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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谎言,也是希望

时间:2024-05-20

范志伟

夜,已經黑到不能再黑了。我,已经忙到不能再忙了。

凌晨三点,夜游的生物已经睡去,能够听见的便只有病人们的痛苦呻吟声和护士们匆匆来往的脚步声。

“医生,11床又开始抽搐了,怎么办?”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位已经头发发白的老年女性,说起话来有些哆哆嗦嗦。

11号病床上躺着的是一位72岁的老年男性患者,一个小时之前因为肢体抽搐20分钟被120救护车送进了医院。

虽然患者的四肢一直在抽搐,但依旧保持着清晰的神志,是什么原因导致一位70岁老人突发抽搐呢?原因很简单,患者三个月前被查出患有肺癌,一个月前被诊断为肺癌脑转移。

对于肺癌脑转移的患者来说,出现癫痫样症状也是常常发生的。用了药物之后,患者抽搐的症状得到了初步的控制。患者儿子拒绝住院,要求对症处理,待到天明之时便自动离院。匆匆交代并签字后,患者的儿子离开了医院。

“你要是走了,谁来照看老爷子?”还有几个小时曙光便会再次降临,而患者的儿子却执意要离开。面对我的质疑,患者的儿子却并不在意:“没有关系,我母亲留下,我明天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虽然他的母亲也是一位行动不便的老人,但既然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安排,我也并不能强求,更何况此刻患者已经不再抽搐。

不肯离开抢救室的老太太端坐在患者的床前,虽身形佝偻,手掌上刻满了生活的印记,却始终紧紧抓着患者的手。她抓住的不仅是爱人的手,也不仅是对生命的渴望,更加是一种习惯,是一种眷恋。

在患者儿子离开后不久,患者再一次发生肢体抽搐。

“地西泮注射液10毫克,静脉推注!”我一边看着涨红了脸口角肌肉有些扭曲的患者正在同病魔抗争,一边让搭班护士用药处理。

事实上,虽然患者的病情比较危重,但并不复杂,处理起来也并没有特殊之处。处理完患者的症状后,我又落座到抢救室巨大落地窗前的办公电脑前。

这位头发发白,身形佝偻,风霜雨雪在面部刻画了条条沟壑的老太太站在了我的面前:“医生,他怎么又抽筋了,开始不是用过药了吗?”

我并没有多想,脱口而出:“他脑子里长了些东西,脑水肿严重,抽搐是正常的。”

对于一位肺癌脑转移的老年男性抽搐患者来说,这样的解释并没有问题。但在我脱口说出这句话后,我突然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问题:“老太太可能并不知道患者的病情!”

该如何是好?虽然说患者有对自己身体健康真实情况的知情权。

“他脑子里有病?”从老太太慌张的眼神中,我敏感地察觉到她对患者的病情并不知情,也为自己的粗心大意而感到愧疚。

“嗯,是的,年纪大了,都会这样……”

我嘴巴上这样敷衍着老太太,心中却有了一丝丝慌张。很明显,这个回答并不能让老太太满意。赵大胆为老太太搬来了板凳,扶着她坐在了我的对面。一下子,我变得无处可逃。

“你孩子没有告诉过你?”我唯唯诺诺地试探着。

“我知道,说是肺结核。治了几个月也治不好,现在没有什么好药吗?”原来子女对两位老人的说辞是肺结核。

衡量许久之后,我仍是没有说出实情,用另外一个谎言去圆了自己的失口之言。

“年纪大了什么病都很难治,有时候看似是感冒,也可能要命的,更何况是肺结核呢。”我就像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一边说着话,一边避开老太太的眼神。

老太太颤颤巍巍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旧本子,泛黄的封面彰显着它承受过的年轮。

她从本子里拿出一张有些被虫蚀过的黑白照片,照片中是一对面带微笑的中年男女。

她将老照片递给了我,虽然我还不知道老人为什么要把照片递给我,但在接过照片的那一刻,我竟觉得它的分量是如此沉重。

照片的背后用黑色钢笔写着几个小字:“生死同心”。

“这是我们年轻的时候,现在老了,都要死了。”老太太翻开小本子,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一些对她心中的神祷告的愿望。

“放心吧,肺结核虽然难治,但现在科技很发达,一般是要不了命的!”

我不知道老太太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应该对子女说的话,我也不知道老太太的内心是否真的相信关于肺结核的说辞。但是,我知道,我应该继续说谎下去,我应该给老人留下一点希望。只是,让我感到意外的是,在天明后当患者的儿子再次来到抢救室准备带患者自动离院时,老太太一边向我道别,一边用手挡着她饱经沧桑的双眼。

“老太太知道肺癌晚期的情况吗?”我试探着问家属。

老人的儿子却给了我一个可怕的答案:“我告诉老太太说是肺炎、肺积水。”

这个答案让我不知该如何是好,内心的自责愈发强烈起来。

“我昨天晚上告诉老太太,一切的根源是肺结核。”我将情况告诉了家属,希望能够得到他的原谅。

“没有关系,我本打算这几天就把实话说出来的。”

人的一生,或许很短暂,或许很漫长,无论怎么样,有一件事都是我们必须要认真去面对的,那就是:生活。

医者的一生,或许很伟大,或许很平凡,无论如何,我们都应该始终谨记:人不是一个又一个器官的简单组合,人的血肉之中夹杂着我们难以参透的道理。

下夜班后,我独自走在繁华的马路上,迎面而来的是冰冷的风和川流不息的生活。

我朝着家的方向行进,犹如失去了灵魂一般踉跄着,因为在冬至之夜,那些遗落在抢救室里的泪水,让我感到一股苦涩的滋味。

(常娟荐自《意林·原创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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