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20
魏洪洲
“汉唐古谱”《骷髅格》真伪考
魏洪洲
“汉唐古谱”《骷髅格》被誉为“曲谱之祖”,又经《南曲九宫正始》(下文简称《正始》)、《曲谱大成》、《新编南词定律》(《定律》)以及《磨尘鉴》等反复提及和征引,在曲学史上影响巨大。但其真伪问题至今尚未得到解决,而这又关系到词曲格律谱的起源、成熟及流变的学术讨论,故受到研究者颇多关注。归纳各家观点,主要有三:明清两代的曲谱学家们坚信这一“汉唐古谱”真实存在①;而冯沅君和蒋星煜二位先生则推测其为明代曲师钮少雅假托②,此说得到后之学者,如李光辉、任荣的赞同和进一步论证③;以钱南扬先生为代表的一派对上述两种意见进行了折衷,认为此谱远托汉唐,固属无稽,但亦非凭空结撰,而是渊源有自的古代音乐文献④。周维培先生就倾向于其为宋人词谱《乐府混成集》之一册⑤,康保成先生则判断“《骷髅格》应即佛教、道教仪式中的‘叹骷髅’一类经忏吟唱的格范”,“形成时间最迟不晚于金代,很可能出自全真教道士之手”⑥。总之,前贤时俊为解决这一难题,做了诸多努力,但他们对《骷髅格》的考察主要限于《正始》之征引。近日,笔者访书国家图书馆,偶遇《骷髅格·辩音连声归母捷法》一书,其中包括《骷髅格》一卷(下文称为国藏本)。除《正始》外,其为征引“古谱”《骷髅格》材料最为丰富者,理应成为考索这部“古谱”真伪的重要文献,可惜迄今为止,除笔者《国图藏〈骷髅格〉文本述考》一文对国图本作者、谱式、编撰时间及动机略有考述外,还无人关注该谱,故另撰此文就其所引“汉唐古谱”《骷髅格》的真伪问题再做探讨,求正于方家。
国藏本是明清之际产生的众多格律谱之一种,作者不详,主要针对沈璟《南曲全谱》(《全谱》)的不足,进行补阙、缀板和释疑,涉及牌调三十余章。作为“从古”派曲谱的典型代表,它将订谱依据直接追溯到“汉唐古谱”《骷髅格》,这无疑增加了其修谱的权威性。但近代以来,《骷髅格》本身的真实性却饱受质疑,吴梅先生曾言:“《九宫正始》附会唐谱,殊觉可笑。”⑦任半塘先生对其亦“一时尚难置信”⑧。那么,它真得纂于唐代吗?留存现在的古代文献中,介绍其成书过程最为详细者,莫过于国藏本卷前《直述》:
词中有《骷髅格》并填词翼证者,乃春秋至汉及唐词曲之规、梨园之秋也。余阅《骷髅格·前叙》云:唐太子未嗣位时,深心词赋,重礼英才。后登大宝,最尚诗词,极好歌曲,每每以诗易曲。偶值景物、事类,乃即事吟咏,恨不能作曲,长叹曰:“朕当盛世,文士蔚兴,欲作歌曲,惜无有定见者。”时曲师黄幡绰,偕二三臣以《骷髅格》进呈。明皇启阅,仄晷忘疲,逸兴倍常,创建梨园,大兴歌曲,改“格”为“槅”,词曲兴焉,子弟集焉。明皇日内廷,凡睹景物,以三寸金牌书其所见、所闻之事,随命词臣对格以形其事今之牌名是此而始者也。其所献者,或有句读、平仄不合《骷髅》板式者,不加板于词上,批一“近”字留于《格》中作引唱今谱中有“近”字者是此也。其句读、音韵、平仄一字不多、一字不少入正格,即命绰缀度入丝竹,以佐会。自此,词臣以词、以曲,莫不先至梨园,以曲对《格》,俟绰阅过,而后进呈,始协上意。故梨园子弟名振中外,其词臣大相怅怨,谓明主万机不理,滥赏其音,每罢朝政。其时,群臣交章奏绰伪造曲格,大惑圣聪,宜磔市曹,急夷梨园,始清君侧。绰即以汉之“十二红”事辩。主上咸不听,密敕:“幡绰隐归田里,少俟舌臣党解,召卿重用。”绰挈妻奴潜隐玉峰,命子改名异姓,学事桑麻,珍藏曲格。未几,绰染暴疾,遗言曰:“父遭谗谮,几罹斧钺,重蒙天眷,宥罪纵释。今得此不起之疾,诚天之亡我也。然我死之后,明主春秋未迈,一待党恶天诛,汝当抱格陈情,汝辈稍膺寸禄,我死犹生也。”绰语终而卒。此据格前所叙如此,兹乃撮其始末,以明《骷髅格》之所由始也。⑨
