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20
◎熊红久
清澈的额尔齐斯河,穿过新疆北屯市的城北,沿西北方向继续奔腾三千多公里,最后汇入北冰洋。在水流的滋润下,河谷次生林和河滩草甸,宛若一块绿色翡翠,镶嵌在荒漠戈壁之上,这里湖沼密布,水草丛生,阡陌相连,苍木葱茏,一幅大漠水乡的隽永图景,被评为全国绿化模范城市和国家园林城市。阿勒泰山的“金山”与额尔齐斯河的“银水”,相互映衬,峻拔秀美。因为与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和蒙古国接壤,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第十师的北屯市成了“鸡鸣闻四国”的边境重地。与之隔河相望的是阿勒泰市阿苇滩镇的牧业一队。因为水草丰美,冬季少风,这里成为哈萨克牧民世代放牧的冬草场。
从20 世纪60 年代初开始,牧业一队的牧民们就发现,有一个穿着绿军装的年轻人,经常骑着自行车来到这里。走家入户,嘘寒问暖,谁家有困难,他都会倾尽全力进行帮助。时间一长,大家只要听到叮铃铃的车铃声,就知道是马殿英来了,大人孩子都赶紧出门,前去迎接,毡房外打盹的狗儿也跳起来,欢快地冲向这位“熟人”。几十年来,他骑自行车跑遍额尔齐斯河畔的牧区,几乎到过每一座毡房。这辆加重的“永久”牌自行车很独特,前后各焊了一个大铁筐,里面总是满满当当的物品,衣物、药品、蔬菜、文具……到牧民家,他从没空过手。在交通不便的河谷里,路好时他骑车,路不好时车“骑”他。整个牧区的200 多户牧民,马殿英都了如指掌,谁家老人得病住院了,谁家孩子要入学,谁家牛羊缺饲草,哪家年轻人在谈对象,他都一清二楚,都全力帮助。牧民们说:“马殿英就像我们的家人一样贴心。”
时光荏苒,风雨变幻,有老人逝去,有孩子长大,但在牧场,不变的是大家对马殿英的信任和依恋。每逢节假日或者婚丧嫁娶等重要活动,牧民们都会争相把老马接到家里。“老马不在,奶茶不香!”牧民们说,大家和老马,就像奶茶和盐分不开。在额尔齐斯河畔,受到他无私帮助的牧民多达160 多户,其中有22 个孩子在他的资助下,读完了大学,成为奉献社会的有用之才。
在阿苇滩镇牧业一队,一提到马殿英,几乎每一家都能说出几个被他帮扶的故事。为此,牧民们给他起了一个哈萨克名字“马巴斯”,意为“我们心上的人”。马巴斯的月工资几乎都用在了牧民身上,几十年下来,累计已达60 万元,而他自己却还居住在20 世纪90 年代的小阁楼里,为了省下买罐装煤气的钱,他在楼房里盘了土灶,从户外捡拾干树枝枯叶做燃料,烧水做饭;用了十年的陈旧沙发,依然摆在屋内,扶手处露着乌黑的木头;破裂的马桶盖舍不得丢掉,用铁丝和胶带绑了又缠;墙角处堆放着捡来的废纸壳和矿泉水瓶子……整个家就像临时租住的居所,杂乱、破旧、一贫如洗,根本不像夫妻两个都是县处级领导所共有的家。
这个被国务院连续两次授予“全国民族团结进步先进个人”称号,又于2023 年1 月被中央文明办评上“中国好人榜”的马殿英,是什么原因让他宁愿掏空自己,也要义无反顾地帮助素不相识的牧民?他善举的精神动力又来自哪里?
1
出生于河北唐山的马殿英,1955年考入了新疆八一农学院。毕业后分配到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十师计财处,负责统计工作。
1961 年的冬天特别寒冷,12 月末气温已经降到了零下三十多摄氏度。接近年底了,各部门全年的统计数据基本都已报齐,就剩云母一矿还没有报上来,这将严重影响到全师的进度,电话线也被大雪压断,还没有抢通。为了及时完成任务,马殿英二话不说,背上挎包,揣上几个干馍,冒着纷飞的大雪,奔向六十公里外的齐百岭矿区。出了门才知道天气的严酷和道路的艰难,穿着厚重的毡筒和笨重的皮大衣,没走多远他就累得气喘吁吁。原想力争两天能赶到矿点,这起早贪黑,摸爬了整整一天,才勉强行进了十几公里。好不容易找到约定好的连队人家休息。第二天顶着星光继续赶路。整整三天,才看到了矿山昏暗的灯光。
在矿上,马殿英指导统计人员,一个数据一个数据核实,一张表格一张表格校对,历时四天,终于协助矿办完成了填报。午饭后,矿办主任挽留他多待几天,下周有车来拉矿石,捎带着他回师部。马殿英婉言谢绝,说单位急等着最后的报表。他看看转晴的天空,没有风雪,顶多两天就走回去了。说完多装了几个馍,就返身往回走。按照矿办同事告知的近路,他在白茫茫的戈壁滩上走了一夜。微芒时分,突然发现前方的不远处闪着几点绿光,仔细一看,竟蹲着两只狼。惊骇得他转身就跑,可毡筒太重了,拖着两条腿,不但跑不快,还容易摔倒。他索性脱掉毡筒,掂在手里,穿着毛线袜子在雪里狂奔,连续翻过几道坡,藏进了芦苇荡。感觉脚快冻僵了,赶紧穿上毡筒,见天已大亮,估计野狼也走远了,才慢慢往外走。转到半下午了,又回到最初看见狼的山坡,他知道自己迷路了。沮丧了几分钟,喘了口气,只得继续前进,必须找到人家,他已经走了一天一夜了,早已饥寒交迫又筋疲力尽。他从胸口掏出一个微温的馒头准备充饥,忽然听到一声凄厉的狼嚎。不远处,一只狼正冲他龇着牙。他脑袋“嗡”地涨大了,回头看见另一只狼,正迂回到他的侧后方。