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飞的卡诺壶

田国霖，男，业余时间从事文学写作。曾发表《生意门》《人事》《不这样又能怎样》《在别墅里种菜》《星级酒店》等。有作品获奖。在某国企工作。深圳市作家协会会员。

一

会议打破常规，不在会议室，在饭堂。

老耿走进来，用手捂住半边耳朵，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径直迈向为他摆放的座位，样子有些滑稽。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聚集成光束，照亮了一张焦灼而憔悴的脸。

我并不想开这个会，大家心里清楚。老耿坐下来便讲，语调低缓，像聊天。瞬间，风云突变，电闪雷鸣，老耿踩着风火轮似的，到底是管不了还是不想管？是想看戏还是想当导演？老耿的话从低音一下飙到高音，冲向天花板，我就不信管不了！我就不信你有本事当导演！老耿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愤怒自上而下，纷纷坠落，在灯光下炸裂，四处开花。

老耿伸出手，索性把麦克风扭到一边，黑着脸，声音顿挫有力，今天不把事情讲清楚，谁也别想走！明显带有审查意味。

老耿的这一举动，着实让在座的吓了一跳。开老耿的会就有一怕，怕他撴麦克风。麦克风是临时接线。饭堂过于宽阔，回音大，加上没有拼桌子，按餐位而坐，不扯线装麦恐怕影响讲话效果。工程部本来为这种快速反应沾沾自喜，因为老耿欣赏做事敏捷，注重实效的风格。不料，老耿一反常态，咣地一声把麦推到一边。工程部长在座，顿感如芒刺背。

会议通知了经营班子成员，各部门、管理处主要负责人与会。很紧急，火烧眉毛般。办公室没有用微信，逐一用电话直接联系，晚八点在中心饭堂开会，并强调不得缺席。有的人下班还没到家，返身就往单位赶。

好好的业务，说没就没了，你们不觉得要检讨一下吗？老耿的话如同饭堂里摆放的桌椅，有些不成规则，甚至有点凌乱，但显得坚硬。

老耿这样大发雷霆，是因为口岸中心管辖的几大口岸管理处在海关查验台的装卸业务，硬生生地被人抢走了。抢走不说，还惹出一大堆麻烦。这事让老耿颜面尽失，威风扫地。

海關查验台，是口岸出入境货物查验的装卸平台。按比例抽查，查品种数量，偷税漏税，也查违禁物品。海关查验，无论是集装箱还是大货柜，都要将里面的货品清空，再一一装进，海关没人手，也不可能干这种粗活，只有将业务外包，政府承担费用。业务自然优先给了属地的管理处。没有竞争，得天独厚，管理处等于是坐在家里数钱。

可就在几天前，东桥、西岗、响水湾、布朗台四大口岸的装卸业务，一夜之间不翼而飞，口岸办通过招投标给了第三方。一块肥肉眨眼间就落进了别人的饭碗。业务没了，几十号人没事干，就到中心闹，一日三餐在中心饭堂等饭吃，造成很不好的影响。这事上了《第一现场》的新闻头条，很快社会上议论纷纷，舆情强烈。

守了几十年的码头，一年几千万的收入丢了，你们就不心疼？老耿的眼里乌云密布，脸色沉重，你们把这些人踢给我，吃霸王餐，让我来擦屁股？！老耿申诉血仇般，一桩桩，说吃就吃了，还叫来《第一现场》，想搞事？好啊，那就搞吧，想往上捅，那就捅吧，有本事捅到中央去！老耿义愤填膺，唾沫横飞，今晚要把事情讲清楚，别让我看不起！

饭堂没了白天的热闹与喧嚣，LED灯照在每个人脸上，白惨惨的。会场一片沉寂。

老耿早就听说，那帮搬运工干得早的，已买车买房，收入比正科还高，生活富裕。有的人干久了，摸出了门道，趁海关监管疏漏，顺手牵羊便把一些没收的货物转手卖给了二手市场，无本起利。更有胆大的，对客户索取好处费，给钱就办事，不给钱，以人手不够为由，任由车辆货物晾在一边。刚开始客户不明就里，以为是查验量大，人手紧，只好耐心等待。时间一长，客户觉得蹊跷，细心观察，发现装卸工在耍手段，索取好处费。于是，一个个电话打到口岸办，投诉不断。对于这些人，批评教育无效，炒了一批，后面的人好不了几天，同样为利所惑，越搞越大，客户不甘受辱，围在海关大楼门口要海关主持公道，给个说法。海关找到口岸办，陈述详情。口岸办痛下杀手，果断把装卸业务用招投标方式做了易主处理。

从昨天到今天，老耿的脑海里始终翻滚着几个字：丢人现眼。

老耿再次提高音调，我已给人掴了脸，再来给你们扇耳光？你们就这个本事？！老耿毫不避讳自己遭遇的屈辱和打击。从《第一现场》播报后，老耿的手机立刻被灌爆。

口岸中心在东港市名声远扬，令老耿难堪至极。因为老耿是中心一把手，从某种程度上讲，自己代表中心，中心就是自己。一时间，各路人士的谴责和咒骂蜂拥而至。自己成了口岸的败类和人渣。老耿想，姑且不论自己职位高低，为了口岸的安宁，日夜不遑暇食，所承受的压力外人根本无法想象。口岸平稳畅通，管理得好是本分，稍有差池，一下成了舆论焦点，说成政治影响也不夸张。想不到自己百般付出，一帮上不了台面的村野莽夫却在镜头面前大打悲情牌，混淆视听，无中生有，反倒占据上风。自己被舆情说成是不顾民生疾苦，底层生计无门，逼迫员工铤而走险，造成社会不安定因素。

业务终止，装卸工解散，天经地义。可装卸工不干，要工作，要饭吃，拉帮结伙去中心闹。类似的劳动纠纷在当今社会并不新奇罕见，可一旦进入报端或网络，就变得太具话题性，太能引起共鸣。《第一现场》播报，其它媒体跟风热议，微信公众号更加热闹，刷屏不断。上面领导发话，要妥善安置，阻止事态发展，尽快平息。口岸办为了落实领导指示精神，也是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直指中心不作为，抹黑口岸形象，是懒政庸政，要整肃法纪;同时痛斥那帮在中心闹事的顽固分子，无组织无纪律，行为十分可恶;严令各管理处以此为戒，注意做好安抚工作，不得再生枝节，再勿犯错。

口岸中心归市政府口岸办直接领导，老耿这几天面对上上下下、四面八方，如万箭穿心。

会议进行了很久，老耿并没有像平日一样卡准时间。从晚上至深夜，足足开了4个小时。所有人像被点了穴，身子定在那，一动不动。今晚的这个会，大家心里清楚，是问责会，业务没了，想要解决几十号人的岗位问题、吃饭问题，那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一年的开支，搁谁身上腿肚子都要打颤颤。

对于老耿这个人，有人说他强势，有人骂他土匪，有人说他好，也有人说他不好，不管怎么说，老耿是口岸中心的老大，在位十年，谁也没能动他。

老耿叫耿玉强。上任那天，组织部一位副部长和口岸办主任两个人陪着他来的，这个规格算比较高。除了表示组织上对老耿就任董事长一职的重视，另外一层意思对于中心内部，恐怕也有其它含义。就是为了给老耿树威，便于开展工作。

一晃，老耿还有一年多时间就要退休了。其实老耿早就想退居二线，但上面没安排人，他不得不在董事长的位置上留了下来。老耿感到口岸的事情越来越多，越来越烦。眼下摆在他面前的，又是一桩棘手事，而事情还不知道会走向怎样的结局，他似乎有操不完的心。