据上文所述,《骷髅格》源于春秋,修于汉代。后为曲师黄幡绰所得,献给唐明皇。唐明皇组织词臣依格填词,使得此书最终完成。幡绰却因献谱构怨于朝臣,“几罹斧钺”,最后被迫归隐。不久,抑郁而终,时唐明皇“春秋未迈”。但李德裕《次柳氏旧闻》的记载与此相抵牾:
安禄山之叛也,玄宗忽遽播迁于蜀。百官与诸司多不知之,有陷在贼中为禄山所胁从,而黄幡绰同在其数,幡绰亦得出入左右。及收复,贼党就擒,幡绰被拘至行在。上素怜其敏捷,释之。⑩
引文表明:天宝十四年(755)“安史之乱”发生后,黄幡绰曾为安禄山所胁,出入其左右。及战乱初平,大驾还京,幡绰被拘。唐明皇念及旧情,将之赦免。可见,乾元元年(758),幡绰尚且在世,且见到了七十三岁高龄,“春秋已迈”的唐明皇。这显然与《直述》所言幡绰去世时,唐明皇“春秋未迈”的说发相矛盾。此事虽为李德裕所记,却出自明皇宠臣高力士之口,真实可信。故国藏本所载幡绰生平事迹不实,《骷髅格》为其所献,唐明皇所订的说法亦不可轻信。
《骷髅格》是否为唐谱,还可以从国藏本所录牌调中一探究竟。国藏本中八成为犯调,犯调又称集曲,是与本调或正曲相对的一个词曲共有概念,指把几章不同的牌调,各摘取若干片段(一句、数句,乃至全曲),重新加以组织,从而成为一章新的牌调。犯调一体,不见于唐曲,为北宋词人首创,如当时【玲珑四犯】、【花犯】等,据其名称应是通过“犯他词句法”所造词调,惟所采词调已不可考。可考者如南宋词人刘过的【四犯剪梅花】,陆游的【江山晃重山】等,前者上下片均取【解连环】【醉蓬莱】【雪狮儿】,复取【醉蓬莱】数句合成,后者由【西江月】【小重山】数句串联而成。犯调虽起于宋词,在随后的南曲中才真正地兴盛起来。既然国藏本从《骷髅格》中引录了如此多的犯调,那么,《骷髅格》就不可能是唐代曲谱。
国藏本选录《骷髅格》的牌调中还出现了许多宋代始有之牌名,这更是《骷髅格》绝非汉唐古谱的铁证。
国藏本中的【一秤金】和【清商七犯】,据《骷髅格》,前者为【破金歌】【侍香金童】【金钱花】等16调组成,后者为【啭林莺】等7调合成。其中【金钱花】和【啭林莺】之名不见于唐曲、宋词。据《宋史·乐志》载,二调最早为宋太宗亲制之小曲。后世诸宫调、南曲中的同名牌调,无论渊源于此,还是仅袭其名,必产生在宋太宗制曲之后。
【黄莺儿】一名屡见于《骷髅格》,其为【四犯黄莺】【莺入榴花】以及【莺画皂】的组成曲调之一。而【黄莺儿】作为调名不见于唐曲,却始于北宋,现存宋人词作5首,其中柳永所作最早。其词曰:
园林晴昼春谁主,暖律潜催,幽谷喧和,黄鹂翩翩,乍迁芳树。观露湿缕金衣,叶映如簧语。晓来枝上绵蛮,似把芳心、深意低诉。无据。乍出暖烟来,又衬游蜂去。恣狂踪迹,两两相呼,终朝雾吟风舞。当上苑柳秾时,别馆花深处。此际海燕偏饶,都把韶光与。⑪
柳词“缘题成赋”,极可能为创始之词。即使【黄莺儿】非柳永所创,产生时间亦应与之相近。后世南、北曲中均有【黄莺儿】,其中北曲【黄莺儿】的句格与宋词明显不同⑫,当仅借其名,而别有渊源。而南曲【黄莺儿】又名【金衣公子】,与柳词上片相比,字数虽多有出入,而句数相同;且【金衣公子】一名可能出自柳词“观露湿缕金衣”一句,故必源于词调。总之,曲牌【黄莺儿】应出现在柳词之后。既然《骷髅格》中已有【金钱花】【啭林莺】【黄莺儿】之名,成书时代就不可能早于北宋初。
【侍香金童】一调,流行颇广,词、曲、诸宫调中均有此名。其源头本为北宋末年的市井俗曲。胡仔《苕溪渔隐丛话》载:
