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 子

俞卫萍

芳叶在医院上班三班倒，与一般人正常的白班不同步，所以，尽管在这里居住了两三年，楼里的人还是认不全。这天休班，芳叶把房间收拾一遍，和往常一样泡了杯茶看书。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暖暖的，芳叶慵懒地靠在沙发上。

起风了，晾在绳子上的衣物随风晃动，有什么東西飘落到阳台上。芳叶走过去，捡起，是张发黄的旧照片，照片上的人是个英俊少年，似曾相识。

照片背后写着“黄文虎”，芳叶的心咯噔了一下：当年住在自己家附近的那个知青，不就叫黄文虎？母亲称他虎子。

虎子最爱吃母亲烙的饼，隔三岔五来家里蹭饼吃。哪天烙了饼虎子没来，母亲总是让芳叶给虎子送几张过去。

寒冷的西北风一刮，树叶一夜变黄。星星还在夜空中眨着眼睛，虎子被耙树叶的声音吵醒：“大姐，芳叶，你们这么早啊！”

“虎子，我和大姐把树叶耙成一大堆，等太阳出来你摊开晒晒，我们去别的地方耙了。”

“好的。”虎子知道树叶是好柴火，大娘摊面饼时用。面饼熟了撒点儿盐，抹上点儿菜油，咬一口酥香脆。虎子觉得，那是人间至味。

摊开树叶，虎子又去追芳叶她们，没想一脚踩到了坟洞里，虎子“哎哟”一声惊叫。芳叶赶忙掉头回来拉他：“尸骨不可怕，有蛇才怕呢！你再往外一点儿就摔落崖下了，摔下去不是丢了命，也会摔断腿。”

“丢条腿可以，但不能是为了耙树叶。你看着，我早晚要去当兵。大丈夫当战死沙场。”芳叶赶忙捂住虎子的嘴。

虎子后来果然当了兵。

当兵要离开的前夜，母亲通宵做了虎子爱吃的面饼，清早让芳叶扛着沉沉的包，从村里出来沿着河堤往码头送虎子。

“虎儿——”鸣笛声淹没了母亲的喊声，船渐渐驶离了码头。芳叶沿着河岸追着船大喊：“虎子，你一定要记得母亲把你当成儿子了。”

“大娘，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芳叶，等我，我一定会回来的……”虎子的声音在江面上回荡。

…………

一晃五六年过去了，虎子早该复员回来了，但他一直没有音信。虎子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他既然说会回来，肯定不会回来了又躲着我们。这个黄文虎肯定是重名了。奇怪，怎么就没见过这个黄文虎呢？

芳叶决定上楼去探个究竟，于是换了身衣服上了楼，一级、二级、三级……芳叶不断地调整着呼吸，虽然很可能是重名了，可上楼的脚步怎么就那么沉呢？怎么还流眼泪呢？芳叶用餐巾纸擦着脸颊，返回楼下洗了把脸，把情绪稳定了又重新上楼。

门铃声响了好久，门终于开了。门里的人戴着墨镜，那身形，依稀像虎子。

“这张照片是你的吧？”

“哦，照片有点儿发霉了，我放窗台上晾，被风给刮下去了。谢谢你！”

“你……不请我坐一会儿吗？”

“哦，请进来，请坐！”

“我叫芳叶，是五楼的。你……是不是虎子？”

黄文虎的身体抖动了一下，然后，他去倒水给芳叶：“请喝水。”

过了好久，黄文虎下定决心似的，说：“我回村找过你们，得知你已经考取了大学，大姐出嫁了，大娘去了大姐家里。”虎子摘下了墨镜，露出坑坑洼洼的面部，抖动着嘴唇继续说：“我选择当了消防兵，在一次救火时居民家里燃气爆炸，伤了眼睛，气浪又把我从七楼窗户推到了楼下。”他拉起了右边裤管：“我这条腿是钢制的……”

芳叶的眼泪夺眶而出，颤颤地将身子挪向虎子，想着怎么安慰一下，却对虎子说：“我给你去做面饼，娘的手艺我都会。”

“别！千万别！我要去执行公务，这就得走！以后有机会再吃你亲手烙的饼吧。我想，那一定更香。”

再次休班的时候，芳叶烙好饼去楼上敲门时，开门的不是虎子，里面的人告诉她，虎子搬走了，不知搬到了哪里。

“哦，他留下一封信，说是芳叶来的时候交给她。你就是芳叶吧？”

芳叶回到家，立即拆信阅读——

芳叶：请原谅我不辞而别。我为国而伤，但不愿成为国之累。民政局给我安排住房时，我之所以推掉一楼而选择顶层，就是为了早日锻炼出强健的体魄，更好地为人民服务。我现在健步如飞，体能不输他人，但是我在那次执行任务时，除了失去了右腿还失去了生育能力。我不愿活在给别人带来痛苦、缺憾的生活里，所以，请满足我从你的生活里消失这一愿望。早一点儿找到你人生的另一半吧，大娘也需要你有一个幸福的家。替我好好地孝敬她老人家！

芳叶早已泪流满面，她强抑心痛心酸，走到阳台，望着远方的天空。虎子像一个巨人，在天边向她挥手告别……

[责任编辑 晨 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