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20
袁省梅
葫芦真是个好东西,锯掉嘴,把里面的籽倒干净,灌上醋也好,灌上酒也好,找一截木头一塞,严严实实的,不怕洒,也不走味。我妈喜欢用葫芦做瓢用。秋上,我爸从菜园子摘下葫芦,晾干,用锯条一拉,分为两半,就是两个葫芦瓢了。葫芦上的脖子细细圆圆的,当作葫芦瓢上的抓手是再好不过了。
做了水瓢的多是大葫芦,漂在水缸或者洋铁皮桶的水面上。给锅里添水做饭,给洋瓷盆里舀水洗脸洗衣,就从水缸里捞起葫芦瓢,舀一瓢水,哗地倒到锅里盆里,再随手一扔,葫芦瓢就轻飘飘地在水面漂开了。我和小哥渴了,趴在水缸边,捞起水瓢舀半瓢水,咕咚咕咚喝了。小哥半瓢水不够,再喝半瓢,喝饱了,扔下水瓢,水瓢又端端地漂在水面上了。舀面用的葫芦瓢呢,我妈用的是小一点儿的葫芦。面瓮口没有水缸口大,小小的葫芦瓢抓出来放进去都方便。屋子靠山墙的架子上一溜儿有三四个黑釉的瓦瓮,一个瓮里是头箩面,一个瓮里是红面,一个瓮里呢是玉米面,还有一个瓮里装了半瓮的麦麸。每个面瓮里都放着个小小的葫芦瓢。有亲戚来了,母亲就掀开白面瓮,小心地舀出半瓢白面。要是喂鸡喂猪,就在麦麸瓮里一挖,想要半瓢是半瓢,想要一瓢,腕上一使劲儿,就是满满的一瓢。
这年过了清明,我爸在屋里把葫芦籽泡出嫩芽,栽到菜地边。我爸担心葫芦嫩苗夜里受冻,找来一块塑料布,伞一样罩在苗上。然而没有几天,那嫩苗不知是受冻了还是旱着了,竟然耷拉下了脑袋。
我妈急了,说:“水瓢该换了,面瓢也豁牙漏嘴的该换了,今年收不下个葫芦,拿啥舀水舀面啊!”
来串门儿的邻居海海叔说:“哟,这算个啥事啊!去年我屋里葫芦还有好几个没剖开哩,一会儿给你拿一个来。”
海海叔是巷里有名的会育苗会栽花种菜的能手。每年热月天,他家菜园子的茄子辣椒南瓜西红柿豆角,都比别人家长得旺,收成也好;菜园子边的一小片花池子,指甲草掉线线花晚饭花鸡冠花,姹紫嫣红。
我爸却回绝了海海叔,对我妈说:“你急啥哩啊急,这还早哩!你等到了秋上,我保准给你一麻袋葫芦,你想咋用咋用。”
海海叔悻悻地:“啥时候要了你吱一声,茄子北瓜辣椒,啥苗咱都育下了。”
我爸说:“行啊,叫小四跟你去拿几棵北瓜苗吧。”
小哥去,我当然也要跟着去。
海海叔高兴地领上我们去他家拿北瓜苗。我爸说是要几棵,海海叔却给了我们一大把。海海叔说:“你妈爱吃北瓜,叫你爸多栽些。”然而,当我们把海海叔的北瓜苗给了爸时,爸却没看一眼,就叫我们把苗子给档杆爷送去。爸说:“我育的苗比他的好十倍。”
翻地的爸爸看着妈妈说:“我就不信我育的苗没有他的好,我就不信我的菜长不过他的。”
我妈坐在碾盘上缠线子,斜了我爸一眼,哧哧地笑,轻声骂:“瞧你那憨样。”
好多年后的我想起那天,还清楚地记得那天的太阳很好,明亮,洁净,暖和。坐在阳光下的妈妈,年轻,柔媚,笑起来好看极了。
眼看着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了,我爸的菜地种下的南瓜黄瓜丝瓜,还有墙脚的扁豆角,都努出了细小青嫩的芽了。我爸又育了几棵葫芦苗栽下。怕鸡把嫩苗当青虫啄了,怕猫溜进菜园子把嫩苗踩了,他找来几片瓦,围着青苗一圈搭了个小房子。谁能想到,那几棵葫芦苗先还旺旺地长了几天,我爸天天去看,看了就对我妈说:“这下好了,你就净等着收葫芦吧。”然而还没到五月,它们就软塌塌地蔫了。他送给五婶的葫芦苗在五婶家倒长得旺,五月时就拉开了细细的藤;到了六月,藤上开了好多的白花,像天上的白云落到了她家院子,一朵压着一朵。我爸从五婶家回来,就嘀咕:“一个葫芦里的籽一个人育的苗呀。”我爸很郁闷。
秋上,五婶家的葫芦摘下了,给妈妈送来两个大葫芦。海海叔也给妈妈送来了两个大葫芦,还有好几个北瓜。
我爸叫我妈把海海叔送的葫芦和北瓜扔了,我爸气恼恼地说:“咱不稀罕他的。”
我妈就笑,骂他小娃娃样。我妈说:“你跟个东西赌啥气?”
我爸说:“我这是跟东西赌气吗?”
我妈说:“那你是跟我赌气了?”
我爸说:“你心里明镜似的。”
我妈又笑:“多少年前的事了,你这心眼儿咋还是那么小!”
我妈到底没有用海海叔的葫芦,也没有吃海海叔的北瓜,她把葫芦和北瓜送给了小姨。剩下的五婶送的两个葫芦,我爸给挂到檐下的墙上,说是等着晒干了,做水瓢面瓢。我妈说:“用时小点儿心吧,别接不上茬儿了。”她是担心明年还收不下个葫芦,水瓢面瓢用啥做呢?我爸听见我妈的话,又不服气了:“明年我啥也不种了,我就种葫蘆,我给你收一屋子葫芦,叫你左手一个瓢右手一个瓢,头辫子上再绑个瓢。”
妈妈指着爸爸跟我和小哥说:“瞅瞅你爸憨不憨,瞅瞅你爸憨不憨。”
[责任编辑 王彦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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