政和元年,尚书蔡嶷为知贡举,尤严挟书。是时有街市词曰【侍香金童】方盛行。举人因其词加改十五字作《怀挟词》云:“喜叶叶地,手把怀儿摸,甚恰恨出题厮撞着。内臣过得不住脚,忙里只是看的斑驳。骇这一身冷汗,都如云雾薄。比似年时头势恶,待捡又还猛想度,只恐根底有人寻着。”⑬
这里确切记载了【侍香金童】盛行时间为政和元年(1111)。创调时间应该在此前不久,因为当时尚为“街市词”,即处于民间小曲阶段,后来才进入文人词及南北曲。
【破金歌】仅见于南曲,而唐曲、宋词、北曲以及诸宫调等均无此调。据其名,应该出自宋金战争之际,是宋人对金人某次战役胜利后的一支凯歌,除此之外似难有其他解释。史书载,宋金直接对峙始于金灭辽,终于蒙古灭金,即从宋徽宗宣和七年(1125)到宋理宗绍定四年(1234),该调应产生在这百余年间。总之,既然《骷髅格》中有了【侍香金童】和【破金歌】之名,其产生时间就不会早于北宋末年。
《骷髅格》中还有【春云怨】一调。据《词律》《词谱》载,该调最早为南宋后期词人冯伟寿的自度曲。冯词云:
春风恶劣,把数枝香锦,和莺吹折。雨重柳腰娇困,燕子欲扶扶不得。软日烘烟,干风收雾,芍药酴醾弄颜色。帘幕轻阴,图书清润,日永篆香绝。盈盈笑靥宫黄额。试红鸾小扇,丁香双结,团凤眉心倩郎贴。教洗金罍,共看西堂,醉花新月。曲水成空,丽人何处,往事暮云万叶。⑭
这首词作于某个上巳节,内容是抒发伤春怀人之感,与调名之意正合,亦可证此调为冯氏首创。而【春云怨】现存的最早曲作见于明代,与冯作上片相比,句数与部分句格相近⑮。故曲源于词甚明。既然《骷髅格》收录了该调,那么,关于其产生时间的判断就必延迟到南宋后期。
《骷髅格》是否为宋人所制?最早对该谱进行深入论证的周维培先生曾认为:《骷髅格》或为《乐府混成集》105册中之一册⑯。
《乐府混成集》是一部宋代官修的大型词谱,明清时期散佚。王骥德《曲律》曾言:“予在都门日,一友人携文渊阁所藏刻本《乐府大全》(又名《乐府混成》)一本见示,盖宋元时词谱。即宋词,非曲谱。止林钟商中所载词至二百余阙,皆生平所未见。以乐律推之,其书尚多,当得数十本。”⑰孙传能、张萱等人的《内阁藏书目录》亦称:“《乐府混成集》一百五册不全,莫详编者姓氏,皆词曲也。内有腔板谱,分五音十二律类次之,原一百二十七,今缺二十二册。”⑱据此,《混成集》是以宫调为纲,词牌为纬,宫调统领牌调的腔板谱。
与之相比,国藏本中很多牌调本无宫调标注,如【步金莲】【竹雁灯】【莺入榴花】等;即使标有宫调者亦非依宫调排列,如同属仙吕过曲的【三换头】和【四换头】之间,就插有大石调过曲【三仙桥】、商调过曲【三凤花】。据释文所示,《骷髅格》原书实以填词内容分类编排,如【莺入榴花】“《骷髅格》入‘莺燕小花木’类”;【莺画皂】“此格列于‘宫怨’”;【水仙子】“出《万化谱》,并列佛仙”;【五团花】“列‘锦机局’式内”⑲。可见出《乐府混成集》和《骷髅格》的牌调排列顺序根本不同。再说,二者的谱式亦大异,前者属腔板谱即音乐谱,《曲律》从中所引的【俏媚】、【小品】的谱式可证;而后者则属典型的格律谱。总之,《骷髅格》非《乐府混成集》之残稿甚明。
《骷髅格》是否为宋代曲谱?笔者通过考察其中“唐曲”的用韵,亦否定此种可能。
国藏本收录例曲凡29首,据称为《骷髅格》原词者5首:有所谓明皇亲自改定的【三仙桥】“愿皇图巩固”和【传河序】“龙见于天”二曲,属“太真遗稿”【三凤花】“甚植瑶阶”曲;此外还有【八宝妆】“黄昏闷转添”和【水塘歌】“风儿紧”二曲。据《正始》,“黄昏闷转添”曲实为明代散曲,此处姑且不论。其他四曲,据其用韵,创作时间亦不会早于元代。
