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让那只英雄狗开一会儿跑车

张恒

人类真的送了一大堆奇怪的东西去太空。最近被记住的是马斯克的那辆特斯拉跑车。四年前的2月8日，美国民营航天制造商SpaceX在佛罗里达州发射了猎鹰重型火箭。测试发射需要一点有效载荷，于是SpaceX老板马斯克的红色跑车登箭远航。在绕着太阳那条椭圆形的轨道里，跑车和车里那位穿着宇航服的假人，在距离地球2.4亿英里处孤独地行驶着。如果这个假人往车窗外看一看，他会瞥到一堆和他一样被送上来试一试的东西。经过地球时，他会和大约8400吨的碎片和垃圾擦肩而过，然后看到一只倒霉的死狗正在以地球同类绝对想象不到的速度奔跑。

这只狗叫莱卡，根据俄罗斯逐渐解密的消息，我们唯一可以确认的是，成为一只英雄太空狗非它所愿。它本来是只莫斯科街头的流浪狗，刚知好色而慕少艾就被逮了，送到宇航局进行一番训练。奈何年轻力壮，是众多狗里表现最好的。1957年，它只好接下这第一狗的使命，除了它，所有人都知道，这一下是壮士一去兮，那时的技术还无法回收太空舱。

莱卡怎么死的是一步步解密的。最初是《真理报》说，它适应了巨大的加速度和随后的无重力，度过了寒冷和炎热，在一个星期后吃了工作人员事先准备的剧毒食物，没有痛苦地死去。《真理报》的内容似乎也没成为真理。莱卡的死，后来被改口为一枚毒针送它安乐了，也有说法它是中暑——更往后的解密文件，说莱卡是“中暑”而死。中暑这个词可真巧妙，它规避了这只英雄狗死于高温炙烤的惨状，毕竟技术所限，它的太空舱可没有有效的恒温系统。

和莱卡一样进入太空的还有各种生物。乌龟、天竺鼠、青蛙、蟑螂，还有海胆、沙门氏菌。以及不是活物但能证明我们生活之璀璨的高尔夫球和天行者卢克的光剑。有些东西回来了，比如那把光剑。大量的东西留在太空，那是一片最理想的遗失之地，满足了我们对宏大的充满勇气的想象。就像《三体》中智子说的，宇宙很大，生活更大。它们迟早在太空相遇。至于莱卡和特斯拉跑车的相遇，其实是我臆想的，因为莱卡去了太空一年后，就和它的太空舱一起坠落地球，变成一串名为流星的灰烬。它死于苏联那个伟大的政治目标。

每次在工作中痛苦煎熬时，我都得想一会儿莱卡。我做新闻找各种人采访，也无非想看看那些陌生地带。全人类大约都凭借这样的好奇心而逐步攻占各种无人地带。而莱卡就像一个先锋，代表人类去探索了一下智识的边缘，并付出了巨大代价。我们的生活已经扩大到如此范畴，连马里亚納海沟都装填了一些塑料瓶子，而生活迟早要扩大到宇宙中去。只是很可惜，到目前为止，那个生活边缘，是如此缺乏生机。

从苏联宇航局到SpaceX，接二连三送出一堆东西替我们看看那个没有边界的世界，倒很像地球在呼吸时，顺带喷出的一点点飞沫，搭载着这些飞沫，人类生活的极小一部分，终于出去了。莱卡的尸体在太空飘荡的时候，会不会想到它此前在地表的生活多么乏善可陈，和此时的真空、失重、黑暗相比，多么平庸？至少符合那个听起来比较虚无和惨淡的理论：“平庸原理”——人类和地球在宇宙中不存在任何特殊性或重要性。如果有机会，假人可不可以打开车门，邀请莱卡在副驾驶坐一坐？这时候的莱卡，一定不会像地球上的狗那样，喜欢把头伸出高速运行的车窗。毕竟它不喜欢太空。这不要紧，我们喜欢太空。

（王洁荐自《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