董事长，今晚的会是不是就到这里？从老耿身旁传来一个声音，中气很足，有的人连晚饭都没吃，怕是顶不住。说话的人是总经理魏启明。

散会。老耿的耳朵又传来一阵痛，这几天电话接得太多，中耳炎犯了，医生说听电话听的。于是起身离开，仍然怒气满面。

老耿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感到全身乏力，和衣躺在沙发上。闭上眼，脑袋却异常兴奋，想着天亮后要着手处理的事情。近来，事情一桩接一桩，没消停过。老耿内心纷乱，索性坐起，面对茶几发呆。

茶几上有把壶，叫卡诺壶。壶砂赭色，沉似铁铊。形状上圆下方，显得霸气、稳当。如果将壶把、壶嘴拿掉，俨如一尊古代宫廷的皇家玉玺。这把卡诺壶，据说是口岸开通时，一位中央领导赠送的。剪彩那天，中央领导发表重要讲话，慷慨激昂，对口岸给予厚望。口岸历任一把手小心翼翼保管着这壶，不管是升迁还是离任都没带走它，留给继任者。大家心照不宣，只可传承，不为己有。老耿手托壶底，想到这把壶见证了口岸的风风雨雨和日新月异。

口岸堪称国门，是国家主权的象征，具有政治、经济、军事、文化与安全的神圣地位。尤其在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开通口岸，行使国家和政府职能，在口岸工作的每个人都是口岸的守护人。每当老耿拿起这把壶，总会产生许多想法，很奇怪。这把壶为什么叫卡诺壶，不叫紫砂壶、瓷壶？老耿查过资料，有种便携式水壶叫卡诺水壶，圆柱体，透明，塑材居多。分明不是这种壶。老耿手中的壶，壶底虽然未见刻有名章，正中却有一个“国”字，篆体朱文。这个国字应该代表国家，或是国门，其实二者同属一个意思。这把卡诺壶便成了口岸人新老交替的接力棒，火炬般传递。

老耿将壶捧在胸前，一种庄严与敬畏油然而生。

二

早上，老耿第一件事就叫来魏启明，开门见山，魏总，怎样才能堵住那帮家伙不再闹事？虽然昨晚在会上大家都不吭声，回去也会积极努力，但老耿还是担心力度不够，自己没个态度，工作做起来没有方向。老耿每天忙得不可开交，闹事那天，刚好去了几百公里外的一个定点扶贫村参加一个扶贫对接项目，因此不在现场。老耿接到电话，暴跳如雷，大骂魏启明，给搞成这样，你们只会吃干饭吗？

魏启明看着眼前这位大当家的，有几分别扭。老耿处理事情有决断力，不拖泥带水。尽管很多时候在态度上过于粗暴，有时甚至是蛮横，但遇事不含糊，是干事的角色。魏启明还不知道老耿的底细，尽管被骂只会吃干饭，还是很小心，说，没想到事情惹出这么大的麻烦。

没对正题，老耿看了魏启明一眼，明显是在敷衍，上面还等着报结果，说，这事得快刀斩乱麻，不需我多说。

魏启明知道老耿对自己的表态不满，不得不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和盘托出，得从两方面着手，一是稳定那帮人，二是稳定媒体，不再扩大影响。

老耿追击，如何保证两稳？

魏启明说，先把那帮家伙留下来，分摊到各管理处，减少争议，降低对抗心理。这种心理既是个人的，也是社会的。媒体那边，我出面解释，有了前置条件，我们布置现场，与装卸工签订劳动合同，让媒体的金话筒和摄像头再次对准我们，作出积极报导，消除负面，维护形象。

老耿听魏启明如此一说，并不赞同，说，既然有想法，为何不及时执行？语带不快。

魏启明说，事情来得太快，容不得我思考。再说，没有你的态度，擅作主张，我不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听魏启明这样说，老耿心里好受，脸色却依然严峻，到目前为止，我也没给明确态度。

魏启明想着老耿忍着身体不适，连夜召开会议，实属不易，老耿在人前从不示弱，昨晚是露馅了，于是戏谑道，担心你疼痛加剧，双耳失聪，担责不起，才想出這种办法，以度时艰，以克时难。

老耿并不领情，说，把那帮人留下，一年的开销你出？

魏启明说，先招安，再清算，缓兵之计。

怎么讲？老耿目光炯炯。

魏启明一直在琢磨，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一时又想不出问题所在。事情好像不在装卸工本身，而是背后有推手。老耿外出，单位的事就该自己顶。魏启明一夜未眠，想来想去，目前只有这个法子。先稳住，施以仁心，与他们签订劳动合同。薪酬待遇由人力资源部拿出方案，按照基本工资加绩效这个框架拟定。这样变被动为主动，他们没话说，媒体也没理由再煽风点火，制造舆论。

魏启明说，不到三个月，那帮家伙准会一个个走人。说得很肯定。

为什么？老耿似乎来了兴趣，三个月后去你家吃饭？

魏启明笑。那帮人肥油吃滑了嘴，让他清汤寡水过日子，还得找地方偷油去。魏启明话带推理，胸有成竹。

这哪是我的态度，分明是你的决定。老耿算是默认。

魏启明嘿嘿一声，董事长你这是让我难堪哩。

老耿说，内部难堪总比外部现丑强。魏启明已清楚老耿的态度，于是起身离开。

魏启明刚走，中心副总邓刚进来，向老耿汇报“321工程”开标事项。

这么快？老耿看着邓刚问。

事关口岸形象，要尽快办理。邓刚有几分得意，按你的指示办。

何为“321工程”？响水湾、布朗台两大口岸出入境大楼的主体建筑因使用年限长，墙体开裂，加上供电线路老化，时有短路现象发生，影响客流正常通关，路上也有安全问题。为此，经报上级同意，中心开专题会议成立了工程项目小组。开会当天为3月21日，便对其称为“321工程”。工程项目进行公开招标，经3家符合条件的公司竞标，已被新天地建筑装饰公司中标。目前将进入公示环节。如不发生意外，一个月内中心将与新天地建筑装饰公司签订工程合同。

老耿听后一惊，用眼瞪着邓刚，问，这家公司的老板叫什么？

林嘉茹。

老耿不再吭声。

邓刚见状，小心地问，耿叔，您怎么了？见老耿没反应，又说，整个招标过程完全符合程序和操作规则。

老耿朝邓刚挥挥手，示意邓刚可以走了。

老耿对眼前这位喊自己叔的年轻人，心中有一种特别的情愫。邓刚原是老耿的司机，随老耿来到口岸。公务用车制度改革后，已不需要专职司机，于是安排邓刚进了人事部。邓刚聪明，在什么岗位都干得像模像样，老耿觉得邓刚是个可塑之材，为了锻炼他，便派他到下面管理处。邓刚出乎意料地干得有声有色，几年过去，把他调到中心，提为副总，分管一些事务，减轻自己一部分工作压力，同样表现积极。对于这次“321工程”招标事项，相信他不敢有违规行为，只是觉得这次开标太快了点，快得让自己有些不适应。而中标公司又是自己百般提防和抵制的对象。可事情偏偏摊上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真是祸不单行。老耿有些烦躁。

对于这个林嘉茹，老耿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时年40岁，皮肤白皙，五官精致，除了眼角依稀能看到些许细纹，周身折射出的青春气息，能迷倒一大片人。她的穿着打扮一看就很名贵，华丽的外衣与妆容相得益彰，衬托出她的与众不同、卓而不凡。林嘉茹是东港市建筑装饰行业的新秀，公司人才济济，资质雄厚，竞争力强。老耿还知道，林嘉茹原本有个幸福的家庭，育有一女。老公是商界巨擘，两人共同奋斗，相互扶持，但从开始就行业不同，自立王国。也许是赚钱太多，需要有人继承，林嘉茹的老公来了个家外有家，如愿得了一子。于是，两人分道扬镳。中年离婚的她再未婚配，全身心投入事业，成为新时代的女强人。

