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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满的麦子

时间:2024-05-20

■黄桂林

(一)

一进入五月,天气逐渐热起来了,田里的麦子一天一个样地发生着质的变化,由青及黄,麦粒也殷实饱满起来。远远望去,一片金黄的麦浪荡涤在广袤大地上,映衬着初夏的阳光,闪耀着金色的光芒,煞是好看。五月麦浪翻滚,一片丰收景象。

老满的一亩二分麦田是一块长方形的条形田块,与椅子湾村委会仅隔着一条南来北往的乡村公路。老满每天都要到田边去转一圈,看看日渐成熟的麦子,闻闻麦穗的清香,无限遐想一下今年的好收成。老满寻思着,过几天得请上几个人,把成熟了的麦子收回来。

这天下午,老满刚从地里回来,坐在院坝里歇息,村主任田从军急匆匆地赶了过来,老远就喊道:“老满叔,跟你说个事!”

老满赶紧把田从军迎进院子,拿把椅子让他坐下,满怀狐疑地问:“田主任,你找老叔有啥事啊?”

田从军坐下来喘了口气,取出口袋里的烟来给老满递过去,殷勤地点上火,然后自己又点上了一支,美美地吸了一口,吐出一个圆圈,才笑眯眯地说:“老满叔,县长要来帮你割麦子。”

“什么?县长要来帮我割麦子?”老满吓了一跳,吃惊得差点从凳子上跌下来。他赶忙稳了稳神,讪笑着说,“田主任,你这个玩笑开大了吧?县长是个大忙人,咱县那么多事情,他能来帮咱割麦子?不可能,不可能!”

田从军收住笑容,满脸严肃地说:“老满叔啊,没跟你开玩笑,这个可是真的哦!”原来,县里今年开展了一个“助春耕”活动,要求县级部门的机关干部都要下来支农。椅子湾村是县政府办的联系点,县长要带着政府办的机关党员干部来帮农民收割小麦。

“全村那么多户,咋就单单选中了咱呢?”老满还是不相信县长会来帮自己割麦子这件事。

田从军耐心地解释道:“你以为谁都能享受到县长来帮忙收割小麦这个待遇啊?你老都快七十岁了,就你一个人,能一时半会能把那一亩二分地的麦子收回来?再说了,你是老党员,思想政治素质好;你儿子在边防上服役,你是军属,村上是从多方面综合考虑才推荐你的,你还有什么顾虑呢?”

老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手一抖,半截烟灰掉到了地上。年轻的时候老满当过十多年的生产队长,还当了几年村上的民兵连长,算是有些阅历。老满的老伴刚满六十就过世了,在云南边防当兵的独生儿子就劝老满把田地全退了,自己来养活他,但老满死活不肯,非要自己种着。老满说,农民不种田地,等于工人不做工,吃穿用都得用钱靠买,那哪能遭得住啊?直到前两年老满真的感觉到有点力不从心了,才退了一部分田地给村集体,留了一亩二分地作为自己的口粮田,再在房前屋后种点瓜瓜菜菜,日子还算过得下去,不过身体却是每况愈下。去年的秋播,还是田从军带着村上的几个年轻党员给老满打了两天义务工,才协助老满把小麦种下去。想到这,老满抬起了头,问:“大侄子,你说需要咱做些啥呢?”

“你什么都不需要做,现在就把那块麦田先留着吧。”田从军站起来又给老满递上了一支烟。

(二)

县长要来帮咱收割麦子!?老满想想这事就有点激动。这辈子活到都快入土了,老满见过最大的“官”就是乡长。党和国家领导人倒是在电视上经常见到,不过那个离自己太遥远了。老满寻思着,这事可得好好琢磨琢磨。每天吃过早饭或午饭,老满都要拿着一根长长的竹杆,到田坝里去晃荡一圈,看看麦子的长势,赶走前来偷啄麦子的麻雀,然后坐到田埂上抽上一支烟。

麦子成熟了,乡邻们开始组织收割。空旷的原野上,一片片黄灿灿的麦子倒下去,一块块黑里透红的土地亮出来,麦香味混合着泥土的芳香,沁人心脾。

老满闲着无聊的时候,就蹲在田埂上看别人收麦子。看着邻居忙不过来的时候,老满也去搭把手,递递麦把子什么的。大家有时就打趣他:“老满叔, 你家的麦子什么时候收啊?”老满咧开大嘴先嘿嘿一笑,干咳两声说:“不急不急,县长要来帮咱收麦子呢。”

嘴上虽然说着不急,老满心里还是有点没谱。几天过去了,田坝里的麦子已经收割了大半,老满的麦子依旧精神万分地竖在田里。老满等不住了,匆匆忙忙跑去村委会找田从军,焦急地问:“田主任,你看这麦子黄得都快掉穗了,你说县长要来帮咱收麦子,这到底来不来啊?再不收可就要减产了!”

