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20
二十世纪二十年代至四十年代,受时代影响和文学创作自身规律的影响,文学创作中的时代意识与女性意识融合,对女性有了更多的社会关注,苦难母亲进入作家审美视野,形成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蔚为大观的苦难母亲的写作。所谓“苦难之母”,本文指母亲的母性本能受到习俗、时代等的压抑,通过抗争表现人性,并被作家赋予了超越女性本身的力量,与国家、民族希望相结合。
这一时期苦难母亲形象呈现以下三种类型:
首先在文本中展示母亲苦难的作家是鲁迅。鲁迅思想的丰富性和复杂性决定了他的文本中母亲形象的多样性。“终极地说,他的全盘性反传统的立场与他选择地接受了一些中国传统道德价值与文化质素的事实,两者之间存在有无可疏解的基本矛盾。”总体来说,鲁迅有对母亲浓厚的爱、孝和整体上的反传统文化之间的矛盾紧张,这个矛盾实质上就是对传统道德的认同和对个性解放、人道主义等新价值的笃信之间的矛盾。鲁迅通过狂人母、夏四奶奶、华大妈、单四嫂子、眉间尺母、女娲等一系列母亲形象建构了老旧中国独特的母亲群像。《狂人日记》(1919)是鲁迅的第一篇白话小说,暴露了家族制度和封建礼教的弊端,在这篇小说中鲁迅表现了传统礼教“吃人”的本质。这篇作品中着力描写的对象是 “狂人”,“狂人母并不起眼,然而却包含了食人性母题,同样饱浸了创作主体的大绝望意识”。狂人母只出现了一次,而且是一个背影,但仅这一次就透露了她的很多信息:“狂人”的哥哥——象征着传统“吃人”的礼教吃掉了“才五岁”的妹子,母亲出于天性的母爱,哭个不住,“母亲想也知道,不过哭的时候,却并没有说明,大约也以为应当的了。”她一想到传统文化制度和习俗应该如此,母爱的悲痛平息下来,圣洁的母爱没有引导她走出传统文化的“吃人”的习俗,面对子女的死亡,她甚至是“吃人者”不自觉的帮凶。同样不觉悟的母亲也出现在 《药》(1919)中,华大妈也是一位蒙昧的母亲,为了治好儿子小栓的病,买来蘸了革命者鲜血的馒头。最后还是没能治好儿子的病。与华大妈相比,夏四奶奶是革命先觉者的母亲,她迷信蒙昧的心中存在朦胧的质疑,这种质疑使她比华大妈又具有了相对的进步性,这也是文本中唯一的亮色。夏四奶奶和华大妈在丛冢偶遇,夏四奶奶“现出些羞愧的颜色”,最后还是“大声说”“瑜儿,他们都冤枉了你”,看到瑜儿坟前的花环,有所悟的反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呢?”而这一点质疑不仅是夏四奶奶的朦胧觉醒,更是鲁迅对光明的一点实践。
鲁迅作品中的母亲形象的共同点是:善良的母性,在习俗面前的无力。女娲 (《补天》1922),是人类的始祖,具有大母品格,这一形象本身就具有强烈的象征意义。女娲以旺盛的精力投入到造人和补天的工作中,最后累死。但是人类却在为了能够在她身体最丰腴的部位安营扎寨互相殴斗。女神形象被消解,母性被重新审视,巨大的虚无感通过这个形象展示出来。母亲本不是鲁迅着力表现的形象,女性意识更加不是鲁迅关注的焦点,他笔下的母亲形象都具有浓厚的象征意味。人类之母女娲象征落入凡间的英雄,英雄的功业与英雄在世俗中的遭遇构成了巨大的反讽。而祥林嫂、夏四奶奶、眉间尺母等母亲形象则构成了鲁迅表现传统中国人群像之一部分,其中有对传统的执著,有对母爱的坚定,表现了鲁迅爱恨交织的民族和社会意识。
在鲁迅的提携和影响下,乡土作家群多描写生于斯,长于斯的农民形象,突出其落后一面。春宝娘(《为奴隶的母亲》1930)是“典妻”习俗的受害者,丈夫无力供养妻子和儿子,于是把春宝娘当做财产卖给财主家。这一母亲形象完全被动接受命运的安排,是受到中国传统习俗压迫的可怜女子形象。柔石以这一形象唤起人们对农村中被压迫农民命运的关注。同类型的母亲形象还有骆毛母 (蹇先艾《水葬》1926)、得银母(台静农《红灯》1926)、四太太(台静农《新坟》1926)、伊母(台静农《烛焰》1926)、倪三太(欧阳山《七年忌》1934)等。真实地再现了在中国二三十年代农村社会母亲们艰难的心路历程。