这个女强人，就是老耿的小姨子。

老耿的爱人多年前病逝，一直单身。本来也有人为老耿牵线搭桥，介绍对象，老耿见过几个，不是不合适就是没感觉，也就把个人之事搁置了下来。小姨子对老耿情有独钟，几乎成为老耿忠实的追求者。老耿装聋作哑，不接招，理智告诉老耿，不能，绝对不能。口岸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老耿既不想在业务上与林嘉茹有什么纠葛，情感上也不想弄出什么绯闻，于是，与小姨子约法三章：一是在外面不公开两个人的关系，当作不认识;二是在自己退休前，林嘉茹不去口岸中心大楼;三是林嘉茹的建筑装饰业务，不要与口岸有任何往来。这是红线，也是底线。

这个招标项目，怎么就绕过了一个资质强、与口岸有正常合作的老牌公司，反而是新天地中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

邓刚再次走进老耿办公室。邓刚是老耿亲手提拔起来的，分管工程招采，凡是他经手的项目，未出过什么纰漏，是老耿放心的人。

说说，老耿也没叫邓刚坐，新天地这标，怎么回事？

收标书前，我和工程部的部长去了一趟对方公司，了解他们的资质，邓刚说，新天地获得了两个国家级奖项，已远远超出其它公司。而这次口岸改建正需要这样高品质的公司，从设计方案、技术标准，安全管控以及质保服务称得上一流。

亚泰公司怎么就不行？老耿问，亚泰一直服务口岸，保质保量，有什么不好？

问题出在价格上。邓刚继续解释，亚泰的价格高出另外两家的百分之三十。邓刚一脸鄙夷，挖金呢！

噢？老耿点上一支烟，示意邓刚坐下，亚泰是老客户，不应该啊。老耿说。

就是。邓刚坐下，亚泰公司要么是不想干了，要么是内部出了问题。听说内部争斗很厉害。但不管怎么说，我们按程序和规则办，这标与他们无缘。

老耿沉默。

邓刚看了老耿一眼，叫了一声耿叔。

嗯。邓刚的叫声有些突兀，老耿知道邓刚肯定有话说，看邓刚，你说。

耿叔，邓刚鼓足勇气，作为您的下属，工作中不该我管的事儿，不便多嘴，但作为晚辈，我不得不说。邓刚显得有些激动。

说。

这次闹事，邓刚说，是有组织有预谋的。邓刚脸色潮红，我知道是谁。

谁？

魏启明！

证据。

邓刚嗫嚅。老耿表示不满，任何猜疑和道聽途说在我这里都是要挨骂的。老耿想邓刚可能是出于一片好心，口气缓和了些，这种事要讲事实，不能红口白牙，信口开河。

叔。邓刚从文件夹里拿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魏启明与一个体型肥胖的男子坐在餐桌旁，从两人的坐姿、角度和表情看，魏启明好像在对那人耳提面命，交待着什么事情。

能说明什么？老耿指着照片，流露不屑。

肥胖男子叫李胜利，是装卸工头，几处的装卸业务都由他指挥。邓刚说。

这人我认识。老耿说，他跟魏总在一起能说明什么？

这次饭堂闹事，李胜利是首领。

好理解。浓浓的烟雾从老耿嘴里源源不断地喷出，他的人没活干没钱赚，他作为工头，当然要有所表现。

事情要这么简单，我倒佩服他的侠义心肠。邓刚说。问题是魏启明指使他，为他出谋划策。

凭猜？老耿知道邓刚一直不接受魏启明。魏启明是空降，来到口岸中心做老总，而邓刚自称“土居”，有一定的工作年限和人脉，对魏启明不服。至于那个搞自己的人究竟是不是魏启明，老耿心里不确定。毕竟凭一张照片去判定，这显然不够严谨。老耿将头朝窗外看，不想纠缠这个事情。

耿叔，你看这个。邓刚说着从裤袋里掏出一枚U盘，在老耿眼前晃了晃，里面有录音。显得很得意。

他们的谈话？老耿这下认真起来，伸手接过。

是的。邓刚无比兴奋，没有真凭实据，我不敢在叔面前瞎说。

东西怎么来的？老耿看了邓刚一眼，叫邓刚把门关了，说，电脑能放吗？

工程部的人对闹事也很气，帮忙弄的。邓刚边说边将U盘插入主机，很快，声音传了出来。内容是魏启明叫李胜利把劳资纠纷这件事尽量搞大，越大越好，有事他顶着，不达目的不罢休。老耿将脑袋靠在椅子上，不出声。

这次事件，震动很大，将老耿卷入舆论的急流险滩，形成一个巨大漩涡，直把人往里吸，想挣脱绕道却力不从心。当自己正在奋勇拼搏的关键时刻，又一个浪潮扑面而来，千钧之力，劈头盖脸，坐实了化解险恶的求救无门。老耿身体发软，人往下沉，越沉越深，陷入黑暗。

老耿眼前渐渐浮现一幕场景。

那是自己来口岸中心没多久，布朗台口岸有栋楼，首层是门面。按当时的市价，每平方百元以上，管理处却以低价格与客户签了租赁合同。老耿表态不可以。定好的日子选好的期，租户已在紧锣密鼓筹备开张营业，门面却迟迟不能到手。

租户急了，找到老耿，老耿说，要门面可以，价格上调。租户说合同都签了。老耿拿出合同，说单方面签名盖章无效。租户气急败坏，我要去告你们。老耿说，欢迎。租户歇斯底里，你的人收了我的好处，不给我办事，我连他一起告。

老耿给租户倒了一杯水，叫坐，把事情说清楚。我帮你处理，不需你费劲去法院。租户更气，仰头，咕噜一声，将水杯的水灌进喉咙。老耿说，再来一杯。租户用手挡住，我送了主任3万，主任打包票说门面是我的。老耿问，情况属实？租户拍着胸口，我有半句假话，全家死光光。生命诚可贵，老耿一笑，不要诅咒家人。包括你自己。租户说，我给你10万，帮我把合同签了。我拿了你的钱，就没机会帮你办事了，老耿说。租户吐血道，你的人收了我的钱，不守承诺，我的损失找谁去？你不要过于着急，很快会有结果。老耿说。租户一连声扑街扑街，钱花了，事黄了，灰溜溜地走了。

第二天，那位未经同意私自定价又收取客户好处费的管理处主任退了赃款，低着头递交了辞职报告，也是灰溜溜地走了。老耿并未置管理处主任于死地。走人是必须的。此主任在位几年，手下掌管多处物业，也有在建工程，大家清楚这个行业的潜规则，一定经不起查，一查屁股必不干净，与其受刑罚，还是内部处理了事。老耿左思右想，自己不能一来口岸就痛下杀手、结仇、生恨，冤冤相报。整风肃纪是必须的。事后，老耿听说被处理的人是魏启明的人。难怪魏启明的脸黑了好长时间。当时，机关上下传得沸沸扬扬，董事长与总经理就此结下梁子，别看平时跟没事一样，那是面和心不和，表面上魏启明在老耿面前迎合服从，背地里是对抗找茬，两虎相斗，以后有好戏看了。

老耿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窝囊，早被别人抛出的绳索捆得死死的，自己还在瞎蹦跶，还要把事情搞清楚，现在事情清楚了，自己又能怎样？

东西怎么来的？老耿再次追问，似乎想进一步证实东西的真伪。为什么要弄这个？

耿叔。邓刚急了，弄不弄这个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搞你。现在是要出手的时候。打虎亲兄弟，上场父子兵，人家都要置你死地，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邓刚显示出铮铮铁骨，一片忠心。

