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钱

龙安县档案局长赵实今天要找县长张明光批两万元经费，用于档案案卷的杀虫，于是他起了个大早，搭上班车就往新县城赶。两年前，龙安县就开始举行大规模的县城搬迁，大部分县直属部门都搬走了，但像档案局这样的清水衙门，由于缺少资金，所以至今仍在老县城所在地北斗镇上班。如果要找县领导汇报工作、办事，就得早起去搭班车，早点到办公室排队候着，原因很简单：县城搬迁后，各单位用了大量的资金修建办公楼，没钱了，遇事就打报告向县财政要，而县财政也因为全局性的搬迁工程负了巨额债务，也是入不敷出。所以，在这种情况下，要想要到钱，办法就只能是早点去排队候着，否则，等到你排拢队时县长早有事出去了，这趟差你就算白跑了。当然，不搭班车也可以，起晚点，然后“打的”去，但对档案局来说，钱在哪里呢？

赵实是半年前才走马上任的。作为县政府办秘书出身的他，不但文章写得好，还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两个月前，赵实参加了全省档案系统到重庆、河南、江西、河北、山西等五省市的巡回观摩学习活动。在第一站山西观摩活动结束的晚会上，主办方请四川代表团给他们留点“墨宝”。经过几番推举，一个书法水平在全省档案系统都颇有点名气的市档案局长被大家推选出来。但令在场宾主都颇感尴尬的场面出现了：这个市档案局长或许是因为紧张的原因，拿着笔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然好半天都下不了笔，眼见得豆大的汗珠一颗颗往下掉，毛笔上醮的墨汁滴在宣纸上已洇湿了一大片，但就是落不下去笔！

正当宾主双方的领导不知如何结束这种难堪的局面时，年仅三十二岁的赵实底气十足地走到书写台前说，虽然我字写得不是很好，但平时也喜欢写几下，就让我来代劳吧！说完就接过这位正不知如何是好的市档案局长递过来的毛笔，写下了“博古通今”几个大字。好，好！就在赵实放下笔的同时，一片赞叹之声随即响起。就这样，赵实在随后的四省市巡回观摩学习中，“博古通今”这几个大字都留在了这些省市的档案馆中，作为档案馆的历史资料保存了下来。现在，不仅市档案局一有什么活动必定要通知他去，就是省里的一些他这个级别没有资格参加的活动，省局里的领导一句“把小赵也通知来吧！”于是算起来还是小字辈的赵实真正成了省市档案系统中的热门人物。

有如此文化情结的赵实在到任县档案局长后，一下子就沉浸到那些散发着文墨气息的文字档案中，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精神全身心地投入到阅读历史档案中。没想到赵实的这一读还就真的读出了上届局长离任时一直都没想到“要毒药”的办法来。

“要毒药”当然只是老局长离任时说的气话，说白了还是打报告向县上要钱。老局长事后说，他自己都不知道向县上打了多少次报告了，每次报告结果都是石沉大海，几年下来，一分钱没要到，打报告倒是用了多大一大笔钱！

感慨之余，从县政府办出来的赵实心里是很平静的。他知道，就像一个家庭一样，妈老汉的爱都是有轻重之分的，又何况作为一个县政府派出的各职能部门，当中肯定有强势和弱势部门。一般地说，经济部门因为时时与钱交道，几乎都是强势部门，而像档案局这样一些意识形态部门，因为与钱的游离与无缘，几乎都处在弱势部门之列，要找县太爷要钱那你就得想到不一般的办法来。

有了不一般办法的赵实这天早上起了个大早，搭上班车八点过就到了县政府办公室。新县城实行的是朝九晚五的作息时间，所以赵实拢时整个楼道里还没有一个人来呢。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县府办的刘主任来了。一见赵实就叫喊起来：“赵局，你硬是来讨债嗦，这么早就上门了！”

“没办法，来晚了县太爷又是下乡又是开会那有时间接见我们，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早点来候到！”赵实苦笑着答道。

“进来坐。”刘主任招呼道。说起来赵实还是刘主任的下属呢。在到档案局任职前，赵实只不过是县府办的一个秘书科长而已，按级别还只是一个局里的中层干部。有了这层关系，赵实也就显得很随意。

刚坐下，刘主任就告诉赵实：“不怕你今天来得这么早，要见县长你还是得等！昨天张县长就吩咐过：明天上班就要与分管农村经济工作的县委朱副书记和分管财税工作的龙副县长研究今年年终的财税盘子，会前不能有县内的任何人来打扰。”

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但我今天就是等一天也得等！赵实心里默默地想。本来见县长就很难，再加上我又在老县城上班，本来到新县城一趟就不容易，这一错过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想到这，赵实笑了笑说：“没来头，我在这等就是了。”

