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20
张生
一
“看,那两个人就是北飞的。”
在敦煌飞天宾馆的莫高窟餐厅里,老张把堆得像小山一样的餐盘放在桌子上,拉开椅子坐了下来。他伸手把额头上仅剩的一缕头发往后面的光头上捋了一下,就像黑帮分子接头一样,压低声音,向也在对面坐下来的李果递了个眼色。
“啊,北飞的招生老师也住这里?”
李果刚把盛着两片面包和一点蔬菜色拉的餐盘放在桌子上,正准备端起杯子喝口难喝的速溶咖啡提提神,突然听老张说北京飞航大学的人也在这里,而且竟然就近在咫尺,他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因为北飞正是德华大学的竞争对手,这次他们来敦煌招生,其实就是来和北飞抢生源的。老张立即在嘴边竖起一根手指头,示意他轻声点,以免打草惊蛇。李果赶紧闭上了自己张开的嘴巴,还好旁边的人似乎都在低头窃窃私语,没有谁注意到他们的对话。
昨天一天真是累坏了。他和老张一大早就到浦东机场乘从上海飞往敦煌的早班飞机,原以为下午就可以轻松抵达敦煌,还有时间去看看他很想去的莫高窟之类的地方逛逛。但没想到他们的飞机直到下午才起飞,中间又在西安中转了一下,到敦煌已经快半夜了。入住宾馆后他又洗了洗,等倒在床上已经一点多了。今天早上老张叫他下来吃早餐时,他还没有从长途旅行和睡眠不足所导致的昏昏沉沉的状态中完全苏醒过来。但现在突然听老张说北飞的人也在这里,他就像喝了杯双份的“爱是陪你说”(Espresso)咖啡一样,猛地清醒了过来。他端起咖啡杯,假装吹了吹从杯沿冒出的热气,其实保温壶里倒出来的速溶咖啡根本没有任何热气。他勉强喝了一口,然后举起杯子遮住自己的脸,开始在周围的人里寻找北飞的人。
刚才李果跟着老张来到这个设在宾馆底层名为莫高窟的自助餐厅时,他还有点迷迷糊糊,现在他才有心思仔细看看周围的环境。这个餐厅大约有半个篮球场一样大,是个金字塔形的建筑。一共有三面墙。其中两面墙上画的都是各种飞天、佛像,以蓝、绿、红三色为主,灿烂辉煌,尤其是那些飞天衣袂翩翩,或反弹琵琶,或横吹笛子,无不栩栩如生,飘飘欲仙,给人感觉有如正置身于莫高窟中,仙乐悠扬,让人悄然有出世之感。李果想大概真的莫高窟也莫过于此。不过,他注意到除了自己在盯着这些飞天妹妹之外,旁边的人都在埋头吃饭,或者低头说话,好像没有谁对墙上的这些莫高窟的壁画感兴趣。他转头向第三面墙看去,这面墙其实是一扇三角形的巨大落地玻璃窗,可以看见外面的院子里成排的白杨树和已经开始闪亮的阳光。那两面画着飞天的墙边的长桌上摆着亮晶晶的长方形不锈钢布菲炉,靠玻璃墙的这一侧和中间整整齐齐地摆着几排铺着白色餐布的方桌,又让人有一种融古典与现代于一体的感觉。可当他看到玻璃墙上绘制的这个金字塔餐厅的图案,还有咖啡杯上,餐巾纸上印制着同样的图案时,却忽然想起了建筑大师贝聿铭在卢浮宫广场搞的那座著名的玻璃金字塔,这让他顿时觉得这个建筑不无山寨之感,甚至有点不伦不类。
不过,对此李果并不惊讶,国内建筑山寨国外建筑早已是公开的秘密,他感到惊讶的是餐厅里出现的奇怪的一幕。因为几乎每张桌子前都坐有戴着近视眼镜的人,他们穿着有领的Polo衫和圆领的T恤衫,前胸后背上还都印着大学的校名或者校徽,在吃东西的时候不时还交头接耳说着普通话,发出像苍蝇一样嗡嗡嗡的含混的响声,甚至让餐厅里反复播放的古琴曲《阳关三叠》的深沉苍凉的乐声都变得朦朦胧胧、虚无缥缈起来。一看即知,这些人和他们一样,都是来这里招生的大学老师。不过,他们还没换上德华的圆领衫。老张还是一副很有型的白领打扮,白衬衫黑西裤,整整齐齐,李果就像老张的跟班,穿着短袖衬衫和牛仔裤,所以外人还不一定知道他们是德华的老师。
李果喝了口咖啡,朝左前方的那张桌子扫了一眼,那两个穿着灰色圆领衫的人是科技大学的。可能因为校名字數太多,郭沫若题写的校名字体又较为雄浑,印在后背上,就像是监狱犯人的衣服肩膀上缝的那块黑白条纹布一样,预示了科大学生未来悲催的科技奴隶的命运。但他们的招生利器却并不是号召学生来当个高科技人才,而是科大超高的出国率,尤其是出美国率,他们常用的口号是华尔街上搞金融的中国大学生里科大的学生最多,远超北大,让人觉得读科大“钱”途无限。再往前一张桌子旁的两个中年女老师是京都师大的,她们的胸襟上印了师大的校训“学为人师,行为世范”,启功的瘦金体字印在胸襟上效果比郭沫若的要好一点,不过,他的字就像光秃秃的麻秆一样,多少显得寒酸了点,不知道这是否意味着京都师大的学生未来贫寒的教书匠生活。所以,京都师大的招生老师的撒手锏是到师大读书的孩子因为有国家发放的丰厚的师范助学金,所以大学四年不仅不需要家里出钱,还可以为家里赚钱来吸引家境清寒的子弟。再往后的桌子旁是穿着红色的Polo衫以表示自己根正苗红的北京政经大学的人,按照老张多少有点不服气的说法,政大没有硬专业,都是些软的人文社科之类的玩意儿。可现实却不以老张的意志为转移,因为政大一直有“中央第二党校”的红色基因,毕业生很多都能去党政机关给领导拎个包、拉个车门什么的,所以一直深受各地热爱考公务员的考生家长和考生的追捧,高考录取分数每年竟然都比有老张所谓的建筑、土木、机械、汽车等硬专业的德华还高很多,这颇让人无奈。
因为没看到这边有北飞的人,李果把眼睛又转到了右边。右前方的桌子旁坐的是三个杭州之江大学的人,他们银色的Polo衫竟然是以生产奢华内裤著名的CK的当季产品,后背上印了个巨大的圆形校徽,校徽里有只翅膀上都是锯齿的小鸟,很像阿玛尼的商标,这无疑暗示着之大富甲一方的雄厚财力,而且自从马云的阿里巴巴在杭州崛起后,之大的人总是有意无意地暗示考生阿里巴巴是之大的校办企业,他们是马云的合作伙伴,让人感觉之大富可敌国,他们在招生时出手阔绰,经常使用“核武器”,动辄重奖高分考生几十万人民币,让考生和家长很难拒绝他们的爱惜人才的诚意。之大后面桌子的两个小伙子是上海工大的,他们把校徽印在了胸前,圆形的校徽外面是一圈齿轮,里面是个打铁的铁砧,上面装模作样放着几本没有书名的书。据说这个铁砧是从麻省理工的校徽里偷来的,以表示上海工大是东方的麻省理工,这也是上海工大招生的口号,让那些暂时去不了麻省理工的小朋友们到山寨的麻省理工过把瘾。可遗憾的是,上海工大的校徽里少偷了一样东西,那就是铁砧上少了一盏麻省理工的代表艺术和文学的“阿拉丁”神灯,这顿时让上海工大的学生沦为工厂里打铁的苦力,而不是像正版麻省理工的学生那样的有头脑的高端AI人士。
看着老张的光头在周围这些大学老师的黑压压的人头中脱颖而出,李果对老张的高瞻远瞩再次佩服不已。这家宾馆还是老张亲自订的。老张带他来一起招生,本来是想让他帮忙处理买机票、订宾馆等杂务的。而他表现得也非常积极,特地在他们要重点进攻的阳关中学的大门对面订了个最近的快捷酒店。并且,考虑到臭名昭著的酒店预订网“血橙网”的杀熟问题,为了省钱,他还在网上查到那家快捷酒店的电话,然后直接打电话给前台订下来的。所以,当老张在出发前知道他订了个快捷酒店后,立即建议他换个市中心的好点的星级宾馆时,他还对老张舍近求远有点不解。老张怕他不高兴,还耐心對他解释了一下。因为他们代表的是德华,不是普通驴友来这里穷游,因此,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住在快捷酒店里,这样和学校的声誉不符合,像德华这样在全国排名前十的大学,既是985,又是“双一流”,他们起码要住在四星级宾馆才行,不然家长看到德华的招生老师居然住在快捷酒店里,不仅会怀疑他们是冒充招生老师的骗子,而且还很容易会对德华的真实地位产生怀疑。老张看他听得一愣一愣的,就又直白地打了个比方说,这就像每个银行即使金库里一分钱也没有也一定要把自己大楼修得非常豪华一样,否则储户都不敢来存钱的。他这才点点头,表示明白了,之前他真没想到招生还有这么多门道。之后,老张亲自在网上挑了这家比较豪华的飞天宾馆,他觉得这家宾馆不仅档次可以,又是市政府的招待所改的,在当地人心目中具有很好的信誉,而且名字也好听,可以给学生和家长一种一飞冲天或飞黄腾达的感觉。现在看来,李果感到老张真是非常英明,如果他们住到了他之前订的那家快捷酒店,可家长和考生看到北飞的老师,还有这么多名牌大学的人都住这里,觉得他们是假的且不说,说不定还真以为德华破产了。
吃完早餐,李果原想过去跟母校金大的那两个老师打个招呼,可他朝他们看过去时,才发现那个圆脸女老师和她的同事不知道何时已经走了。不过,这个招呼本来就可打可不打的。他就和老张一起离开了餐厅。在电梯里,他忽然想起来没看到北大、清华的人,就问老张是怎么回事。
“北清的人一般不和我们这些学校住在一起的,他们会住在比我们档次更高级的宾馆里。因为他们要的都是全省前二三十名的学生,和我们基本上没什么关系。”
“哦。”李果知道北大、清华招的都是尖子生,可没想到现实会残酷到这种地步。
电梯门打开,老张因为住在李果的楼下要先下,他迈出电梯时叫李果等会把他领的德华的衣服送到他房间,他们换上后就立即带上招生材料去飞天中学做宣传。李果还没来得及说声好,电梯就自动关上了。
二
李果从电梯里出来,忽然发现北飞的那两个老师正站在前面昏暗的走廊里用房卡滴滴地开门。他忙放慢了脚步,等他们进了房间后,才快步向自己的房间走去。让他惊讶的是,北飞的人的房间竟然和自己门对门。他不动声色地掏出房卡在门锁上刷了一下,听到滴的一声响,解锁后,轻轻推开了自己的房门,进去,他又轻轻地关上门。然后,他顾不上把房卡插进取电槽,立即用手机给老张发了个微信,告诉他这个重要的情报,可老张只回了个好像意味深长的“好”字。
这时忽然从走廊里传来了开门的响声,李果忙透过猫眼看了看对面的房门,门半开着,好像有个人刚进了北飞那两个人的房间,紧接着,门就砰的一声关上了。他又看了一下,除了在猫眼里门框有点变形外,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他转身把房卡插进取电槽,门廊的灯和洗手间里的灯立即亮了,排气扇也传来了嗡嗡嗡的响声。他走进房间,窗户的窗帘还没有拉开,空气有点闷。他走到窗前,绕开并排放着的两把椅子和一张茶几,把厚厚的遮光窗帘哗哗地拉开,眼前立即出现了高高的白杨树和开阔的没有遮拦的蓝天。他又打开一扇玻璃窗户,很快就从外面刮进来一股清晨的凉风,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感觉自己的脑袋也像远处的一丝不挂的蓝天一样清爽起来。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他得马上上个厕所。可走到洗手间门口,他又转身到放在电视柜旁的行李箱里拿出一份《招生宣传册》,然后再回到洗手间坐在了马桶上,想再熟悉熟悉。其实,早在来之前,宣传册上的内容他都已经几乎会背了。
上个星期,在全校800名招生老师即将奔赴全国各地招生前,学校特地在大礼堂召开了招生动员大会。这次招生动员会规格极高,书记校长同时出场。一般来说,在学校里,书记和校长双剑合璧的情况并不多,正常的话一年只有新生开学和毕业生离校两次宝贵的机会才能看到他们雌雄同体,一起穿着白衬衫、打着红色领带坐在主席台上。所以这次会议学校通知大家不仅不准缺席,还要求现场签到。在大礼堂门口,大会工作人员在发给大家会议材料的同时还前所未有地给每人发了一瓶矿泉水,让人受宠若惊。而走进会场后,更是灯火辉煌,人头攒动,主席台上的白色银幕和两侧墙上悬挂着的巨大的电子显示屏也全都打开,很有一种国际级会议的即视感。
当然,在这种重大场合,必须遵循党指挥枪的原则,作为党在学校里的最高代表,个子高高的书记首先上台发言。书记之前是市里的高级干部,前年才调任到德华任职,多年的宦海沉浮和政界的历练,使得他十分注意自己的形象。听人讲,平时他的穿着与《新闻联播》里出镜的领导人的风格始终保持一致。这让人不禁浮想联翩,是否我国的高级官员每天穿什么衣服都有人提前通知。今天同样如此,书记的穿衣显然非常符合春末夏初的领导着装要求,他的长袖白衬衫扎在黑西裤里,虽然衬衫的两个袖口是扣着的,可领口的第一颗扣子却很得体地解开,让人有一种既严肃又活泼的感觉。这似乎是在告诉大家,他虽然已是副部级的高官,但随时可以向台下的广大教职员工敞开自己的心扉。而且,他的演讲也具有一种高雅的风格,他经常使用成语,并且善于运用排比和对偶句,讲起话来飞珠溅玉,完全可以做中学生作文范文。更重要的是,他还对党的历代核心的话语烂熟于心,信手拈来,举重若轻,让人叹为观止。这次演讲也不例外,在强调了此次招生的深刻意义后,他高屋建瓴地说,招生就像红军长征一样,长征是什么,招生就是什么,毛主席曾经说,长征是宣言书,长征是宣传队,长征是播种机,各位老师出去招生同样也是一个长征,因此也是德华的宣言书,德华的宣传队,德华的播种机。最后,他提高声音,以小平同志的“不管白猫黑猫,能捉住老鼠的就是好猫”这句话结束了这次重要的讲话。
在主持人的率先鼓掌下,李果跟着旁边的老张也鼓起掌来。尽管他觉得书记的讲话非常宏观,基本不触及具体问题,但却感到铿锵悦耳、跌宕起伏,让人共鸣不已。他想,这点很像国外那些好听的流行歌曲,即使听不懂歌词,可只听听音乐,也是极好的。唯一有点让人困惑的是,书记在演讲中多次称大家为八百壮士,说此次出征的八百个老师让他想起了汉朝的田横和八百壮士的故事,相信并且祝贺他们此次招生将会夺取伟大胜利。李果有点蒙,他感觉不是书记就是书记的秘书脑子出了问题,才引用了这个例子。因为这个故事的结果很悲惨,田横实际上是个悲剧人物。他曾经在刘邦取得天下之前占地为王,刘邦得势后有意召见他归顺,可他由于怕受刘邦侮辱,在去见刘邦的路上自杀了,之后他的八百个脑子有问题的兄弟也都出于所谓的义气在他墓前一起自杀了,当然还有人说他们一起跳海死了。但不管怎样,书记把他们称为田横的八百壮士,这是不是预示着此次招生的不祥结局呢?好在德华是个理工科大学,台下的八百壮士里绝大多数是学理工科的,比如老张就没有任何反应,所以,他只好也跟着大家噼里啪啦地拍起巴掌来。