“大母”指主宰着史前意识形态的神。借用在这里指,母亲之爱超越了私爱和小爱,以自身的受难坚定着希望之路。这一形象多出现在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革命题材的小说作品中。银川娘(叶圣陶《夜》1927)是一个具有大爱的母亲形象,女儿女婿先后为革命事业牺牲,困境激发银川娘承担起抚养烈士遗孤的责任。她的无畏无惧为这一形象增添了悲壮的色彩。同样类型的形象还有林英(殷夫《小母亲》1930)、荷英母亲(靳以《母女》1947)、张老太太(方纪《张老太太》1946)等。她们或关注矛盾心理下的母亲形象,或书写投身革命洪流的母亲,苦难之母的社会价值是彰显政治意义,但在表现人生的文学价值上不具有典型性。
这一形象类型与前一形象类型最大的区别在于,具有大母品格的母亲形象符号意义大于人物形象本身的意义。而这里经历的苦难洗礼的母亲形象基本出自女作家之手,她们描写的母亲形象更富于女性特有的气质。首先为我们关注的作者是丁玲,战争年代她对女性的特殊关注使她突围文学为政治服务的困境。她的作品中依然有清晰的时代和政治印记,但是她用对女性感觉的敏锐捕捉表现女性的独立精神。曼贞(《母亲》)在失去丈夫和母亲后,她由“为了孩子们的生长,她可以捐弃她自己的一切,命运派定她该经过多少磨难,她就无畏的走去”,成长为一个新式母亲。类似的形象有陆萍(《在医院中》1940)。另一位为我们瞩目的是现在容易为人忽略的女性作家杨刚,她以表现革命创伤中成长的母亲形象见长,她笔下的母亲要经历生理和身体的双重伤痛,但更多具有反思意味——“而我还要以可笑的母爱来自己骗自己,来满足个人的自我长大狂!(《肉刑》1935)”与前述母亲形象比较而言,丁玲和杨刚更突出女性体验,而不注重苦难的渲染。
中国现代文学在经历了五四文学革命,到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受社会政治环境的影响,革命文学应运而生。文学形象的塑造也由五四文学革命时期文学作品集中描写受压迫的农民、寻找出路的知识分子、慈母等形象,而渐趋多样化——农民的蒙昧与苦难、知识分子在动荡时局中的自处。在这个变化过程中,母亲形象产生了很大的变化,母亲性格丰富,母亲形象更具时代特色。五四时期对慈母形象的塑造是破旧立新的五四精神的直接反映,五四一代作家以决绝的态度断绝与传统的联系,宣传西方文艺思想。但是中国近现代文学是以中国传统文学为母体发展起来的,在文学的发展规律上不能断绝与传统的联系,在作品人物形象的塑造上也不能完全断绝与传统的联系。如果说五四时期慈母形象的塑造是五四一代作家寻找精神皈依的过程,那么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以国内革命战争为背景的文学创作将这一精神皈依的过程潜藏在文学创作之中,苦难母亲的形象塑造具有深刻的时代烙印,短于表现女性自我意识,为个人的发展寻求更广阔的生存空间;但长于用母亲形象表现时代变革。母亲形象背负着国家、民族的失望或希望,母爱成为这一失望或希望的直接载体,母亲形象承载着众多作家有关意识形态的想象与象征,及时契合着时代的主流文化语境。
(武警警官学院人文社科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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