

李老汉一扭头,又躺下了,脸贴着地,呼出的气吹得嘴边的牛筋草微微地晃着。那土黑黑的,那苞米壮壮的,那月亮也更白亮了。

[责任编辑 王彦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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