牌名韵脚字中原音韵广韵韵部声部韵部声部使用规则三仙桥三凤花传河序水塘歌疆江阳韵阴平阳韵平声与唐韵同用堂江阳韵阴平唐韵平声与阳韵同用康江阳韵阴平唐韵平声与阳韵同用光江阳韵阴平唐韵平声与阳韵同用良江阳韵阴平阳韵平声与唐韵同用量江阳韵去声阳韵平声与唐韵同用唱江阳韵去声漾韵去声与宕韵同用簧江阳韵阳平唐韵平声与阳韵同用朗江阳韵上声漾韵上声与养韵同用汤江阳韵阳平阳韵平声与唐韵同用相江阳韵去声漾韵去声与宕韵同用右幽侯韵去声宥韵去声与候、幼韵同用构幽侯韵去声候韵去声与宥、幼韵通用眸幽侯韵阳平尤韵平声与候、幼韵同用柔幽侯韵阳平尤韵平声与候、幼韵同用某鱼模韵上声厚韵上声与有、黝韵同用否幽侯韵上声有韵上声与厚、黝韵同用幽幽侯韵阴平幽韵平声与尤、候韵同用绸幽侯韵阳平尤韵平声与侯、幽韵同用秋幽侯韵阴平尤韵平声与侯、幽韵同用唐江阳韵阳平唐韵平声与阳韵同用光江阳韵阴平唐韵平声与阳韵同用康江阳韵阴平唐韵平声与阳韵同用相江阳韵去声漾韵去声与宕韵同用张江阳韵阴平阳韵平声与唐韵同用畅江阳韵去声漾韵去声与宕韵同用想江阳韵上声养韵上声与荡韵同用望江阳韵去声漾韵去声与宕韵同用禳江阳韵阳平阳韵平声与唐韵同用浆江阳韵阴平阳韵平声与唐韵同用岗江阳韵上声唐韵平声与阳韵同用帑江阳韵上声荡韵上声与养韵同用急齐微韵入作上缉韵入声独用泣齐微韵入作上缉韵入声独用戚齐微韵入作上锡韵入声独用欹齐微韵平声支韵平声与脂、之韵同用吃齐微韵入作上锡韵入声独用
上表显示:【三仙桥】等曲的用韵完全符合《中原音韵》的韵部规则,每支曲子的韵脚字在《中原音韵》均属同一韵部,鲜有例外。【三仙桥】和【传河序】的韵脚字均属《中原音韵》的江阳韵;而【三凤花】,除“某”字借自鱼模韵外,其他皆入《中原音韵》的幽侯韵。特别是【水塘歌】,其用韵发生了自元曲才有“入派三声”的现象。然而,若以《广韵》衡量四曲,则韵叶情况甚为混乱,每支曲子的韵脚字都分属《广韵》多个韵部,并且这些韵部之间很多不能通用。如【三仙桥】的韵脚字在《广韵》中属阳韵者4、唐韵者4、漾韵者2、荡韵者1,除阳、唐二韵外,彼此不能通用;【三凤花】的9个韵脚字更跨《广韵》6个韵部。若《骷髅格》真是唐代曲谱,怎么会有如此多的错韵?可见,其为后人伪造,且伪造时间不会早于元代。
《骷髅格》有无可能是元人编撰?钱南扬《关于〈南词引正〉》曾言:“它(《骷髅格》)的时代是相当古的,可能出于元人之手”⑳。因国藏本所引《骷髅格》中出现了诸如“前腔”、“仙吕入双调”及“正格”等曲学术语,亦排除了此种可能。
“前腔”是曲学特有概念,为南曲首用,当一个曲牌被连续多次运用,一般从第二支起称为“前腔”,即表示与前一曲之腔调相同。但这一术语出现时间较晚,《永乐大典戏文三种》中尚不见其踪迹,当曲牌重复出现时,该书往往标以“同前”。“前腔”最早见于陆贻典钞本《琵琶记》,因为《琵琶记》在后世被誉为“南戏之祖”,影响巨大,“前腔”二字遂借之盛行于世,而“同前”一词则堙没不闻。学界一般认为《琵琶记》编撰于至正十六年(1356),此时距明朝建立仅十二年。考虑到剧本从产生到四处流播,进而产生影响需要一个时间过程;再说,此剧被普遍接受还与明太祖的大力推崇有关:“《五经》、《四书》,布、帛、菽、粟也,家家皆有;高明《琵琶记》,如山珍、海错,富贵家不可无。”㉑故《琵琶记》产生广泛影响应始于明初,“前腔”取代“同前”亦应在此期。这一发现对于我们考察《骷髅格》出现时间很有意义,因“前腔”在《骷髅格》中已得到普遍使用,如仙吕过曲【三换头】注曰:“前腔不录”㉒;【春云怨】后曰:“有前腔,无换头”㉓;【武陵花】注云:“无换头,有前腔”㉔。故《骷髅格》的成书时间不早于明初。
