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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老邪

时间:2024-05-20

七戒

我七爷,一辈子做事古怪,终身未娶,人送外号“七老邪”。

七爷四十岁那年,持枪跑到山里去,住山洞茅草房,吃野菜野果,打猎。村里派人进山找他,找了几次,未果,对上级报告说,因为有狼患,村里派遣七爷进山打狼。

我们村三面有山,一面是复州河,我们叫大河。山的名字很有意思,有“东山”“西山坡”“大南山”“平台山”“后腚座”“鱼梁山”“双山”“牛抬山”。那时候山上和大河两岸树木繁茂,有各种小动物和鸟,也有狼。大河两岸多的是杨树和柳树,山上多的是高大的柞树、刺儿槐、松树、桑树等。树林面积大,狼自然很多,经常有家畜和人被狼袭击,甚至被咬死。村里老人不敢直呼狼的名字,叫“张三”。小孩子夜哭,大人就吓唬小孩说:“别哭啦,我可告诉你,再哭,张三就来啦!”本地有一户人家,当家的叫满囤。夏天晚饭后,在外面纳凉,小女儿两岁,趴在他后背玩耍。一头饿狼悄悄进了院子,叼起小女孩就跑。满囤反应过来就追,狼钻进庄稼地里没影了。本地还有一个叫许金桥的人,他够幸运。小时候他被狼叼跑了,家人和狗追得紧,最后狼丢下他跑了。后来家人给许金桥起了个小名叫“狼咬”。如果追得不急,狼一缓口,咬第二次,孩子就没了。

1958年以后,人民公社成立,本地修水库,还搞其他的一些项目,大河两岸和山上的树木被大量砍伐,所剩无几。为了取石材,开山放炮,一座座青山面目全非。野獸和鸟所剩无几,狼也不多了。老人们说:“狼都搬家了,顺着山梁一路向北,跑到北大荒那边去了。”狼能跑那么远?可疑。

我十四岁那年,狼还没有绝迹。村里搞集体菜园子,平整土地,秋收后, 我挑着一担苞米茬子回家,走到一个叫“山前”的地段,忽然听见背后有急促的扑腾声,扭头一看,一只老狼正向我冲过来。都说狼有“瘆人毛”,看来不假,我感觉自己的头发唰一下立了起来,急忙大喊一声壮胆,把担子一扔,扯起扁担,手持一端,弯腰跨步,以前刺式对着狼,与狼对峙,但不轻易出击。七爷曾告诉过我:“如果遇见狼,手里有铁锹木棍啥的,千万不能高举着去打狼,因为狼的反应快,不但打不到它,它还会利用你的防守漏洞反扑。”那狼见我的架势没有漏洞,也没有进攻,也不退缩,屁股着地,前腿直立,居然坐了下来,舌头伸到嘴外面,目露凶光。几分钟后,本地有个叫蔡子福的人,赶着一群鸭子走过来。他看见狼和我,不慌不忙,手里摇着树枝,嘴里“吆——吆——”地喊。狼站起来,慢悠悠地向南山方向走了。这头狼后来被七爷击毙。它也是七爷击毙的最后一头狼。此后,本地再也没有发现狼。

我和小伙伴在山里放牛或者捡蘑菇,有时会遇见七爷。雨季,他会穿蓑衣,戴斗笠,来去飘忽,真有点儿邪性。他看见我,就喊我过去,有时候给我野果,有时候给蘑菇,有时候给我一串“水牛”,让我回家烧着吃。这“水牛”是一种大甲虫,伏天雨后从土里钻出来,有一对漂亮的长触角,口部有钳子状的口器,黑而扁,特别锋利。“水牛”可以烧熟了吃,也可以在铁锅里炒熟了吃,很香,特别是母的,肚里有籽,就更好吃。七爷曾忽悠我说:“母的不能吃啊,吃到肚子里,小‘水牛孵化出来,咬断你的肠子。”七爷捡蘑菇时,看见毒蘑菇就打碎。他捡的多是鸡腿菇、小红盖、变蘑菇、猴头菇、松树伞和草菇,各有各的美味。

七爷自然会偷集体的粮食,私人的粮食他从来不偷一粒。七爷说:“我不偷?干吗不偷?彪子才不偷。”一次,七爷请我去他藏身的一处山洞“做客”,并叮嘱我,不能对外人说。七爷请我喝汤,吃烤兔。汤太鲜美了,是“地捡儿皮”汤,配上玉米面饼子,真是狗咬鞭子——嚼(绝)了。“地捡儿皮”是土名,意思是从地皮上捡起来的。后来我问过一个有学问的人,他认为该叫“地耳”,是藻类与真菌的共生联合体,长在木头上就叫“木耳”,长在岩石上叫“岩耳”。这种地耳后来越来越难觅,大概和环境破坏有关吧。七爷养了一只猫头鹰,眼睛如铜铃,爪子如铁钩,但不知何故,它老是歪着脑袋看我。我有些怕。七爷说:“它被我一枪打了下来,脖子受伤了。我有个规矩,绝不打第二枪。我给它治好了伤,养着它,叫它‘老歪。我闷了的时候,就和老歪说话。”七爷说完,还用手抚摸其后背。

1976年,七爷还是带着种种不情愿回到村子里居住。山上的资源越来越少,再加上七爷也老了,腿脚不利索,只能向生活屈服。生产队照顾他,后来给他弄了个“五保户”的名额。他的老式猎枪也被勒令充公。交枪前一天,七爷背着枪爬到大南山的最高处,仰天长啸,对着天空开了最后一枪。

[责任编辑 王彦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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