可掌声未落,校长就一个箭步冲上台来。他原来是搞计算机的,现在是搞时髦的人工智能的专家。他在当校长前穿着上主要是山寨乔布斯,经常穿着牛仔裤和黑T恤在校园里乱转,当了校长后,他虽然也开始穿白衬衫黑西裤黑皮鞋了,但不知怎么搞的,同样的这身打扮,和书记比起来,就少了那么一点韵味,不是衬衫的领子不够挺括,就是西裤的裤腿没有形状。今天他的衬衫和西裤挺括了,可是头发却乱糟糟地搭在额头上,让人感觉像个传说中的“挨踢”民工。他手里拿着遥控器先打开了自己演讲的ppt,然后他不无兴奋地告诉大家,为了今天的演讲,他昨天晚上特地熬夜做了个动画作为此次会议的彩蛋,在他演讲结束时,他将要向大家释放这个彩蛋。接着,他开始与下面的听众一起分享北飞与德华去年的招生情况。随着两三层楼高的大银幕上的ppt在他身后一张张展开,各种颜色的柱状图和曲线图上下跳动,下面的人逐渐传来了惊讶的嘘嘘声,而李果也逐渐像大家一样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当最后一张ppt定格在一张巨大的中国地图上时,几乎所有人都惊呼起来。在去年的理科高考录取分数线的竞争中,德华基本上被北飞击溃。因为在国内32个省里,北飞居然有十九个省力压德华。在地图上,德华是红色,北飞是蓝色,可以看到地图上北方一大片蓝色,而德华的红色被压缩在上海及几个南方的省份,猛一看,很像反映国共双方内战的电影里常见的白区和红区的形势图,让人有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而德华和北飞的高考招生理科排名一直在第九和第十名浮动,这几年虽然各有胜负,可彼此之间的差距也就两三个省而已,可谓势均力敌,现在竟然有六个省的差距,不得不承认,德华今年的形势非常严峻。
而且,更加可怕的是,校长沉重地补充说,历年排名第十一位的同城的财贸大学去年也有好几个省超过了德华,为此他们曾弹冠相庆,奖励了这些省的招生人员一大笔钱。据财贸大学的内线讲,他们今年想在全国一半的省超过德华的录取线,甚至取而代之。虽然财贸大学此举是狼子野心,但现在看来也非完全痴心妄想。因为虽然由德国人创办的德华在民国时期以医学和工程享誉海内外,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经过院系调整,原来的医学和工程被拆得七零八落,最终变成了一所土木建筑类为主的大学。这些年德华虽然也顺应潮流搞了些时髦的专业,如人工智能什么的,号称综合性大学,但当家的还是土建类的专业。可当下财经金融正是热门,财贸大学被考生追捧显然也是正常的。所以,现在德华的形势,就是前有强敌,后有追兵,稍有不慎,就会跌到第十一名。因此,绝非危言耸听,德华现在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校长讲完这些话后,大家一片沉默。老张也从座位上侧过头对李果说,看来确实很危险了,因为中国人讲数字的习惯,最多说到九和十,比如九制陈皮、十全大补丸等,还真没人讲过十一什么的,要是德华今年跌到十名开外,那基本上也就跌出了名牌大学的底线。
李果知道老张因为评职称写核心期刊论文焦虑得脱发,最近一直在吃各种中药,所以对中药里带数字的药名比较熟悉。他正想附和老张一下,校长身后的大银幕突然变黑了,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抗战歌曲《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接着出现了一枚红色的德华校徽,中间是两把闪亮的交叉的瓦刀,校徽旋转了一圈之后,一把铮亮的瓦刀从校徽里飞了出来,向从银幕深处出现的一只蹦蹦跳跳、又萌又蠢的蓝色的公鸡头上不分青红皂白地砍去。这些年来,在民间的段子里,因为德华是土建类大学,常被人称为上海泥瓦匠大学,其标志就是一把泥瓦匠用的瓦刀,而北飞也被民间戏称为北京打飞机大学,其标志则是一只公鸡。因此,大家沉默了片刻之后随即反应过来,这就是校长昨晚熬夜做的彩蛋,到底是搞人工智能的,那把瓦刀也好,公鸡也好,做得都像真的一样,大礼堂里立刻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和笑声。
可真正的高潮还在后面,主持人说为了不违反八项规定,今天的动员会就不请大家喝壮行酒了,但是可以请各位老师临行前吃块蛋糕。随着主持人不无谄媚地邀请“尊敬的”书记和校长上台,工作人员用手推车把一个白布蒙着的巨大的蛋糕推到他们面前。大家都翘首以待,有的还在座位上半站了起来,想看看蛋糕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没想到主持人把蒙在蛋糕上的白布揭开后,竟然出现了一只引吭高歌的五颜六色的奶油公鸡。这自然是北飞的象征和图腾了。只见书记和校长含情脉脉地相视一笑,各自从手推车上拿起一把特制的明晃晃的瓦刀,对着那只公鸡砍了过去。看着鸡头瞬间落地,下面又响起了一阵更热烈的掌声和尖叫声。
听说书记和校长历来不和,如今大敌当前,两人均捐弃前嫌,确实不易。这样既表示了两人的团结,也表示了同仇敌忾,以及“兄弟阋于外,御其侮”的决心。大家不禁也被深深地感动了。李果对老张说,要是北飞的人看到这幕情景,肯定会颤抖。可老张在旁边不以为然地把垂下来的那缕头发往后捋了一下,说北飞就是因为不搞这些形式主义的东西才让德华颤抖的。当然,不管怎样,他们都要做好自己的事,那就是一定要在敦煌击败北飞,让高分考生報德华而不是北飞。
李果正在胡思乱想,手机在外面忽然响了一声。他急忙从马桶上站起来,提起裤子,顾不上系皮带就从洗手间走了出来。他拿起扔在床上的手机看了看,原来是老张在微信里问他准备好出发了没有,他立即回了个“好”字。
三
李果匆匆背着装有招生资料的双肩包来到老张的房间时,老张正在打电话,听到门铃声把门打开后,他竖起左手的食指叫李果先不要说话。可李果刚把背包放到床上,他就打完了电话。
“好了,刚才已经和阳关中学的教务主任王主任联系上了。我们马上就去找他,让他尽快给我们安排宣讲德华的时间。”老张转过身,拿过床头的皮鞋,脱下宾馆的一次性拖鞋,开始换鞋。
“考生的分数什么时候出来?”李果把背包拉开,把学校发的衣服拿出来。
“今天下午公布,公布后兰州的招生组会立即把阳关的高分学生的名单发给我们。最好下午我们就可以对他们宣讲,抢在北飞前面,趁热打铁。”
“北飞的会去吗?”
“不知道,但他們肯定不会闲着。”
老张换好皮鞋站起来,从床上拿起李果给他的衣服,撕开外面的透明塑料包装袋,拿出衣服抖开看了一眼,立即叫了起来。
“这是谁设计的?真是十三点!”
看到老张手里抖开的这件猪肝色圆领衫,李果不禁也有点吃惊,原来圆领衫的前面密密麻麻印的都是字,就像一张人肉的统计报表,上面写着有几个院士、几个国家重点学科、几个博士点、几个图书馆、几个食堂等,左一行右一行,让人看着就头晕。
“确实字有点多。”李果也抖开了另一件圆领衫。
“就差把德华有几个厕所印上去了!”老张把圆领衫翻过来,德华的圆形的校徽印在背上,校徽中的那两把交叉的黑色的瓦刀猛一看就像是个巨大的“×”。老张不禁发起火来。
“这他妈真是脑子进水了,校徽怎么会用黑色印,学生看到这个大黑‘×,说不定条件反射,还以为自己做错题了。你看耐克鞋为什么人人爱,就是因为它的那个‘√一样的标志像个对号啊,你去买双鞋,就像是做对了一道题一样。如果耐克把那个钩改成个叉,你买一次犯一次错,那你还买个屁啊。”
“是有一点,不过,只要他们不觉得报德华不对就可以了。”
李果也看了看那个印在背上的黑校徽,感到老张的粗口爆得情有可原。其实,这个问题很好处理,或者可以在校徽里只放一把瓦刀,做成波斯弯刀的形状,看起来像个对号就好了。或者把瓦刀的刀把做得短一点,这样也像个对号就可以了。不过,他估计当初设计校徽的人没有老张这么深刻的思想。
“那我们怎么办,还穿不穿?”
“穿,当然要穿,不然到时候你说是德华的,谁信?而且别的学校的人都穿了,就我们不穿,学生看我们还以为我们是哪个野鸡大学的。”
老张边说边脱下自己身上宽松的深色全棉衬衫,拿起圆领衫准备穿在身上,忽然发现尺码不对,就问李果手上的是什么号的。
“我的也是小号。”李果看了看手上的圆领衫,“不对啊,当时我去招生办领圆领衫的时候还告诉他们给我们两件大号的。”
“你没有多领两件?我们起码得有两件啊,这样可以换洗一下。”
“没有,我只领到两件。很可能是我的问题,我应该多要两件的。”李果感觉自己可能有点失误,当时他领衣服时没有说领几个人的衣服,发衣服的人可能以为只有他一个人,所以只给了两件。
“算了,没事的,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老张挥挥手,叫他不要多想,“先把衣服穿上再说,我们要早点到阳关中学。”
老张和李果的身高差不多,都是中等个头。不过,他比李果要胖很多,他的胸脯和小肚皮都已经高高凸起,穿着衬衫时还看不怎么出来,使劲穿上圆领衫后衣服紧紧地绷在身子,一圈一圈的就像是米其林的轮胎人,又因为圆领衫有点短,老张还若隐若现露出了一截白白的肚皮,很像最近引起世界关注的北京比基尼的风格。看到老张的动人效果,李果怕露点,就索性把圆领衫套在自己的衬衫外面,这样紧是紧点,可好歹不会像老张那样走光了。
他们打的到阳关中学时才七点多,学校的大门还没有开。老张走到门卫室,对站在门口穿制服、戴大盖帽的保安打了个招呼,告诉他自己是上海德华大学的招生老师,已经和教导主任王主任约好了在行政楼见面。这个保安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人很和气,讲一口口音很重的普通话,让老张报一下王主任的电话号码,老张立即拿出手机找到王主任的号码让保安看了看。保安就回到门房打开了电控的侧门。李果正要进去,老张忽然想起了什么,叫他把背包里带着的德华大学的红色校旗拿出来。然后老张把手机递给保安请他给他们在校门口拍张照片,保安接过手机后,老张和李果各拉着德华的校旗一角站在阳关中学门口,让他拍了好几张照片。
走进学校后,老张边走边把照片发到了德华在甘肃的招生群里,告诉大家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李果看到后,赶紧伸出个大拇指,点赞了一下。阳关中学很大,大路两边是两幢四层的粉色的教学楼,路边栽着成排又高又直的白杨树,甚至长得比楼还高。在明亮的阳光下,白杨树的紧紧簇拥着树干的枝叶就像一团团上升的绿色的火焰。因为还没有到上学时间,学校里显得空空荡荡的,看不到一个老师和学生。除了风吹在树叶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外,没有别的声音。老张因为也是第一次来阳关中学,不知道行政楼在哪里。他站在路口,四处张望了一下,拿出手机给王主任打了个电话。很快,王主任就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
“你好,”老张迎上去伸手和王主任握了握,介绍了一下站在旁边的李果,“这是我们一起的李果老师。”
“辛苦了。”王主任很客气地和李果握了握手。
王主任个头不高,但很结实,白色Polo衫的袖口都被肌肉撑得紧紧的。因为他戴着一副足有半个脸那么大的会变色的近视眼镜,所以,看不清他在阳光下已经变黑的镜片后的眼神,但他的脸被太阳晒得黑里透红的,倒是显得很朴实。
老张在来的飞机上曾对李果谈过王主任的一些信息。据去年来招生的老师讲,王主任因为有个大学女同学在德华读过研究生,所以对德华比较友好。他们去年来阳关中学宣讲时曾被保安堵在学校大门外,刚好王主任路过,看到他们穿着德华的衣服,上前询问了一下后,就让保安把他们放了进去。后来他们就和王主任聊起来,王主任就讲自己有个大学女同学后来考上了德华的研究生。看来,很有可能那个女同学是王主任心目中的女神,所以才这么念念不忘。
王主任果然很热情,他问之前老张和李果来过阳关中学没有,看到他们两个人都摇了摇头,王主任就主动提出带他们在校园里逛逛。老张立即点头表示同意,王主任就领着他们朝校园里面走去。李果看了看路两边的教学楼还有别的建筑,墙上粉刷的颜色都很清新,有粉色的,有嫩绿色的,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就像新的一样。他就问王主任是不是阳关中学的建校历史不久,这里的楼都像是刚建好的,很干净。王主任哈哈笑了起来,说阳关中学在这里有二三十年了,可能是这里的空气比较干燥,建筑的保质期比较长,所以看着还很新。
李果哦了一声,和老张跟着王主任继续向前走去。经过两排教学楼后,出现了一个圆形的建筑,王主任说这是体育馆,问他们要不要进去看看。老张犹豫了一下,看了李果一眼,说不用了。李果明白老张的意思,体育馆大同小异,看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王主任对他们不进去看似乎有点遗憾,对他们讲,这个体育馆是去年刚建好的,花了好多錢,是多功能性的,里面有篮球场、羽毛球场、乒乓球场等,而且也是他们学校开全校大会的地方。
“哎,王主任,请问我们的宣讲也在里面吗?”李果忍不住问王主任。
“哈,不在里面。今天很多大学都要来宣讲,像科大、金大、之大、上海工大都和我联系了。如果你们大家都挤在一起,会打架的。”王主任透过自己的变色眼镜看了李果和老张一眼,咧开嘴角笑了笑。
“王主任说的是,最好大家分开。”老张赶紧说。
“你们不用急,我已经和校长沟通过,把你们这些学校的宣讲时间都安排好了,因为中午高考分数才能出来,所以下午两点就让你们去宣讲。”
“前面还有学校吗?”李果忙问。
“没有,你们是第一家,紧接着你们的是北飞。”
王主任显然成竹在胸,对自己的这个安排感觉十分得意。
“谢谢,非常感谢!”老张忙把自己肥胖的身躯往王主任身边凑了凑,以示亲近,“听上次来你们这里的同事讲,说王主任的大学同学也在德华?”
“是啊,那可是我们的系花啊。她不仅人漂亮,学习也好,大学毕业就考到德华去读研究生了,后来听说又读了博士,当中还去了德国留学,现在不知道去哪了,没有联系了。”
“这样啊,那你的这个同学要是在德华一口气读到博士的话,很有可能留校了。你把名字告诉我,回去帮你查查,说不定可以联系上她本人。”老张表情严肃,但不无体贴。
可能是老张的话搔到了王主任的痒处,他感到极度舒适,立即提出与老张加个微信。加好微信后,他还意犹未尽,又主动把李果的微信也加了。李果想,就是这里突然多出一百个德华的老师,王主任也都会不辞辛苦加个微信的。当然,最好能直接加到他那个系花女同学的微信。
“我今天忙完了就把我那个同学的名字发给你。”王主任对老张说,“当年我们关系不错,用现在年轻人的话讲,她可是我们那时候的女神。”
“理解的。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女神,像小李这样的年轻人有他们的女神,可我们也有我们的女神啊。你的那个同学,如果她留在德华教书的话,总能找到的。”老张认真地说。
“是的,是的。我们喜欢的女神不如你们那个时代的高雅,比较物质化。”李果不知道老张的话用意何在,只好奉承了一句。
王主任呵呵笑了起来。然后带着他们边走边聊,转眼走到了操场的主席台后面。
“对了,你们要不要见见李校长?”
