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期刊杂志

人走茶未凉

时间:2024-05-20

鲁乔

父亲转到省城医院的第三天,阿薇就不敢再踏进医院了。中途,母亲不停打电话叫她去。阿薇总推脱说,工作忙,走不开。母亲在电话里无奈地叹息道,啥时候了,还放不下工作。

母亲并不知道,阿薇最近一直没上班,她请病假了。她头痛、胸闷、失眠、神情恍惚。阿薇在面对生命一点点流失的父亲时,她又回到了当初那种无能为力和无法掌控感压身的状态。她明白,久违的焦虑症又来侵袭她了。

在父亲即将离开的那个傍晚,母亲打电话把她骂到了医院。父亲意识还清醒着,看到她来,父亲用目光告诉身边的母亲和哥哥,将绵软的自己扶起来。父亲望着憔悴的阿薇,挣出全身的力气喊出了一个字,茶!

晚上十点半,医院门口的茶叶店全打烊了。阿薇的爱人开车载着阿薇满省城地找茶叶店。阿薇坐在副驾驶座上一直哭。因为只有阿薇明白,十几天滴水未进的父亲为什么会突然想起来喝茶?

阿薇从小就天真得一塌糊涂,又善良得毫无底线。上学时,她也没觉得有啥不好的,反正每天都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可入了职场,阿薇一下子就蔫了。她在蜘蛛网般的人际多棱镜里终于看到了自己的憨傻和拙笨。她的思想纠结成一团乱麻。她想摆脱痛苦,却又时时陷入自我贬斥、自我怀疑的困境中无法自拔。阿薇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里,身体的不适是对自己无能的应激反应,也是对自己愚笨的惩罚。最终,经医院诊断,阿薇患了焦虑症。

阿薇辞了职,回到家乡。只有在那个宁静的小村庄里,阿薇才觉得自己是轻松的、自然的,可以一觉睡到大天亮,然后被母亲拿着刚煮好的鸡蛋煨热眼眶。

阿薇进了村,父亲正坐在自家门口边喝茶边等她。阿薇端了凳子坐到父亲跟前。阿薇以为父亲会指责她感情用事,轻易就把一份人人艳羡的工作丢掉。可父亲终究没提这一茬,只是一个劲儿地夸她买的茶叶好喝。

父亲端着茶,让阿薇也喝一口。阿薇从不喝茶,她不喜欢茶叶的青涩和苦冽。但此刻,她却着急地想品尝一下。或许,茶苦了,就不觉得自己内心苦了。这大概是一种醉酒般的自我沉湎,也是暂时性的对痛苦记忆的以毒攻毒和刮骨疗伤。

阿薇捧著父亲的茶杯,眯着眼睛,痛苦地呷了一口。父亲着急说,别咽下去,嘴里含一会儿。阿薇含着茶,闭上眼睛,进入一种安心宁静的状态。果真,一丝前所未有的甘甜触动舌尖,这种感觉让长久处于阴霾天气的阿薇有了一抹阳光穿透云层般的明媚。阿薇咽了这口茶,又细细长长地品了几口。很快,一股沛然之气通过口腔直达胸腔和五脏六腑。阿薇激动地回头看父亲,父亲点点头,指指躺在玻璃杯底自自在在、舒舒服服的茶叶叫阿薇看。

茶叶泡得很饱满、很柔软、很轻盈。饱满如破土而出的嫩芽,柔软若母亲新缝制的棉被,轻盈像刚从天空弹落的羽毛。阿薇是一个爱看书的人,她从父亲的茶里读懂了这本无字书。

水既能广纳百川、包罗万象,也能绕道而行、百转千回。茶,本身就是苦的,如同自我无法改变的个性基因。既然世事无法规避自我种种,是否可以用另外一种方式与自我和平相处?比如,水煮了茶。比如,成全自己。

阿薇端起父亲的茶杯,一口气,她干了父亲的茶……

在城内的闹市区有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市,超市里有柜台专卖茶叶。阿薇不知道父亲喜欢什么茶。因为,父亲的茶都是她和哥哥买的。她们买什么,父亲就喝什么。阿薇拣父亲常喝的茶叶,各买了一小包,提回医院。

父亲已经处于昏迷中了。阿薇每间隔一小时便换一种茶泡,然后拉着父亲的手,眼泪汪汪地一遍又一遍唤父亲醒来,喝茶。

第二天黎明,天刚泛了点白,早起的鸟也开始了啼叫,但叫声很快就被病房里的哭声所掩盖。阿薇的父亲于凌晨五点钟永远地离开了她。

阿薇最后泡的那杯茶依然暖暖的,冒着热气。杯底泡开的茶叶显得放松、自然、悠闲,像此刻不再受疾病折磨而已安眠的父亲。

把父亲的东西从病房搬离时,母亲指着桌子上的茶,红着眼睛对恍惚的阿薇说,茶,是给你泡的。

(编辑  高倩)

免责声明

我们致力于保护作者版权,注重分享,被刊用文章因无法核实真实出处,未能及时与作者取得联系,或有版权异议的,请联系管理员,我们会立即处理! 部分文章是来自各大过期杂志,内容仅供学习参考,不准确地方联系删除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