狼似乎比他更饥饿。犹豫片刻,他把手里的馒头朝正前方更近的狼丢去。狼后退了两步,又小心翼翼走到馒头前,嗅了嗅,慢慢吃起来。他赶紧又掏出一个馒头,丢给后面的狼。馒头吃饱了,就不会吃人了,马殿英下意识地这样想。没多久,五个馒头都扔了出去,已是两手空空。狼在短暂的停顿之后,见没有了馒头,又开始一步一步逼近。马殿英一下觉得自己年轻的生命就要结束在这个冬季了。他觉得有点对不住董绍芬,作为大学同学,两人恋爱之后,她就义无反顾地跟着他来到了北屯,原本计划明年就结婚的;他又后悔没留在矿上,完全可以多等几天,坐拉矿石的车回北屯。就在意识快要丧失之际,忽然听到了“轰”一声打雷的声音,冬天怎么会有雷声?他看见了一匹马踏雪而来,才知道刚才听到的是猎枪的声音。在真实和虚幻之间,他慢慢倒了下去。
醒来时,眼前出现的是一张孩子的笑脸。发现他醒了,孩子赶紧跑去告诉大人。马殿英感到有人在搓自己的脚,奋力抬起头,看见脚边蹲着一对牧民夫妻,男的见他醒了,冲他笑一下,并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男子双手都冻成了紫色,依然在不停用雪搓揉马殿英的左脚,直到脚面泛出了血色,才把脚塞进女人的怀里,又开始搓右脚,然后放进自己的怀里。马殿英挣扎了几下,想把脚抽出来,却被牧民夫妻紧紧裹住,男的边摇头,边嘟囔着攥得更紧了。毡房里炉火正旺,奶茶在炉子上冒着热气。马殿英的头无力地落在枕头上,眼里流出了泪水。焐了半个多小时,脚才被他们从怀里拿出,放进了被子里。女的端来热腾腾的奶茶,男的将半块馕掰碎放进碗里,用双方都听不懂的语言,比画着交流。几碗奶茶下肚,马殿英才缓过神来。他太疲倦了,没多久,又昏睡过去。
第二天醒来,他急着要下炕,冲着牧民不停地喊“北屯,北屯”,牧民显然听懂了这个词,指指他的脚,又伸出三根指头,不停点头。果然,三天后,他的身体得到了恢复,牧民套上马车,穿过厚厚的雪地,行走了大半天,才把他送回了北屯。由于语言不通,他竟连恩人的名字都没有留下。
“牧民救了我的命,一定要报答!”回到驻地,马殿英念念不忘。第二年开春,雪刚化完,他就买了砖茶、方糖,来到记忆中的地方,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家人了。后又多方打听,也没有确切的消息。
“恩人,你在哪?”四处寻找无果,马殿英暗下决心,找不到救命恩人,就把河畔所有的牧民都当作恩人。
2
巴合特拜·乌热勒拜是最早得到马殿英帮助的那批人之一。1963 年春,他刚结婚不久,吃完早饭准备出去放牧,刚才还好好的妻子,突然蹲了下去,腹部疼痛不已,面色惨白,神情痛苦。巴合特拜急得满头大汗,正束手无策之际,一个汉族小伙子走进了他的毡房。见此情况,连说带比画,让丈夫赶紧将妻子抱上马,跟在自行车后面,小伙子不顾道路的颠簸,蹬着自行车,拼命往北屯医院赶。到了医院,又是挂号又是缴费。幸亏抢救及时,巴合特拜妻子的急性阑尾炎才得到有效救治。巴合特拜第一次知道了马殿英的名字。住院期间,马殿英经常过来询问巴合特拜妻子的恢复情况,还在家里烧了奶茶送到医院。出院时,巴合特拜想把妻子的住院费还给马殿英,可他说什么也不要,只约定下次到牧区时,好好款待一下就行。两双黝黑的手,紧紧攥在一起,巴合特拜泪眼婆娑,嘴唇紧闭,他知道,自此自己多了一个汉族亲人。
那年秋天,巴合特拜带着妻子一同出去放牧,天黑时回来,发现房子竟然着火了,烧得只剩下了残垣断壁。妻子当场号啕不已,懊悔自己没有将炉子里的火苗压好。巴合特拜也无比沮丧,好不容易建起的栖身之地,瞬间就化为乌有了。好像有心灵感应一样,他正想着有谁能帮助自己,远远就看见一辆自行车径直过来,果然是马殿英,巴合特拜和妻子顿时安静下来,他们知道,只要有小马哥在,就有的是办法。马殿英宽慰他们不要急,让他们到附近牧民家借宿两天,说很快就能帮他们修好房子。说完骑着自行车赶回了北屯师部。第二天,马殿英找了一辆解放车,拉着土块和木材,同来的还有七八个小伙子,一下车就和泥巴、砌土墙,一直干到中午,才在草地上挖一个坑,支一口锅,用干牛粪烧壶开水,就着窝头当午饭,吃完接着再干。只用了三天多,被烧毁的旧屋就修葺一新。搬家时马殿英还送来了面粉、砖茶和方糖。巴合特拜紧紧抱住马殿英,泣不成声。临走时,巴合特拜从羊圈里牵出两只羊,作为答谢,被马殿英婉拒,他轻轻拍着巴合特拜的肩膀说,我帮助大家,不图任何报酬。
达吾明·努尔汗应该算是整个牧业一队家里人口最多、最贫困的家庭。八个孩子的沉重负担,不但压弯了他的腰,也在他脸上压出了满脸的皱纹。因为贫穷,排行老五的杰恩斯别克病倒在家里,无法送到医院治疗,只能躺在家里。达吾明祈福上天能行行好,让孩子渡过劫难。也恰好这时,马殿英推开了他家的房门,见十岁孩子的肚子鼓胀得像一个大皮球,脸和腿都已经开始浮肿了,他二话不说,抱起孩子就往北屯医院跑。住院期间,马殿英找来多位医生给孩子会诊,治疗了半个多月,还不见好转,他又带着病历和片子,找到阿勒泰地区医院求医问药,但也没有效果,医院已经放弃治疗,让孩子回家。达吾明和妻子也哭得双眼红肿,觉得儿子没救了。马殿英将孩子抱回自己家里,让妻子董绍芬先照护着,自己则带着医院的材料和最后的希望,赶到了乌鲁木齐,从首府一家大医院找到一位老中医,弄来一个偏方。回到北屯的家里,他天天熬药,给孩子喂服。经过两个月的精心治疗,孩子竟奇迹般地痊愈了。
