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20
章中林
故乡的秋晨没有“古台摇落后,秋入望乡心”的惆怅,没有“青枫江上秋帆远,白帝城边古木疏”的萧疏,她有的是“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的昂扬,有的是“秋风秋雨秋意浓,此情此景此味长”的丰富,可以说故乡的秋晨是一帧历久弥新的画册,一首永不老去的歌谣。
故乡的秋天多雾,远看涌似波涛,近观薄如蝉翼。村庄笼在雾里湿漉漉的,似乎连石头也能拧出水来——你听,连那雄鸡的打鸣都水润润的,直流向肺腑。树叶间微雨一样的露珠滚落,随着它滚落的还有那扑棱棱的鸟雀抖羽声。菊花杏黄、紫薇粉红、桂花金黄,不炫目,就像一个个悠长的幻梦,隔着帘笼。蜜蜂顾盼,蝴蝶静默,只有那秋蝉还在做着最后的冲刺,叫声里没有了火烈和夸饰,倒生出些许沧桑和迟暮。
白雾深深锁重楼,炊烟袅袅叫村庄。太阳一个探头,村庄扑拉拉就灵动了起来。小河绕村行,晨光穿竹林,田野雾气腾,村落少闲人。最先热闹起来的是池塘。女子们呼朋引伴地来到塘边,“梆梆梆——”棒槌落在青石板上叫醒了村庄。“嘎嘎嘎”,鸭群欢歌;“哦哦哦”,鹅们唱和,和着棒槌声组成了朴拙的乡间《畅想曲》。
田野是丰饶的,看吧:金灿灿的稻穗是殷实的;白花花的棉花是温暖的;黑油油的芝麻是鲜亮的;黄扑扑的玉米是喜悦的……这时,你踏着晨雾走去,哪里都能看到气昂昂、热腾腾的喜气——割水稻的,捡棉花的,敲芝麻的,掰玉米的,每一个饱经风霜的脸上都堆满了丰收的喜悦。看,田畔的那两个农民。一个敞开衣襟,一边快活地吸着烟,一边揉搓着一株沉甸甸的稻谷。另一个蹲下身去,一手小心地扶着禾苗,一手指着那无边的稻花。两个人笑意盈盈间,高谈阔论着,他们是在“稻花香里说丰年”吧。
大人们忙碌着自己的活计,村子就成了我们的天下。我们疯跑着,漫山遍野的——到稻草堆旁斗蛐蛐,到李婶家摘桂花,到前山头拽毛桃……这时,无论你做什么,都不必担心大人的呵责——在慷慨的大地面前,人们的心胸变得宽厚仁慈。
记忆最深的是到大爷家偷枣。大爷家后院有一棵高大的枣树。每到秋天,树上就挂满了青里泛红的枣子,随着秋深它的颜色越发红艳夺目,挑逗得我们饿狼一样绕着院墙逡巡。那院墙不高,两米左右,旁边还有半人高的篱笆土墙,人一纵身就能落进院里。大爷的脸,坑坑洼洼的,不爱说话,让人望而生畏。大爷在家,我们是不敢造次的,但等他去了田地里,就看我们的了。小猴子往往是第一个蹿进院子的。他打开院门,我们一窝蜂涌进院去。我们找来长竹竿,一阵猛敲,红玛瑙似的枣子就扑簌簌地跳到地上,辉煌一大片。迫不及待地抓起一颗塞进嘴里,那种甜香立刻弥散在齿舌之间,一咀嚼,它就抓住了我们的心。我们拾着,塞着,直到嘴里塞不下了,兜里装不了了才吆喝着跑开。最惊险的一次,该是大爷突然回家把我们堵在院子里吧。他铁塔一样杵在门限里,我们一个愣怔就狂奔了起来,竟然都从他的腋窝下逃脱了。我们笑话他的无能,为自己的机灵而得意。母亲的一句话浇灭了我们的张狂:“大爷那是在纵容你们,你想想门限也就四五十公分,他一站你还有逃跑的可能吗?”
这个秋天,母亲又带来了大爷送的红枣,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枣是一样的枣,怎么就没有当年的枣那么甜,那么香呢?
“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黃橘绿时。”又是一个秋晨,站在异乡的窗口,耳畔又响起故乡的呢喃,浓雾里生长出葱茏的思绪:故乡的秋晨,它是顽童,时时跑进我的梦里,吵醒我的耳朵;它是姑娘,常常摇曳在我的眼前,洗濯我的眼睛;它是青年,天天嬉戏在我的笔尖,强健我的体魄……
(编辑 花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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