“李校长?他在吗?能见见当然好。”老张立即点头。
“我给李校长打个电话,看他来了没有,他每天早上都到操场上散步的。”
王主任往旁边走了几步,和我们拉开一点距离,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电话很快通了。他说了几句话后转身向我们走了过来。
“李校长正在散步,他说我们可以去见他一下。”
然后,他带着老张和李果绕过主席台,到主席台前的跑道上站着等李校长过来。刚才还被晒得有点热的李果立即感觉凉快下来。
“看,那就是李校长。”
李果朝王主任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越过绿色的人造草坪,在操场对面的红色塑胶跑道上,有个穿着蓝色衬衫的人在不紧不慢地走着。在他的身后,是一排高高的白杨树,再往后,是几幢淡绿色墙面的高楼,然后就是无边无际的果冻一样纯净的蓝天。
看到李校长转过跑道的弯道,王主任赶紧举手向他招了招,李校长显然看见了,但他还是不紧不慢地匀速走了过来。王主任忙一溜小跑迎了上去,边讲话边陪着他走了回来。李校长的个子很高,比个子中等的王主任足足高了一头,不过他人很瘦,洗得有点发软的蓝衬衫穿在他身上就像是挂在衣架上一样,晃晃荡荡的。而且李校长的脸色很白净,一尘不染,和王主任那样的本地人常见的黑红的脸色有很大区别。在王主任的介绍下,李校长分别和老张、李果握了握手。李果感到李校长的手似乎柔弱无力,刚一碰就抽开了。
李校长很客气地问他们是什么时候到的。老张说昨晚才到,很感谢他和王主任对德华的支持,他们下午就可以对目标考生进行宣讲了。李校长轻轻地嗯了一声,说不用客气,这都是王主任安排的。然后,他问老张拿到学生的高考分数没有,老张说还没有,不过,他们在兰州招生组的老师和省教育厅的人联系了,下午分数出来后第一时间就把阳关中学的高分考生的名单发过来。李校长点点头,似乎在自言自语地说,好像昨天晚上就有他们的一些学生讲,北大、清华的招生老师已经和他们电话联系过了。老张愣了愣,看了李果一眼,只好转头对李校长说,估计北清有特殊的渠道,所以他们可以在昨天晚上就提前拿到学生的分数。李校长点点头,表示理解。
“除了北大、清华外,阳关中学每年考上德华这样的985大学的人有多少?”李果顺口问李校长。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
李校长转头看了看王主任,可王主任只是咧了咧嘴,似乎这个问题他也很难回答。李校长只好重新转过头不苟言笑地看了看李果。
“我们一般只统计考上北大、清华的,像985什么的,太多了。”
“你们可能不知道,市教育局还有省教育厅每年考核我们李校长的不是什么985大学的升学率,而是清北的升学率。”王主任也微笑着补充了一句。
这让李果倒抽了一口凉气。他转眼看了看老张。老张很淡定,可他说了声厉害后似乎也无话可说了。
看着有点冷场,李果就转了个话题,说感觉敦煌的天气很热,很干燥,从昨天晚上到敦煌,他就开始不停地喝水。李校长又点点头,说敦煌是个绿洲,周围都是沙漠,所以很干燥,不过,这里的夏天热是热,可比上海还是要好很多。
“我夏天去过上海好几次。上海很潮湿,夏天不仅闷热,还像穿了件湿衣服一样,有时感觉呼吸都很困难。”
“对的,我是上海人,可也不适应,还是北方的夏天好,热是热,可一到没有太阳的地方,哪怕一棵树的树荫下,都马上可以凉快下来。李校长说得对,我也觉得夏天还是北方好过。”老张接着李校长的话说,好像李校长的话说到了他的心坎里,引起了他的强烈共鸣。
“这样,你们和王主任先谈,我再散会步,等会我们到办公室里一起喝杯茶。”
李校长难得地向老张和李果再次微笑了一下,转身继续沿着跑道向前不紧不慢地走去。王主任目送李校长走开一段距离后,就邀请他们到办公室去坐坐,等李校长散好步后再一起聊聊。李果立即说可以,老张好像有点犹豫,可看到李果已经答应了,就说了声好的。
王主任带着他们往行政楼走了过去,行政楼是一幢粉红色的凹字形三层高的楼房,在校园里很醒目。王主任先把他们带到底楼正对着大门的一间会议室门前,对老张说他们下午就在这里宣讲。李果赶紧用手机对着会议室的门拍了张照片。王主任笑了笑说没关系的,下午来了联系他就可以了。然后,他把他们带到二楼自己的办公室里,让他们在茶几边的沙发上坐下来,打开饮水机,给他们用一次性杯子泡了两杯茶,说李校长在三楼,等他散步回来了,再带他们上去。老张连忙说了声好的。可王主任还没来得及在他们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就有人来叫他。他只好对老张说了声抱歉,让他们等一会,他马上就回来。可是他们坐了好一会他也没回来,而李校长更是连个影子也没有出现。
“李校长肯定不会来了。”老张端起杯子喝了口茶,转头对李果低声说,“王主任估计出去接待别的学校的招生老师了。”
“那怎么办?”
李果感觉老张到底是老同志,经验丰富,比自己老练多了。
“等王主任回来我们立即告辞,到时记得把我们的一次性杯子带走,到外面自己扔掉,不要麻烦他们再扔。”
老张喝了口茶,转头提醒李果。李果之前在学校时和老张来往不多,只觉得老张这个人为人很严谨,平时话不多,似乎有一种知识分子的傲气,让人感到很难接近。现在他才发现老张这个人其实为人处事让人如沐春风,不仅能屈能伸,老少皆宜,考虑问题还很细致。李果也喝了口茶,他不禁暗自感慨,难怪过去老张在外面招生能够成功,看来绝非偶然。
过了一会,王主任回来了,他一进屋还没坐下就对老张他们连说抱歉,说刚才好几个学校的招生老师都来了,他只好去和他们简单见个面。老张忙说没关系,他们已经耽误他不少时间了,因为他们还有别的事情需要回宾馆处理一下,就不再等李校长一起喝茶了。老张说完端着杯子站起来告辞,王主任嘴上说不急再等等李校长就来了,可他的屁股却也从椅子上抬了起来。李果看在眼里,赶紧端着自己的杯子站了起来。老张就说,今天要高考出分,大家都忙,不用客气。王主任笑了笑,没有再挽留,把他们送到走廊上,说了声下午见。
李果和老张一起离开了王主任的办公室。因为王主任站在带他们来的那一侧的走廊,他们就从走廊的另一侧下了楼。在楼梯上,他们刚好迎面撞上早上在餐厅里见过的那两个穿着蓝色圆领衫的北飞的老师,他们也看到了他们,可彼此都面无表情地擦肩而过。从楼梯上下到底楼的门廊后,李果忍不住又回头看了楼梯上那个酒糟鼻北飞老师一眼,可是他已经走到了楼梯拐角,转身就消失了。李果正想对老张说,估计他们去见王主任和李校长了,老张忽然伸手指着墙上,叫他看挂在上面的一个有半面墙那么大的红色的光荣榜。李果只看了一眼,就颤抖起来。他突然意识到刚才李校长在操场上对他们讲的话不是吹牛皮,这个榜上统计了阳关中学建校二十多年来考上北大、清华的学生足足有一百多号人,有的年头竟然有十几个人同时考上。在光荣榜的角落里,只是说还有众多学生考上震旦、上海工大、金大、科大、之大等985大学,并没有列出考取这些学校的学生数目。但李果也觉得其实已经不需要列出了。可令他惊讶的是,德华也好,北飞也好,居然都被一个“等”字给“等”掉了,这让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看来,老张也敏感地注意到了这一点,他们一出门,老张就喝了一大口茶。
“张老师,你说刚才北飛那两个人是不是去见李校长了?”李果也把杯子里剩下的茶喝掉,把茶杯扔到了垃圾箱里。
“不可能,他们和我们一样,最多到王主任办公室里去坐坐,估计只有北清的人才能到李校长办公室里喝喝茶。”老张突然转头对李果笑了笑,“如果不是王主任的女神在德华读过书,我们可能连李校长的面都见不到。”
“那是肯定的。”李果也笑了起来,老张这个人别说还挺幽默的。
“一二一,一二一。”
忽然,从一侧的道路上传来了跑步的口号声。李果和老张转过身看过去,原来是学生在校园里晨跑。领头的是一个穿着白色圆领衫和黑色短裤戴着墨镜的小伙子,看样子是个体育老师,在他身后是一队穿着蓝白两色校服的中学生,已经有点发热的明亮的阳光照在他们幼稚而又朝气蓬勃的脸上,让每个人都显得容光焕发。李果猜这些小朋友大概是高二或者高一的学生,想到这些孩子们明年或者后年经过高考的选拔,就可以走向祖国各地去读大学,不禁感到自己肩上的担子变重了。因为在这些大学里,无论如何也不能少了德华啊。
“今年我们一定要在阳关中学招到一个高分学生,不然,不仅明年这些小朋友不会报我们,还会影响德华的形象和地位。”
司机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师傅,她转头问老张去哪里,当老张对她说要去飞天宾馆时,她转头看了老张一眼,似乎没听清楚,就又问了一句,老张就又说了一遍。她就对老张说飞天宾馆就在前面路口,拐个弯就到了,不用打的的,不然,等会到宾馆了,他们一看这么近,还要给那么多钱,吵起来就不好了。老张对她说不会的,李果觉得这个女司机人挺好的,为了减轻她的心理负担,忙从后排直起身子说是自己脚崴了,所以才要打的的。女司机这才将信将疑,驾驶着车子往前驶去。果然,车子在前面的十字路口刚拐了个弯,就到了飞天宾馆,确实太近了,可能只用了两分钟。以至于女司机问怎么付钱时,老张都没反应过来。李果忙直起身子问可不可以用微信付钱,女司机说当然可以,李果就扫了女司机递过来的二维码卡,付了钱。出租车开始咔咔咔打印发票,老张这才意识到已经到了宾馆,推开车门下了车。
“我们来的人少了,这次北飞起码来了三四个人,看来除了那两个男的,还有个女的。下次我们也要多来几个,不然寡不敌众。”老张边推开宾馆的玻璃旋转门边对跟在后面的李果说,“现在招生也是人海战术,只是没想到北飞会这么凶残,投入这么多兵力。”
“对的,开始我还以为我们德华八百个人很厉害了,可看北飞这个架势,上千人也有了。”李果不由得也对德华的形势有点担忧起来。
“先回房间休息一下,兰州招生组的人一把分数发过来,我们就立即行动。”老张按下电梯楼层号码,转头对李果说了一声。
李果看到电梯门上反映出老张出汗后发亮的脸和光头,感觉老张神情肃穆,如临强敌,也赶紧直起了身子。不过,当老张出了电梯后,李果的腰一下子软了下来。昨天那么晚才睡觉,早上又起得比平时早得多,还进行了两次高强度的社交,说了很多小心翼翼的话,在太阳下又走了这么长时间,他真是觉得有点疲惫了。所以,回到房间后,他鞋子也没脱,脸上的汗也没擦一下,就直接趴到了自己床上。
在梦中,他感觉自己好像骑在一头西域的汗血宝马上,正在战场上与敌人拼杀,他左冲右突,引弓搭箭,不停地把手里的箭用力向远处的敌人射去,可不知怎么搞的,他射出去的弓箭却都变成了李广杏,叮叮咚咚地落到了地上。可是敌人的马蹄声似乎越来越近,他大吃了一惊,吓得醒了过来。原来有人咚咚咚地敲门。他赶紧从床上挣扎起来,走到门后透过猫眼看了看,老张似乎在紧张地看手机,正抬起手准备再拍门。他急忙把门打开。
“你怎么搞的,刚才发微信不回打电话也不接?”老张一进门就急匆匆地问。
“哦,不好意思,回来后我趴在床上想眯眯眼睛,可一下睡着了,手机静音,忘记调成铃声了。”李果顺手把放在橱柜里的两瓶免费矿泉水拿出来,递给老张一瓶,自己也打开一瓶一口气喝了几口,好让自己尽快清醒过来。“几点了?”
“快12点了。”
“时间过得这么快?我还以为只是打了个小盹。”
“刚刚兰州的招生组拿到高分考生名单了,已经发到了群里,你快看手机。”老张坐到床上,拧开矿泉水瓶盖,喝了一口水,“这次阳关中学有好几个我们的目标考生。”
“哦,他们已经把名字画出来了。”李果也坐到床上打开手机,看了一下群里发的甘肃高考成绩前一百名的考生名单,在五十名到一百名之间的考生的名字下,凡是阳关中学的都用红笔画了一条长长的粗线,后面是考生家长的电话,让人在触目惊心之余,也有一种这几个考生似乎已经被德华录取的错觉。“考生的分数怎么没有?”
“我们拿到的只是学生的高考成绩的位次排名,具体分数要问考生才知道。”老张把矿泉水瓶放到电视柜上。“先不管这么多了,抓紧时间,我们马上就给这几个考生打电话,让他们下午来学校参加我们的宣讲。不然,北飞的人打过去就糟糕了。第一印象很重要,好像德國有个心理学家发明一个理论,说是动物出生时睁开眼睛后第一眼看到谁就管谁叫妈,现在德华能够给考生第一个打电话过去,德华就变成了那些考生的妈,接下来考生选择德华的概率就会很高。这样,你打这几个,我来打那几个。”
李果感到老张的知识还很广博。不过,老张可能也有点激动,所以才对他啰里啰唆说了这么一大堆话。看到老张终于拿起手机起身开始给考生拨电话,李果也不好迟疑,也从床上起来,按照那张表格上列出来的考生家长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电话响了几声后,很快就通了。他正要说话,看到老张已经在那边开始挥着手对着手机说话了,就躲进了厕所里,可老张的声音还是很大,他只好把厕所的门关上。
李果接通的是一位姓赵的考生家长的电话,因为是第一次打这样的电话,开始他还有点紧张,把赵同学的家长直接叫成了赵同学,而且嗓子发紧,像被人捏住了脖子的鸭子,声音又低又尖,连自己都觉得很像个诈骗电话,一点也不像老张在外面声如洪钟,谈笑自如,似乎在通知对方来领超级大乐透的头奖似的。还好赵家长又问了一句他是谁,他才赶紧纠正过来,叫了对方一声赵同学的家长好,又清了清嗓子。因为有在玉门中学的前车之鉴,他也不敢再托大直接说自己是德华大学的,而是先说自己是上海的招生老师之后,然后才说自己是上海德华大学的老师。这一招果然管用,赵家长马上说是上海的大学啊,那应该是很好的大学。他立即点头说是的,接下来他祝贺这位家长的孩子高考考得不错,希望他们填报志愿时考虑一下德华。看样子赵家长还不知道孩子的成绩,所以立即激动地问考了多少分,李果只好对他说自己现在也不知道,这个要孩子自己去查才知道。然后,他对赵家长说希望下午他和孩子能来阳关中学见个面,大家一起聊聊。赵家长说了声好的,到时和孩子一起来。他忙说了声谢谢。
打完这个电话,李果有点兴奋,走出厕所想对老张说一下,可他看到老张像正等待开场的拳击手一样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边挥舞手臂,一边大声地向家长介绍德华,完全没看到他从厕所里出来。他站着想等老张讲完话再向他汇报自己首战告捷的喜讯,忽然看到老张背后敞开的窗户外面有个X形的灰黑色的无人机。它静静地悬浮在空中,四个透明的螺旋桨旋转着,就像个蜻蜓一样轻盈地晃动着自己的翅膀。李果心想这里都有人玩无人机,怪不得无人机公司的股票要暴涨了。他盯着无人机又看了几眼,无人机似乎有点不好意思,看到他在看自己之后,就上下抖动了一下,然后就往远处的空中飞走了。
老张还在滔滔不绝,根本停不下来。李果只好抓紧时间,马上重新走到厕所里,关上门,开始给第二个考生家长拨电话。这一次,他感觉自己就像卖春的妓女一样,有了第一次后,再对家长说话时口气从容多了。
五
老张联系的考生家长比李果要多几个,所以,李果打完电话从厕所里出来,看到老张还在慷慨激昂,振振有词,就拿自己刚才喝了几口的矿泉水坐到床上喝了起来。老张打完最后一个电话,嗓子都哑了,他转身对李果还没说几句话就咳嗽了起来。李果看到他捏着脖子到处乱转,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忙从电视柜上抓起他的那瓶矿泉水递给了他。他拿过来就咕咚咕咚地喝了个底朝天,然后喘了好几口气,才恢复了正常。
“差点失声了。”老张又咳了一声,“要是我真失声了,那可就全靠你了。”
“不会的,我刚才也是喉咙痒得厉害,赶紧喝了水才好的。”李果举起手里快喝光的矿泉水摇了摇,“你要是真失声,那我们就没戏了,我可是全靠你指挥。”
“主要是太紧张了。不过,俗话讲,先下手为强。看样子北飞的人还没给考生打过电话,这几个考生我们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和他们联系了。”老张把矿泉水瓶嗵地扔到电视柜下的垃圾桶里,“不然,一步晚,步步晚。他们就要向北飞的人叫妈了。”
“是啊,可我这里有个考生可能已经接到别的学校电话了,刚才打过去,一直占线。不过,电话接通后,家长态度还好,说好几个大学都联系了,下午肯定会和孩子一起到学校来的。”李果觉得老张有点过于乐观,就补充了一句。
“没事,这也是正常的。我们吃荤,可敌人也不是吃素的。”老张大气地说,“这样,时间不早了,下午我们还要去阳关中学宣讲,我到楼下房间里收拾一下,等会大堂见面好了,你记得带着那些宣传资料,我们一起去吃饭,吃完我们直接去阳关中学。”
“好,我去个洗手间,马上就可以下去。”李果也从床边站了起来。
“等下我请客,请你吃这里有名的胡羊焖饼,据说是敦煌的第一美食。”老张边拉门边转头对他说,“把你拉来敦煌,不能让你只干活,也要叫你吃好,玩好,这样活才能干好。不过,因为下午要见学生,就不请你喝冰镇啤酒了。”
“没问题,我这次跟你来敦煌,除了招生,就是为了吃美食看美景的啊。”李果呵呵笑了,觉得老张这个人还真是挺通情达理的。看来,他跟着老张这趟敦煌是来对了。
出了宾馆大门后,走不远就是一条美食街,有很多家小吃店都在门口挂着胡羊焖饼的招牌。为了节约时间,他们就随便走进一家小店吃了顿胡羊焖饼。李果开始以为这个菜里的焖饼是硬皮的烧饼,可实际上盘子端上来,才发现所谓的焖饼焖的其实是宽面片。除了焖饼外,还有一块块颇具立体感的羊肉,颜色鲜明的青、红辣椒块和白色的洋葱,让人赏心悦目。这道菜不仅看起来让人胃口大开,而且羊肉入口即化,辣椒去腻,洋葱去腥,焖饼鲜香筋道,的确是敦煌第一美食。唯一的问题就是菜的分量太大,不夸张地说,那个盘子几乎和洗脸盆一样大,他们吃了一半就感觉战斗力不行了。可想到马上就要去阳关中学拼搏,李果还是坚持举起筷子和老张互相督促着吃完了这盘胡羊焖饼。
吃完饭后,他们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立即赶往阳关中学。敦煌不大,路上的车又不多,他们很快就到了。在亮得刺眼的阳光下,阳关中学的高大的开字形校门矗立在宽阔的街道对面,可以看见校门的铁栅栏后通往校园深处,里面的主干道上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只有两排高高的白杨树,在蓝天的映衬下,它们就像是用塑料做的一样,没有任何动静。李果看了看时间,对老张说,他们早到了足足有半个小时,很有可能学校的人都還在午睡。老张说没关系,这样正好,他们可以提前在会议室里准备一下宣传的资料。李果点点头,和老张直接穿过空空荡荡的马路,走到了阳关中学的校门前。可能是他们上午来过一次的缘故,这次门卫师傅问也不问就在门卫室里打开侧门让他们进去了。
进校门后,他们按照上午王主任的交代,向右边的那幢粉红色的凹字形行政楼走去。李果掏出手机问老张要不要和王主任联系一下,老张说先不用,现在时间还早,说不准王主任正在午休,吵醒了他也不好。李果想想也是,就把手机收了起来。可是,当他们走到凹字形的行政楼前凹进去的广场时,眼前出现的场景却让他一下子目瞪口呆。他忙回头看了看老张,发现他也张开嘴瞪大了眼睛。
因为这里简直就像是个盛大的人才招聘会,广场上摩肩接踵、人声鼎沸,穿着蓝白两色中学生校服的学生和家长正在其间穿梭。而在广场周围办公楼底楼的一圈走廊外摆了一圈学生用的课桌,每个课桌后面都坐着或者站着穿着五颜六色的圆领衫的大学招生老师,而在他们身后的走廊的廊柱上,也都挂着各个大学的红色的校旗或者巨幅的招生海报。
“糟糕,我们来晚了,早上和我们一起吃饭的家伙都到这里来了。”老张忍不住恨恨地对李果说。
“是啊,我看到好几个大学的人了,金大、科大、上海工大,好像都来了。”
“对,还有震旦、南开、中山,看这个阵势,全国的985大学都来了。”老张迅速恢复了冷静,“不能耽误时间了,我们分头行动,你带着宣传资料去那间会议室准备一下,把校旗给我,我立即在广场上找个位置,把摊子先摆起来。”
“还要给王主任打电话吗?”李果忙把红色的德华校旗从背包里拿出来,递给已经开始东张西望找地方的老张。
“不用了,来不及了。你赶紧去会议室布置一下,记得先把德华的ppt准备好。”
“好。”
李果答应了一声,顾不上多说,提着背包就从人群里穿过去,往正对着广场的那间会议室走去。可是当他来到会议室敞开的门前时,又一幕让他咂舌的景象出现了。他竟然看到在明亮的会议室里,有一个穿着北飞圆领衫的长发女老师正站在讲台后忙碌,她盯着讲台上的电脑,似乎正在用鼠标调试着投射到身后的银幕上的ppt。会议室里摆着一张长长的棕色的长方形实木会议桌,四周坐满了学生和家长。李果来不及多想,立即走进去打断了她。
“请问你是哪个学校的?”