没过多久,达吾明家老六又病倒了,医院诊断是白血病,治疗费用太高,达吾明决定放弃。马殿英知晓了情况,坚决不同意。他再次把孩子背回家,又担负起了给孩子看病的所有费用。经过半年多的治疗,孩子还是走了,马殿英失声痛哭,接连向达吾明说对不起,自己没能救回孩子。
此后,马殿英几乎每周都会来看望达吾明一家,全身心帮助他家走出困境。因为烦心事多,达吾明染上了爱喝酒的毛病,三两天就醉一次,家里人还不敢说。马殿英来了之后,不但严格控制他喝酒,还诚恳地跟他交心,一次马殿英就住在了达吾明家里,两人头对着头,聊了大半个晚上。从那天起,达吾明开始戒酒了,性格也慢慢地发生了变化,开始关心起羊群的发展和子女的教育,人也越来越勤快了。几年时间,羊群从几十只发展到上百只,还有十几头牛和七八峰骆驼。牲畜多了,草料又成了问题。已调到农十师毛纺厂任副厂长的马殿英,也发现了他家的困难,每个星期天都会带领七八个青壮年,义务帮助达吾明家打草,但仍然不能满足牲畜吃草的需求。恰好这时,市面上出现了机械化的割草机,只需两个人操作,就可以完成超过二十个人的工作量,不但省力,还又快又好。马殿英前后几次去了农机销售部,恋恋不舍地看着割草机,也盯着昂贵的标价。他终于咬牙与妻子商量,准备拿出两人三个月的工资,买一台割草机,彻底解决达吾明家草料的问题。可800 元的天价,让他也觉得十分昂贵。
“你疯了吧?咱家这几个月吃啥?平时两毛钱的冰棍你都舍不得给孩子买。”董绍芬坚决反对。
“和救我的命相比,这不算啥。”马殿英一旦决定了,态度就特别坚决。
“救你命的又不是他们!这么多年,你已经帮了不少人了。”妻子看着丈夫黑瘦的面孔,有些心疼。
“哪一个牧民遇到我,都会救的!我不是被具体的某一户人家救的,我是被他们的善良救的。”马殿英含着眼泪,又细细地陈述牧民的不易和自己的报恩之情。妻子一言不发,走进里屋。马殿英跟进去,继续耐心地做工作。过了三天,妻子终于眼泪汪汪地把钱交到了他手里。
割草机摆在了达吾明家门口,牧民轻轻地抚摸许久,也不敢相信,这机器是送给自己的。20世纪80 年代初,当时的牧区家庭,即使一年不吃不喝,也攒不下800 元。董绍芬虽然已任农十师面粉厂的副厂长,两口子又都是领导干部,购买这个设备,对他们而言依然是笔巨款。当女儿加娜尔·达吾明喊爸爸回屋吃饭时,却看见父亲紧紧抱着操作杆,满脸泪水,久久不说一句话。马殿英却开心地坐在毡房里,喝着茶,开始讨论如何经营羊羔和羊毛销售、如何在空地上种植优质饲草料的问题了。
加娜尔·达吾明到了上学的年龄,父亲却不想让她去读书,要她留在家里放羊、做饭、干家务。还振振有词,说儿子上学就行了,女儿早晚都是别人家的,不要浪费钱了。马殿英得知后,严厉地批评了达吾明,说无论男女,都必须上学,有文化才有好的前途。否则,一辈子只能干放羊这一件事,永远不知道还有更好的生活。在马殿英的强烈要求下,加娜尔才上了牧业队中心小学。
马殿英好几宿没睡好觉了,眼前老是浮现孩子们围坐在昏黄的马灯下做作业的场景。他找过电力部门,了解了有关村队通电的具体情况。根据整体规划,至少三年之内,牧业一队还排不上,他觉得不能只靠电力部门这一条出路,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架线的第一步需要电线杆,马殿英开始骑着它标志性的加重自行车,穿行在额尔齐斯河两岸的林区间,每发现一棵干枯的树干,都在图纸上做好标志,周日休息时,带着厂子的年轻人,来砍伐这些枯木。不够的部分,又到处打听,便宜购进了一些木料。他又骑着自行车,在农十师的几个工厂间转来转去,搜集了不少旧电线,又买了一些,终于将材料备齐了。就带着毛纺厂的电工小徐和六七个工人,开始栽杆子、拉线。由于材料不是统一规格的,大都粗细不一,高矮不齐。有一根树干太细,电工小徐攀在上面,掏出扳手,正在装瓷瓶,树干断了,坠落时,幸亏安全带挂在树干的半截枝杈上,才没跌落在地,马殿英和小徐都惊出了一身冷汗。经过有惊无险的五天劳作,一公里多长的线路,从额尔齐斯河北岸,接到了南岸的达吾明家里。通电这天,周围十几公里的牧民都赶来了,大家要共同见证这个历史的时刻。当灯霍然亮起来的时候,牧民们雀跃欢呼,喝酒唱歌,通宵不散。一个月之后,马殿英又花了480 元钱,给牧区送来了第一台电视机,让牧民看到了电视节目,听见了党的声音。
牧业队中心小学只有三个年级班次,到了四年级,加娜尔去了阿勒泰三中继续读书。刚到一个新地方,她心里非常不适应,与同学们交流很少,性格也变得孤僻起来。一次放学后,她一个人正走在路上,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加娜尔,闺女。”她看见马殿英站在树下等着她。两个多月了,加娜尔第一次见到了她的亲人、她的马叔,她快速跑过去,拉着马叔的手臂,哭了起来。马殿英拍着她的头:“好闺女,不哭了,看马叔给你带啥好吃的了?”说着从左手托着的黄军帽里掏出一团毛巾,里面裹着五支冰棍。又从鼓鼓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两大把水果糖,低下身子,将糖塞进她的书包里,她看见马叔的衬衣领子和外衣领子都破了。“你要好好学习国语,国语好了,才能听懂其他的课程。”说完直起腰,用黄军帽擦了一把汗,把加娜尔的书包整理好,说家里有他照顾呢,不用担心。他看了一下日头,说还得去汽车站,晚了就赶不上最后一班回北屯的班车了。一直到看不见马叔的影子了,加娜尔还站在阳光下,一动不动。
