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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不断告别的路上

时间:2024-05-20

范伟锋

吃饭间隙,岳母忽地放下饭碗说,该去选个坟地儿。大家愕然,转而默然,再凄然。于是,都打哈哈说:“好好的,不要说这事。”岳父说,年纪大了,总要考虑这事。

这不得不来的事,谁又能挡得住?其实,我们一直走在告别的路上,不曾停歇。

儿时,小院西侧的太婆,整天躺在床上。到了晚上,有时要大喊大叫。直到有一夜,整个山村似被大雪覆压住,窒息得全无声音。天明后,堂屋里人进进出出,接下来是一大帮子人吹拉弹唱。再之后,我的耳朵里是鞭炮声和哭泣声。到了晚上,再也没有太婆的喊叫声。祖母说太婆走了。我问什么是走了?祖母叹了口气。

越来越多的人走了。我身边的亲人太公、祖父、外婆、外公,都一一走了,再没回来过。每当想起再没人叫我小名,拉我的小手去玩。走过他们曾经流汗的庄稼地,我就有点鼻酸。

农村人说,人的代谢好比砍树,砍了一批又一批,慢慢地就砍向你了。祖母这棵树是最近几年才砍倒的。等我奔到她床前时,她已然说不出话。就这样,说人家走了的人,自己也走了。那一刻,我懂得了告别的感觉是冷的。这种告别是撕心裂肺和无可奈何。

如今,村里凋零,年轻者外出谋生连孩子也带走。剩下的唯有老人。有时,过年都聚不了。却在村中老人过世时,不知从哪钻出,汇到一起。这种场合,听到的更多是“时间过得真快”的叹息,以及要叶落归根的心声。

守至半夜,族中有人拿出族谱。看着那些熟悉和不熟悉的名字。我百感交集,正是凭着这谱,许多人找到了自己的根。更甚者,昨天的存者成了今天的别者,今天的存者又是明天的别者。告别一直都在,存在却是永恒。血脉一直延续,薪火不会熄灭。所以,即使离去也只是换一种形式继续存在。

年岁逐增,麻木了死离,也明白了还有其他的告别。人到中年,友情逐渐淡去,伴已所剩无几;青春年少时,一起海誓山盟过的,最后都丢在风中;曾经以为自己不会老去,殊不知某日照镜,两鬓已悄悄微白。许多的东西,在时间面前,都抱歉地说再见。

不断告别中,心也变得更加柔软和平静。身边亲人逐渐远去,只剩下父辈这排树。于是更多地紧贴仅存的树,也体谅了父辈的艰辛不易。清明上坟,我会静坐喃喃自語,似乎与祖辈们互动什么;而面对渐行渐远的走散者,我会宽慰自己,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洛克曾说,人生的磨难是很多的,精神上的坚强是最好武器。我想,这份柔软和平静就是另一种坚强。

不断告别是清空,更是收获。先辈离去,下辈繁衍,人类生生不息;张罗各种丧事,实际上是恪守国人几千年传统,让文化之脉长流不断;丢掉成长路上的多余情,本质是清除浮夸,回归自我的孤独;告别昨天的自己,这是人生的必修课。因为简单纯粹,才是最好的。

我也终要告别这个世界,赤条条地来,赤条条地走。与其哀怨告别,不如好好过好每一天。这么一想,便不再愁绪,不惧残酷,生命也变得从容了。

(郭韶华荐自《时代邮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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