“仙吕入双调”作为宫调名称,不见于雅乐八十四调和唐宋燕乐二十八调系统,是伴随着南曲宫调系统的产生而出现,为“南九宫”所特有。早期南曲并无宫调,正如徐渭所言:“永嘉杂剧兴,则又即村坊小曲而为之,本无宫调,亦罕节奏,徒取其畸农、市女顺口可歌而已,谚所谓“随心令”者,即其技欤?间有一二叶音律,终不可以例其余,乌有所谓九宫?”㉕较能反映宋元戏文原貌的《永乐大典戏文三种》、成化刻本《白兔记》及陆贻典本《琵琶记》等,曲牌前均未标明宫调。故徐渭认为南九宫系统是“国初教坊人所为”㉖的推测是符合实际情况的,仙吕入双调的产生也不会早于明初。既然仙吕入双调已见于《骷髅格》,那么《骷髅格》非元代曲谱甚明。
《骷髅格》中还屡现“正格”一词,如《直述》曰:“其句读、音韵、平仄一字不多,一字不少入正格。”㉗又在【步金莲】后注曰:“【步难行】格收于正格中,【金莲子】有填词,收之正格填词内。”㉘“正格”为词学和曲学的共有概念。词、曲均存在着一调多体的现象,各体格之间在句数、字数、平仄、用韵等方面多有不同,在诸多体格中,多以创作时间较早而又大多习用的一种体格为标准,其他列入“又一体”或“变格”。后人称此定体为“正体”,又称“正格”。追其渊源,“正格”一词系沈璟所创,其成书于万历时期的《南曲全谱》第一次提出。后世曲谱、曲选等纷纷沿用,此语遂通行于曲坛。而《骷髅格》既然已提到这一术语,其必产生于万历之后。
国藏本所言之《骷髅格》既非汉唐古谱,又非宋元旧谱,那么,世上真的存在过这样一部“古谱”吗?钱南扬、周维培先生对此持肯定态度,其主要证据是一些曲谱和剧本对该谱的提及和征引。经过辨析,笔者发现这些所谓的证据均不可信。其中提到该谱者有:
撰于康熙二十四年(1685)的《新定十二律昆腔谱》(一下简称《昆腔谱》),其《凡例》云:
至如《骷髅格》一书,每以连圈以代句字,此乃效唐时未有牌名,按圈成句。㉙
成书于康熙二十九年(1690)以后的《曲谱大成》,其《凡例》曰:
曲谱之作,昉自唐开元时《骷髅格》,其谱之法:以点逗志为句段,而无其词;以平仄别为虚实圈,而无其字。盖譬诸人身但具骨骼,俟填曲者传以肌肉,施以文采也。后人伪为《歌楼格》,殊失本指。惜其说散见他帙,而其书不传。㉚
编定于康熙五十九年(1720)的《南词定律》,其《凡例》中亦言:
凡诸旧谱,曰《南音三籁》、曰《骷髅格》、曰《九宫谱》,既多纰缪。㉛
编成于乾隆十一年(1746)的《九宫大成》,卷首庄亲王序文指出:
《歌楼》有格,图其谱而不有其词。㉜
《昆腔谱》、《定律》、《九宫大成》三者对《骷髅格》的介绍太过简略,一提而已,无法确定论者是亲眼目睹过这一“古谱”,还是仅见到了国藏本或《正始》之征引。故不能将之作为《骷髅格》曾经存世的证据。《曲谱大成》的记载虽相对详细些,其“点逗志为句段,而无其词;以平仄别为虚实圈,而无其字”的说法㉝,却显然与诸谱征引《骷髅格》的实例不符,实例中既无点逗,也未见虚实圈之分别。其编者坦言未见原书:“惜其说散见他帙,而其书不传。”㉞故《曲谱大成》所记亦系道听途说,不可为据。
传奇《磨尘鉴》曾多次谈到《骷髅格》,据称正是这部“古谱”激发了桃渡学者的创作灵感:“填词久不亲他、亲他,己未欣逢徵夏、徵夏。见一部《骷髅格》,荆溪叟,豪兴发,即坞里,重将笔拿、将笔拿。”㉟该剧对《骷髅格》的描述主要集中在第一出【沽美酒】曲内:
【骷髅格】这一宗,【骷髅格】这一宗,与他册不相同,万绪千端在其中。句读差补填改用,板眼儿俱不同,平与仄莫教移动,韵脚儿不烦借用。恁呵,若见了【骷髅格】这宗,抛撇了【九宫】那宗,抛撇了【九宫】那宗。这才是大乘教没些儿露缝。㊱
这支曲子所透漏出的信息亦非常有限、模糊,只是反复强调【骷髅格】在句读、板眼、平仄、韵脚方面与《九宫谱》不同,究竟如何不同,又无具体说明。故我们无法得知桃渡学者见到的《骷髅格》是怎样一部书,为《骷髅格》原书?抑或国藏本及其别种版本?