加娜尔初中快毕业时,年仅39 岁的父亲突然病逝,家里的顶梁柱轰然倒塌,一家的生活旋即陷入了艰难之中。马殿英再次来到她们家里,说北屯医院要招几名临时工,他已经给加娜尔报名了,通过招工程序,完成录用后,就可以到师部医院工作,这样就可以解决一家人的生活难题了。在马殿英的帮助下,加娜尔成了北屯医院的一名临时工。
刚入职的她被分配到餐厅工作,主要工作是洗菜、洗碗、拖地。已经调到北屯医院任副院长的马殿英经常来到食堂看望加娜尔,鼓励她不但要把现在安排的工作做好,还要学会用汉字写菜单、开收据和发票;要学会做拉条子、炒拌面菜、蒸馒头、烧奶茶等。天还没亮,加娜尔摸黑来到后堂,趁大厨还没到,她准备悄悄烧制一壶奶茶。之前在家里,她曾协助母亲烧过奶茶,但那时家里的炉膛烧的是木柴,而医院的餐厅烧的是煤。这是她从没有使用过的燃料。她去后院煤堆里装了一桶煤,点着木材,将煤倒在上面,打开电动鼓风机,没一会儿,整个空间都充满了煤烟味。她认真地按照记忆的程序进行操作,心里充满了劳动的快乐。厨房灯忽然亮了,身后一声大喝:“你在干什么!整个餐厅都被你毁了!”大厨瞪着发怒的眼睛,指着案板方向。她才发现,整个墙面、桌面全是煤灰,案板上洗好的菜和昨天醒着的面都变成了灰黑色。她把烧锅炉用的煤末子当成了做饭用的燃料,鼓风机一吹,黑色粉尘全部飘散到了厨房各处。明白自己惹祸了,她蹲在地上哭了起来。马殿英得到消息,立即赶过来,安慰她不要难过,学任何东西都不是一帆风顺的,说完和后厨其他工作人员一起,重新清洁厨具、清理地面、清洗蔬菜。
提到马殿英,加娜尔就热泪盈眶。她说,马叔从没有对我发过脾气,都是耐心地教我干这个、干那个,我不但学会了做各种面食,还学会了炒各类菜品,甚至他还教会了我修压面机。在马叔的关心和指导之下,我进步很快,不到两年就可以独当一面了,整个餐厅都交给我来管理,连续多年我被评为医院先进工作者,五年之后,我转正成了医院的正式工人。加娜尔说着,站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只蓝色的手提袋,从里面拿出了几十本荣誉证书,整个桌面摆得满满当当。我打开了几本,有阿勒泰地区授予的巾帼标兵,有农十师颁发的先进个人,更多的是北屯医院的年度先进工作者,按照时间排序,连续五六年她都获得了荣誉。她轻轻抚摸着这些鲜红的证书,动情地说,没有马叔就没有我们家的今天。他对我们家的关心、支持是长年累月的,从没有停止过。我是1998 年春天结婚的,马叔特别高兴,把我当成了自己的女儿,不但给我买了手表、太空被、盆子、锅等好多陪嫁的东西,还给了我600 元压箱底的钱。他代表女方家长,亲自把我送到男方家。有了女儿后,马叔再三叮嘱我,一定要让孩子上幼儿园,学好国语。女儿上小学后,他十分关心孩子的成长,经常给她送一些好看的书籍和好吃的糖果;只要过节,他都会给孩子送一套漂亮的新衣服;他经常和孩子聊天,鼓励她一定要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孩子非常喜欢马爷爷,很听他的话,女儿现在已经是新疆大学理工学院大三的学生了。儿子今年也要参加中考了,他立志将来要考上北京的大学,说他答应过马爷爷,要替爷爷去天安门看升国旗。讲到孩子,加娜尔的语气里充满了自豪和幸福。她说自己几十年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就是前面始终有马叔在引领,内心不敢有一丝的懈怠。
被马殿英救活的杰恩斯别克,已是阿苇滩牧业一队靠养殖致富的带头人,拥有500 多只羊和30 多头牛,一年收入超过20 万元。一说到马殿英,杰恩斯别克就激动地拍着自己的胸脯,说自己的命都是马叔救下的,又指着整幢房子和后面的羊圈,说没有马叔对他们家无私的帮助,就不会有他当下幸福的生活。杰恩斯别克情绪十分激动,说话有些颠三倒四,他女儿莎依古丽接过了话题,告诉我们她很小就知道马爷爷了,他经常到她们家里来,跟自己的爷爷奶奶嘘寒问暖,就像一家人。她从影集里翻出一张自己六岁时的照片,穿着红色的新衣服,跳着舞,旁边是拍手欢笑的马殿英爷爷。她说,那时马爷爷经常到家里来,打草的时候送柴油,刀片坏了帮忙修理。装草、拉车,什么活都干,就像回到自己家里。他自行车后面的筐子里,装的都是药品、工具、铁丝之类的,前面的筐子里装的都是糖果、饼干、冰糕、花生之类的东西,就像“百宝箱”。每年过节,马爷爷都送我新衣服,可他从没舍得给自己买一件。在我记忆里,他一直都穿着那件黄军装,却经常给我购买学习书籍,每次来都要询问我的学习情况,他用自己考上大学的事例,来教育和激励我,要好好学习,一定也要考上大学,掌握更多的知识,改变自己的命运。正是在马爷爷的支持和感召下,我更加发奋学习,于2010 年考上伊犁师范大学。那个阶段正是父亲养殖业的起步阶段,需要用钱的地方很多,家里不能及时给我寄生活费。对于我家里的困难,马爷爷知道得一清二楚,关键时刻,我总能收到他寄给我的钱。莎依古丽双眼红红地说,从伊犁师范大学毕业后,马爷爷又帮我联系到北屯市小红花幼儿园,让我在那里当幼儿代课教师,还鼓励我边工作边学习,争取考入正式的幼师队伍。在马爷爷的关心下,经过三年的不懈努力,我于2021 年考上了福海县幼师的岗位,我第一时间打电话告诉了马爷爷,听到电话里他爽朗的笑声,能感受到他的开心。马爷爷帮助了我们一家三代,在我们全家人的眼里,他就是我们的亲人,就是我的亲爷爷。