“北飞的啊。您有什么事吗?”
那个女老师抬起头来,似乎对他的明知故问感到很吃惊。她直起腰顺手把垂下来的长发往耳后捋了捋,右手仍然握着桌面上的鼠标。你别说,她的脸虽然黑点,可眼睛还真大,而且,她身材挺拔,紧身牛仔裤把她大腿的曲线很好地凸显出来。李果觉得她很像加黑版的林志玲,而且,声音也很像。
可是,在这种关键时刻,尤其是事关德华和北飞之间的荣誉,李果想自己无论如何不能中了北飞的美人计,而且,就是林志玲本尊来了也没用。他立即毫不客气地把背包放在讲台旁边。
“我是德华的,按照阳关中学的安排,等会应该是我们做第一场宣讲才对,你们北飞是不是搞错了?”
“是吗?这个我不知道哎,我们领导让我这个时候到这里来宣讲的,您看,要不您去找找我们领导?”
她有点惊讶地看着李果,大眼睛扑闪了一下,似乎比林志玲看起来还无辜的样子。可李果知道,这是缓兵之计,但他又不能揭露,只好忍着气又问了她一句。
“你们领导在哪里?”
“在外面广场上咨询呢,要不您去问问他?不过,我这里也很快的,说不定等您回来我就结束了,要不您等一下,幾分钟就好,我结束了您来?反正我们北飞和你们德华也是兄弟院校嘛,谁先谁后都差不多的啊。”她边对李果讲,边转头对着下面的家长和学生飞了个媚眼。
“对的,我们都已经坐这么久了,那就让北飞这个老师先讲吧,然后你再讲,接下来我们还要和孩子一起去另外的会场去听金大、震旦的老师讲呢。”
有个男家长显然被这个嗲声嗲气的加黑版林志玲的眼神给迷住了,马上出来为她站台。而且,那个色眯眯的家长还主动站起来,走到讲台旁边的窗户前伸手把遮光的窗帘拉上。
眼看着银幕上北飞那个胖胖的米格飞机校徽立刻变得清晰起来。李果只好怨恨地盯着正在讲台上摩拳擦掌的加黑版林志玲,故意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扫了她好几眼。
“既然这样,那就你先讲吧。不过,说好了,几分钟就结束,我就在这里等着你。”
“没问题,我会控制时间的,”她以一种似乎洞穿一切的眼神看了李果一眼,然后镇定地把手腕上的一只亮晶晶的手表摘下来,轻轻放在桌子上,“我结束了立即通知您,您可以先到会议室外面休息一下,谢谢了!”
李果本来是想站在会议室里听她讲的,可没想到被她看破了心思,虽然气得想吐血,可当着那么多家长和学生的面不好发作,只好转身拉开会议室的门走了出去,为了表示礼貌,他还顺手把门带上。他暗自诅咒,希望这个加黑版林志玲吹完北飞后就立即变得像北飞校徽里的那架米格飞机一样胖。
广场上此刻正是旌旗招展,气氛热烈,虽然没有音乐伴奏,可各个大学的招生老师声嘶力竭的声音和学生与家长们的交谈声却响成一片,就像有一大群蚊子在被阳光照得透亮的空气中飞舞。在红旗猎猎中,他用眼睛努力在人丛中扫描了一下,可却没能看到德华的旗帜和老张的那个耀眼的光头。看来,老张和他一样,也遇到了麻烦。
这时,忽然从身后的会议室里传来了一阵热烈的掌声。看来这个加黑版的林志玲讲的效果还不错。李果不禁有点怒火中烧,他拿出手机就给王主任拨了个电话。
“王主任,我是德华的小李啊,有个急事情打扰您一下,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宣讲那间会议室北飞的人已经提前用了,不是说好我们先宣讲的吗?”
“哦,抱歉啊,他们中午就来找我了,一直缠着我,而且高考分数公布后,很多学生和家长都很着急,提前来学校了,你们又不在,所以,只好让北飞的人先讲了。”
“这样啊。”
“没事的,这个关系不大,等会我就亲自过来,给你们德华加把油。”
“好吧。”
李果听到王主任话说到这种地步,只好把电话挂了。他刚才还想等北飞林志玲宣讲完后再进去,可现在转念又想说不定到时又有什么学校的人突然闯进来,如果又是个女的,那就糟了。他立即推门走进了会议室,低着头假装没看到北飞林志玲的惊讶和恼怒的眼神,弯腰坐到了会议桌后的一把沙发椅上。
“各位同学和家长好,刚才有人进来打断了我的讲话,但是没关系,我接着继续向大家介绍咱们北飞。”
李果看到她一手按着自己垂到胸前的长发,一手按了一下讲台上的鼠标,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ppt后,又转过身来面对着大家侃侃而谈起来。
“可能各位同学和家长都已经知道了,我们北京飞航大学的简称是北飞,当然你如果愿意,也可以简称‘北大,同学们不要笑,不要以为我们简称‘北大是高攀。其实,咱们北飞真的是没办法谦虚,大家可能不知道,北飞最早就是北大和清华的航空系联合组建的中国最好的航空大学,现在更是中国和亚洲乃至世界上最大的也是最好的专门培养航空和航天高级人才的大学。这些年,北大也好,清华也好,他们为了建设世界一流大学,一直想和我们合并,但一方面我们北飞不同意,因为我们的学生找工作比他们都要好,平均收入也比他们高很多;另一方面北大和清华还在竞争,不知道谁最后能胜出,然后再和北飞合并,所以到现在北飞还是保持着独立。当然说不准哪天,北飞胳膊拗不过大腿,国家非要让咱们北飞和北大或者清华合并了,那各位同学也没办法,只能拿北大或者拿清华的文凭了。哈哈,各位家长也不要笑,在中国一切都有可能。孔子曾经说,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意思是一个人要孝敬父母,父母健在的时候不要远离父母,如果真的要外出,那么一定要有个合适的目标。相信各位同学如果到首都北京去读北飞,不要说你们的父母,在座的家长们会同意,即使孔子在世,我相信他老人家也会赞成的,而且,说不定他也很高兴去首都读大学的。再说了,敦煌是飞天的故乡,可以说,敦煌的学生天生都有飞天的梦想,而北飞是各位同学实现飞天梦想的最好的大学。所以,我们特别欢迎在座的同学们踊跃报考北飞,为实现飞天梦,为实现民族的伟大复兴,为实现中国梦,贡献出自己的力量。”
看来她可能跟着央视《百家讲坛》的那些主讲人练过演讲,这个演讲几乎一气呵成,而且在最后结束时,她不仅用了排比句,而且声音也突然提高了八度,然后抬起右手一挥,定格在半空中,演讲顿时戛然而止。讲台下的家长和同学可能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演讲真人秀,愣了一下后,立即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掌声。
李果感觉这个北飞林志玲的脸皮也太厚了,不仅把北飞和北大、清华胡乱嫁接到了一起,还搞得这么煽情,真不知道她是来招生的还是来作秀的。可是李果已经来不及多想了,因为掌声刚一结束,她突然伸手邀请李果上讲台介绍德华。
“下面就请德华的老师来介绍一下德华的情况,各位同学和家长在考虑我们北飞的同时,也可以考虑一下德华,或许同学们和家长们还不知道,德华在上海,是我们的兄弟院校,排名排在我们后面一点,但是,也是个985大学。”
听到她这番表面客气大度实际上把德华当作北飞小跟班的说法,李果感觉很不舒服,但面对着忽然扭过头来看着他的这么多学生和家长,他只能嘿嘿地笑着答应了。他走上讲台,本来想等北飞林志玲离开会议室后,把U盘从讲台旁的背包里拿出来,插到讲台的电脑上,然后再像她一样按照里面的图文并茂的ppt讲的,可是因为这个林志玲走下讲台后竟然没有离开会议室,而是直接坐到了他刚才坐过的那张椅子上,然后不仅举起右手在胸前向他轻轻地挥了挥,还向他微笑了一下,他只好硬着头皮临时决定不用ppt直接讲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介绍德华,加上又有北飞的人在场,就像平时在学校上课时突然有个头发花白一言不发的教学督导闯进教室来听课一样,总是多少让人感到拘束。开讲后,他感觉自己的舌头像打了结一样很不利落,不仅讲得结结巴巴的,还讲得老老实实。他先列举了德华有几个院士,又说了有多少国家的重点学科,还说了有几个博士点,就差把德华印在圆领衫上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数据背一遍了。所以,说着说着,他自己都感到枯燥乏味起来。他觉得自己额头发热,似乎汗都冒出来了。刚开始的时候,李果还敢看着北飞林志玲的微微翘起的嘴角说话,到后来他的眼睛干脆看也不看她的那个方向了。终于,谈到德华的出国留学数据时,他忽然兴奋了起来。
“各位同学和家长,我们德华大学在上海,可以讲,十里洋场上,最洋气的大学就是德华了,这不仅是因为我们最早是由德国人创办的,一直采取德式教育,而且,我们的国际化程度很高,这点我们仅次于北大、清华,是全国第三名,上海第一名。北飞的数据我不清楚,不过我记得好像是排在一二十名开外,大家等会可以找北飞的这个老师核实一下,或者现在就用手机搜索一下看看,这个数据应该是公开的。”
看到下面的家长和学生脸上惊讶的神情,还有的家长和学生似乎真的低头拿着手机搜索了起来,李果感到自己好不容易出了口恶气。他得意地朝加黑版林志玲看了一眼,他觉得,她的脸似乎一下子变得更黑了。这下他更来劲了,拿起讲台上放着的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喝了一大口,索性放开讲了。
“这个国际化不仅表现在我们的留学生很多,我要补充一句,因为我们和德国的历史关系,这个大家可能都知道,所以,德华的留学生里欧美人居多,也就是白人居多,不像很多学校非洲人居多。但是讲到这里,我必须要声明一点,我说这个不是歧视黑人留学生,而是有客观的数据支撑的。而且,说到一个大学的国际化,不能只讲有多少发达国家的留学生,也要讲讲我们到外国去留学的人有多少,这样才是真正的国际化。可能有个数据各位家长和同学也不知道,在上海的大学里,每年,我们的毕业生去美国留学的数量和震旦、上海工大的差不多,可是每年去德国留学的学生这两所学校加起来也没有我们的多,甚至全上海的大学毕业生每年去德国留学的加起来也没有我们多。当然,考虑到兄弟院校的面子,这个数据我们是不方便披露的,但他们都心知肚明。比如北飞的这个漂亮的女老师就一定知道的。还有就是,我们的国际化程度高还表现在学校里的国际师资比例很高,比如,我们的国际师资里,就有好几个诺贝尔奖获奖者常年来学校上课,至于我们聘请的其他世界一流大学的教授,比如麻省理工、哈佛、巴黎高师等都有,德国的大学就更不用说了,什么柏林大学、海德堡大学的都有。我们在校的学生出国交流比例也很高,比如德国,我们的学生都不想去了,以至于有的学生讲段子,说德华的学生去德国的大学就像上厕所一样随便。当然,这个是粗话,请大家原谅。好,我的介绍就到此为止,我们先休息一下,按照你们李校长和王主任的安排,接下来应该是我们德华和同学家长深度交流的时间,对德华有兴趣的同学和家长可以再和我细谈一下。我这里有一些德华的资料,包括这几年的录取分数线,还有人数,等等,大家有需要的可以随便看看,有不清楚的可以直接问我。”
李果讲完忍不住又看了北飞林志玲一眼,感觉她刚才变黑的脸竟然又变白了,她突然气鼓鼓地站了起来,对着家长和学生们招了一下手。
“这位德华的老师对我们北飞不是很了解,我们的国际化程度也很高的,想了解的家长和学生现在就可以直接找我谈。”
“可以的,对北飞有兴趣的同学和家长也可以和这位老师交流一下。”
看到她有点气急败坏,不小心被自己牵住了鼻子走,也要谈国际化问题,李果大度地笑了。他彎腰从放在讲台旁的背包里掏出一大沓德华的宣传资料,然后走下来放到了会议桌中央,很多家长和同学立即从座椅上站起来,开始伸手取阅,有的家长还和身边的孩子低声聊了起来。李果很高兴,可他转眼看到,北飞林志玲也从刚才靠墙的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会议桌前拉开一把椅子,厚着脸皮坐了下来。
这时会议室的门忽然被推开了,李果转身一看,原来是王主任和老张来了。老张估计刚才一直在广场上暴晒自己,已经满脸是汗,而且他的光头明显变红了。看到他们,坐在会议桌前的好几个家长和学生都忙站了起来,向王主任问好。王主任也满面红光,变色墨镜后的眼睛里的笑意已经无法掩饰,他像国家领导人一样微笑着伸手示意他们坐下来。
“坐下,坐下,大家不用客气。这次,你们几个同学都考得不错,也是我当班主任以来考得最好的一次,都是600多分啊,不容易,不容易。”
“这都是王主任教学有方啊。”有位家长从座椅上欠身笑着对王主任说。
“哪里,是同學们自己努力,也是你们家长努力啊。”王主任走到会议桌前,又向大家摆了摆手,“接下来,就是填志愿了。这个很重要。以前大家经常讲,性格决定命运,我看啊,现在是大学决定命运,专业决定命运,刚好德华的老师在这里,这是张老师,还有李老师,你们可以仔细咨询他们一下。”
“王主任,你只看到德华的人在这里,我们北飞的人也在这里啊,怎么王主任视而不见啊?”