为什么要这样搞？老耿并没有像邓刚一样热血澎湃，而是自言自语，其声幽幽，怨妇般。很少见。

邓刚不知怎么回答。心想，人在烦恼和无助时是不是特弱智，这么简单的问题还要问。

四

老耿破天荒地给林嘉茹打了电话，约好见面地方。

一家咖啡馆。

林嘉茹见到老耿就笑，姐夫，不像你啊。

兩件事。老耿始终不太习惯这个小姨子这种亲密的语气，但还是客气地说，坐。

林嘉茹学着老耿严肃的表情，第一，这事不能这样;第二，这事应该这样，到底什么事呀？

正经点。老耿说，我没心思跟你打哈哈。

是谁约我来的？林嘉茹依然笑嘻嘻，知道老耿会找自己，主动进攻，你是说我破坏规矩。

帮个忙。老耿知道跟这个小姨子打嘴官司自己没那时间也没那耐心，先说第一件事，了解亚泰最近的运营情况。

风水不对吧。林嘉茹对老耿相约咖啡馆本来就觉得很滑稽，龙王爷向虾兵示好，吓着宝宝了。

这不好玩。老耿又摆出姐夫的架势，说，我必须搞清楚。

什么事要搞得这样一本正经，林嘉茹越发娇气，做了个噘嘴的表情。

亚泰那边，有你的人吧？老耿问。

你以为我真有商业间谍，有卧底？林嘉茹说。

亚泰标书价格为什么高出30%，出了什么问题？ 老耿知道，越是竞争对手，越会关注对方的经营状况，信息来源肯定丰富。老耿心里有数，说，你打探清楚。

这事儿，难办。林嘉茹用勺子在杯中轻轻地搅，咖啡顺势旋转，毕竟关系到核心机密，打听起来很困难。

不难还用找你。老耿恢复霸道，你想办法。

林嘉茹想，看来这事对眼前的这个人很重要，不在电话里讲，还非得反常规面对面，看来自己不完成这个任务都不行。

老耿知道林嘉茹的思维状态，琢磨事情前会抛出一个个假设，这假设能不能成立，然后用排除法来优选答案，自己不想被她的思维模式所干扰，只想一鼓作气把事情说完，走人。老耿看了林嘉茹一眼，第二件事不说你也知道。

我当然知道。林嘉茹反应敏捷，我在政府阳光招采平台看到的信息，既然公开招标，我为什么不能参与？说得振振有词。

你破坏了规矩。老耿有些不客气，既然约法三章，就得遵守。

林嘉茹不语。

说话。老耿催促，家长般威严。

林嘉茹停顿了一会，说，这次竞标，不仅是我，我的团队与我一样，会持同样的态度和做法，因为我们具备足够的实力赢得这项工程，也愿意用我们的设计理念为口岸创新。有什么问题？

我问你为什么要破坏规矩？林嘉茹的回答极富感染力，但老耿不为所动，说，有人借机搞事，你懂吗？

林嘉茹一怔。当林嘉茹接到老耿电话的那一刻，很惊讶，啥情况？自己的这个姐夫从来没有主动给自己打过电话，一般都是通过他儿子传递信息。想着肯定有事，也知道是啥事。当老耿说在咖啡馆见面，林嘉茹的心里还是像过电流般激荡了一下。听老耿这么一说，林嘉茹的心紧张起来，知道姐夫不会跟自己开玩笑，硬着头皮说，没那么严重吧？

你不懂。老耿的眼里已有几分焦灼，你申请退出，以后还有机会。

沉默。

你怕么？稍许，林嘉茹突然说。

怕什么？老耿说，是解决问题。老耿只想尽快把近日发生的事情厘清，针对社会舆情，要有一个交待;针对图谋不端，要有处理依据。要林嘉茹退出基本到手的工程项目，就是尽可能将变得越来越复杂的局面缩小范围，使其简单，便于掌控，目的是要肃清邪恶，为口岸营造有序的环境。

我是瞎子点灯白费蜡。林嘉茹知道自己在老耿面前再有道理也无需争论。为了生存，为了获利，为了在行业树立标杆等等，这些老耿都懂，并且看得比自己还远。公司能获取国家级奖项，某些环节还是老耿给出的主意。只是通过侄子传递的信息。林嘉茹了解老耿的性格，眼下跟他谈这些，绝对挨骂。此刻，林嘉茹从老耿身上感到的是一种不容侵犯的权威，如上司。家姐在临终前跟自己说过，说老耿这个人工作太认真，认真起来就会有很多事儿缠着他。他为人正派，要解决缠着的事儿难免会得罪人。得罪了也没关系，关键是那些得罪的人明里跟他对着干，暗里给他挖坑，使阴招，你说，他多难，压力多大。姐姐走后，关心体贴他的人没了，一个人，心问口，口问心，多不容易。想到这里，林嘉茹低着头，用力搅拌着杯子里的咖啡，控制着自己有些湿润的眼睛。然而，林嘉茹不想流露出内心的悲情，把你们的争斗强加在一个女人身上，太残忍。

算帮我。老耿知道林嘉茹会配合，虽然不服气，但当利害关系摆在眼前时，她总是顾全大局，不会因为自己的利益受损而纠缠不休。这是老耿与林嘉茹制订规则的前提，也是老耿欣赏的地方。与人打交道，不论男女，就要跟聪明人打交道。

保证金怎么办？林嘉茹说，保证金打水漂了。

有多少？老耿倒没想到这个。按招投标管理条例，林嘉茹中标后如无正当理由无故退出，违反履约，投标保证金不予退还。老耿心里有了一丝愧疚，想到对家人的控制是不是有点过头了。

几十万眨眼就没了。林嘉茹表现绝望，我这么倒霉。事情还没开始，就损失惨重，叫谁心里好受。老耿劝，你别灰心，我想办法从其它途径给你补回来。

你不怕公开我们的关系了？听老耿这么说，林嘉茹心里多少有种安慰，到底是家里人，没有见死不救，但心里还是不爽，毕竟一下丢了一大笔，真金白银。林嘉茹知道老耿要帮也是找他的一些朋友，从外面找点活干，而不是口岸内部，于是说，整那些零碎有什么用。

你不是靠整零碎起家的？老耿不给林嘉茹面子，忘记历史意味背叛，有活干就行。

历史翻篇了。林嘉茹不服，飞船能上天你难道非让它停在河边摆渡？

又开始膨胀了。老耿知道林嘉茹接的工程都有一定规模，说，抓大不放小也是经营之道，你懂的。

林嘉茹没吭声。

老耿看了林嘉茹一眼，强调道，尽快给我答复。

没想到第二天，林嘉茹就给老耿回了电话，告诉他亚泰公司内部确实出了问题，因为股东发生变动，控股人认为公司业绩平平，对利润有了新要求，承接任何工程，没有30%的毛利，再好的项目免谈。说到这里，林嘉茹把声音压低，告诉你一条重要线索，你们的人在亚泰有股份。

看來所传非虚。老耿说。

你都知道了？林嘉茹问。

有传言。老耿托林嘉茹去打探亚泰的情况，有一个重要事项是想证实一个传言，中心有人参股亚泰，暗中在运作口岸基建业务。老耿对这次响水湾、布朗台口岸大楼改建工程的招标过程就心存怀疑，觉得不正常，才要林嘉茹想办法去搞清楚。老耿故意在林嘉茹面前没提内部有人参股亚泰的事，是希望林嘉茹能主动将了解到的情况告诉自己，进一步证明传言的真实性。

问题挺复杂。老耿说。

在利益面前，有些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林嘉茹提醒道。

谢谢，老耿说，我会注意。

老耿想到饭堂闹事与工程招投标这几件事情是连在一起的，知道事情背后的意图和目的。老耿很快调整了自己的思路，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了。