3
四十年来,巴哈提别克·木拉特拜一直亲切地称呼马殿英为“阿爸”,在他心里,马殿英是最亲的人。巴哈提别克两岁的时候,母亲就因病去世了,父亲带着三个孩子艰难生存。10 岁的时候,姐姐又因病离世。父亲受到刺激,整天神情恍惚,借酒浇愁,根本不管他和大他两岁多的哥哥。因为哥哥是先天性智障,如果他再不管,就可能会饿死了。哥俩相依为命,不是到邻居家讨一碗奶茶,就是帮别人干些零活,挣一口饭食,有一顿没一顿。17 岁的时候,酒鬼父亲一命呜呼,留下一间狭小的破屋和4 只瘦弱的羔羊。他和哥哥成了孤儿,也成为牧业队最贫困的人家。马殿英就是这时候推开了他家的房门。看着裂缝的门、缺少玻璃的窗子、掉土的屋顶,马殿英摇着头,这屋子肯定无法过冬。他把巴哈提别克拉到门外,拍着他的肩膀,说,孩子别怕,有你马叔在呢,只要咱不怕吃苦,就一定有好日子。说着拿起门口的坎土曼开始挖土,说今天就和泥打土块,要盖两间保暖的新房子。
此后的每个星期天,马殿英都会带着五六个毛纺厂的青年工人来到巴哈提别克家,已担任毛纺厂副厂长的他,和工人们一起,挖土、和泥、打土块。干到中午,他让巴哈提别克烧一壶开水,就着自带的干粮充饥。经过四五个星期天的劳动,估摸着土块差不多够了,他又动员厂里的工人和牧区的牧民,去寻找枯死的树木,伐来做椽子和檩子,不足的部分,他又掏钱购买了一些。盖房过程中,只要是星期天,他必会带着五六个工人来。其他时间,下班了,他会一个人来,让巴哈提别克打下手,教他如何拉线,如何砌墙。新房落成时,马殿英送给巴哈提别克一口新锅,笑着说,好日子就从今天开始吧!巴哈提别克紧紧攥着马殿英的手,眼含热泪地喊了一声:“阿爸!你就是我的阿爸!”
为了帮助巴哈提别克过上好日子,马殿英先找牧业队长,又找信用社主任,通过草场抵押的方式,获取农业贷款,还亲自选购了30 只细毛羊和两头奶牛。看着圈里满满当当的牲畜,巴哈提别克对未来充满了信心。有了牲畜,最要紧的是不能缺少饲料,否则也会让一切付诸东流。马殿英深知这个道理,他专门找来农业技术员,教巴哈提别克如何种植玉米,如何按比例给牛羊配制饲料。“阿爸”还送来了一大摞关于养殖的书籍,这让只有小学文化的巴哈提别克非常感动,他记住了“阿爸”的话,只有学好了知识,才能更好地发展。
三年多的时间,马殿英差不多每周都要过来看看,及时解决遇到的难题。巴哈提别克的羊群发展到了100多只,奶牛也超过10头。20岁出头的小伙子,已成为牧场上人人夸赞的富裕户,不少媒人纷至沓来。
巴哈提别克结婚的那天,“阿爸”专门从城里买来各类蔬菜和调料,亲自下厨炒菜,招待四方来宾。他还借来一台发电机,让整个草场灯火通明,牧民们载歌载舞,一直热闹到曙光乍起,才依依不舍地散去。
在马殿英的关心下,巴哈提别克的养殖事业发展得十分顺利,奶牛已经发展到了12 头,每天可以生产50 多公斤的新鲜牛奶。马殿英自己先开始订购,烧好了奶茶带到厂子里,让众人品尝,告知大家这是纯正的没有掺一滴水的土牛奶,动员工人们购买,由于存货不多,很快就一抢而空。从此,无论晴雨,小夫妻天不亮就赶着马车进城,按照门牌号码,把新鲜的牛奶送到每一位订户的手里。
大女儿出生后,马殿英就叮嘱巴哈提别克,一定要让孩子上学,要学习国家通用语言,将来才有更大的发展。正是按照“阿爸”的要求,巴哈提别克的三个孩子都上的国语学校。在三个孩子的记忆里,马爷爷经常来看他们,带着糖果和书籍,一再告诫孩子们,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考上大学,成为一个能为社会做贡献的人。大女儿胡安西古丽2004 年初中毕业后,考取了阿勒泰卫生学校,中专毕业后,在乡镇医院工作;二儿子别力克2010 年考上了天津职业技术学院,本科毕业后,在北屯市融媒体中心工作;三女儿迪里达西先是考入了天津的新疆内高班,2015年考入了校址在湖南的中南大学法学院,2019年本科毕业后,又考上了新疆大学的硕士研究生,2022 年硕士毕业,正在复习,准备考北屯市的公务员。我对她说,有了研究生学历,完全可以选择更大更好的城市发展,为什么要回到北屯这个“小地方”来?迪里达西没有丝毫犹豫地说,这是我的家乡,有我的父母,有马爷爷,我想把亲人们生活的家乡建设得更好。
昔日飘零的一家,如今已成为牧场上人人赞誉的出大学生最多的知识分子家庭。
如今的巴哈提别克,有了自己的育肥基地,每年的牛羊出栏数,已不再用三位数来计算了,年收入超过了50 万。一排砖混结构的新房子门口,停着他家购买的三辆汽车,有运羊的大货车,有拉饲料的小卡车,还有自己出门使用的小轿车。
