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20
○姜 超
林日暖读大学以来文学创作忽如泉涌,发表的十几篇散文或典雅端肃,通透出一脉书卷香,或是灵动谐谑,切入事件的触发显出观察之微与思考之妙。而今,一部小长篇《第三本日记》像是惊艳的开始,更让林日暖的文学起跑接近迅跑。作为“温情疗愈”系列作品的作者,林日暖的年龄最小,回望少年的文本表现显得更为妥帖,其情其景有着较高的可信度。
成人在书写儿童文学时,老想着窥见意义的宝藏,结果强行塞给孩子们许多大道理。深奥人生意义的引领,极易让儿童厌烦,儿童文学与其展现深度,莫若展现生机。现有儿童文学审美世界的样板,如曹文轩、秦文君、杨红樱等前辈,代入感强烈,文学的历时性因素过多,晚近的孩子们阅读起来隔膜较多。林日暖的《第三本日记》对此作了必要的荡涤,她笔下的小学高年级生活叙写与心理变化描摹,如沁人心脾的清风,更似一剂疗伤良药,给人留下了曾经的孩子们从蜜罐中突围、各自奔向成熟的鲜明印象。
“第三本日记,像是宋祈安的一面镜子,她常常在里面照照自己,看看真实的自己;还像是一间温馨的小屋子,只属于宋祈安一个人,她可以时不时住到里面,让她感到十分轻松、幸福,还有一点点神秘;更像是自己的闺蜜,随时都可以陪自己聊天,与它无话不谈,它能听懂自己的每一句话,也会为自己保守每一个秘密。”作者坚持我手写我口、我手记我心,以自传性质的叙事,在阳光生活的铺展中,始终带着一丝忧伤和困惑。如安徒生所说,最奇异的童话是从真实的生活里产生的,林日暖并不以孩子的嗲嗲腔来规避真实。儿童文学固然要写真善美,但展示生命中的真实更弥足珍贵。据整篇小说来看,这第三本日记的诞生,实际上是孩子个体生命意识觉醒的开始。作者用不少的笔墨来铺展少女心灵小花初绽的情景,一场残忍的成年礼在岁月的流转中一点一滴达成。少年成长期的故事看似冷处偏佳,实则别有根芽。作者回溯到的前童年人物们,并非懵懂无知,而是有了各种各样的想法,看似于坦途中成长,实则藏有孤独、猜疑、疑惑。挥别童年的作家在完成每部儿童文学作品后,都在内心世界历经了一次灵魂净化和精神洗礼。《第三本日记》坚持儿童本位,有跳回童年真实的勇气,字里行间一如当初说真话诉真意,唯此才可能接近曾经的独特生存状态。不论何时,好的文学都应该刻画真实、雕刻灵魂、传播大美。
女主人公宋祈安完全一副乖乖女形象,聪明伶俐,善解人意,从小被寄予厚望,成为家长和老师眼中各方面都必须优秀的好学生。不过,她内心藏着许多质疑,有许多话想说给家长、老师、同学,却无法和盘托出。在新世纪儿童文学中,以孩子的个人孤勇对抗成人世界,不仅是不能完成的,而且是一个大悲剧。在家长和老师看来,孩子们如同蜜罐中长大,只有听话和执行的事,其他一概不予关注。家长和老师认为孩子们的世界平凡得几乎无事,而过了多年作者提起笔来仍觉得那段成长细思极恐;他们没有苦难童年,却涌现着故事丰富的现实童年。作者详细摊开了城里孩子的童年感受,记述了少年缓慢成长之路。宋祈安们必须在多次的拼争与蛮拧中,嚼遍了成长的困惑和苦恼。每一个孩子就其天性来说都是诗人,而淡淡的忧愁恰恰正好促其觉醒、成长。“想到演讲比赛,想到宋祈安‘千年老二’的战绩,尚晓飞就有些不开心了。她也知道人家是夸奖,可听在耳朵里却好像是讽刺。至少从大学时代起,尚晓飞参加演讲、辩论之类的活动就从没拿过第二名,而宋祈安是她从小亲自教出来的,也不知道怎么就差那么一点意思。这还只是在学校,还只是一所小学,以后呢?会怎样?尚晓飞简直不敢想。”小说洋溢的精神之殇可贵之处在于真实,作者特意关注了家长对孩子期望值过高的现实,并惟妙惟肖展示了个体面对目标产生无力感、失望感,乃至对自我价值的怀疑,自卑感。演讲比赛的名次,已经成为宋祈安幼小心灵世界的暗影。不过,作者也正视了家长与教师的爱心哺育,他们的合理期望成为了少年的“向上意志”,帮助孩子在心里注入坚韧,找到生活意义,领会成长。纵观林日暖的小说,似乎淡化各种本有的对抗,而意在标举主人公自己缓慢的寻找过程,以彰显成长的意义。