李果转头一看,刚才还气得脸发白的北飞林志玲已经变了一副脸,满脸飞红,也不用“您”了,直接站起来笑容可掬地对王主任撒了个娇。
“哦,等下你们也好好和北飞这位老师交流一下,听听他们的建议。”
北飞林志玲的突然发难,让王主任似乎也有点乱了方寸。李果感觉他的眼镜镜片一下变深了,刚才还顾盼生辉的眼神也重新变得深邃起来。他忙说自己还要去看看别的大学的宣传情况,转身向门口走去。
老张对李果眨了眨眼,李果立即明白了老张的意思,马上和老张一起一左一右陪着王主任向门外走去。可没想到,北飞林志玲也一个箭步,跟了出来。王主任回头一看,感觉有点尴尬,只好说自己要先去个洗手间,大家不要客气,赶紧去忙自己的事情好了。然后,他一个人向走廊里的厕所走去。李果本来准备转身回会议室,可老张忙对他咳嗽了一声,对他大声说自己也要去一下厕所,还问他要不要一起去。李果知道他是希望自己陪他去,虽然感到有点迷惑,可也只好说了声去的。他们就跟着王主任往厕所走去。李果快走到厕所时,忽然想起来北飞林志玲是不是还在后面,就回头看了看,果然,她站在刚才的地方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李果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不过,进了厕所,李果发现王主任还真的是言行合一,有所动作。看到他站在长长的不锈钢小便槽前,一脸如释重负的样子,老张立即拉开裤子拉链站到了他旁边。而且,李果觉得,老张凑得实在太近了,不明白的人很可能会误解他们的关系,见多识广的人可能把他们当成时髦的恋人,没见过世面的人则会把老张当成是个泌尿科医生,正在给王主任检查难言之隐。更让李果惊讶的是,老张这个人真是有随机应变的本事,他竟然真的像王主任一样尿了出来。李果只好站在王主任另一侧装模作样了一下,可能是刚才宣讲的时候太紧张了,消耗了大量水分,他好不容易也挤出了几滴来,总算得体地和老张保持了一致。
“王主任,祝贺你啊,没想到那几个高分的学生都是你班里的。”老张就像是偶遇到王主任一样,转头笑着看了看他。
“是啊,我也没想到。”王主任也放松了下来。
“你是班主任,对那几个学生也很了解,可以鼓励他们报我们德华啊。”
“这个自然的,不过,我起不了多大作用,主要还是看学生和家长的意愿。”王主任微笑了一下,从容不迫地拉上裤子拉链。
“当然,这个我们懂,不过学生、家长、班主任都很重要,缺一不可,而且,学生和家长都很重视班主任老师的意见的。”老张也忙提了提裤子,“对了,小李,你是不是对王主任还有别的老师讲过了,我们今年有个项目,为了鼓励那些为德华输送优秀生源的老师,德华出资邀请他们到德华去交流一个星期。对吧,小李?”
“对的,今天太忙了,都怪我昏头了,忘记把这个政策及时告诉各位老师了。”
李果立即接过了老张的话头。他顿时明白了老张拉着他一起陪王主任上厕所的用意。可是他还真不知道有没有这个项目。
“张教授放心,作为班主任,我会鼓励优秀的学生去你们德华这样的好大学读书的。”王主任转身向厕所外面走去。
“那是,那是,这也是我们这次来阳关中学的目的。”
老张忙把王主任送到了厕所门口,还没忘记向他挥了挥手。他转身看到李果就站在身后,问他宣讲得怎么样。
李果还顾不上回答他的问题,先问他邀请中学老师去德华是不是真的,因为自己在参加招生培训时,好像没有看到这个项目。
“现在还不是真的,但是如果王主任这次真能帮我们录取到好学生,我们就请他去一趟。”老张把头顶的那一缕头发又往上捋了一下,“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这个钱如果学院不出,大不了我自己出。”
看到老张昂首挺胸的样子,李果顿时对老张的急中生智心生敬意。不过,厕所里的味道实在太大了,他还是拉着老张赶紧走出了厕所。
可是,没想到,等他们兴冲冲地回到会议室时,就这么一小会工夫,刚才还坐得满满的学生和家长突然都不见了,那个黑着脸的北飞林志玲也不见了。李果看了看老张,发现老张也一脸蒙。他对老张嘀咕了一句,估计那些学生和家长都去听别的大学的宣讲了。老张无奈地说了声有可能。李果看了看空荡荡的会议室,只剩下两个学生还在会议室里,一个戴着近视眼镜的女生和同样戴着近视眼镜的母亲正坐在靠近门口的地方翻阅德华的资料,还有一个男生一家三口和一个不知是哪个学校的老师坐在会议桌的另一头聊天,正发出欢声笑语。
李果赶紧走到那对眼镜母女前,问她们是不是对德华有意向。那个眼镜母亲脸色不太好,有点黑黄,人也瘦瘦的,她咳嗽了一声,抬起头说她们正在考虑,孩子有点想去上海读书。李果一阵激动,问她孩子考了多少分,母亲说考了630多分,上午已经接到了德华老师的电话,所以下午特地过来咨询的。李果立即反应过来这是他们的目标考生。他问了问她孩子的名字,知道是老张打的电话后,他忙从旁边的背包里拿出一张意向考生登记表,叫她们先登记一下。同时,又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叫这个女孩扫一下上面德华的招生二维码,把自己的确切信息登记好。然后,他问女孩要报德华的什么专业,女孩推了推脸上的眼镜,看了看她妈妈,说还没考虑好,要再和妈妈商量一下。
“好的, 那你们先看看德华的专业介绍,我等会再过来。”
李果对着女孩笑笑,从她们身边走开了几步。他看到老张已经走到坐在会议桌另一头的那个男生旁边,就也走了过去。他这才看到那个男生一家三口对面坐着的那个老师的圆领衫的胸前印有一个白色的上海工大的齿轮校徽,他有点奇怪,刚才他们在宣讲时好像没有看到这个家伙,不知道他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李果顿时有一种腹背受敌的感觉,看来这个本来来听德华宣讲的学生要凶多吉少,很有可能要被上海工大骗走去,以后当包邮区的工厂苦力了。
上海工大这个家伙的脸上疙里疙瘩,就像月球表面一样坑坑洼洼,可他已經浑然忘我,正口沫横飞对着这个男生的家长侃侃而谈,以至于脸上的每个麻点似乎都像火焰喷射器一样红光四射。他说他觉得这个男同学的气质和自己的气质,特别是和上海工大的气质都很吻合,而且到上海工大去学土木工程也是非常好的选择,再者他的分数进上海工大肯定没问题。
听到这个上海工大麻脸哥嘴里竟然吐出这样令人发指的话,李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男生白白净净,显得很文静,绝对是个小鲜肉,说他和德华的气质比较吻合还差不多,怎么可能和他这张大麻脸吻合呢?!
老张之前一直把胳膊抱在胸前,似乎正在认真地听这个上海工大的招生老师胡扯,这时忽然伸手打断了他的话,说如果这个男同学想学土木工程,最好还是到德华,因为德华的土木工程全国排名第一,上海更是绝对第一。
“哦,土木工程德华是不错,可是上海工大也很好。”上海工大麻脸哥没想到老张会突然袭击,有点猝不及防。
“上海工大的土木工程和德华比起来差太多,有点像幼儿园和大学比,我过去在上海工大当了很多年老师,后来才调到德华工作的,所以,对两个学校的专业都很了解。”老张甩了一下额头上的那一缕头发,似乎不经意地提了一句,“当时我经常和上海工大土木的青年教师一起踢球,知道他们很多人都是德华毕业的。”
李果没想到老张还有这一手,他看到上海工大麻脸哥的麻子开始变白了。
“这个,怎么讲呢,在土木这个专业上上海工大跟德华比是有点差距的。不过,其实,上海工大和德华历史上来往很多,老师学生也都有很深的交流。过去上海工大的土木也很强,好像1950年前后院系调整的时候,上海工大的土木被并到德华了。”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要这么说上海工大现在的造船等强势专业也都是院系调整时从德华并过去的呢。”
李果猜老张说的这个可能是真的,他看到上海工大麻脸哥被老张这句话一下呛得哑口无言,嘴巴张了张,也没蹦出一个词来。
老张不再和他啰唆,转头对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那个小鲜肉男生和他的父母笑了笑。
“算了,这些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对你们也没什么意义,现在的关键是孩子想学什么专业最重要,刚才王主任说得很好,专业决定命运。如果孩子要学造船、机械、动力啊什么的,我建议可以考虑一下上海工大,要学土木呢,那最好来我们德华。”他又转头问上海工大麻脸哥,“你讲对吧?”
“怎么说呢?”上海工大麻脸哥可能还处于技能冷却状态,停顿了一下,才终于答非所问地憋出了一句,“我觉得,上海工大和德华还是各有千秋吧。”
这时,李果看到会议室另一头的那一对眼镜母女在向他们这边张望,而且,母亲还在向他们招手。他立即告诉了老张。
“这样,那边那个家长想向我们咨询,我们先谈到这里。你们对德华的专业还有不明白的地方的话,可以随时联系我们,也可以直接到宾馆里来见我们,我们就住在飞天宾馆,可以详细谈。”老张对小鲜肉一家很客气地说。
“我们上海工大的老师也住在飞天。”上海工大麻脸哥赶紧跟了一句。
“知道,之大、震旦、金大都住在飞天。”老张对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李果顿时感觉到底姜还是老的辣,老张这么一讲,其实是在提醒家长,要他们不要被上海工大麻脸哥迷惑了,一叶障目。当然,与此同时,也是给上海工大麻脸哥的脸上又添了个坑。所以,他看到上海工大麻脸哥的麻子又一下变白了。
老张走到会议桌这头后,先拿起之前自己放在桌子上的一瓶矿泉水狂喝了好几口。看来,他刚才与上海工大麻脸哥的交锋还是动了真气,消耗了不少能量。
“你们有什么需要我解答的吗?”他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了这对眼镜母女对面。
“这样的,我们女儿想学会计,可是德华今年在我们这里没有招生,不知道怎么办?”眼镜母亲推了推自己脸上的眼镜,看了看老张。
“没事的,妈妈让你学会计没错的。”他又转头对眼镜母亲笑了笑,“是这样的,德华虽然没有在你们这里招会计,可是我们的会计很强的,你可以先让孩子报别的专业,进了德华后再转会计。德华鼓励学生转专业,按自己的兴趣学习,是吧,小李?”
“对的,德华今年在全国大学里第一个宣布,学生进校学习一年后,可以无门槛转专业。孩子第一年结束后就可以立即转会计,不用担心的。”李果忙补充了一下。
“那不是要多读一年?”眼镜母亲抬头问他。
“这是的,不过多读一年,可以让孩子多增长点知识。”李果说了这句话后,自己也感觉这个理由有点勉强。
“其实,现在专业并不重要。”老张把矿泉水瓶放到了桌子上,严肃地对她们说,“现在在上海还有沿海发达地区,那些外资企业和国家单位招聘时一般都不看学生的专业,只看毕业于哪所大学,就像我知道德华去年有个研究生,是研究马克思的辩证法的,可毕业后照样进了世界著名财务咨询公司麦肯锡,现在赚的钱是我的好几倍。这主要是因为我们德华在上海也好,在长三角的城市也好,绝对是金字招牌。所以,我觉得,你和孩子也没必要拘泥于专业,最重要的是先进德华这个门。”
听到老张振振有词,李果不禁有点目瞪口呆,因为刚才老张还对那个小鲜肉家长讲专业最重要,现在突然调转枪头又对眼镜家长讲专业不重要,岂不是自我矛盾?!他赶紧看看会议桌那头,看到上海工大麻脸哥还在投入地和小鲜肉一家在滔滔不绝,多少放了点心。
“可是,马克思很伟大的,他什么都搞的,特别是他搞政治经济学啊,那个研究生很可能也研究了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才被那家大公司录用的。”眼镜母亲犹豫了一下,低声反驳了老张一句。
老张这下尴尬了,好像被什么东西噎住了一样,喉结动了几下,话也没说出来。李果赶紧把矿泉水递给他,他拧开盖子喝了起来,掩饰了一下自己的失语。
“对了,小朋友,你真的喜欢会计吗?”老张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转而向她女儿发起进攻。
“大家都讲会计好,所以我也想学的。”眼镜女孩老实地回答。
“哈哈,是不是你妈妈想让你学啊?”老张笑着问她。
她看了看妈妈,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
“是的,我妈妈就是个会计。其实我是想学医学的,我妈妈身体不好,我很想以后当个医生,这样以后可以给妈妈治病。”
“你看你这孩子,好好的,话也不会说。”她母亲透过眼镜严厉地瞪了她一眼,“说实话,老师,我自己是在工厂里做会计的,觉得女孩子学个会计什么的,以后有个技能,就业不用发愁。”
“哪里,你女儿对你这么孝顺,你应该表扬她才对啊!”老张忽然又兴奋起来,转头温和地看了看她妈妈,“不过,我也要说,你真想让女儿学个技术,那医学比会计还要牢靠,这个你肯定知道,工厂经常会倒闭,可医院不会倒闭啊。而且,真要学医那选我们德华就对了,我们德华的医学可是从古到今都很好啊!我们很多老师都是在德国拿到医学博士学位,德国的医学水平可比美国还高。”
这时,门口忽然有穿着政大圆领衫的老师提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走了进来,在他身后跟了好几个学生和家长。这个政大的老师看到他们和在会议室里面嘀嘀咕咕的上海工大麻脸哥后,就在讲台上大声问他们是不是可以换个地方,因为下面轮到政大宣讲了。
老张唔了一声,忙起身对眼镜母女说了声抱歉,问她们是不是要换个地方继续谈下去。可眼镜母亲讲,她们想考虑一下再说。老张只好说了句随时联系,赶紧和李果一起收拾了一下东西,离开了会议室。李果注意到,上海工大那个麻脸哥脸皮真够厚的,他竟然一动也没动,还在和小鲜肉家长聊着什么。
从会议室出来,李果来不及好好呼吸一口外面新鲜的空气,放松一下自己的心情,就忍不住问老张,他说自己在上海工大工作过是不是一种随机应变的策略。老张哈哈哈地笑了,说自己还真的在上海工大工作过,这次只不过是碰巧了而已。李果又问他那个小鲜肉学生会选择德华吗?老张摇了摇头,说十有八九不会,他上午给他的家长打过电话,孩子排名五十几名,按照往年各个学校录取的考生的排名区间,他很可能还是选择上海工大,要不就是同分数段的之大和震旦等大学。李果顿时在对老张的清醒深深佩服之余,也不禁再次深深感到他们所面对的竞争的残酷和任务的艰巨。他立即也理解了上海工大麻脸哥为何这么锲而不舍不顾一切地厚着脸皮留在会议室里了,都是肩上的责任太重大啊。
可能是敦煌别的中学的学生和家长也来这里咨询了。李果看到,办公楼前的凹字形广场上的人似乎越来越多。在炽烈的阳光下,每所大学的招生老师都站在挂着学校旗帜的课桌旁,像菜市场的小贩一样声嘶力竭地向学生和家长推销着自己的大学。李果抬头看了看远处白杨树顶的天空,天好像变得更蓝了,有一朵白云像个反弹琵琶的飞天一样轻盈地飘浮在半空,和地上的喧嚣比起来,让人觉得蓝天是那么的宁静,安详,无忧无虑。但这只是一刹那的闪念,李果很快找到了挂着德华旗帜的桌子,和老张一起快步从人群里挤了过去。
六
李果和老张在阳关中学忙到下午五点多才结束,虽然接待了很多学生和家长,可基本是无用功,因为那些在他们身边依依不舍的家长的孩子们的分数距离德华预估的分数线太远。可家长们总是觉得他们可以网开一面,其实,如果分数不够,他们也没有任何办法。让人觉得不妙的是,他们咨询来咨询去,除了在会议室里见到的那个小鲜肉和眼镜女孩外,上午打过电话的其余的几个高分考生一个也没来。老张估计他们都被其他大学的人拉去单独谈话了,比如那个无耻的上海工大麻脸哥就赤裸裸地当着他们面把小鲜肉同学一家打劫走了。
对此李果感到很遗憾,但老张觉得这个很正常,现在又有网络又有那么多大学老师来现场招生,考生和家长也都很清楚各个学校的排名和录取学生的分数档次,他们没必要对希望不大的考生再投入精力了。因为两天后考生就可以填报志愿了,他们无论如何也要抓住德华的那几个目标考生做做工作。当然,那几个目标考生也是北飛的目标考生,所以,他们的努力目的就是争取那几个考生填志愿时把德华放在第一位而不是把北飞放在第一位。但从今天下午的表现来看,除了那个眼镜女孩和她妈妈明确对德华比较有兴趣之外,其他的几个考生别说他们的意向一点也不清楚,就是连个影子也没见到,他们十有八九是被北飞林志玲用美色和百家讲坛式的胡扯给忽悠走了。
李果感到,他们目前的形势并不乐观。所以,在回来的出租车上,他们虽然又累又饿,瘫倒在座椅上一句话都不想说了,老张还是坚持回宾馆后先不急着去吃饭,要立即给上午打过电话的高分考生再一一打个电话。他想约他们明天来宾馆具体谈一谈,再细致地做一下工作。因为李果还背着装有德华宣传资料的背包,老张决定还是像上午一样到李果房间去打电话。他们从电梯里出来时,刚好经过紧邻电梯口的一个房间,门是半掩着的,李果听到里面有个男人在大声说话,很像是在打电话,可能是信号不好,每讲一句就喂喂喂的。他立即拉住了老张,站在门外的走廊上听里面传出来的说话声。
“我这主要是从你们孩子的未来着想,希望他能够报考我们震旦,不说别的,上海工大毕竟在上海的郊区,离上海市区还有几十公里的距离,你们让孩子去那里读书,实际上等于是上山下乡当知青去了。你们想想,孩子说是在上海读了四年大学,可是上海市区也没去过几次,那和在敦煌读大学有什么区别?喂,喂,不,我说错了,说真的,上海工大还比不上敦煌这么方便、繁华。我们震旦可是在上海的市区,很繁华。喂喂,我说的对吧,哦,换成陈同学了,那你说呢?陈同学,你应该选择震旦啊,开个小玩笑,你可能不知道,震旦的学生在上海很傲娇的,因为震旦的学生有个绰号,叫双黄蛋;上海工大也好,德华也好,都是单黄蛋,你说哪个更厉害?喂喂喂!”