四十年前,马殿英带领工人们盖的那两间土坯房还在,巴哈提别克摸着斑驳的墙壁,动情地对孩子们说,看到这屋子,就想起“阿爸”的话,让我时刻记住,咱们的好日子,是怎么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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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我们来了解马殿英的事迹,没一会儿村委会门口就挤满了人。性格直率的热希拉·赛格孜拜大妈先挤了进来,一提到马殿英,嗓子就哽咽了。
我今年75 岁了,五十多年前我一嫁到阿苇滩牧场,就认识马叔了,他每周都会来,谁家有困难都会给他说。那时,我丈夫阿玉甫检查出了癌症,已在北屯医院当副院长的马叔,立即安排了床位。由于病情恶化,必须转到大医院治疗,办完了转到乌鲁木齐医院的手续,阿玉甫紧紧握着马叔的手说,家里还有300 只羊、30 头牛和10 匹马,没人照顾。马叔让我们放心去看病,家里的事情由他来处理。我们早就把马叔当作自己的亲人,有什么困难都会跟他说,在我们眼里,没有他解决不了的困难。果然,两个多月后我们回来,牛羊照顾得好好的,圈里的羊粪也打扫得干干净净。丈夫去世后,我带着四个孩子,大女儿刚12 岁,最小的儿子才4 岁,还有80 岁的老公公,家里没有劳动力,给这么多牛羊准备过冬的草料,我一个女人是无法完成的。马叔很清楚我们家的困难,每到秋天打草季节,他都会带着医院的十几个年轻人来,帮我们割草、打包、拉运。镰刀、铁叉都是自己买的,午饭也是自己带的,帮助了我们很多年。我小儿子非常喜欢马爷爷,他爷俩也最亲,小儿子结婚的时候,尽管马叔已经七十多岁了,他还是带着蔬菜和调料来到牧场,亲自下厨炒了几个菜,招待娘家人。他对每一户牧民都很亲,他是我们整个阿苇滩牧民的亲人。
热希拉还准备继续说,被赫斯勒汉·马吾力提老汉打断,他把热希拉拽起来,推到一边,自己赶紧凑过来,急不可耐地要向我们倾诉。
我12岁那年5月份,额尔齐斯河发了一场大水。当时家人和牲畜已经搬到夏牧场去了。留在河畔的房子和羊圈全让洪水冲走了。马殿英发现了这个情况,就组织他们毛纺厂的工人,帮我们打土块盖房子,还找来枯树干修羊圈。等家人回来,发现房子和羊圈是新的,都不敢认了。没上山的邻居告诉我们,是马殿英带人干了两个月才修好的,不但安装了门窗,连取暖的火墙也砌好了。我一下就记住了马叔。那时候穷,牧民们怕门窗这些值钱的东西被人拿走,去夏牧场之前,都拆掉埋起来。自从马叔来了之后,我们再回来,家家户户的门窗都装好了,火墙也是新修的。他从不收钱,就是送两公斤肉,他都坚决不收。他说,喝碗奶茶就够了。我25 岁那年,父亲查出了胃癌,一年住了三次院,全是马叔安排的,知道我们家穷,所有的医药费,都是他垫付的。父亲临终前嘱咐我,要像马叔一样,做一个帮助别人的人。在马叔的影响下,我们牧场很多人都在帮助别人,我这十几年也一直都在做好事:2017 年村民吐里洪出了车祸,要动手术,我捐了1000 块钱;2019 年村民阿达力得了肺病,我也捐了1000 块钱;武汉疫情的时候,我捐了1000 块钱。可这些事和马叔做的事比起来,都不值一提。
见一位老人进来,赫斯勒汉赶紧站了起来,让出位置,介绍说这是我们牧业队的老书记,牧民所有的事情,他都很清楚。
老书记叫达尼尔·焦里德拜,今年75 岁,在队上当了32 年的队长和书记。他说整个牧业队自己是最早认识马叔的。我上初中的时候,父亲得了急病,送到北屯医院,却没钱住院。刚好碰到马叔,他得知我们是阿苇滩牧业一队的,就替我们付了钱,中午还送来了热汤饭。父亲住了一个月的院,都是马叔结的账。到了秋天,我得了急病,在家昏迷了一周,牧场的医生也来看了,摇头说治不了,邻居们都认为我没救了。恰好马叔来到队上,看到这个情况,立即推上勒勒车,把我送到北屯医院,抢救了两天才苏醒,马叔一直在病房外守着。我女儿阿依古丽10 岁的时候,得了一场大病,上吐下泻,在北屯医院二十多天都治不好,人已经瘦成一把骨头了。医院和我们都认为孩子没救了。可马叔没有放弃,从可可苏的181 团,找到了一位老中医,用民间偏方,居然治好了孩子的病。今年阿依古丽已经54 岁了,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可以说,没有马叔,就没有我们一家。他的故事,我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由于牧区偏远,缺少文化生活,很多群众都没有看过电影,他们找到牧业队恳求我们,能不能给大家放一场电影。我们找到马叔,他当场就答应了,他很快就联系好放电影的人,又安排好车辆,拉着放映员和放映机来到牧区,给牧民们连续放了两天的电影,最兴奋的是那些没有看过电影的孩子们,念叨了好几个月。在我们的请求下,之后的很多年,每年马叔都要安排人来牧场放电影。
当他听说牧场牲畜缺少颗粒盐,他就四处去打探货源消息,找到盐之后,自己掏钱为我们购买了三吨,又找车给我们送到牧场,挨家挨户分发,发到最后发现不够分了,他就把没分到盐的牧民名字和数量登记好,过了两天,又送来了一吨,补齐了缺少的盐巴。那可要花费他两个月的工资啊!我们凑足了钱给他,他说什么都不要,还说自己的命都是牧民救的,怎么能收钱?
