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20
胡炎
吕方说:“晚上去我那里,我给你做鱼。”
他沉吟一下,说:“好,我买,你做。”
吕方说:“别客气,挑鱼,你不懂。”
他默然。来省城半年,吕方对他格外照顾。在这家杂志社里,他们对桌办公。吕方白皙,瘦削,个头不高,透着江南人特有的斯文。抛开编辑特有的职业特点,他们和其他打工者并无不同。背井离乡,人地生疏,又都是光杆一人,他们自然走得近些。但吕方无论工作还是生活上对他无微不至的关照,让他感激之余,总有些莫名的忐忑。
莫非吕方有求于他?可他又能为吕方做什么呢?思来想去,实在想不出什么。
下班,他头昏脑涨。吕方说:“菜市场,开拔。”
菜市场就在他们租住的城中村里,距杂志社不过几百米。他们住同一栋楼,他在二楼,吕方在五楼。
卖鱼的大嫂识得吕方:“小兄弟,还要花鲢吗?新鲜的。”
他知道,花鲢便宜。想来吕方爱吃鱼,却也节省着开支。
“不,今天要草鱼。”
一条大草鱼,在大嫂的手下拍击出巨大的水花。付钱时,他争着把钱递过去,硬被吕方推开了。
“下次你请我。”吕方说。
他心里过意不去。这样的情形有太多次了。
上楼,他心有疑惑:“也没见你怎么挑鱼呀!”
“都活蹦乱跳的,不用挑。”吕方笑笑,“今天给你露一手,一鱼三吃。”
开门。简陋的一室,厨卫狭小,居于门侧,各垂了一面布门帘。靠窗,有一床一桌。江南人爱干净,屋里一尘不染,不像他,居室活脱脱一个狗窝。
“你坐着。”吕方指指床。
他有心打下手,可笨手笨脚的,真不行。
洗鱼,吕方很讲究,将脏腑、两腮除尽,又將鱼腹中的黑膜细心刮净。垃圾入袋,他终于找到点儿活计,提了袋子起身。吕方说:“不用,吃过饭捎下去就行。”他执意下楼,吕方便也不再坚持。
归来时,房间已飘满鱼香。
他无事可做,就来到书桌前,看桌面上那沓整齐的稿纸。稿纸上有一个题目:母亲是一条鱼。这题目倒别致,下面还空白着,应是吕方将要完成的新作。
暮色四合,灯火阑珊。他在窗玻璃上看到自己的影子,有些憔悴。
“开饭了。”
回身,吕方端了盘子,炸鱼块,橙黄悦目。又上一道,红烧鱼,汁浓香醇,诱人馋涎。最后一道,鱼汤,色泽乳白,鲜香袅袅。两碗米,两双筷,落座。
“尝尝。”吕方说。
他逐一尝了,长这么大,似乎第一次吃到这么丰美的鱼宴。那味道,不同于饭店,有种别样的魅力,叫人欲罢不能。
“真好,想不到你做鱼这么厉害!”他赞。
“我妈教的。”
“是吗?”他放下筷子,来了兴致。
“其实,我妈也没教。从小看她做鱼,不知不觉就会了。”吕方微笑,“不过,比起我妈的手艺,还差得远。”
“这么说,你妈是做鱼的行家。”他说。
“那当然,”吕方倒不谦虚,“我妈是做鱼的行家,我爸是捉鱼的高手。我就是吃着我妈做的鱼长大的。”
“她一定有不少秘诀吧?”他开玩笑,“说不定有独家配方呢!”
“那倒没有,”吕方也笑了,“其实,我妈做鱼很简单。只用些葱、姜、蒜和一些自然的香料。至于火候,全在感觉了。”
“这感觉除了经验,怕是要些天分的。”他突然联想到了文学。
“没那么玄。”吕方摇摇头,“你肯定想不到,这感觉全靠我们。”
“哦?”
“我妈起初做鱼的时候,总不停地让我们品尝。我们说淡了,她就加盐;我们说浓了,她就减料……”
他心里一热:“你妈照顾的全是你们的口味啊,真是个好母亲!”
吕方没说话,表情有了细微的变化,好像有些严肃,有些庄重,又有些伤感。
“很多乡邻都吃过我妈做的鱼。”
他静听。
“她是个热心肠,爱帮衬人。”
他忽然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半年来吕方对他的呵护和帮助,似乎有了答案。他不由自惭,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别客气,趁热吃,剩下不好。”吕方说。
他们把鱼吃得精光,一口汤也没剩。吕方饭量小,而他一个中原汉子,食量大,鱼多半都入了他的肚子。
“我看到你稿纸上的题目了。”他指指书桌。
吕方眼圈红了。
送他下楼的时候,吕方突然站住了,良久,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其实,我妈做了一辈子鱼,却从来不知鱼是什么味道。”
他怔了:“为什么?”
“身体原因。”吕方喉头发哽,“她不能吃鱼。”
[责任编辑 王彦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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