另据郭英德先生考证,《磨尘鉴》的作者实为《正始》编者钮少雅㊲,而冯沅君、李光辉、任荣等学者等均怀疑《骷髅格》实出于钮氏伪托。如此说来,《磨尘鉴》所言更不能作为该谱存世之证据。
征引过《骷髅格》者凡三种,除了国藏本外,尚有徐于室、钮少雅《正始》、无名氏《南九宫谱大全》(一下简称《大全》)㊳。其中《大全》现藏于南京图书馆古籍部,卡片著录为“稿本”,未署撰者姓名和编撰年代。据卷前《南九宫凡例》言,该谱乃是在清初胡介祉曲谱的基础上增定而成。尤可注意者是该书曾多次引证《骷髅格》,其《凡例》云:
格中诗词歌赋,皆无相犯之例。未识何姓词家创立犯调,通行于今世。既制此犯调之式,不可不考校耳。但诸谱所犯不一,而阅《骷髅格》内规模,更不相符,唯张、胡二谱为善。㊴
《大全》在论及犯调时,着重谈到了《骷髅格》。此处的《骷髅格》很可能就是国藏本,因为国藏本录曲以犯调为主。现将《大全》正文提及《骷髅格》处尽数摘出,并与国藏本相关处理进行比较,以探求二者关系。
牌调名称无名氏《大全》注文㊵国藏本处理仙吕过曲一秤金】此调乃古曲。各犯者甚众,致于《骷髅格》内,起调犯【金菊花】。历查南谱无此名。又曰【金桂枝】,亦无此名。定为十六曲合成之犯调,其中前五句为【金菊花】,又名【金桂枝】。南吕过曲三换头】此曲,因沈谱有三个空圈,使天下人纷纷混犯;《骷髅格》犯有【木丫牙】之说。定为由【木丫牙】、【美中美】、【蛮江令】和【木丫牙尾】组成之犯调。越调过曲【小桃红】《骷髅格》内云:“五云乡”五字上不可用腰板。引《苏武》中"朔风凛凛"曲为例,其中第四句为"在五云乡玉体坐明堂"。曲后注曰:"凡遇有疑者,急以格对,可以无大过矣。或打'五云乡'五字上无妨,腰板断然不可。"商角调过曲【五团花】此调,《骷髅格》内云:"列锦机局式。"将五个花名团成一曲,似有扭捏,非善也。牌名后注曰:"列锦机局式内。"定为由【赏宫花】、【荼蘼花】、【木兰花】、【缠枝花】、【蔷薇花】组成之犯调。
上表显示:《大全》征引《骷髅格》者,均不出国藏本范围;且对《骷髅格》中曲牌名称、犯调组成以及句字、板式的引述,与国藏本处理无一不符。其中“《骷髅格》内云:‘五云乡’五字上不可用腰板”一语尤可注意㊶,因为“五云乡”句出自南戏《苏武》“朔风凛凛”曲,此曲乃国藏本新增,释文正是针对例曲而发,非《骷髅格》旧有。无名氏《大全》既然引证此注,那么其所言之《骷髅格》必为国藏本无疑。
追根溯源,声称目睹过“古谱”《骷髅格》者仅两人,即国藏本的编者和《正始》撰者钮少雅。但二人所言得遇《骷髅格》之经过,都太过曲折、离奇,不可思议。前者泾上赛社,忽遇一神秘老者相邀,来到一“非村非郭,非宦非僧”之地,得见“序繁格异”,式样奇古的《骷髅格》。本想重金买下,却遭拒绝,不欢而散。正当“扼腕无谋”之际,峰回路转,其徒竟能代为潜抄,最终十获八九,得尝所愿㊷。而后者所述更为神秘:钮少雅“访友东乡,返棹中途”,忽遇令人惊怖之怪风。避风河岸,恰遇面貌奇古,言语恍惚的老翁。老翁盛情相邀,钮氏得见仙境般的奇景。登堂入室,又见满架奇书。随手一翻,竟是汉武帝、唐玄宗所藏之奇谱。自己向来不得其解的几章曲牌又恰巧列于其中,多年之惑于此豁然㊸。总之,如此的奇遇,众多的巧合,写得又这么恍惚迷离,神秘莫测,这一切表明二人所言非实。故其曾亲眼得见《骷髅格》的说法,不可轻信。
二人对《骷髅格》在汉唐时代之演变,叙述得颇为细致;而对该书当时持有者——王姓老翁的姓名、籍贯等基本信息闪烁其词,语焉不详。钮少雅仅言其为王姓,国藏本则连其姓氏亦未曾提及,而这直接关系到对《骷髅格》真伪的判断。二人为何在如此关键信息上遮遮掩掩?最直接的解释恐怕就是《骷髅格》及王姓老翁等均出于虚构,为防他人深究,故意说得这样云山雾罩,含糊不清。
既然国藏本和《正始》的编者均抄得“古谱”《骷髅格》,且都将之作为订补《全谱》的重要材料,那么,他们从《骷髅格》中选取的曲牌,重合者应该甚多。现将二者征引自《骷髅格》的曲牌比较如下:
注:上表所录牌调以《正始》和国藏本征引《骷髅格》者为限。