老耿罕见地下了个早班。悄悄地上了一辆的士，来到一个小区门口，拎着东西，直接往里走，仿佛走亲戚一般。

五

东桥口岸。作为东港市最早开通的一个口岸，其地理位置举足轻重，承载了历史的重任和使命。

口岸中心大楼便在此。

阳光明媚，万里无云。口岸大楼前，人来车往，一派繁荣。

李胜利从一辆人货车上下来，他一挥手，身后鱼贯而出几十个人，步入接踵而至的人流中。油渍斑斑的工作服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李胜利喊，我们在这里丢了饭碗，就要从这里捡回来。几个人呼拉一声扯开横幅，穿过马路，站在大楼门口。很快，吸引了围观的人群。白色的横幅上，用黑体字写着：黑贪口岸，还我饭碗。显得极其刺眼。

李胜利看到越来越多的人朝自己这个方向走来，兴奋不已，不禁想起影视剧里那些举着横幅游行示威的场景。此时的自己与他们何异？李胜利涌出一股英雄豪情，振臂喊了一声，我们要工作，我们要饭碗！后面跟着响起喊声。人越来越多，李胜利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啪！

老耿听到李胜利又在门口闹，用力拍着桌子，真他妈的不要脸！起身往外走，边走边骂，看来不给点颜色，他是不会老实的！

魏启明也接到电话。立马通知保安队长带人火速赶到大楼门口，处置险情。

门口的两名保安除了打对讲报告情况，不知如何是好，站在那里如稻草人。李胜利根本没把那几个保安放在眼里，把他们当成摆设。正当李胜利陶醉在胜利的喜悦当中，人群里突然响起一声断喝：姓李的，你他妈反天了！随着声音，老耿的一只手揪住李胜利的衣领，随老耿而上的年轻保安趁机按住李胜利的头，死命地把他压倒在地。老耿在李胜利屁股上狠狠地踹了几脚，他妈的，饭堂的账还没跟你算，竟敢又来闹！保安，把他绑起来！

李胜利的脑袋被死死地按在地上，撅起的屁股又结结实实地挨了几脚，整个人狗熊般趴着。

保安队长带着一批人赶过来，手拿器械对围观人群进行疏散，说，这是反恐演习，到此结束。散了吧，都散了吧。

门口的响声惊动了边检和海关的工作人员，他们跑到现场，踮起脚尖看。保安队长继续疏散，说结束了，你们来晚了。

举横幅的两个人也被控制了。

老耿叫保安队长把李胜利带到办公室去。又朝那些装卸工说，一起走，去把问题讲清楚。

李胜利被揪起来，一身灰，额角鼓起了一个包。抬头见到老耿，声音有点抖，董……董，老板，您不是扶贫去了吗？李胜利到底心虚，加上挨了几脚，说话都不利索了。

老耿认识李胜利，对其人比较了解。几年前东桥海关处理进口烟走私案，虽说与他关系不大，但毕竟生过邪念，有作案嫌疑，差点卷入其中。还是老耿将他从稽私科拎出来的，不然，丢进去蹲几天大牢一点都不冤。李胜利心里很清楚。

工会主席把李胜利等人安排在会议室，每人发了一瓶水。谁叫你们干的？老耿鼓起眼睛，你们知道这种行为的性质吗？知道后果的严重性吗？没人敢吭声。老耿转身，扬起手臂指着李胜利，你这货，是不是很想进去蹲几天？

我们要吃饭嘛。李胜利扫了一眼在场的几个人，想着这帮人在关键时刻是没胆量开口说话的，只有自己豁出去了。我们才是扶贫对象嘛。

你？老耿怒极反笑，一坨烂泥，扶得起来吗？

没那么差吧。李胜利缩了缩脑袋，国家都说了，扶贫先扶志，你总是打压我们，把我们的一点志气全打没了。

你还有志气？老耿这下真乐了，说说你有什么志气？

李胜利又把脑袋缩了缩，往前探，我们能为口岸做贡献。

大言不惭。老耿想着这阵子给这帮家伙搞得焦头烂额，一口恶气上来，说，你的志气就是偷，做的贡献就是把口岸的装卸业务偷没了，还有脸说！

李胜利也不怵，毕竟要把心里的话说出来，那几脚也不能白挨，口气有些冲，装卸队服务咱们口岸好些年，不说功劳也有苦劳，没苦劳有疲劳。业务没了，也不全是我们的责任，把我们一脚踢，都是上有老下有小，要养家糊口，这事搁谁身上谁能没个想法。

你还好意思说想法？老耿寒着脸，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怪得了谁。

李胜利肥厚的脸抽动了几下。

老板，李胜利说，我们干了这么多年，就是一条狗，也不应该斩尽杀绝。

为什么，难道你不清楚？老耿说，别以为做得天衣无缝，你个个从中捞了多少心里有数。

老耿历数搬运工在查验货台的种种行径，从小偷小摸到公然吃拿索要，把客户惹恼了搞怒了，在海关门口静坐，要海关给说法。人家是正儿八经的讨公道。装卸业务最后给弄没了，你们说丢不丢脸！

那小拿小顺的，别的地方也有，这是装卸队的传统。

什么叫他妈的传统！老耿这下被激怒，谁教你这个传统？！老耿火冒三丈，让你们有事做不过是考虑方方面面，没想到个个胆大妄为，还有脸说是传统。

经老耿这么一骂，李胜利哑口了。他自然知道那帮人是什么德性，偷拿成性，收不住手。想着自己的财路这下真的断了，心有不甘，扭头看老耿。

李胜利的屁股被结实地踢了几脚，木木地痛。李胜利想，这几脚不能白挨，用手在臀部指划了几下，说，我身上有内伤，要用中药调理，不然会有后遗症，天阴下雨会痛。老板要给我批点医药费。

要不要给你松松骨？老耿没想到这货够赖的，厉声道，事不过三，下次再让我看见，手铐等着你。

李胜利不吭声了。

马上给我离开。见李胜利还想说什么，老耿从椅子上起身，我不想撕破最后一层脸皮，看着警察带人走！老耿一声滚，凶神恶煞般，唬得李胜利一帮人一愣愣的，最后个个灰头土脸地走了。

六

老耿在整理资料。这几天他一直在做这些，不光是电子档案，许多陈年的纸质档案都被他从档案室里调了出来。

消息不胫而走，整个机关都传开了，老耿在查魏启明曾经分管的工程。而在魏启明的办公室，似乎做着同样的事情，这次“321工程”招标，亚泰表现异常，竞价不合常规。对于口岸这么大的服务对象他不可能放弃。口岸一年的建设费过亿，且双方签订了养护合同，谁会把捧在手里的饭碗拱手让人。是有人在干预吗？很多人都知道新天地的老板与老耿的关系，这种关系参与进来，本身就是问题。现在是大当家的与二当家的互怼，从暗斗转向明争，两人已水火不容，要开撕了。大家议论纷纷，等着看戏。

老耿大发雷霆，要魏启明必须执行。

执行什么呢？老耿要魏启明放下手头工作，处理专项事务。劳资纠纷尚未彻底解决，余波难消，要应付记者，引导舆论，想方设法去灭火。

老耿压力山大，上面追责不断，事情不能一人扛，担子必须分摊。

魏启明很无奈。二当家的必须服从大当家的，这是组织原则。劳资纠纷处理方案已经出台，只是不能立马见效，还需要时日。因为涉及到岗位薪酬争议，主雇双方均要斟酌，毕竟关系到切身利益，谁都不肯让步。除非给受雇方一桶金走人了事。这是受雇方的原话。问题是金从何来，金已经给装卸队弄丢了。给人拿走了。