李果突然听到房间里传来了脚步声,可能是信号不好,这个震旦的老师似乎拿着手机跟着信号出来了。他忙拉着老张的胳膊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他妈的,社会太险恶了,震旦这个双黄蛋太无耻了,竟然用这种方式诋毁上海工大,诋毁我的老东家,欺骗善良的考生和家长。”
他们一进房间,老张就破口大骂了起来。
“这都怪竞争实在太激烈了。”李果同情地说。他发现,老张这个人还是挺有情有义的。
“是啊,我们得马上给那些考生家长打电话,看来大家都没闲着。”老张立即化愤怒为力量,掏出了手机。
李果刚才还有点疲惫不堪,现在也一下子像打了鸡血一样又精神抖擞起来。
“你等下还打上午你打过的那几个,我来打我打过的。”老张到厕所里拿了一瓶酒店赠送的免费矿泉水,拧开盖子喝了一大口,准备大干一场。
敦煌的天黑得很晚,虽然快六点了,可窗外还是阳光灿烂,一点没有黄昏的意思。老张喝了半瓶矿泉水后,一屁股坐在窗下的沙发上,把手机开到免提模式开始工作。李果也走进厕所,关上门开始打电话。情况果然急转直下,他打第一个电话刚说了句我是德华的老师,对方就说他们不准备考虑德华了,第二个电话接通后,对方说正在开重要的会议,不方便聊,第三个电话则说自己在外地出差,只能过几天回去再联系了,然后立即挂断了他的电话。李果无奈之下从手机里找到他们的成绩单,发现他们都是前五十名的考生,这显然不是德华的菜,难怪他的电话打过去都吃了闭门羹。他只好摇摇头,推开洗手间的门走了出来。
老张的脚搭在床上,正对着手机大声讲话。看样子他正在做说服工作,所以挥舞着另一只手,似乎恨不得把电话那头的人一把抓到面前抽几个大嘴巴才好。
“什么,北飞的人说他们的专业比德华好?什么,中美贸易战爆发后,美国制裁中国的大学里北飞的专业最多?这说明北飞的这些专业水平很高?怎么可能?好好好,就算北飞的人说的是真的,可你想想,孩子大学毕业后要是想去美国留学,那岂不是麻烦了?!我们德华就不存在这样的问题啊,毕业了你想去美国就去美国,不行的话还可以去德国,德国的科技实力也很发达的啊。喂喂喂?电话怎么挂了?”
老张把脚一下从床上拿了下来。
“真残忍,这个考生家长把电话都挂了。”
“我这里的几个考生家长也大都拒绝了。”
李果看到老张的脸上似乎也露出了沮丧的神情,听到他的汇报后,他又一屁股倒在了沙发上,把手机扔到床上,闭上眼睛抬起手开始捶自己今天已经被晒得黑里透红的秃脑门。李果也拿了一瓶矿泉水坐到了床上,他拧开盖子,正准备喝的时候,忽然看见在窗外的半空中,又出现了一架无人机。这架无人机的样子也是X形的,颜色和上午看到的一样,也都是灰黑色的。他站起来,走到窗户边,盯着这架无人机看了起来。很快这架无人机就像是看到他在看自己了一样,又向远处飞去。
“怎么了?”旁边的老张忽然问。
“有架无人机在这里飞来飞去的。”李果拿起瓶子喝了一口水。
“现在这玩意儿到处都是,很多人拿来拍照片,没什么奇怪的。”老张看了他一眼,“好了,我们可以去吃点东西了。刚才我这里一通电话打下来,好说歹说,加上下午来咨询的那对戴眼镜的母女,明天上午十点,应该会有四五个学生愿意来宾馆和我们再谈谈,他们的家长都说明天是周一,要上班,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向单位请假陪孩子一起来。”
“太好了!我还以为你这里都没戏了。家长不来也没关系的,只要学生来就可以了。”
李果很高兴,恨不得低头亲老张的大光头一大口,可转念又觉得不妥,只好像美国的NBA球员投进了球时与同伴击掌相庆一样,伸出手来要和老张的巴掌互拍一下,老张开始看他朝自己举起手还不明白他什么意思,直到他又摆了摆手才明白过来,笑着和他愉快地“啪”了一下。
因为今天奔波了一天,人确实比较累,老张和李果决定在宾馆的餐厅里随便吃个晚饭。老张似乎兴致还不错,请李果一起吃了碗敦煌名吃驴肉黄面。虽然大家都讲“天上龙肉,地下驴肉”,说驴肉是美味,可李果不知道是太累了,还是不是很喜欢吃驴肉,吃完后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感觉除了肉好嚼点,和牛肉拉面也差不多。吃好后,李果和老张就各回各的房间去休息。出电梯的时候,門一打开,李果发现北飞的三个人站在外面,下午见过的那个加黑版林志玲看到他后还笑着主动跟他打了个招呼,让他有点措手不及。另外两个北飞的老师特别是那个酒糟鼻也很客气地对他微笑了一下。他只好也假装热情对他们点了点头,然后赶紧向自己的房间走去。回到房间后,李果觉得哪里有点不对,怎么遇到北飞的人时好像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一见到他们就想躲开。他想明天要是再碰到他们,无论如何不能这样了。
第二天一大早,李果还在床上,就被老张的电话吵醒了。他从床头柜上把手机拿起来,睁开眼睛看了看时间,才七点半,太早了。他打开扬声模式,就又闭上了眼睛。老张问他起来没有,叫他等会马上下楼去吃早餐,今天九点半约好学生和有空的家长来,他们得稍微准备准备。他本来还迷迷糊糊的,想叫老张不要等他,自己先去吃早餐,他再睡一小会的,听老张这么一讲,他一下醒了过来,赶紧说他立即就好,等会就到餐厅碰头。他从床上一跃而起,几分钟就洗好脸漱好口。昨天晚上洗好的德华圆领衫在洗手间里开着抽风机挂了一夜也没干,而且皱巴巴的还有很浓的香皂味道,他只好从自己的行李箱里拿出一件黑色的圆领衫穿到了身上。然后他拔出门廊里的房卡,匆匆拉开门走了出去。
可他刚拉开门,就看见北飞的三个人也从对面房间里出来。他们打扮得很酷,酒糟鼻和他的另一个男同事不仅穿着北飞的蓝圆领衫,背着包,还戴着有北飞校徽的黑色棒球帽。那个加黑版的林志玲更是鲜艳夺目,她竟然穿了一身红的,上身是件印有北飞校徽的红色的紧身的圆领衫,下面是条红色的长纱裙,两条闪着白光的大长腿在纱裙下忽隐忽现,真是鹤立鸡群。她不仅戴了顶黑色棒球帽,还戴了副大墨镜,感觉就像是要和两个糙汉助理出街街拍一样。而且,真的很像,两个糙汉都背着很大的双肩包,尤其是那个酒糟鼻的包像个登山包,里面十有八九放着各种摄影装备,要不就是加黑版志玲姐姐的各种街拍行头。
“早上好,你们这是要出去玩啊?”
李果这次反应很快,他主动出击,抢先问候了一下他们。不过,他们可能没想到李果会问候他们,三个人都明显愣了一下。
“哦,昨天忙了一天,今天出去走走,放松放松。你们不出去吗?”
大概是北飞林志玲昨天和他打过交道,有过一面之缘,所以还是她首先来回了一句。
“不出去,今天就在宾馆里休息一下。昨天确实太累了。”李果也感慨了一句,“那再见,祝你们玩得开心。”
因为急着要去餐厅里和老张碰头,李果转身就往电梯里走过去。进了电梯他才想起来,这里就这一台电梯,那几个北飞的人应该也要乘这台电梯下去。他就扶住电梯门等了一下,可等了一会也没见到他们过来,他猜他们可能不想和他一起下去,就一个人关上电梯门下去了。
像昨天早上一样,李果穿过一段弯弯曲曲的亮着昏黄灯光的走廊后,又走进了因为有一面透明的玻璃墙而令人豁然开朗的莫高窟餐厅。在餐厅门口,他把房卡交给服务员登记,借着这个工夫,他看了看正在餐厅里吃早餐的人。他感觉今天穿大学衣服的人好像没有昨天早餐时那么多了,餐厅里很多张桌子都是空的,还有一些是普通的客人。看来昨天一天大家都太拼了,现在这个时间大概很多人都还在床上做梦。而且,大家好像也都不像昨天那样各个学校的人各自抱团坐在一起了,他看到就在附近,之大的和震旦的人坐在一起,政大的和科大的人坐在一起。他想他们这么坐是不是因为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的缘故呢?谁都知道,之大和上海工大都是工科大学,之大主要的竞争对手是上海工大而不是震旦,可同时震旦和上海工大因为同在上海,又产生了瑜亮之争。而政大和科大一个是文科一个是理科,所以他们才可以相看两不厌,相坐两不烦吧。
李果还在胡思乱想,服务员把房卡递还给了他。他说了声谢谢,就在已经熟悉的《阳关三叠》节奏舒缓却铿然的古琴声中走进餐厅。他拿起餐盘后扫了一眼,好像没看到老张。倒是看到上海工大麻臉哥和金大的那个留着短发的娃娃脸女老师,他们坐在那个三角形的玻璃墙下的桌子旁,正在边吃边聊天。他先不管这些,拿着餐盘装了些自己要吃的东西,然后直接走到上海工大麻脸哥那张桌子旁,想跟金大的娃娃脸女老师打个招呼,表示一下校友之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在德华的主场抢了个学生有点内疚,上海工大麻脸哥看到他后马上很热情地拉开旁边的一把椅子,请他坐下来。
李果对他说了声谢谢,把餐盘放在桌子上,坐在了金大娃娃脸女老师的对面。上海工大麻脸哥立即向金大的女老师介绍他说是上海德华的老师,娃娃脸女老师忙把搅动咖啡的小勺放在咖啡杯的托盘上,对李果客气地问了声好。李果也对她问了声好,然后自我介绍说自己也是金大的校友,前几年文学院毕业的。娃娃脸女老师说自己是社会学的,问了他的届别后,又问他认不认识文学院的一个朋友,李果碰巧刚好认识那个人,顿时感觉和这个金大娃娃脸女老师亲近了不少。李果问她金大选定了合适的考生没有。可能大家不是竞争对手的缘故,她笑了笑,很坦率地说联系了几个,不过暂时都只是意向而已,因为现在学生也好家长也好,很容易受到各方面因素的影响,不到最后一刻,都确定不下来的。李果嗯了一声,表示理解,他转头又问上海工大麻脸哥,昨天那个阳关中学的男生是不是已经搞定了。麻脸哥的麻子红了一下,似乎有点害羞地说应该没问题了,那个男生基本上已经被他锁定了。
“那你就可以交差了。”李果笑着对他说。
“只能说不虚此行吧。”麻脸哥得意地端起一杯牛奶喝了一大口,“如果这两天还有合适的学生来找我,我们上海工大吃不下来的话,我就推荐给德华。”
“不用了,昨天下午我们张老师就说过了,大家专业优势不一样,我们要的学生和上海工大没有重叠。”李果拿起面包啃了一口,从容地端起自己的果汁喝了一口。
“这个,怎么说呢?”麻脸哥似乎被李果的话噎住了,艰难地咽了一口牛奶,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哈哈,你们两家不用发愁招不到好学生的,你们在上海,有地域优势,现在的考生和家长首先考虑的就是北京和上海,然后再考虑去别的地方。而且你们是工科大学,就业也好,对考生吸引力很大的。”金大女老师坦诚地说,“像我们金大,主要是理科强,就只能吸引那些真心想做科学的小朋友了。”
“是啊,金大理科几乎是全国最好的,和北大比也不差的,我要是碰到想学理科的小朋友,一定推荐给母校。”李果对她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要谢谢你这个校友啊。”她笑着端起了咖啡杯,和李果手里的果汁杯碰了一下。
“你也可以给我们推荐一下那些真心想学理科的小朋友啊。”她可能看到麻脸哥被冷落了,也举起咖啡杯和他碰了一下。
“那是,那是。”上海工大麻脸哥忙端起自己的牛奶杯。
李果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原来是老张的电话,他抬头往周围看了看,找到了也是穿着自己的一件灰色衬衫的老张坐在里面的一张桌子旁,正把手机放在耳朵上鬼鬼祟祟地左右乱瞄。他挂掉了电话,向老张挥了挥手。老张看到他,把手机放了下来。
“我同事来了,我得过去了。”
他端起餐盘对金大女娃娃脸老师说了声抱歉,又对上海工大麻脸哥点了点头,就赶紧从旁边的桌子间穿过,向老张走了过去。
老张经过一宿休整,像系统重装了一下一样,重新变得精神矍铄了起来。尤其是他不知道用了什么高级的东西,把头上唯一剩下的那缕头发在额头绕了一圈后像个逗号一样稳稳地盘在了光头的头顶,如果不是站起来,还真看不到老张的秃头。所以,李果坐下来后,不禁对老张刮目相看,感觉老张就像个冻龄少年一样颜值感人。他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网上有那么多生发和植发的广告了。
“等会和那几个学生、家长见面很重要,我们得准备准备。”
他一坐下来,老张就格外严肃地对他说。
“准备什么呢?”
李果把刚才没啃完的面包拿起来又啃了一口。
“我们两个的房间都太小,他们来了肯定坐不下,我等下就去酒店借个小会议室,让他们把窗户打开透透气,再把空调提前打开,这样学生和家长来了,感觉会凉快一些。”
“那还有要准备的吗?”李果把面包咽下去问。他觉得老张有点小题大做了。
“你去解决饮料问题,看看哪里有卖的,多买点,干脆买一箱,免得到时候来人多了,有人没东西喝难看。”老张喝了口果汁说,“要抓紧时间,我们吃完后就立即分头行动。”
“好的,好像宾馆旁边就有家超市,我去买一箱杏皮水,这是敦煌的特产,我看到处都有广告,应该不错。”
“朋友,你刚才讲什么?”老张把筷子放了下来,突然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杏皮水?我的亲弟弟,好歹也要买箱矿泉水啊,杏皮水敦煌人民早喝吐了好吧,你再买一箱过来有什么意思呢?我们又不是敦煌大学的是吧?”
“那你说买什么呢?”李果被老张这一通发挥,弄得糊里糊涂的,“那来点有营养的?要不买箱酸奶?”
