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20
■范菲菲
一场有关逃离与反抗的梦呓
——卡夫卡《司炉》浅析
■范菲菲
《司炉》是卡夫卡长篇小说《美国》的第一章,在卡夫卡生前曾经作为一个独立的短篇发表过。这是少数得到作者本人认可而在其遗嘱里得以幸免的作品之一。和其他作品,尤其是《判决》不同,《司炉》更多地表现出了一种潜意识下对旧世界的诀别以及对自由的向往。卡夫卡曾多次强调过,这部小说比他其余的作品更让他充满希望的喜悦,也更“光明”。如果说《判决》所描写的父子关系是一种单向的、绝对的权威,那么《司炉》中的卡尔正是为了逃离这种权威所诞生的角色。在卡尔与其父岌岌可危的关系下,他以司炉为寄托对以往的旧世界作出的反抗,就像一场不切实际的梦呓一般,但仍然闪烁着希望的微光。本文将从新旧世界的交替和对权威的反抗两点切入,剖析作者的创作心境及期望。
主人公卡尔因为与女仆私通而被父母送去美国,小说在一开始描绘了他初到美国的情景,一个持剑的自由女神像在阳光下显现出来。相比现实中手执火把的自由女神,那柄利剑仿佛预示了卡尔之后毫不平坦的人生道路。旅途的起始,卡尔就忘记了伞,弄丢了箱子。伞与箱子是卡尔从家中带来的,将卡尔驱逐的家俨然是旧世界一般的存在。卡尔将旧世界之物悉数失去,这说明他在潜意识中想忘掉过去。当卡尔回忆起他的箱子时,他想起父亲开玩笑似的问:“你准备把这只箱子保留多久呢?”而箱子失落给他的唯一安慰是与父亲联系的中断:“父亲即使想探知,也探知不到他眼下的处境了。”因此,与其说卡尔是被父母抛弃,不如说他潜意识中甘愿逃离之前的生活,甘愿逃离父辈身边。
但是当卡尔刚刚融入新世界——替司炉申辩时,又被他舅舅伸手拉回了旧世界。在与卡尔相认之后,舅舅又当着众人的面将卡尔的遭遇原原本本,甚至是略带夸张地叙述了一遍,使卡尔又回忆起他想忘记的东西,将他与旧世界之间的联系又拉近了一些。
在新旧世界的交替中,卡尔始终没有获得彻底的自由。尽管他的境遇比之前更充满希望,但是权威本身及权威所造成的阴影却始终存在。这阴影同样也是卡夫卡心中的阴影。首先它来源于卡夫卡所处的那个时代,在欧洲统治了7个世纪的哈布斯堡王朝,在卡夫卡心中始终是个不可抗拒的魔影。而在卡夫卡的家中,他的父亲则像个家庭暴君,直接威胁着他的生存。这无疑给浓重的阴影上又重重地添加了一笔。卡夫卡与其父的关系可以用恶劣来形容,可以说,正是他的父亲导致了他悲剧的一生。而对于他的家庭,卡夫卡在日记中是这样写的:“现在我在我的家庭里,在那些最好的,最亲爱的人们中间,比一个陌生人还要陌生。”
卡尔无法摆脱旧世界,一方面是因为卡夫卡自身的孤独感。希望只是遥不可及的存在,而一些在社会中与自身所固有的联系亦无法消逝;另一方面,卡尔的境遇反映了现代人类整体的生存状态。卡夫卡曾说:“资本主义是一个从内到外,从外到内,从上到下,从下到上的层层从属关系的体系,一切都分成了等级,一切都戴着锁链。”
小说的大部分篇幅描写了司炉的抗争。这部分抗争可以分为两阶段,即去船长室之前与去船长室之后。在去船长室之前,卡尔因为寻找他失落的伞而与司炉无意中相遇,司炉向卡尔讲述了他所受到的不公正待遇。这时的卡尔,对司炉的职业的期望值不仅异于常人:“‘你是司炉!’卡尔欢快地叫道,这事好像提高了所有的期望值”。而且在听到司炉的抱怨之后也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你别让他们为所欲为’,卡尔激动起来了。他几乎没有身处漂泊无定的轮船及陌生大陆的海岸的感觉,躺在司炉的床上怀有浓郁的乡情。”以此明确表达出自己的立场。从这里来看,卡尔似乎对司炉产生了强大的共鸣。司炉在某种程度上与卡尔的命运相联系。他对象征着权威的船长等人的反抗,从根本上符合卡尔的内心愿望,卡尔以此作为反抗权威的理由而行动。
到达船长室之后,司炉随即面临着被赶出去的危险。于是卡尔以一副主持公道的姿态帮助了司炉,司炉成为了卡尔的代言,卡尔借司炉之口对权威进行反抗与申辩。然而之后的发展扭曲如梦境:蹩脚申辩的司炉、起了反作用的卡尔、不耐烦的众人、以及突然与卡尔相认的舅舅,一切使得严肃的申辩过程变成了一场可有可无的闹剧。结果是卡尔被舅舅带走,对权威的反抗如此便无疾而终。尽管卡尔最后依然为司炉的事情做出努力,但都是苍白无力的,以至于一切就像梦境结束一般戛然而止。
《判决》中的父子关系是无上的权威与服从。父亲宣判,儿子便赴死。同样是父子关系的主题,《判决》中,服从的意念尤其强大,父子二人的矛盾冲突也更激烈。而在《司炉》当中,表现出的是自由与反抗以及疏离之下的狡黠。主人公对权威的反抗,无疑带有一丝希望。它避开了矛盾的正面冲突,代以一种精神寄托的方式诉说自身的不满与反抗。在某些方面,卡尔也是卡夫卡的代言。卡夫卡同情下层劳动阶级,对无产阶级抱有好感,认为“富人的奢侈是以穷人的贫困为代价的”。在他的《致父亲》中,他称父亲为“付薪水的敌人”。这些都体现了他对阶级权威的不认同性。然而,卡夫卡发现,人的种种追求和努力恰恰朝着与人的愿望相反的方向发展。于是,陌生感与荒诞总是与他的其他思想交织着存在。卡尔对司炉最后的规劝亦是卡夫卡自己的心声。
新世界象征着意图反抗与敢于反抗的人们的集合体,而旧世界则象征着绝对的服从。卡尔在新旧世界的穿行与彷徨通过对司炉的帮助使潜意识具象化。但实际上,“《司炉》是梦呓,是对永远不会成为现实的什么东西的回忆。”
卡尔的境遇反映了现代人普遍的生存困境。即迷恋权威,反抗权威,屈从权威,在服从和反抗中迷失自我。卡夫卡称《司炉》是对狄更斯的“不加掩饰的模仿”。如果说狄更斯的小说是自由女神手中的火把,给人希望与慰藉。那么卡夫卡就像一柄利剑,坦然而尖锐地深刺人内心,令人在荒诞的情境中体会那丝微妙的直白和难以企及的真实。
(西安工业大学北方信息工程学院人文社科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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