说心里话，魏启明对老耿到口岸这么些年所做的事情表示认可，充满敬重。老耿兢兢业业，把口岸治理得井井有條，彰显出一位老同志在峥嵘岁月里艰苦奋斗的无私奉献精神。但从另一个层面讲，其经营理念却又不完全适应这个新时代。新时代要有新风貌、新特色，要立足高远，岗位专业化，优胜劣汰，扶高端人才，加强在职培训，积累文化底蕴，树立精神力量，这是大趋势，是潮流，不可逆转。唯此，才能将口岸打造成国门形象的金字名片。每当谈起这些，老耿认为是在做花样文章，不务实。老耿说守护口岸的同时，还要守护好钱袋子，事可多办，钱要少花，把基础工作做实才是硬道理。理念不同，分歧明显，往往谈得不欢而散。旁人见状，于是添油加醋，往往夸大其辞，无中生有，说大当家的与二当家的又干上了。

对于发生的劳资闹事，老耿态度过于强硬，叫警察抓人以示警告。要知道现在的人维权意识强，又见多识广，不惧威，只信公。好在这次自己的处理方法得到老耿首肯，意见一致，才赢得时间，控制住事态发展。

魏启明肩上的担子并不轻松，希望通过努力，事情朝着自己预设的轨道运行，取得实效，达到目的。魏启明已在李胜利面前费了不少工夫，就是想把事情办好。

魏启明立在窗前，正在远眺，门被推开，未见其人，已闻其声，魏总好雅兴。来人是邓刚。魏启明回头笑，邓总莫不是又有好消息？

群闹事件后，邓刚频频进入魏启明办公室，说是汇报工作，其实就是把听到的一些小道消息告诉魏启明。魏启明想邓刚不分管人事，也不可能去基层做那些人的思想工作，他提供的消息，有的是魏启明早就听说过，没听说的还要辨别真伪。但为了给邓刚面子，还是表现得很有兴趣，很重视，说消息及时，有助于工作推进。于是，对于邓刚的表现，魏启明总是说又有好消息，让邓刚很受用。

有没有需要帮助的？邓刚说，特别是“321工程”招标的事，尽管说。显得极其贴心。

有需要不会客气。

咱俩谁跟谁。

魏启明拿出六安瓜片，邓总如此鼎力，我务必把事情办好。水雾茶气中，很是亲热。

魏启明已是老手，把近期发生的情况都看在眼里。魏启明告诉邓刚，据了解，闹事者的确有人在撑腰，在鼓动，不然，那帮人还没那胆量叫来《第一现场》，把事情搞這么大。本来装卸业务没了准备散伙，再找门路。没想到李胜利自掏腰包请客，把几十人召集在一起喝酒，说给大家压惊。酒壮怂人胆。几杯酒下肚，有人开始骂骂咧咧，说我们就像一条狗，需要时看家护院，不需要时一脚踢，根本不管死活。有人趁机起哄，说要维权，要讨说法。于是，你一句我一句开始谋划起事，其步骤从饭堂吃饭开始，到《第一现场》播报，引起社会关切。第一步完成后，下一步就是如何获取比较理想的工资收入。这样每月可领固定薪水，由游击队转编成正规军，坏事成好事，沟壑变坦途，岂不快哉。现在虽然大部分人愿意签订劳动合同，但薪酬待遇还没谈拢，事情最后没有尘埃落定。

这样搞不行。邓刚用杯盖轻轻刮着碧绿茶叶，不知是接魏启明的话，还是继续吐糟，恐怕后面还有事。

有事就来呗。魏启明心里十分清楚，不论邓刚想说什么，自己只能笑意盈盈，不能表达任何态度，一旦露出蛛丝马迹，又将成为导火索，出现新情况，引爆新问题。

真想不通。

魏启明装傻，问，什么？

这次群闹，有人说是你指使的。邓刚直接来了个投石问路。

噢？魏启明觉得不可理喻，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爱咋说咋说。

我心里有数。邓刚表现出几分讨好，相信魏总的为人。

事情会搞清楚的。魏启明呵呵，别往心里去。

邓刚是何等聪明，他怎会不知道魏启明对他的防范。魏启明在装糊涂，邓刚也在装糊涂。看见的不说，清楚的不问。一个装关心，一个打哈哈，彼此显得融洽，实则是相互提防，暗中对垒，表演而已。这就是身处职场的人际世界。魏启明身为总经理，对几个副总的为人心中有数，看穿不说穿。所谓合则两利，斗则两伤，是另一层涵义的和而不同。

魏启明来口岸工作的头两年，感觉整个人在踩棉花，两只脚飘忽无力，使不上劲。魏启明知道自己是在被排斥，被架空。因为有太多人盘踞口岸，里面又有太多利益关系，铁板一块。后来通过抓审计与风控，将这两块生态之地牢牢掌握，未让其乱开烂采，并采取若干措施，积极推进，同时努力争取投入改善口岸环境，发挥人的专业特长，以任人为贤的公正彻底改变了局面，有了话语权。魏启明对邓刚其人有种本能的抗拒，还有警觉。

邓刚找个借口离开了，魏启明走到窗边，刷地把窗帘拉开。只见马路两边，花草树木枝叶葱郁，勒杜鹃花开得繁盛，紫霞一片。远处，山峦伏波，海岸蔚蓝。蓝天白云下，隐隐约约一道银光飞行，那是起航的飞机穿越云层，向着远方而去。

魏启明的心情开阔了许多。

七

老耿一身轻松，打算用卡诺壶泡壶好茶，犒劳一下自己。

布郎台口岸是东港市第二大口岸。昨天，出境货检通道因电线短路，停电半个多小时，车辆堵塞，头尾近4公里，形成长龙，司机齐鸣喇叭，造成很不好的影响。口岸办领导及陆路处相继做出批示，要求对几大口岸的电气管线包括机电设备做一次地毯式搜查，发现隐患，立即整改。魏启明一大早便去了布朗台，下午，市领导要去口岸检查工作，魏启明担心事情留有尾巴，到场指挥要求仔细看认真查，确保领导的检查工作顺利进行。

检查刚结束，领导的车队还在徐徐驶离，老耿的电话就追过来了。

魏总又与领导握手了？老耿开着玩笑，受表扬了吗？

董事长有事？魏启明问。本想到另一个口岸看看，接到老耿电话，知道不可能调侃闲聊。

有个突发情况，需要赶紧处理，你能否尽快回来？

要命。魏启明说，我马上回。

就在魏启明陪领导检查安全生产工作的同时，老耿在中心大楼接待了组织部的来人。半年前，老耿向上级部门写了份请示，提出自己年纪大了，身体大不如从前，精力包括思维各方面都存在问题，害怕影响口岸发展，恳请组织安排人员接替董事长一职。自己甘愿退居二线，做些辅助事务，到点退休。半年过去，石沉大海，没有回音。老耿以为上面把这事忘了。下午，突然接到电话，说有人去找你，不要走开。老耿等到的是组织部的人。关于老耿的那份请示，现在开始物色人了。来人说事情拖得有点长，除了表示歉意，还坦诚地对老耿讲，时至今日，没有合适人选。经开会研究，从口岸中心内部产生，听听你的意见，推荐人员。老耿明白了来意，想了想，郑重地介绍了魏启明的情况，高度评价了他的工作能力和管理水平，称得上年富力强。并举了一些具体事例，说处理事情非常有章法，有招数，有勇有谋，最后言辞凿凿地说，魏启明同志肯定比自己强，绝对能担当此任。老耿用了绝对一词。

来人有些惊讶，问得直接，说这里将相不和，指的不是你们两个吗？接着毫不讳言地进一步说，不会是为了卸担子反其道而行之吧？老耿说，谣言随时间推移可以不攻自破，事实证明，我俩合作默契，还有种愉悦感。我和他之间，虽有口角，但不交恶。老耿有些动容，我为什么还愿意干到退休，是因为有一种情义难以割舍，对口岸，对口岸的人，包括他魏启明。老耿情真意切，眼圈发红，令人感动。