《第三本日记》不仅贴近人物,还以儿童的内视角讲述,还原第一现场,将平凡小事写得煞是好看。如凯鲁亚克说“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的那样,作者满含深情的少年追忆,并不是用简单的二元对立思维,而是用丰盈的生命细节夯筑了小说的叙事肌理和艺术面貌。《第三本日记》以细节呈现了童年的完整珠链,使点滴细微的事物熠熠生辉。小说不乏丰满的人物形象,对话和场景还原了小学同学之间的交往细节,兼具现场感与鲜润的质感。作者搜寻既往,但做了一番筛选式的处理,对抗遗忘的存在,为一生的灵魂打底。肯于展示的那些细节,似蒙太奇般跳跃,它们纷纷为成长做见证。小说多以生活流如实书写生活中的人与事,侧重外部观察,其间,也间杂着意识流。作者对少年往事从表面的漫流,渐渐探入深潭,挖掘出习焉不察的细节。如宋祈安与妈妈、同学、师生之间的对话颇似智斗,有轻喜剧之风,实则是两代人价值观的对冲。这些饶舌般的语言、逗哏似的论述,使得小说妙趣横生,也显出作者化沉重为轻逸、诙谐的艺术修养。
作者始终坚持儿童本位的思想,肯于俯下身子,放下架子,以儿童思维展开想象。她不用生硬的说教,也不搞肤浅的娱乐,而是充分尊重儿童的认知规律。儿童文学的文字不应该与孩子阅读的天性背离,因为他们才是儿童文学的阅读者和评判者。《第三本日记》追求浅语化的叙述,不故作文采,不刻意煽情,文字轻松有趣、从容有味。浅语化的叙述,才最贴近儿童的心理。儿童文学学者李利安史密斯说:“当作家的理念、处理技巧和表述以完整合理的方式呈现到读者面前时,那么它对于读者来说不仅有意义,也是真实的。”作者尤为侧重少年之间友善价值观的确立过程,她详细描写了孩子们之间的交往细节,这些只有孩子之间才能懂的事,并不需要成人的干预,他们有自己的解决、和解方式。否则,儿童文学的创作桎梏都将消散于叙述禁忌之中,灵性消磨于“语重心长”的教导里,儿童文学只有保持丰富人性的可贵品质,才有吸引读者的价值。小说中的宋祈安大多仿佛一个四处讨巧且有了一些心机的“腹黑女”,作者不但厘清了派生根源——家长望女成凤的心理,还插入了看似极为成功的学霸小姨的真实遭遇来引导全家走出了教育误区。作者没有将儿童的成长置于孤悬之境,时常用平等对话来共振一致的价值观,小说中特意通过一场母女旅行来强化沟通对于孩子成长的有效性。不过,作者没有完全剔除社会因素对儿童成长的影响,火车上主动让下铺而被人精心设计,孩子心理的波动最终固位于家庭美德。“尚晓飞和宁燕面面相觑,她们也不知道怎么办了,她们都没有遇到过这种人和这种事。而且,已经答应人家的事,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反悔的话都不好说出口吧?”由此,作者的儿童文学创作深藏严肃精神,足以引人长久思考。
生长于城市的林日暖有较强的根性意识。《第三本日记》有专章描摹城市长大的孩子面迎自然的原初状态的惊喜,他们对自然的亲近恰恰说明城市有吞噬天然美的负面性。在卢梭看来,大自然希望儿童在成人之前就是儿童的样子。小说中父亲费力地向幼小的宋祈安解释“炊烟袅袅”的意思,而烧烤摊、烟囱、烧纸等场景对孩子理解的误判,确实让人有丧失本真的悲哀。作者将乡村视为美德的源泉、记忆的根坻、心灵的故乡、生命的策源地,可能是美在别处、诗在远方的想象,其实乡村也正在发生巨变呢。
小说的结尾收笔轻松:“合上日记本,宋祈安把自己的第二本和第三本日记规规矩矩地放进一个漂亮的盒子,然后把盒子塞到了衣柜最下面的抽屉里。宋祈安觉得,日记,有一本就够了。”表面宁静、内里澎湃的成长冰河悄然融化,作者的童年逆旅也抵达了目的地。请注意,宋祈安虽然认为日记“有一本就够了”,她还是“把盒子塞到了衣柜最下面的抽屉里”。作者对一段心灵过往的珍重,从显到隐,他日亦然会爆破能量。再说一点,林日暖对小说艺术的理解还应进一步宕开,希望以后的小说创作放开手脚,全力写出眼界的宽、思维的新、讲述的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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