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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 夜

时间:2024-05-20

杨燕

1945年,国民党统治区,淞州城内。

一夜雨大风急,清晨方歇。北城一处院子,夏鸿儒站在檐下,身后的年轻人以军姿站立,分不清是恭敬或只是习惯。

夏家书香门第,夏鸿儒学识渊博,又是大书法家,膝下三子取名国平、国安、国强。1937年他写的抗战檄文刊发见报,掀起抗战热情,大家捐钱捐物,踊跃参军。大儿子夏国平身上一直带着那份报纸,直到牺牲。儿子的牺牲让夏鸿儒一夜白头。

站在身后的二儿子夏国安来向他告别,他要回解放区了。夏鸿儒眼光落在他的断臂上,知子莫若父,知道留不住。曾期待的重庆谈判已经幻灭,城里每天都在搜捕进步人士,到处充斥着压迫和饥饿。

“黑夜就要过去,黎明即将到来,只有红色中国有希望。”二儿子打断了夏鸿儒的沉思,让他想起大儿子在世时也说过这样的话。

是夜,月华如水,父子二人漫谈形势。院外突然传来异响,夏国安下意识地拔出手枪,只见一个车夫打扮的人闯进来,在桌上放了一颗桃子便转身跑开。

“桃,逃!”做过地下工作的夏国安猛然站起。父亲示意他快走,他用右臂抱抱夏鸿儒,奔向后院,翻身越墙。

不一会儿,门外响起刹车声。夏鸿儒拿起那颗桃子罩在袖子里。一队黑衣人随即像乌云一样飘了进来。看到为首的人,夏鸿儒脱口而出:“小六子?”

那人径直走到桌边,用手碰茶杯:“没走远,追。”街上响起枪声,后来枪声又一路往河岸那边去了。夏鸿儒的心像在撞钟。

特务们翻箱倒柜时,那个叫小六子的人大咧咧地坐在夏鸿儒面前,拎起茶壶喝茶,一副挑衅的神态。

夏鸿儒抡起拐杖上前,被人一把抓住。小六子上来就给部下两耳光:“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有你什么事?!”手下捂着脸退到一旁。

夏鸿儒倒不再动手,气喘吁吁地说:“我没你这个儿子。”一年前,他把这个三儿子赶出了家门,不原谅他做军统鹰犬。

可疑文件搬出来了,一本金丝封面的册子最吸引人。上面的小楷坚挺方正,显然是夏鸿儒亲笔。一抹戏谑之色荡漾在小六子脸上:“不肯弯腰事权贵的夏教授都替‘飞将军抄写诗文了?凭什么赶我出家门?”一阵哄笑。

这“飞将军”不是别人,正是驻防淞州城的总司令。他内战内行,外战外行,因为在抗日战场上逃跑时比谁都快,人送外号“飞将军”。“飞将军”舞文弄墨,自封“诗人将军”,常请书法名家将其诗作抄录成册,四处送人。

小六子念了几句,大笑连连:“狗屁不通,也配……我呸!”

夏鸿儒并不生气:“我的学生被中统抓、被警察局抓、被军队抓、被你们军统抓……抄一本能救一个人出来,我这把老骨头值了!”

一阵沉默之后,小六子把抄本扔回桌上:“走!把这些统统带回去。”

手下人小声问:“夏老带走吗?”小六子回过身盯住那人:“带他干什么?等着明天学生游行堵门吗?”两声响亮的耳光传来,手下搬运得更快了。

第二天,夏家的事上了报纸。兄弟火并,父子反目,成了满城人的谈资,时评家说这像极了重庆谈判的结局——内战重启。

夏鸿儒看着报纸上的照片,泣不成声。——那具从河里捞起的独臂尸首面目全非。闭上眼,都是二儿子告别时的音容。夏鸿儒这一生对孩子最大的希望是有饭吃、有书读,可都成了泡影。

不久,夏鸿儒被秘密审查,事后得知跟“飞将军”有关。军统安插在解放区的特务获取了一份密码本。借助密码本,小六子带着军统的密码专家在“飞将军”的诗文里破译了兵力布防要略。“飞将军”因“通共”获罪,被秘密处决。接任他的龙将军,主动出击解放区,打了一场胜仗,坐稳了总司令的位置。

1949年,又一个雨后清夜,解放军的炮声越来越近。小六子站在院子里,夏鸿儒的房门紧闭,不应不答。

“父亲,我是来告别的,您保重。”夏鸿儒听得清楚,小六子磕了九个头。

夏鸿儒决定出去。

可他老了,动作迟缓,推开门时,小六子已经离开。他拄着拐挪到小六子磕头的地方,看见一颗桃子,上面还挂着晶莹的雨珠。

夏鸿儒捡起桃子,发现桃子上有一个图案,是交叉的镰刀和锤子。他想了许久,明白了原委,眼泪顺颊而下。后来,他把曾经发生的一切都写进了日记。

次日,城市上空运输机轰鸣,载着国民党要员南下撤离。夏鸿儒一直望着天空,虽然什么都看不见。

在那不久,龙将军率部起義,淞州城和平解放。解放军入城仪式上,夏鸿儒站在欢天喜地的人群中,看着解放军首长和龙将军双手紧紧相握,看着日月换新天,心里想起儿子曾给他的许诺。

…………

2013年,北京西山无名英雄纪念广场落成,一位耄耋之年的独臂将军,在孙女的搀扶下摸索着花岗岩寻找一个名字,那个日思夜想的名字。

终于找到,他喊出的却是“小六子,弟弟”。

身旁的年轻人默念那个名字,眼含热泪:“国强,国强,这盛世如您所愿啊,三爷爷。”

夏鸿儒的日记里记录着黎明前的黑暗和那场斗争。夏家三个儿子瞒着他相继加入共产党,抗战中一死一伤,三儿子夏国强,潜入军统开展谍战。他和二哥夏国安联手设局除掉“飞将军”,扶持亲共的龙将军上位。新中国成立前夜,他听令继续潜伏。

后人整理夏老日记时痛心地发现,他在写下对儿子的思念时,孤悬敌营的小六子实际已牺牲多年。

也许夏鸿儒在有生之年料到过结局,日记末尾那句话让人泪目:“你们的事迹无人知晓,你们的功绩与世长存。”

[责任编辑 吴万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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