老耿想到近期口岸不太安宁，不光在搞自己，也在搞魏启明。但不管怎么搞，事情总会弄清楚，总会过去。

老耿与魏启明搭档，算比较投缘，魏启明在工作配合与决策方面分寸掌握得非常好，从不越权行事或以己之长度人之短。尽管两人所处的位置不同，但魏启明与他一样是个想做事的人。两人有个共同点，就是想把口岸打造成国门的金字招牌。老耿在位十年，一些事情看得很清楚，眼下唱高调的多，观看者也多，想干事能干成事的人相对难得。魏启明尤其具备一种锲而不舍克服困难的精神气质和领导能力。与身份地位很匹配。尽管工作中有分歧，经营理念有差异，这些可以搁置不计，口岸的事情多，杂且难，谁也没有绝对的正确。关键一条，一个一直努力想把口岸的事做好的人，还有什么理由不推荐出来的呢？

好。来人表态，老耿，我们相信你！

组织部的人走了。老耿想到魏启明那头的事应该忙得差不多了，才打电话叫他赶回。

什么情况？魏启明见面问。

老耿为他斟茶，說歇口气，这是老树茶，有消食化瘀功效，平时存封，今天开了。

假模假式。魏启明看了老耿一眼，骗鬼去吧。魏启明觉得老耿最近有些怪里怪气，捉摸不透。知道老耿把自己叫回来绝对不是谈什么消食化瘀茶，一定遇到棘手的事。

好茶要品，老耿说，不是饮。

有什么指示？魏启明端杯，别神神叨叨了。

老耿继续斟茶，同时步入正题，我要是有证据对你兴师问罪，你能坦诚相告吗？老耿对着茶壶，说，这次群闹，完全是有人在搞事，想让我滚蛋，而这个搞事要我滚蛋的人据说是你，你敢承认吗？

魏启明傻眼了，不知道老耿在说什么。

你不回答说明就是你。老耿说，受冤的人总要申辩死不认账。

你在讲什么。魏启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脸懵，开玩笑吗？

果然不肯认账，老耿哼了一声，敢做不敢当。

像是真的。魏启明从老耿的眼神里读懂了意思，表情严肃，你说我搞你，要有根据。

当然。老耿说，外面的传言我不做理会，但这次群闹事件让我看清了许多东西。有意料之中，也有意料之外。有心寒，也有欣慰。

我属前者？魏启明展开攻势，事情的确要搞清楚，我也不想藏着掖着。

不急。老耿端杯，朝对方举了一下，表示理解，时间能验证一切，好的就是好的，坏的始终是坏的。

真没劲，魏启明见老耿这样绕来绕去，有点恼，别以为你很完美，也有软肋，只是不肯承认。

说得好，老耿看着魏启明，所以咱俩现在敞开心扉，打开天窗说亮话，这就是有人等不及，想踢我的原由。

证据，魏启明总算见老耿回到了正题，偏听偏信，以讹传讹，好像不是你老耿的风格。

老耿哈哈一笑，于是，把照片与录音的事一股脑地讲出，铁证如山，你还有什么话说？

魏启明拿着照片，仔细端详。少倾，抬头看老耿，语气稍有激动，照片不假，千真万确。魏启明能确定照片上是自己在与李胜利两个人谈事，谈的过程既有安抚又有批评，总之是为了化解矛盾，解决劳资纠纷，不再闹事。

解释得通，也很完美。老耿乘势而上，目光狡黠，那么录音呢？

魏启明很纳闷，自己的讲话被录音了。到底怎么回事？魏启明走到电脑前，将鼠标键盘拔拉几下，声音就出来了。内容是魏启明授意李胜利把事情搞大，越大越好，有事他顶着。声音台词一点不假，千真万确，可以作为堂审供词。真是下了工夫的，很专业。魏启明眉头紧蹙，回头对着老耿，东西哪里来的？

不要问这个。老耿流露出几分得意，全是干货。富贵险中求，说的是这意思吧。

魏启明未做分辩，也不气恼，回到茶几旁，问老耿，你想怎样？

我想怎样不重要，老耿说，关键是你想怎样？

老土。魏启明似乎一下悟到了什么，不给老耿面子，这东西是假的！魏启明不做亏心事就不怕鬼敲门，心中坦荡。但毕竟被怀疑是自己在搞事，心有不甘，委屈的同时也要发泄，就你个老东西好给人骗！

老耿表现平静，看不出情绪变化。

魏启明告诉老耿 ，现在是高科技时代，弄这玩意简直是小儿科。用几个小机器甚至下载几个软件都可以合成各种各样的讲话。什么内容都做得出来。

孤陋寡闻。老耿咧嘴一笑，自嘲道，落伍了。

其实，在老耿找魏启明兴师问罪前，已将录音交给了一位高人，也就是一位电子专家，辨别真伪。前几天下了个早班就是为了去请教。专家说，就录音制作本身而言，没毛病，并且质量很不错。当他解答老耿提出的如果利用这种科技手段做假蓄意报复或害人时岂不是能以假乱真的疑问时，专家回答说完全可以。

万一信以为真了怎么办？老耿追问。

那就要看被录音的人是干什么的，身份人品怎么样，同时也要看录音人的身份人品。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要录音，目的是什么，要一样样分析。一般情况下，录音是为了检举揭发，佐证事情还原真相，是正义之举;如果是陷害，图谋不轨，用欺骗手段掩饰邪恶那就罪大恶极了。所以说，凡事要有个基本判断，看动机和目的。

老耿庆幸自己没冲动，多了份心眼，还没老糊涂，不然，伤及无辜，后悔莫及。

因为没做什么，所以不怕。魏启明坦坦荡荡。有人居心叵测，想搞事，但不是我。

老耿看着魏启明，神情变得有几分庄重，你魏启明经得起考验。没做什么，所以不怕，说得好，当之无愧。

这就是突发情况？此时魏启明才生了气，事情算过去了吗？口岸事务繁重，大家应该把精力把心思放在正事上，不要再搞这些下三滥了。话带讥讽，却有几分慽然。

好，老耿说，从此不再提及。老耿清楚事情绝非魏启明所为，叫魏启明紧急赶回，是因为自己此刻身心轻松，半年前的申请有了眉目，并且未来的接班人由自己推荐，在口岸内部产生，应该是十拿九稳，因为心情好，想找魏启明分享。分享前，老耿忽有所感，灵光一现，故意栽赃魏启明搞事，并把那两份“罪证”打包甩向魏启明，向魏启明亮剑，试探反应。没想到魏启明不断接招，并且招术明亮，不玩虚的阴的，化解了自己的所有套路，最后一剑封喉，点到为止，一招一式都很高超，令人滿意。

老耿郑重其事地约魏启明喝茶，是有另外一件比较重要的情况预做通报，并把组织部的人来中心物色新的董事长人选如实相告，先跟魏启明通个气，让他有个思想准备。老耿夸魏启明来口岸做总经理，为口岸做出很大贡献，会用人会管事，对口岸建设积极推进，成绩显著。从路桥建设、沟渠疏浚、环境整治以及生态保护等等，样样见功夫。是一个很全面的人才。

