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期刊杂志

饭 桌

时间:2024-05-20

杨建营

俺家很穷,可饭桌很贵重,是红木的八仙桌。

俺爹肥头大耳,胖墩墩的,两只眼睛虽小,但寒气逼人,怎么看他都不像个穷人,往饭桌上方一坐,威风凛凛。不过,吃饭时,我坐在他的右首,不仅能发现他黝黑的脸上渔网一样的皱纹,还会听见他胸腔里拉风箱的声音。

俺家的规矩是一家人围着饭桌吃饭,有什么事情需要安排也都在饭桌上完成。

娘、我和三个妹妹在饭桌上吃饭时都得看着爹的脸色。不过,从我记事的时候起,饭桌上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大鱼大肉是稀罕物,过年了才会吃上几顿,山珍海味更不用想。我在饭桌上经常咬破自己的舌头,咬流血了。娘就说:“是想吃肉喽。”爹就对我说:“明天不放羊了,领着你妹妹上山采蘑菇。”

爹最爱在饭桌上生气了。他的习惯性动作是拍桌子,他拍桌子很用力,啪的一声,就像惊堂木发出的。桌子上的饭菜一震,我们几个的身体也跟着一震。

有一次,我在饭桌上撒了一粒米。爹看见了,啪的一声拍了一下桌子,紧接着就给了我一巴掌,然后说:“捡起来,吃了。”看我乖乖地将那粒米捡起来放进了嘴里,爹不再吭声了,低头吃饭。又有一次,最小的妹妹把饭碗摔碎了。啪的一声,爹拍了一下桌子,骂道:“瞎了眼了?”緊接着就给了她一巴掌。娘如懂事的丫鬟,赶紧离开饭桌,拿来笤帚清理。

娘也经常挨俺爹的打。那天,娘大概是走神儿了,往汤里放了两次盐,太咸了。爹啪的一声拍了一下桌子,紧接着就开始打俺娘。娘不反抗,不哭,也不喊。爹打完了,娘坐下来照样吃饭,口中说:“打吧打吧,打打皮松。”娘个子小,比俺爹的肩膀还低,虽生了一群孩子,却不显老,仍细皮嫩肉的。看见爹打俺娘,我忽然觉得他就像打自己亲生的闺女。

那天,爹打俺娘,正好姥爷来俺家。姥爷呵斥俺爹:“你咋还在饭桌上打人?”爹斜了姥爷一眼,住了手。姥爷家就在村西头,离俺家顶多半里地。

其实,也不能全怪爹,听说俺爷爷活着的时候就经常在饭桌上打俺奶奶。

吃饭时看着有人挨打,也挺有趣的,就像看大戏。

爹娘出远门时,家里就会成为我和妹妹们的天下。我们站在饭桌上唱歌,躺在饭桌上睡觉,也坐在饭桌旁写作业,写累了就对着明晃晃的桌面照我们的脸。

有一年春天,大伯家办喜事把俺家的八仙桌借走了。做好饭,娘坐在矮凳上就着灶台吃,爹端着碗蹲在墙角,闷声不响地吃。我和三个妹妹每人盛一碗饭出去,大妹占住大门口的碾盘当饭桌,二妹占住大门外的一块大青石当饭桌,三妹占住大青石旁的矮墙当饭桌,而我坐在大槐树下,把地面当饭桌。我把饭碗放在地上,盘着腿,细嚼慢咽。俺家的芦花鸡也过来和我争饭吃,树上的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

生活中无大喜,也无大悲。可没想到,在我十八岁那年除夕夜,俺爹死了。爹死的时候才四十多岁。听娘说俺爷爷也是四十多岁死的。我听后,觉得俺爹是活到头了,我心中生出的一丝悲伤转眼间便消失了。

俺爹在临死前,对娘说:“要续香火嘞,出殡总要有人给我背幡呀!”爹打娘,就是因为娘没给他生个儿子。娘从东村一户人家里领回来一个男孩,那户人家有六个儿子。

俺爹死了,饭桌上的气氛有些凝重,大家都不太适应。

后来,日子好过了,我们要从土坯房搬到新盖的青瓦房,可八仙桌怎么都搬不进去。我对娘说:“这老古董,送给姥爷家吧!”娘不愿意,叫来村里的木匠,把八仙桌截短,缩小,刚好进去门。

吃饭时,俺爹的座位一直空着。娘不坐。娘让那个男孩坐,他很听话,就坐了上去。可他不是把饭碗摔碎了,就是把汤汁弄洒了。娘就不让他坐了。

娘对我说:“还是你坐吧。”我往俺爹那个空座位上看了看,忽然看见爹在那里坐着,依然威风凛凛。我吓了一跳,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责任编辑 吴万夫]

免责声明

我们致力于保护作者版权,注重分享,被刊用文章因无法核实真实出处,未能及时与作者取得联系,或有版权异议的,请联系管理员,我们会立即处理! 部分文章是来自各大过期杂志,内容仅供学习参考,不准确地方联系删除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