“酸奶你个头啊。”老张看到他真的有点摸不着头脑,突然笑了起来。
“这样,你马上用手机查查看,不是有什么‘小众叫好之类的美食点评网吗?查查敦煌有没有星爸爸或者星妈妈咖啡之类的,让他们送个十几杯咖啡来,没星爸爸,也没星妈妈,有李广小弟咖啡和飞天小姐咖啡也行。好歹我们是上海来的啊,总要有点上海味道吧,要请他们喝咖啡,再每人订一份‘气势蛋糕,这样可以显现一下我们德华的气势。”
“懂了,那我等会就来处理。”李果终于明白了老张的意思,觉得老张真是个上海老克拉,做事不仅很有品位,各方面还都想得很周到,细致。“张老师这个点子蛮灵的,老海派的。”
“别乱拍我马屁,大功尚未告成,不能提前搞精神贿赂。别忘记我们出师前书记老大怎么说的,不管咖啡还是蛋糕,抓住考生和家长的胃才是真本事。记得矿泉水也来一箱。万一有的人不喝咖啡,也可以喝矿泉水。”老张显然还是对李果的这个马屁比较满意,一高兴东西也不吃了,直接端起杯里的咖啡喝了一大口。
“這咖啡真难喝,又甜又油。等会我们可不能要这种咖啡。对了,多订几杯,不要搞得每人一杯,可怜兮兮的。”
“当然,我们要搞就搞大气一点。你喝的这是速溶咖啡冲的,我会要现磨咖啡的。不过,话说回来,我倒不是拍马屁,就是觉得跟着张老师做事情很爽快,很扎劲。”
“没什么,我不喜欢刻意做什么事,这只是我多年养成的习惯罢了。”老张淡定地谦虚了一下,“要知道,今天还能来见我们的都是对德华有真爱的考生和家长。再说了,天这么热,请他们喝杯咖啡吃块蛋糕也是必须的。”
“那是,绝对的。我们必须要高度重视。我刚才和那个上海工大的麻脸哥交流,他说他已经锁定昨天那个阳关的男生了。”
“哼。”老张不以为然同时又很轻蔑地哼了一声。
从莫高窟餐厅出来,老张立即去宾馆前台找服务员订会议室。李果先去宾馆旁的那家大超市里去买矿泉水。当他扛着一箱矿泉水回来的时候,老张已经把订好的宾馆会议室的房间号码发给了他。他乘着电梯直接到了几乎是酒店最高楼层的一个小会议室。老张不在里面。会议室里还有点闷,窗户已经都打开在透气,中央空调也已经开始工作,发出了呼呼呼的送风声。有个穿黑西装的女服务员正在往每个座椅前面摆上印有飞天宾馆字样的白色陶瓷茶杯。他把那箱矿泉水放在椭圆形的会议桌上,让服务员等会在每个位置前摆一瓶。服务员说声好的。他一抬头看见了窗外远处的蓝天下有一线连绵不断的黄色山丘,就顺口问服务员那些山是什么山,服务员看了看窗外,说那就是鸣沙山。他哦了一声,没想到鸣沙山居然离这里这么近,感觉好像一伸手就可以摸到似的。
不过,李果想到老张交代的任务,不敢懈怠,忙掏出手机查了查敦煌的咖啡馆,最后找了家评分比较高的咖啡馆订了二十杯咖啡,又在一个面包房订了二十块老张点名要的有“气势”的蛋糕。完成这些任务后,他给老张发了个微信,告诉他咖啡和蛋糕都解决了。老张很快打电话过来,说了声辛苦了,让他先回房间休息一下,等会记得把剩下的德华的宣传资料都拿到会议室,他过会就上来。
李果回到房间,先把那些德华的宣传资料从背包里拿出来整理了一下,又把德华的那面红色的校旗拿出来抖了抖,觉得也有必要等会带到会议室里挂起来,这样多少可以搞搞气氛。他把这些东西整理好后,又上了个洗手间,然后把自己乱糟糟的头发重新洗了洗,用厕所里一个几乎火星直冒的吹风机尽量吹了个发型,以和老张的新发型匹配。要不然,他和老张站在一起,还真不说不清楚谁更嫩一点,更重要的是,他不能塌老张的台。他刚忙完这些,手机就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送咖啡和送蛋糕的人都来了。他赶紧接通电话,让他们直接送到会议室,他马上就来。然后,他抓起放在电视柜上的资料和校旗赶紧出来,冲出走廊,乘着电梯往楼上的会议室赶去。
还好李果赶到会议室时两个戴着摩托车头盔的快递员刚上来,他和他们交接了一下,让他们把东西放到会议桌上再走。老张已经到了会议室,他立即指挥那个女服务员把咖啡和蛋糕拿出来分好,在每瓶矿泉水边再摆一份。李果担心那个女服务员一个人弄来不及,就也帮着把热咖啡一杯杯拿出来,放在每个座位前的会议桌上。老张也没闲着,他打开会议室一侧的电脑和投影仪,放下银幕,把U盘里德华的宣传视频拷贝了出来,在电脑上打开后投在银幕上试了试,感觉不错,才过来打开了一瓶矿泉水喝了一口。李果和服务员也把咖啡和蛋糕都摆好。然后,他又把德华的资料给每个座位上放了一份。接着,他拿起带来的德华的校旗,问老张还需不需要挂起来。老张看着他手里张开的校旗,皱眉说了句太难看了,可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叫他挂在了一扇窗户上。
这时,会议室里砰地响了一声,电热水壶里的水也烧开了。老张叫服务员给每个陶瓷茶杯里倒了一点水,让茶叶慢慢苏醒过来,好过会正式冲泡的时候茶叶能够充分释放自己的情绪。指点完服务员给每个茶杯倒点水后,老张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忙走到电脑前调出了一支英文歌曲,放了出来。刚好李果也听过,这是美国爵士女歌星诺拉·琼斯的《纽约城》。他就问老张,怎么不放放著名的老上海金曲《夜上海》,老张不以为然地说了句,《夜上海》这首歌有点轻浮,夜店风格太强,虽然可以吸引青年学生,可家长听了很容易引起不健康的联想,还是《纽约城》好,家长听不懂,比较高级,也比较洋气。
李果看到老张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只好也拿起一块蛋糕啃了一口。他觉得,这些“气势”蛋糕不仅没能起到显现他们气势的作用,反而要把他们给气死了。他以为老张吃完一块蛋糕后会和他聊聊,可是老张接着又拿起了一块蛋糕往嘴里送去,可能是噎了一下,他还拿起一杯咖啡,把杯盖揭开,喝了一大口。然后,他又拿起一块蛋糕咬了一口。李果感觉,如果不把这二十块蛋糕吃光,老张是不会停下来的。他也只好忍着腻味又拿起了一块蛋糕。终于,他们把桌子上的蛋糕全塞到了肚子里。
“我们这就去鸣沙山把那几个学生抢回来。”老张把那绺头发往光頭上使劲一捋,双手抱着自己的轮胎肚皮,有点艰难地从桌子边站了起来,“他妈的,出发。这就叫‘不破北飞终不还!”
七
从宾馆出来,李果冲到马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他本来要转身招呼一下站在宾馆门口的老张,可没想到老张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开后门钻进了车里。他赶紧拉开前车门坐到了副驾驶位置上。老张立即发令,叫司机马上开到鸣沙山。司机是个小伙子,看他口气很急,急忙在马路上调了个头,嘎吱一声向鸣沙山驶去。老张又问到鸣沙山最快要多少时间能到。司机回头看了他一眼,说半个小时就可以了。老张又加了一句:那就快点开,越快越好。司机边踩油门边好奇地问他有什么急事。老张顺口说他有四个学生被人绑架到鸣沙山了。这下把司机吓了一大跳,方向盘晃了一下,差点撞到旁边车道上一辆正在走的驴车上。李果吓了一大跳,赶紧伸手抓住了车窗上的把手。
“绑架!那你们怎么不报警啊?”司机大声问身边的李果,一脚把油门踩到了底,汽车轰鸣着向前冲去,车里顿时散发出一股浓烈的汽油味。
“哦,他开玩笑的,不用紧张。”李果忙宽慰了司机一句。
“这样啊?这个玩笑可不好多开的。”司机松了口气,忙踩了一脚刹车,在一个红绿灯路口停了下来,“我们敦煌正在搞文明城市建设,出了这种事情,那可就泡汤了。”
李果也回头看了老张一眼,老张正双手抓着他和司机的座椅靠背,往前盯着挡风玻璃前跳动的红绿灯,似乎对他们的话置若罔闻。灯变绿后,他忽然对李果说,等会到了大门口,他来付车钱,叫李果去买票,这样不耽误时间。李果赶紧点了点头。
出租车果然没过多久就到了鸣沙山景区的大门口。李果车还没停稳就推门下车去买票,还好售票处的人不多,他买好票跑回来时老张刚从车里出来没多久。他们立即从检票口进了景区。在旁边出售鞋套的地方,老张从容不迫地买了两副橘黄色的鞋套,叫李果和他一起穿好。
“不然,等会沙子钻进鞋子里会磨脚的。”他把鞋套在膝盖下系好,站起来跺了跺脚。
李果差点笑出了声。他感觉老张就像是个穿错衣服的消防员,把衣服袖子穿到了腿上。可老张还没有完,他竟然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了个大墨镜戴到了脸上。
“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我们去哪里找那几个学生?”李果跺了跺脚,忽然觉得老张真的非常英明,真是处变不惊,这么忙还没忘带副墨镜,早知道他也戴墨镜来了。鸣沙山的太阳好像比别的地方要刺眼得多,当然也热得多。
“我们要爬到山顶去找他们。”老张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刚才我在车上给那个眼镜女生发了短信,她说他们还在鸣沙山山顶玩无人机。”
“看山跑死马,感觉还有段距离啊。”李果赶紧跟了上去。他忽然看到路边有个卖旅游用品的小店,就过去准备买个棒球帽戴上挡挡太阳,可卖东西的大姐对他讲鸣沙山上不仅太阳很大,而且不时刮沙尘暴,建议他最好买个带有连脖面罩的钓鱼帽,这样既可以遮阳,又可以防风沙,免得到时候弄得满脸满嘴都是沙子。他转头看了看路上的游客,果然很多游客都戴着这样的钓鱼帽,就买了两顶卡其色的帽子。大姐没料到他居然会一买两顶,很高兴,送了他两支藿香正气水。他本想不要,大姐说这是防止中暑的,带着预防一下也好的。他不忍拒绝大姐的好意,就接过来装在了口袋里。
“这个给你买的。”李果把一顶钓鱼帽递给老张,“走过去需要一会儿吧?”
“没事,我们可以马上骑骆驼过去。”老张接过他的帽子,指着前方似乎是突然间出现的一群骆驼说。
片刻之后,他们就各自跨上了一匹浑身散发着浓烈味道的骆驼。李果过去在电视剧或者电影里看人在沙漠里骑骆驼似乎是件很浪漫的事,没想到骆驼居然这么臭不可闻。不过,想想总比自己走到鸣沙山山顶要省点力气,也就只好捏着鼻子忍一忍了。本来戴着巴拿马草帽、脸上围着红白格子花围巾的驮夫小弟要四匹骆驼坐满人后才肯走,老张不愿意耽误时间,马上给他加两匹骆驼的钱。小弟把脸上的围巾扯了扯,看了看两匹空骆驼,又看了看老张和李果,纠结了一下后,把另外一匹骆驼交给旁边的另外一个驮夫,最后他假装无奈地也跨上了一匹骆驼,拍了拍骆驼屁股,让骆驼起身后,领着他们在叮叮当当的驼铃声中往前面两个沙丘间的道路上走去。
可是,李果觉得骆驼好像走得比人还慢,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才从前面那个像一座城门一样的沙丘穿了过去。可当骆驼摇着铃铛从沙丘的弯道里走出来的一刹那,李果就抓着骆驼背上的扶手,忍不住惊叫了一声:眼前是一座座连绵不绝的黄色的沙山。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全是沙粒堆成的如此高大的像一堵厚实的城墙一样的沙山。远远可以看见从山脚到山顶的山坡上似乎有好几个长长的、粗大的、黑色的绳索,游客们像黑色的蚂蚁一样正在上上下下地蠕动。而在这黄色的山顶上,是一片蓝得像电脑屏保一样不真实的蓝天。
“这就是鸣沙山?”他在驼铃声中大声问前面的老张。
“对的。看到了吧,那边那座像个扇子一样的山就是鸣沙山的主峰,山坡上有木头做的绳梯,等会我们下了骆驼后,得像那些人一样踩着沙里的绳梯爬到山顶。北飞的人和学生就在山顶。”老张回头对他说。老张像他一样,光脑袋上已经戴上了钓鱼帽,脸和脖子都被罩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副反射着太阳光的墨镜。他骑在骆驼上神气十足,看起来就像个器宇不凡的阿拉伯的资深王子。
“哦,我刚才还奇怪,沙子那么滑,那些人怎么能在沙山上爬来爬去。”李果感到恍然大悟,“有绳梯就对了。”
“我们得快点才行,爬上去还要花时间呢。”老张对前面的驮夫小弟叫了一声,“哎,小兄弟,我们急着上山,你在前面叫骆驼走快点。我们不是来这里旅游的,是来这里找人的。”
“那你怎么不早说,快点还不容易吗?我还担心骆驼走快了,你们不开心呢。”
小弟立即把红白格子围巾围到脸上,转头抖了抖手里的缰绳,骆驼突然迈开了大步向前奔去。老张的骆驼和他的骆驼的颈下挂的驼铃马上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旁边的路上走着去鸣沙山的游客看到骆驼居然能走这么快,很多人惊呼着拿起手机对着他们纷纷拍起了照片。不过,李果坐在骆驼上,屁股感觉都被颠成碎片了。很快,他们就来到一座沙山的山脚下,骆驼放慢了脚步,开始顺着山谷的缓坡一步一步往上走。李果看到前面的骆驼每走一步,大蹄子都深深地陷到沙里,似乎很吃力的样子。而且,他发现,当他们进入连绵的沙山后,看起来好像非常干净的空气中不断有细小的沙粒刮到脸上,他不小心还吃到了嘴里一点。他这才感到那个劝他买蒙面钓鱼帽的大姐的好心。现在,他也终于理解了过去在电视剧里看到的那些在沙漠里生活的人为什么会围着大头巾蒙着脸了,其实这些都是生活所迫。就像刚才别人看到他们骑在骆驼上,趾高气扬,驼铃叮当,觉得美妙无比,可实际上他们不仅屁股都被颠坏了还心急如焚一样。
到了半山腰的一个山坡上后,小弟拉住骆驼,扯下围巾露出脸,问老张,他们是从这里下,然后沿着山脊爬到鸣沙山的那座主峰上去,还是先绕到前面的山脚下,再从那里正面踩着绳梯上去?李果抬头看了看平缓的山脊,上面有几个穿着颜色鲜艳的冲锋衣的人正在往山顶一步一步地攀爬,他們踩过的地方,留下了一串串比骆驼蹄子还大的脚印。老张问李果,是不是他们就从这里上去,这里人少,不容易被人发现,上去后可以给北飞的人来个措手不及。李果觉得老张真是神机妙算,用兵如神,立即同意了。老张转头对小弟说就在这里下。小弟用鞭子抽了一下自己骆驼的前腿,让它跪下来,然后他从骆驼上跳下来,准备拿着鞭子来抽老张的骆驼,叫它跪下来好让老张下来,可没想到老张不让他抽骆驼,自己从骆驼上跳了下来。李果看老张都跳了下来,虽然他还有点恐高症,可也只好咬着牙从骆驼上跳了下来,还好下面的沙地很软,缓冲了一下,跳下来后感觉还不是那么生硬。
老张下了骆驼后,立即掏出手机,扫了小弟的微信付了钱。小弟说了句谢谢,老张说了声不用谢,以后少抽骆驼几鞭子就可以了。那个小弟忙点头哈腰说,没问题没问题,转身对着自己的骆驼抽了一鞭子,欢天喜地地牵着它带着另外两头骆驼叮叮当当地下山了。
“怎么样,我们立即开始爬吧?”李果转头对还在盯着骆驼发呆的老张说。
“好,我们要抓紧时间,争取半个小时就爬上去,爬不动了,可以休息一下再爬。”
“这个山不是很高啊,十几分钟应该够了吧。”李果看了看面前的山脊,觉得并不是很高,感到老张有点夸张了。刚才在路上看到的那几个往上爬的人已经爬到了山顶不见了。
可是,当李果跟着老张开始踩着沙粒往上爬的时候,还没爬几步,他就意识到老张并不是夸张。因为他的脚每往上踩一步,就陷在了软绵绵的沙粒里,而且来不及把脚再拔出来,就会往下滑个半步,上上下下,花了很大力气也没爬多远。而老张爬了没多远就开始撅着屁股手脚并用起来,而且不停地嘟嘟嘟地放屁。李果走在老张后面,不仅感觉空气里充满了硝烟味,还很担心老张会忽然像个球一样滚下来,把他也给砸下去,就使劲往旁边爬了几步,和老张并排往上爬了起来。又爬了几步后,他忽然听到呼哧呼哧的喘气声,他直起腰看了看老张,喘息声立即没有了,他又继续往上爬,耳朵边又开始听到呼哧呼哧的声音,他又停下来看了看落在后面的老张,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在喘气。不过,老张也喘得厉害,他爬到李果身边后,一屁股坐到了沙上,叫李果也一起坐一下。他先把墨镜摘下,然后又一把将钓渔帽从头上拿了下来,捏住就朝脸上扇个不停,喘息了一会儿后,他才憋住气开口说话。
“看来,以后我们德华来敦煌招生的人,学校要先搞个铁人三项训练才行。不然,这么折腾一下,非心肌梗死不可。”
可能是被风卷起来的沙尘吹到了老张的嘴里,老张呸呸呸地吐了几口唾沫,又咔咔咔地咳嗽了起来。
“必须的!早知道会有今天这一出,老子也提前半年去练攀岩了。”李果也把帽子拿了下来,用面罩擦了擦脸上的汗,也忍不住出气不均匀地笑了起来。
可笑归笑,他们还得努力往上爬。老张把帽子重新戴到和沙漠一样的光头上,又把大墨镜架到鼻梁上,转身开始呼哧呼哧地继续往上爬。李果看到老张这么拼,也不好意思落后,就使劲跟着老张爬了起来。不一会儿,他就又超过了老张。他本来想和老张一起爬上去,可一停下来他就觉得自己腿软脚软,而且心也跳得厉害,他就决定干脆爬到山顶去等老张。他开始埋着头,也像老张一样手脚并用向上爬去。
一鼓作气爬到山顶后,李果终于大口喘着气坐了下来。他原来以为爬到山顶后,可以看到山谷里青山绿水,高高的白杨树,可是出现在他面前的却是一座又一座看不到尽头的沙山,在蓝天和骄阳下,山上的沙粒就像是一堆堆黄色的火焰一样在燃烧,又像大海的波涛一样汹涌澎湃。可这些火焰和波涛竟然都是无穷无尽的沙粒堆积而成,既让人感到不可思议地辽阔,同时也让人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虚无和一种绝对的寂静。他一个人坐在山顶上,几乎可以听见自己心脏咚咚跳动的声音。他转过头,看到就在不远处的另一个比较低矮的山头上,刚才那几个穿五颜六色的冲锋衣的人在拍照,因为有风吹过,居然传来了他们的欢声笑语。在他们旁边的三五成群的游客中,他忽然看见了北飞的那个穿着醒目红裙的加黑版林志玲,她正拿着一条迎风招展的红色纱巾在搔首弄姿。在她的头顶,一架灰黑色的无人机在无声地翱翔着,估计正给她来个360度的写真摄影。李果又眯着眼睛仔细地看了看,发现了那两个北飞的男老师和围在他们身边的几个穿蓝白色校服的阳关中学的学生。他赶紧回头朝下面看了看老张,老张正站在很近的地方弯腰喘气,他指着那边的山头大声对老张说看到北飞的人了。老张点点头,没说话,只是挥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用力爬了上来。
“他们在哪?”老张上来后一屁股坐了下来,他的肚皮和胸脯剧烈地起伏着,真的像个充满气的轮胎一样,似乎随时就会爆炸。
“看,就在那边,很近。”李果站起来对老张指了指对面由一个斜坡相连的、有两三百米远的山头,“这次十几分钟我们肯定可以走过去。”
“好,那我们就过去。”老张挣扎着想站起来,可屁股还没抬起来,就又坐了下去。而且,他不仅坐了下去,还直挺挺地躺了下去。他又在沙里挣扎了几下,也没能坐起来。
“没事吧,老张?!”李果大吃一惊,赶紧蹲到他身边。
“我不行了,可能中暑了,有点难受,得躺在这里喘会儿气。你别管我,快去那边找北飞的人。”老张把墨镜和帽子统统拿下来,脸色苍白,大汗直流,闭着眼睛喘息着,好像战场上中弹的战士和战友做最后的诀别。
“不行,我怎么也不能丢下你,让你一个人成为招生烈士。这个传出去会成为笑柄的。对了,你等等。”
李果忽然想起卖帽子的大姐送给他的两支藿香正气水,从口袋里摸出来,用牙齿用力咬开,一起塞到老张嘴里,让他快点吃下去。老张眼睛也不睁开,也不管是什么东西,就一口气把两支药全吸光了。
“真他妈的难吃!比速溶咖啡还难喝。”
过了一会儿,老张终于睁开了眼睛。李果扶住他坐了起来。
“要是有杏皮水喝一口就好了,这里的杏皮水肯定也可以治中暑的,杏皮水没这么苦。”
“我的亲哥哥,这个地方哪来的杏皮水?!你看看,这里除了沙子,连块杏皮都没有啊。”李果被老张的话弄得差点笑岔气。
“哦,我糊涂了。北飞的人还在不在?”