“恐怕你是难得等到哦！”刘主任也淡淡一笑说。

果然，过了不久，张明光县长就匆匆走过主任办公室，看了赵实一眼，但只叫了声刘主任就直接进县长办公室了，显得很是行色匆匆。原来赵实到县政府来时，张县长就是再忙也会停下来和他聊几句，看样子今天张县长确实很忙。不一会儿，朱副书记、龙副县长也进了张县长的办公室。

坐在刘主任的办公室里，一会儿来个乡镇的书记，一会儿又来个乡镇长，或者是书记镇长一路来，又或者是一些部门的局长主任什么的，还有的直接把电话打到刘主任的手机上，来的目的都只有一个：找张县长要钱，但都被刘主任一句话挡了回去：张县长昨天就吩咐过，今天不接待县内的任何人。听到这里的赵实，心里很是感激老领导给他留的面子和余地，他从包里摸出一包中华递了过去：“刘主任，这包烟是我孝敬您老人家的。”

“你小子还是这样鬼精灵！”刚过四十的刘主任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据内部可靠消息：县上马上要增补的副县长候选人已铁定是他了。

于是赵实就着梯子下楼：“真是知我者还是老领导，到时老领导高升了可别忘了我哦！”

听到这里的刘主任只是笑而言其他：“好，我就抽抽你小子孝敬的烟。但我担心的是你小子不抽烟谨防买到假的。”

“不会的，我可是在烟草公司买的。”

说着等着，时间就快到十二点了，会议还没有结束。

“告诉你小子下午张县长还要下乡镇。”刘主任看到赵实东张西望的急样，不紧不慢地说，“到时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赵实一听就更急了，要是等会议结束，午饭时间也已过了，再去找县长说要钱的事显然不合时宜。此时，办公楼道里已响起了呯呯啪啪的关门声，这声音就象石头敲打在赵实的心上！

心里急得都快要冒火的赵实突然眼睛一亮，他看到了刘主任身边的一只暖水瓶因没有盖瓶塞正冒着热气，就快步走过去盖上瓶塞提起水瓶直奔县长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一开，张县长、朱副书记、龙副县长一时愣住了。

“领导们开了一上午的会，我来给你们倒点开水。”赵实右手提着暖水瓶，左手腋窝里夹着一本档案袋，用左手勉强揭开瓶塞给张县长的水杯里倒水。

“你小子是来倒水的？办公室里有的是纯净水！况且就是要倒水还用得上你赵局长，我还不知道你的鬼把戏？”龙副县长忍不住笑着说。

“在张县长、朱副书记和龙副县长几位领导面前，我就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了，我今天是来要‘毒药’的。”赵实的一句话，把三位领导一下子说得一愣一愣的。

赵实忙解释道：“三位领导别见怪，都怪我没说清楚。”

于是忙拿出左手腋窝里夹的档案袋说：“张县长，我这里有一份很珍贵的档案。”

“很珍贵的档案？”张县长一听到这里马上来了兴趣，“好，我们这个会就先停一下，看看你这个档案到底有多珍贵！”

“您看嘛，张县长，您看嘛。”赵实边说边打开档案袋，在张县长的桌子上抖着，伴随着灰尘，一些小虫子也掉了下来。

“嘿，你小子莫把虫虫弄到张县长杯子里去了！”一旁的朱副书记急忙制止道。

“张县长您看，这可是清代才子李调元的家谱呢！”赵实指着案卷说，“像这样珍贵的档案，我们馆里面还有沙汀、萧崇素等很多名人的呢！”

看了档案，又看着还在满桌爬的小虫子，张县长笑着说：“好了好了，你小子直说到底要搞啥？”

“是这样，张县长，我是想买些药杀杀档案袋里的这些小虫子，好保护这些珍贵的档案免得被虫蛀坏了。”在文化情结很深的张县长面前，赵实知道要钱的时机已经很成熟了，于是只好老老实实地说。

张县长哈哈一笑说，“我就知道你小子哪里是来要‘毒药’的，快说，要我给你批好多钱才行！”

“本来要请县长批三万的，我知道县财政也很困难，就批两万吧！”

“好，把报告先搁在我这里。”

赵实没想到，就连全县的那些所谓的强势部门也没有想到：第二天，县档案局就接到县财政局的电话，县上的拨款已到账，让他们马上去办手续！还有最重要的：张县长批的是三万！

你小子真能！你知道这三万元是搞啥子的？刘主任后来告诉赵实，为给你批这三万元，张县长把出去考察的行程都取消了。

听到这里，赵实的眼睛真有了一种模糊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