看到不少家庭孩子多,面粉不够吃,他就回单位动员干部职工给牧民捐献,自己先捐出100公斤,那一次,他就给我们送来了1200 多公斤粮食。
每年春季,额尔齐斯河都会涨水,两岸往来被阻断,绕行得多走十几公里。经常有涉险的行人和牲畜被淹死。在转场中,数以万计的牲畜被困岸边。马殿英向阿苇滩镇领导提议建一座木桥。他亲自带着我们选地址、搞设计、买材料、伐木头,又找来几十个工人,热火朝天地干了半个月,建起了额尔齐斯河上第一座简易木桥。通桥那天,刚出锅的抓饭就摆在桥面上,我们坐在桥上庆祝。有了这座桥,两岸群众常来常往,兵地关系更密切了。
他经常带着医生来,给牧民们体检,查出了不少高血压、糖尿病、肺结核病人,马叔每次都会送药来,他出钱买药,却不收牧民一分钱。还有一次,孩子们得了秃疮,传染了上百人,马叔急得四处求医,自己花钱配药,一个方子一个方子地试,历时半年多,终于找到了最好的配方,治好了全部的孩子。
几十年的时间,马叔几乎每周都要来牧区,牧民在的时候,就进屋喝碗奶茶,看看身体状况,再询问孩子的学习情况。没人的时候,看谁家房子破了,就带人维修好。火墙倒了,就重新砌;羊圈散了,就用铁丝紧固好。他新盖和维修过的房子有上百间,砌过的火墙有3000 多面。直到七十多岁,他觉得自己体力不支了,才收了两个年轻牧民当徒弟,教他们砌火墙、盘炉子,小伙子们在前面干活,他在后面指导。
马叔永远都是骑一辆挂着两个筐子的旧自行车,穿一身洗得发白的黄军装。看到牧民有喝醉酒的,或者躺在家里不干活的,到处闲逛的,他都会大声训斥,大家很听他的话,既喜欢他又害怕他。不要说人了,所有的狗都认识他,远远看见就摇头摆尾,特别亲热。在他的影响下,全队的牧民相互帮助,特别友善,从没有发生过打架闹事的事件,更不要说更大的案件了。
达尼尔老书记点燃烟锅,猛吸两口说,只要有他在,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在我们心里,他是最好的党员、最好的干部、最好的亲人。老书记的眼里噙满了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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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有敬曾经是农十师大修厂的厂医,说到马殿英,就赞不绝口。
他刚调到我们厂任副厂长,第一个星期天就喊上我,骑车去牧区,给牧民看病。人一到,牧民就围上来,就像见到亲人,孩子们抢糖果、饼干,大人们拿药品、食盐。他什么活都干,挖羊粪、修围栏、打马草,就连谁家炉盘缺个盖子,他都给配齐。他经常带着我去市场买砌火墙的小土块,两分钱一块,买几百块,再找手扶拖拉机送到牧区,我给他打下手,帮牧民砌火墙。牧民住院,去看护的家人没地方住,他就带回自己家,管吃管住,还做病号饭。不是一户,是上百户;不是一天,是长年累月这样。最让我感动的,是那次老马遭遇了车祸。北屯医院的走廊里、院子外挤满了牧民,白天、晚上都守在医院。昏迷了两天后,老马终于被抢救过来,等在手术室外的几百号牧民激动得热泪盈眶。还有一次,是马殿英的大儿子结婚,他约了一些亲戚朋友,在家里办几桌席,就没有告知牧民。不知怎么的,有个别牧民得到了消息,开始有人骑着马找来。结果消息越传越远,整个牧业一队的上百户牧民都从四面八方赶来,大街上第一次出现了这么多骑马进城的牧民。马厂长居住的家属院内外,所有的树干上都拴满了马,有的一棵树上拴了好几匹。屋子太小,坐不下这么多人,牧民就聚在院子里。弹起冬不拉,跳起《黑走马》,各族宾客欢聚一堂,亲如一家。阿尔泰山是座金山,但真正的金子,在人们的心里。
焦清杰原是师毛纺厂的驾驶员,由于当时车辆少,司机也少,很多机械设备他都会操作,和马殿英在一起工作的时间也比较长,当年老厂长帮牧民割草、打火墙、搬家、送草料之类的活,都是带着他干的。他向我们这样说起马厂长:
马厂长从厂子里拿只火钳、选个炉盖,都会掏钱。之前,我以为是他家里用,后来才发现,都是给牧民配的。每个星期天我们都自动报名,跟着马厂长来到牧区,盖房子、挖羊粪、砌火墙、架电线。让我纳闷的是,每家的困难他都了如指掌。谁家缺少劳力,谁家孩子要考学,谁家老人有慢性病,谁家草料不够,他都能妥善解决。记得一个春天,马厂长让我开车送一户牧民到夏牧场,说他妻子怀孕了,不能长时间骑马。四个月之后,又让我去夏牧场把那位孕妇接到医院,说预产期快到了。他把牧民的每件事,都记在了心里。