魏启明听老耿讲，如坠云雾，啊了一声，脑子怎么反应不过来呢？魏启明摇了摇头，老耿，你这套路，冰火两重天啊。

哈哈。老耿朗声而笑，恢复了可爱的样子。

八

老耿决定行动，开掉邓刚。事情搞清楚了，必须了结。

说来邓刚是自食其果。当邓刚把照片与录音摆在老耿面前时，老耿很震撼和愤怒，胆子也太大了。过后却心存犹疑。因为知道邓刚始终排斥魏启明，并且魏启明调来做总经理后规范了许多事项，包括用人、费用核销及工程预算，堵住了漏洞和浪费。尤其在工程这一块，合作单位必须要在政府建立的行业名录库里榜上有名，要具备资质。这样就杜绝了一些挂羊头卖狗肉的公司不择手段获取机会，最后是渣子工程收尾，牵扯一窝人。发布条文，规避风险，这样就卡住了灰色地带，没了操作空间。用邓刚的话说魏启明是明显与他过不去。邓刚恨魏启明不死，想方设法搞魏启明。譬如说老耿处理的那位管理处主任。该主任接的是邓刚的手，邓刚提升前也在此处做主任，对租赁业务熟透了，知道里面奥妙。

邓刚升到中心做副总后，原有的客户包括设备、土建、卫生、绿化、消杀等均一如既往地攀着邓刚没撒手，主任也敬着邓刚。当那位租户约邓刚说为邓总准备了一点家乡特产时，邓刚知道是什么意思。邓刚没要，说自己已不管那一摊，无功不受禄，心意领了，该怎么办正常办，没事。随后，邓刚利用管理处的人打探到租金价格，立马告诉了老耿，以表忠心。邓刚这样做的另一个目的，就是让魏启明与老耿之间结仇，邓刚知道老耿的行事风格，眼里容不得沙子，岂能轻易允许这种歪风邪气，必定追究。当然也知道那客户肯定给了主任好处，主任是魏启明的人，把这事拱出来，让魏启明从此与老耿势不两立，形成敌对。后来租户因门面迟迟不能到手，主动找到老耿，目的未成，恼羞成怒，供出原委，让事情成真。令老耿进一步对自己信任与倚仗，证明是自己人。

海关查验台业务终止，邓刚觉得机会来了，注定可以折腾一番，把老耿与魏启明一块拖进去，搞得他们晕头转向找不着北。由于问题不能立马解决，四面八方的责骂之声蜂拥而至，让他们个个筋疲力尽，陷于被动。如收拾不了残局，上面必将干预，将相不和，影响口岸正常运作，会出事。那么，机会之门就大大地打开了，自己就行走在希望的田野上。所以，邓刚进行了一系列运作，策划饭堂闹事，上《第一现场》，扯横幅呜冤，制造连锁效应。

林嘉茹提供的消息，再一次证明邓刚的险恶用心。参股亚泰，强势干预亚泰报价，说是放长线钓大鱼，目的是让新天地公司十拿九稳中标挺进，然后借机离间老耿与魏启明的关系，让他们闹翻。老耿掌握这层意思后，来了个项庄舞剑，故意摆出姿态，查魏启明曾经分管的工程项目，也让魏启明查“321工程”招标事项，新天地是如何中标的，同时对魏启明大发雷霆，制造轰动，放烟雾弹，麻痹某些人，不让自己的计划透露风声，达到收网目的。

所谓照片与录音，都是邓刚苦心孤诣所为。邓刚知道魏启明得到老耿同意，要与那帮搬运工签订劳动合同，与他们逐一谈话，做思想工作，重点对象是李胜利。于是邓刚派人跟踪李胜利，当李胜利与魏启明在一起时，选准时机和最佳位置拍了他们交谈的照片。至于录音，邓刚跑了一趟华兴电子市场，花了相当大的经济代价，找到剪辑器等设备再用高科技手段合成。会议上，邓刚把魏启明的讲话录下来作为原音保存，再把李胜利的声音也录下，通过他们说话的音质、音频与节奏，以及把要说的内容几番倒腾，一段魏启明授意李胜利闹事的录音就完成了。老耿已近花甲，口岸事务繁重，除了倾注热情，全身心应对，其余的东西根本没时间、没心思了解，也不懂电子产品的高端技术，很少琢磨这些个玩意，认为是真的。后来听了魏启明一番话，严格讲是听了电子专家一席话，知道同译技术，才恍然大悟。

聪明有时候总是被聪明误。邓刚在做这些动作时还是露出了破绽。为什么要跟踪要录音？为了帮老耿扳倒魏启明？还是自己急于想上位？老耿需要这个吗？上位就那么过瘾吗？

邓刚认为给老耿和魏启明套上了绳索，将两人拉倒的同时，让他两个相互攻击，大开杀戒，仇上加仇，怨上加怨，红着眼睛吃掉对方。邓刚万万没想到自己布的阵和使出的招数被老耿与魏启明一一识破化解了，并且来了个“合纵抗秦”，强强联手，揭穿了邓刚的阴谋，剩下的就是将其拿获。老耿与魏启明已经结成真正的同盟，不再争执，不再纠扯，也不再演戏，更多的是推心置腹面对企业现状、未来走向，实施新规划新部署，但也有许多担忧。两人几次找到僻静之处，把酒对酌，絮叨口岸的顽疾与症结，说来说去关键还是人的问题，勤的干，懒的站，不三不四瞎捣蛋。这种说法，很形象，很贴切。老耿感叹打造一支过硬队伍不易，毕竟口岸特殊，受限体制，人的起点低，文化基础差，形成发展的短板和劣势。万丈高楼平地起，要从低洼地建高楼，不是件容易的事。

邓刚还有一失，就是没考虑后果。以为计划天衣无缝，万无一失，只想成功，没想失败。失败的后果很严重，完全可以按法律条规予以追究。违反原则、策划闹事、制造伪证、污陷诽谤，扰乱公共秩序，哪一条都触犯法规。

邓刚递交了辞职报告。

老耿本可以海阔天空地放邓刚一马，但在这件事上，老耿觉得邓刚有罪，不可饶恕。

老耿同样没有把事情做绝，对邓刚说，事情会保密。趁人事架构尚未调整，趁我还在位，让你体面走人。望好自为之。

三个月后，老耿从董事长的位置上退了下来，让位给了魏启明。一位分管纪检、党群的副书记做了总经理。两位主管都是从内部产生，这样的安排在最近几年的口岸中心管理层算是爆了个冷门。

事情公布的当天，老耿便把那只卡诺壶拿给了魏启明。老耿双手捧壶，样子很虔诚。有人戏称，谁有资格拥有卡诺壶，谁就是老大，反过来，谁是老大，谁就有资格拥有卡诺壶，卡诺壶再次被认定是权力的象征。这话听起来好像也没啥毛病。

有意思的是，那批签了劳动合同的装卸工，恰如魏启明分析的那样，嫌岗位没油水，收入少，陆陆续续，全走光了。主动辞工，没吵没闹，很安静。

老耿主动承接了安全生产这一块的事务，说要利用退休前的一点时间到各口岸采采风，体验生活，便于将来写部回忆录。大家知道老耿是在说笑，其真实意图是要把一件事情搞清楚。一个月前，响水湾口岸配电室发生爆炸，所幸没有人员伤亡。老耿觉得安全生产工作存在薄弱环节，需要搞清楚。

老耿下基层、蹲口岸，每到一处，都让那里的人捏把汗，如临大敌。老耿仔细看，认真查，不留盲区和死角。对安全生产制度建设、操作规程、台账管理、日常养护逐一审核审查，发现隐患，不论大小，立即整改。对操作不规范或执行不到位的现象予以追究，毫不客气。检查时还会当场提问相关人员对法律法规的掌握程度，搞得个个如惊弓之鸟，胆战不已。老耿说，事故都是隐藏在松懈麻痹无知无畏当中，我若不严，便是罪人。

响水湾口岸配电室发生的爆炸事故，有了专家结论，非违规操作，属设备老化，触点对地短路，造成开关整体性损坏。专家结论虽然令老耿或多或少有些安慰，但仔细考虑还是存在安全漏洞，有人为疏忽，维护不到位，要举一反三，汲取教训。

一年以后，老耿正式退休。

（责任编辑：费新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