田从军安慰老满说:“老满叔你别着急,我先问问乡里的领导再回答你,好不好?”

老满说:“那你赶紧问吧,农时不等人啊!”

田从军摸出电话给乡长打电话,询问县政府办的志愿者什么时候能来开展“助春耕”活动,并汇报了老满当前的思想状况。然后,田从军就“嗯、嗯”地应答着,不时地还点点头。老满怅然地看着田从军,干着急也没有办法。耐心地等田从军把电话打完,老满小心翼翼地问:“乡上领导怎么说啊?要实在不行,咱就再另请人把麦子收了吧?”

田从军转过头用奇怪的眼神看了老满好一阵子,看得老满心里有点发怵。老满避开田从军的目光,嘟囔着说:“田主任有话你直说啊,你那眼神怪吓人的。”

田从军“噗哧”一声就笑了,拍了拍老满的肩膀说:“老满叔啊,你就放一百个心吧,前两天县长出差去了,估摸着今明就能回来。乡长说马上跟县上沟通确定时间,回家好好等着吧!”

“那得快点,不然麦子都开始掉穗了。”老满从村委会里走出来,又去巡查麦田。几只麻雀正立在麦穗头上啄食。老满随手捡起一块小石子扔过去,“轰”地一声,麻雀们齐扑扑地飞走了。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田坝里只剩下了老满那一块正待收割的麦子,象一块疮疤或者补丁。远远望去,煞是显眼。

(三)

这天上午一大早,一辆考斯特中巴车驶进了椅子湾村。车辆停在村委会旁的路边,县长带着县府办的机关党员干部一行十余个人从中巴车里走出来,田从军赶忙迎上去,陪同前来的乡长连忙介绍说,这就是椅子湾村的村主任。田从军笑着热情地招呼:“欢迎县长百忙中抽出时间到我们椅子湾村检查指导工作!”

县长是个白白净净的中年男子,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很斯文很有涵养的样子。与田从军简单地寒暄了几句,询问了村上的人口、土地、主要产业,然后就让田从军带着往老满的麦田走过来。

老满正在麦田埂上赶麻雀,看见田从军领着一大群人走过来,心里便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田从军走在县长前边,看见老满就大声地喊:“老满叔,你过来一下!县长带人帮你收割麦子来了。”

老满有点心慌意乱,直起腰来傻呵呵地笑着走到县长面前,边走边把手背在后面的衣服上擦了又擦。田从军把老满领到县长面前,说:“县长,这是我们村的老党员老满同志,有40 多年的党龄了,当过村干部,还是军属,儿子现在云南边防当兵。老伴早走了,家里就他一个人,缺劳力。你看大家伙的麦子都收完了,就他的还留着呢。”

县长伸出一双白净的手握住了老满那满是老茧的手。老满感觉县长的手软乎乎的,很细腻很温暖,一股暖流顿时涌过心间。县长说:“老满同志辛苦了,听说你家缺劳力,我们今天就是来帮你收割麦子的。”然后就招呼大家准备下田。

这当儿,大家已经套上了志愿者的袖标,县长接过乡长递过来的镰刀,和大伙儿一起下了田,开始弯腰割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有人在田埂边插上了一杆旗帜,“XX 志愿服务队”几个鲜红的大字随着旗帜迎风飘扬着。一垄垄麦子,在县长镰刀的挥舞下一排排整齐地倒下来。县电视台的记者扛着摄像机,对着县长和志愿者们一阵猛拍。

老满回家烧开水,不多会便提了两个大水瓶过来,还拎了一摞一次性纸杯,外加两个搪瓷杯。人多就是力量大,田里的麦子已经倒下了一大片。老满热情地招呼大家渴了过来喝开水。

县长直起腰来,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转身望了望后面成排成排的麦把子,眉头拧成了疙瘩。他把乡长和田从军叫过来,问:“咱们把麦子割下来,就这么放在田里吗?”