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20世纪70年代中期,我们北屯要修第一条柏油马路,把马厂长和我都抽调到修路指挥部,我可能是会开车,修路需要车辆拉运土方,但马厂长也不是搞专业的,我想,上面抽调他过来,看重的一定是他对工作认真负责的态度,事实证明,这个决定是完全正确的。那时候,没有多少机械设备,挖土方、铺砂石全是人工。马厂长是整个工程的副总指挥,按理他完全可以指挥一下就行了,不需要亲自动手,可他拿起铁锹,清土方、甩石料,干得比谁都多。中午大家都回家吃饭了,只有他还留在工地上,从怀里掏出干馍,边吃边查看路基的平整度,看看哪些路段需要重新整修。马厂长最大的优点就是虚心学习,不到一个月,他就成为了修路专家。在他的带动下,大家都加班加点,奋力拼搏,原定五个月的施工期,四个月就顺利通车了,通车那天,马厂长又黑又瘦,笑得却最灿烂,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到了80 年代初,抽调马厂长组建自来水厂,并负责修建北屯第一条自来水管道,这时候他已被任命为总指挥了,可他还像以前一样,只要有时间,就操起铁锹,跳进沟里,和大家一起挖沟甩土。很多个中午,为了不耽误时间,他直接就睡在了坑道里。他手里始终拿着一把木尺子,管沟的深度、宽度、平整度都必须达到图纸要求。一次,铸铁管子都已经下沟了,复测时发现部分管沟深度不够,马厂长要求立即返工,继续深挖,有人塞给他一包烟,说就差十几公分,不碍事,差不多就行了。马厂长铁面无私,推开递来的烟,坚决要求按照图纸施工,说北屯的冬天极冷,如果因为深度不够,造成管道结冰,那带来的损失将会是巨大的,一定要尊重科学。因为他总是干在第一线,又非常讲原则,大家都很敬重他。
70 岁的努尔孜亚·色肯大妈流着泪说,过去因为穷,结婚用的都是自制的木碗木盆。马叔得知后,专门买了一套新的锅碗餐具,送给了我们。父亲75 岁那年,得了急性胸膜炎,家人和他自己都觉得没救了,已经放弃了治疗,马叔听说后,找了一辆车,把父亲送到医院,又办了住院手续,安排最好的医生全力救治,住院期间,马叔专门给我父亲做了汤面条,说他只能吃一些软乎的东西。经过二十多天的治疗,父亲终于康复出院,如今他已经102岁了,还健康地活着呢。
有一次,马叔到我们家来,发现我们家的碗橱是用土块制作的,里面放着一些奶子和馕饼子。老鼠可能闻到了味道,居然打了洞,进到里面偷吃存放在里面的食物。马叔告诉我们这样很不卫生,容易得传染病。第二天他又来了,还带了一个蓝色半新的木制碗橱。我问马叔从哪买的,他说是他们家的,我说送给我了,他们家用啥,他说他家现在还没有老鼠。我很感动,这么小的事他都记挂在心上,我拆掉了土块碗橱,直接把这个木制碗橱嵌进了土墙里。到目前为止,这个碗橱我们家用了三十多年了,还在用着呢,看到它,我就会想到马叔。在我们牧区,所有的人都相信他,他说什么我们都愿意听。我经常教育我的孩子,一定要做像马叔这样的人。
被誉为阿勒泰市“爱心妈妈”的巴合提尔·卡灭尼说,我做好事的初心,都是马叔传承给我的。我一嫁过来,家人谈论最多的,就是马殿英马叔,我第一次见到他,是20世纪70年代初,那时候生活特别困难,孩子们想吃个白面馕,都无法满足。马叔得知了此事,专门驮来了一袋白面,每家一碗。孩子们终于可以吃上一顿白面馕了。后来我丈夫得了十二指肠溃疡,这是一个慢性病,马叔每个月都会给我们送药来,吃了三年的药才治好,听说药是进口的,很贵,可他却不收我们的钱。丈夫去世后,我带着七个孩子,生活非常困难,马叔经常给我们家送面粉、茶叶、方糖,还送孩子们的衣服。我当时就发誓,一定要向马叔学习,做一个高尚的人。
一天黄昏,我去河边挑水,路过一片林子时,看见不远处的草丛里躺着一个大袋子,提回家打开一看,全是捆扎好的成摞的钱,整整20 万。我抱着钱就去了场部,把钱交给了场部领导,场领导当夜就和银行等部门联系,最后确定是牧业三队卖羊的钱,丢钱的会计已经找了半夜了。
巴合提尔还告诉我们,如今日子好过了,孩子们都有了工作,她也有能力做公益了。她资助了五个困难学生,已经给他们捐了3 万多元。同村的库丽加病了,她捐助了1400 元;二队的宫舍拜家里生活困难,她也捐助了2000 元。到目前,她捐助别人的现金有6万多元,牲畜有15头。她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布袋,倒出一大堆荣誉证书,红彤彤的满满一炕。她欣慰地看着它们,像一团团火苗,温暖着别人,也温暖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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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腾的额尔齐斯河,见证了两岸各族群众的交往交流交融,马殿英的故事,也只是这长河中的一支。当下的新疆,兵团与地方的融合协作,越来越密切也越来越全面。很多地方单位与兵团部门结了对子,相互任职,兵地之间已亲如一家,越来越多的民族团结故事,在新疆大地上涌现和流传,就像这绵延不绝的河水,滋养着两岸各族人民的心灵。
同饮一江水,共叙世代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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