据上表所示,《正始》征引《骷髅格》牌调凡62章,国藏本征引了31章,两见者仅【三春柳】和【十二红】二调,重合者甚微,这显然与我们的推测不符。特别是《正始》未从《骷髅格》中引录国藏本其余29调,令人尤为不解。钮氏纂谱遵循“从古”一路,故对这部“古谱”推崇备至。他在《正始·自序》中,用“贫人获宝”来比拟自己得遇此谱的激动心情;在正文中更是常常将之作为批评、订补沈璟曲谱的重要依据。国藏本所引诸调正是针对沈谱进行释疑、补阙和缀板的,理应引起钮氏重视而被纳入《正始》之内。钮氏对此却视而不见,《正始》中竟然没有反映。如曲牌【一秤金】,《正始》袭用沈谱旧说,认为其为犯调无疑,但所犯不明:“按此调必是十六调合成者,故名【一秤金】也。但前五句分明是【桂枝香】,以后俱未知何调。”㊹国藏本则据《骷髅格》注明,该调是由【金桂枝】【销金帐】【金蛾神曲】【锦上花】【武林花】【红林檎】【侍香金童】【锦衣香】【破金歌】【金钱花】【一盆花】、【惜黄花】【三月海棠】【桃花红】【满院榴花】、【红叶儿】十六章牌调的部分句字串合而成。这恰好可解钮氏之惑,《正始》却对此既不征引,又不予说明,殊为奇怪。那么,上述90余调真的同源于《骷髅格》吗?而《骷髅格》真的存在吗?
再看【十二红】和【三春柳】——《正始》和国藏本同时征引《骷髅格》之仅有二调。其中【十二红】,《正始》和国藏本均以明李日华《西厢记》“小姐小姐多风采”曲为例,但其犯调组成、句字、板式等则同依《骷髅格》进行了订正,属典型的“唐式明词”。又因《骷髅格》中“从无‘又一体’之例者”㊺,即每章牌调仅有一种文字格式。故《正始》和国藏本为【十二红】所定谱式应该完全一致,或至少非常接近。现仅就二谱对其犯调划分对比如下:
注:表格中的数字表示句次。
上表所示,【十二红】在二谱中句数相同,均为33句,但除了前五句同犯【醉扶归】和【醉公子】外,其余二十八句所犯之调,竟无一相同。既然同源于《骷髅格》,差异为何如此大?
【三春柳】一调,《正始》袭用了《骷髅格》中的例曲,而国藏本则抄录了其图谱,现将二者比较如下:
据国藏本《直述》言,《骷髅格》所收之曲,多为唐明皇组织词臣依格即依据图谱填写。故同一牌调的图谱和曲作,在句字、韵脚及板式上应该是一致的,至少是相近的。反观上表,国藏本中的【三春柳】图谱,仅55字,且特别注明:“句十一、韵九,唐去一韵。”㊽《正始》中的例曲,却有15韵,长达27句,127字。两者在格律上的差别明显,不可能是同一牌调的图谱与填词。总之,《正始》和国藏本所引内容差别如此之大,很难想象二者有一个共同的底本《骷髅格》。
此外,对于《骷髅格》的征引,《正始》和国藏本矛盾之处还有以下数端:
第一,国藏本据《骷髅格》介绍了【金菊花】之调名流变:“【金菊花】,上易名【金桂枝】,故本司不敢违,两存之者,一以从古,一以奉尊上,以俟后贤用舍。”㊾可知,【金菊花】和【金桂枝】在《骷髅格》中本为同调异名,其中前者为古名,后者为唐明皇所改。《正始》中【金菊花】和【金桂枝】亦转引自《骷髅格》,但并非同调之二名,而为独立之两调,格律不一,分别列谱。且【金桂枝】调名下注曰:“此系古题,汉易【疏帘淡月】,今从上从古。”㊿据此,【金桂枝】不但无【金菊花】一名,其本身就是古名,显然与国藏本的引述相抵牾。
第二,国藏本中还有《宝剑记》“多娇女”一曲,据《骷髅格》将其名定为【五更月】。《正始》亦引此曲,但认为:“此调坊本作【五更月】,‘月’字无谓。”故将牌名改为【五更马】。《骷髅格》中有无【五更月】一调,二者亦意见不一。
第三,《正始》和国藏本均有【八宝妆】“黄昏闷转添”曲,前者说它出自《骷髅格》旧词:“余查此曲出于填词,内有《九宫谱》刊落二字,‘鸦’字下有‘噪’,‘寸心’下有‘常’字。”后者却将之清楚标为“明散曲”,且出自明初曲选《乐府群珠》。
综上所述,据国藏本转引《骷髅格》的牌调名称、曲学术语以及例曲用韵等,可知《骷髅格》绝非汉唐古谱,亦非宋元旧谱。而且在明以前的文献中不见记载,而提及、征引过它的一些曲谱、剧本等,又叙述简略,模糊不清,不能将之作为《骷髅格》存世的证据。声称目睹过《骷髅格》原书的钮少雅和国藏本编者,在记叙得遇该谱过程时,又过于曲折离奇,令人殊难相信。两者引述《骷髅格》内容又矛盾重重,互相抵牾。这一切表明:世上很可能并不存在所谓的“古谱”《骷髅格》,此书应出于明人伪托。由此,格律谱的起源、成熟及流变问题亦得到部分澄清:将《骷髅格》称为“曲谱之祖”不符合实际,元代及其之前并无格律谱问世,此类著作源于明初朱权的《太和正音谱》。
【作者单位:黑龙江大学文学院(150080)】