乡长望了望田从军。田从军试探性地问,“县长的意思,是不是我们能帮老满把麦子脱粒了收回去?就这样割下来放在田里,也终究不是个办法,对不对?”

县长点了点头。田从军憨厚地笑了笑,恍然大悟般地一拍脑袋,不好意思地说:“光顾着这头了,没想到那头呢。还是县长考虑得周到,我马上去联系安排。”

县长说:“行,你去吧。不要给老乡留下后顾之忧。”

这时候,老满端着一个搪瓷杯过来了,讪笑着说:“县长辛苦了,喝点水吧。”县长接过搪瓷杯,端详了好一阵子,“老满同志,你这个搪瓷杯还是个古董啊。”老满不好意思地笑了,搓着双手说:“这还是我年轻的时候,公社组织修百里渠发的奖品呢。一晃都有40 年了吧。”

“这样的杯子,我父亲也得到过,看到很亲切啊。”县长有点感慨,就着搪瓷杯喝了一口水,笑着说,“那个年代过来的人,大家都很不容易啊。”然后把杯子递还给老满,走到麦垄前继续割麦。

(四)

不多一会儿,田从军就带着村上的民兵连长和几个党员,把脱麦机搬到了老满的田里。这边,县长带着志愿者们马不停蹄地割麦子;那边,田从军就带着村上的党员给麦子脱粒。忙活了整整一个上午,到村广播响起来的时候,老满的一亩二分麦田终于收割完了。大家伙齐心协力把十几袋麦子抬到路边的拖拉机上,民兵连长和村上的几个党员帮着老满运回了家。

空旷的田野又变成了齐刷刷的一片麦茬地,期待着下一场丰收。

这当儿,老满回家煮了一篮子鸡蛋,拿到田间来往大伙儿手里塞,嘴里不停地叨念着:“大家辛苦了,来吃个鸡蛋。”转了一圈,一个鸡蛋也没有发出去。老满无辜地望着县长,“县长,你带头吃一个吧!你不吃,他们都不吃呢。”

县长摆了摆手说:“老满同志,这些鸡蛋你留着自己吃吧,把自己身体保养好,这才是大家最希望看到的。”

老满喃喃地说,“这咋好意思呢?”田从军拍了拍老满的肩膀,笑着说:“老满叔,这是县长关心你呢。”

老满一时也不知道该咋办才好,想了想,也只得作罢。看着老满郁闷的样子,县长想调剂一下气氛,打趣地说:“老满啊,你也别为这些小事纠结了。说说看,下一步你有什么打算,田里准备种点什么啊?”

“种水稻、栽秧子呗。”老满脱口而出。

“行啊。到时候,我再带人来帮你插秧吧。”县长呵呵地笑了。

“使不得,这可使不得。”老满连连摆手,“县长你管着一个县的大事,我的这点芝麻小事哪能劳烦你大驾啊?”

县长紧盯着老满,一脸真诚地说:“老满叔啊,我也是从农村出来的孩子,田里的这些农活我还干得来。再说了,我们这些坐机关的人,特别是这些机关的年轻人,让他们经常出来和群众打打交道,体会一下劳作之苦,感受一下生活艰辛,既是在为你老人家分忧,也是在培养锻炼干部嘛。你老年纪也大了,就把你这块田当成我们机关干部的试验田,好不好?”

县长讲的这些大道理,听得老满懵懵懂懂的。他两眼迷茫地盯着县长,眼里竟有点泪囉囉的感觉,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县长转身叮嘱田从军,基层党组织要好好关心这些老同志和困难党员群众。然后和田从军、老满握手道别,带着机关干部坐上停在路边的中巴车,踏上了返回县城的征程。

热闹了好一阵子的田野恢复了往昔的平静,老满怔怔地站在田埂上望着县长远去的方向,看看自己布满老茧的手,手上还留着县长的余温,又看看脚边那一篮子还散发着热气的鸡蛋,脑袋里一片紊乱。一阵凉风吹来,老满感觉清醒了许多。这时,他听见了田从军的声音:

“老满叔,麦子都收完了,该回家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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