①清代曲谱徐于室、钮少雅《南曲九宫正始》、无名氏《南九宫谱大全》、无名氏《曲谱大全》、吕世雄等《南词定律》以及周祥钰等《九宫大成》都曾提到过《骷髅格》,除了《曲谱大成》外,其余均认为它渊源甚古。
②参见冯沅君《冯沅君古典文学论文集》,山东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145页;蒋兴煜《关于魏良辅与〈骷髅格〉〈浣纱记〉的几个问题》,载《中国戏曲史钩沉》,中州书画社1982年版,第54-55页。
③李光辉《〈九宫正始〉考原》,河北师大硕士论文,2012年,第5-11页;任荣《〈骷髅格〉真伪问题的考辨》,《中国典籍与文化》,2011年第3期。
④⑳钱南扬《关于〈南词引正〉》,载《汉上宦文存续编》,中华书局2009年版,第243页。
⑤⑯周维培《曲谱研究》,江苏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21-31、29页。
⑥康保成《〈骷髅格的〉真伪与渊源新探》,《文学遗产》,2003年第2期。
⑦吴梅《吴梅全集·日记卷》,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802页。
⑧任半塘《唐声诗》,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167页。
⑩李德裕《次柳氏见闻》,明顾氏文房小说本。
⑪柳永著,薛瑞生注《乐章集校注》,中华书局1994年版,第16页。
⑫据《北曲新谱》,北曲【黄莺儿】的句格为4,4,4,7,4。与金词【黄莺儿令】上片相同,而与宋词【黄莺儿】无涉。
⑬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后集》,后集卷三十九,清乾隆刻本。
⑭万树《词律》,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第397页。
⑮据《南北词简谱》,曲牌【春云怨】的定格为12句63字,句格为4,4,5,7,5,7,6,6,6,2,5,6。而据《词谱》,词调【春云怨】的上片为11句54字,句格为4,5,4,6,7,4,4,7,4,4,5。两者相较,虽有诸多不同,但句数相近,且前四句句格亦相似。这些相似之处表明二者之间可能有渊源关系。
⑰王骥德《曲律》,《历代曲话汇编·明代卷》第二集,黄山书社2009年版,第117页。
⑱孙传能、张萱等《内阁藏书目录》,续修四库全书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971册,第792页。
㉑㉕㉖徐渭《南词叙录》,《历代曲话汇编·明代编》第一集,黄山书社2009年版,第483页。
㉙㉚㉝㉞㊴㊵㊶转引自周维培《曲谱研究》,江苏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185、395、395、395、395、399-404、403页。
㉛吕士雄等《新编南词定律》,载《中国古代曲谱大全》(一),辽海出版社2009年版,第28页。
㉜周祥钰等《新定九宫大成》,载《中国古代曲谱大全》(二),辽海出版社2009年版,第791页。
㉟㊱桃渡学者《新编磨尘鉴》,《古本戏曲丛刊三集》本第109册,文学古籍刊行社1955年版。
㊲郭英德《明清传奇综录》,河北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第219页。
㊳周维培《曲谱研究》、李光辉《〈九宫正始〉考原》等认为:胡介祉《南九宫谱大全》曾在《凡例》中提及《骷髅格》,并在正文中多次引用其注文。笔者经过认真比对,发现胡谱并无《凡例》,且正文中亦未引用《骷髅格》。盖而二位学者混淆了胡介祉与无名氏的同名曲谱。
㊹沈自晋《南词新谱》卷二十五,北京市中国书店1985年版。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明清戏曲宗元研究”(编号:11BZW0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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