李果忙回头看了看对面的山头,北飞林志玲的红纱巾不见了,天上的无人机也没了影踪。真的就像他对老张讲的那样,除了沙子,连个影子都没有了。
“不见了,可能到山头那边了。”
“快点,我们得抓住他们。”老张抓着帽子和墨镜站了起来,重新一一披挂整齐,“走,我们这就过去。”
李果怕老张再倒下来,赶紧扶着老张向对面的山坡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去。这次,他预测对了,他们只用了十几分钟就走了过去。不过,这已经没有意义了,因为他们还是晚了一步。李果很快就看到,北飞的红裙林志玲抓着上下翻飞的红纱巾正和那几个学生坐在几辆轰鸣的沙地摩托上已经冲到了山脚下,他们正飞快地往那湾蓝色的月牙泉驶去。他立即指给老张看,可老张又喘了起来,半天说不出话来。李果想要不是自己在旁边赶紧架住他的胳膊,他很有可能会再次倒下来。可是,李果很清醒,无论如何不能让老张倒下,因为老张刚才把那两支难吃的藿香正气水全吃光了,老张要真倒下去,他也没招了,只能把他推下山让他滚下去,再叫人抢救了。
“北飞的人太嚣张了!就让他们的阴谋这么轻易得逞,我真是气不过。”老张颤抖着掏出手机,“世上总要有公义才对!”
老张戴着墨镜,李果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觉得老张有点受刺激了,似乎自己拿着的已经不是手机,而是一个威力巨大的手雷。他很担心老张昏头昏脑地把手机就这么往山脚下扔出去,忙提醒他往后退退,不要不小心人从山坡上滑下去了。可让李果震惊的是,老张不仅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竟然还匪夷所思地拨通了报警电话。
“请问是110吗?我要报警,有个穿红裙子戴黑棒球帽和墨镜的坏女人和她的两个手下绑架了我们好几个学生。位置?位置就在月牙泉。对的,那个女的很有可能是黑社会的人,他们趁我们没注意,把我们的几个学生用沙地摩托带走了。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武器。好,好,好,我们会注意安全的。我的手机被锁定了?好的,等会你们来联系我,好的好的,明白!谢谢!谢谢!”
李果不禁目瞪口呆。看到老张打完电话后淡定地把手机重新放到裤子口袋里,他惊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中国毕竟是个法制社会。北飞的人太无法无天了,以为自己会造个无人机就了不起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把我们的学生打劫走,这就是犯罪,这就是破坏法制!”
老张对着李果笑眯眯地说这些话,似乎一点也不生气了。他看了看旁边有人在出租塑料滑板滑沙,已经有游客坐着滑板就像是坐在滑梯上一样一口气就滑到了山脚,不仅省了不少力气,还节约时间。老张就叫李果去租了两个滑板。
“放心,北飞的人这次是插翅难飞了。他们真是吃了豹子胆,敢和我玩。等我们下去后赶到月牙泉的时候,估计警察也快赶到了。”
李果看看老张毫不犹豫地坐到了滑板上,也只好坐到了自己的滑板上,他看着老张脚一蹬,往下滑了下去,也跟着他一口气滑了下去。到了山脚,老张和李果把滑板交给收滑板的人,然后,他们就向月牙泉走去。老张显然已经恢复了状态,经过路边的一个饮料店时,他买了两杯冰冻的杏皮水,非要让李果来一杯。李果只好接过来喝了一口,清凉又酸甜,还真不错。
可是,一直到他们跟着络绎不绝的游客走到月牙泉,一路上也没看到警察的影子。而且,他们走进旁边的檐牙高耸、灰瓦白墙的古典园林后,好像除了喧嚣的游人外,也没有看到北飞的人和那几个学生的影子。老张有点着急,和李果在院子里闹哄哄的人群中挤来挤去,到处找北飞的人。这时,李果忽然听到头顶有嗡嗡嗡的声音,他慢慢地抬起头,看到了那架灰黑色的无人机正绕着院子里那个四层高的六棱月牙阁在转圈。他拉了拉老张,低声叫他看头顶。老张抬起头看了一眼,忽然拨开身边的人,向月牙阁的门廊走去。李果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也赶紧跟了上去。
當老张从月牙阁二楼的正门出来的时候,无人机刚好飞了过来,正慢慢往上飞。李果估计无人机是想拍一下门楣上挂着的“第一泉”的匾额,可是,一件让他完全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老张竟然跳动肥胖的身躯,伸手一把抓住了无人机,迅速拧歪了一个螺旋桨,然后就把它扔到了走廊外面。无人机立即像是被恐怖分子的火箭筒射出的火箭弹击中了一样,在空中摇摇晃晃地向月牙阁另一侧飞去。老张回头向站着发呆的李果挥了挥手,沿着月牙阁的回廊跟着无人机向正对着月牙泉的那一面快步走了过去。
“昨天半夜,我们兰州招生组的人给我打来了电话,说是玉门中学有个考生家长主动联系了他们,他的儿子考得不错,考了全省第一百零一名。我们的名单上只有前一百名的,所以之前没注意到这个学生,其实他的分数只比一百名差一分,也是我们的目标考生。招生组的人讲,他父亲对德华比较有兴趣,可是他和孩子妈妈都有事不在家,把儿子的手机号码给了我们,看我们是不是直接和他的儿子打个电话沟通一下,再做做工作。”
“这样啊,那你给那个考生打电话了吗?”李果打了个哈欠。
“还没有,现在时间还早,估计他还没起床。他父亲还讲,北飞的人昨天已经打了电话给他了,希望他今天能陪孩子来敦煌一趟,当面沟通一下,可是他正在上海出差,赶不回来。”老张扭过头看了他一眼,“他家住在阳关镇,离敦煌比较远,有几十公里。”
“懂了。我们现在提前赶到阳关,争取先见到那个考生,可以杀北飞一个回马枪。”李果立即振奋起来,“这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对,现在我们的形势不乐观,昨天晚上我又给那几个目标考生打了一通电话,除了那个戴眼镜的女孩说她可能选择德华外,其他几个学生可能昨天都被北飞的无人机给忽悠走了,我和他们的父母沟通时,他们都有点含糊其词,说会考虑德华的。所以,阳关的这个考生对我们很重要,如果能争取到,我们起码不会像去年那样,在敦煌颗粒无收,而让北飞的人再剃个光头。”老张转身把一个面包和一瓶矿泉水递给他。
“谢谢。那我们多长时间能到?”李果接过面包和水。
“我刚才已经问过邓师傅了,六十多公里,差不多要一个小时。”老张转头问司机,“对吧?”
“对的,一个小时可以到的,路很好走的。”司机邓师傅回头对老张又确认了一下。
李果这才注意到邓师傅,看样子他和自己年龄差不多,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小伙子,戴了顶白色的棒球帽,被太阳晒得黑红的脸上还戴了副近视眼镜,可能是为了防晒,他穿了件灰色的长袖衬衫,袖口也扣了起来。
因为他们出来得早,敦煌城里的街道很空,转了几个弯后,车子很快就驶上了城外的公路。没过多久,公路两边的白杨树也好,胡杨树也好,就一棵也没有了。在道路左侧,可以看见空旷平坦的戈壁,远处则是连绵的黄色的沙山;右边是一道与公路平行的建在垫高的路基上的铁路。太阳渐渐开始明亮起来,刚刚修过的黑色的两车道的柏油路就像一条闪光的绸带一样上下起伏着,在黄色的戈壁和沙漠中舞动。李果忽然看到路边的戈壁滩上,有一个用低矮的铁丝网围起来的道路纵横的开阔的场地,里面有不少绿色的军用卡车正拉着大炮在曲折的道路上行驶,这个场地是这么大,他们的车走了很长时间还没有驶出这个似乎无边无际的区域。
“邓师傅,这里是什么地方?”他惊讶地问了司机一句。
“哦,这个地方是部队的一个演习场。这里是戈壁,荒凉,没有人,所以部队就拿来搞训练用了。有时碰巧了,还可以看到他们打枪打炮的。”邓师傅头也不回地对他说。
看来,邓师傅早已是见惯不怪了。他的话音刚落,就像是给他的话做注脚,迎面开来了一长串绿色的军用卡车。这些卡车又高又大,几乎把半个路面都占用了。邓师傅忙把出租车往路边靠了靠,车子像被风吹了一下似的摇晃了一下,然后继续向前行驶。
“你们看,开车的人都很年轻啊,一看就是刚入伍的新兵,他们应该就是要去这个演习场训练的,见到他们,你一定要離他们的车远一点,他们很多人都是刚学开车,搞不好,他们方向盘一歪,就会把你撞到公路下面去的。”邓师傅似乎心有余悸地说。
李果抬头往一辆一辆驶来的军用卡车的驾驶室看了看,果然,坐在方向盘后的都是穿着绿色圆领衫的小伙子,他们都长着一张年轻的脸,和那些考生的脸没什么两样。如果有差别的话,那就是这些小伙子的脸都已经被晒得又黑又红。他忽然感到对自己代表德华来敦煌招生有了新的理解。这个国家需要年轻人去做各种各样的事情,有的当兵,在大漠深处苦练驾驶技术和作战技术,保卫国家;有的到德华学习盖房子、建大桥,建设国家;还有的去北飞,学习造飞机,搞宇宙飞船;再有的去上海工大,学习造船。想想还真是缺一不可。既然这样,其实这些考生到哪个大学都一样的,说穿了,也都是为国家培养人才,所以,他们完全可以放松点。
看着又一个小伙子驾驶着一辆高大的军用卡车轰响着从旁边驶过,李果很想和老张聊几句自己这个比较高级和符合主旋律的感想。可他却听到坐在前排的老张发出了很响的鼾声。他不禁感慨,老张这几天实在太投入了,尤其是昨天又是中暑,又是上吐下泻,今天还这么早起来安排去阳关的事情,确实也是够辛苦的。他自己昨天晚上还没心没肺地睡着了,不禁有点惭愧。
公路上的车子越来越少,路两边的偶尔长着几棵灌木的戈壁变成了寸草不生的沙漠,在阳光下,一切都似乎变得非常安静,两边的沙漠景色是如此相似,以至于使人产生了错觉,以为汽车一直停在沙漠里的某一个地方根本不曾移动一点距离,只有汽车发动机的有节奏的轰鸣,才让他觉得他们似乎正在向前行驶。李果感觉自己的眼皮也越来越重了。忽然,他听到老张在前排打起了电话。他赶紧努力睁开眼睛,让自己清醒了过来。老张已经挂掉了电话,扒着邓师傅的座椅回头对他说,刚才他已经和阳关的那个考生联系好了,十点钟在镇里见面。
“怎么约在十点?”李果有点困惑地问老张。
“那个考生说之前他爸爸要他去办点事,十点他才能到阳关镇口他们家开的一个小杂货店见我们。”
“明白了。”
“那你们来得太早了,最多再过十几分钟,我们马上就要到阳关镇了,你们还要等两个多小时才行。”邓师傅转头看了看老张和李果。
“是啊,这么热的天,去哪里好呢?”老张点点头。
“我觉得,你们可以去阳关看看。很近,就在阳关镇旁边。”邓师傅按了按喇叭,从一辆小汽车旁超过。
“哦。是吗?”李果兴奋起来。
“是啊,看你们穿的衣服,你们应该是大学老师吧,德华大学,我听说过的,是上海的好大学。我也做过老师的,不过是小学老师,也算是个文化人,文化人不就喜欢看个古迹?何况这里是阳关啊,这么有名的地方。过阳关门而不入,会遗憾的。”邓师傅扭头对他们笑了笑,“你们说我说得对不对?”
“好,那就按你说的,我们先去阳关看看。”老张爽快地说,“去当个文化人。”
邓师傅哈哈哈地笑了。
“你们不是来招好学生的吗?说不定去看了阳关,能招到好学生。”
“对的,那就托你吉言了。”老张也笑了起来。
李果原以为这个时间阳关会很热闹,可他们到了阳关风景区后,却发现售票窗口排队的游客寥寥无几。他们买了票,对司机说好在外面停车场等他们,然后他就和老张从一座高耸的城楼下走进了像一座城池一样的阳关景区。走进去才知道,其实这个城池只是个比较大的院落。老张以为这座城池就是阳关,门口的工作人员却说这只是入口,让他们穿过这个院落去乘电瓶车,然后才能到真正的阳关的遗址。他们就继续往前走,果然看到在这个城池外面有个地方停了很多电瓶车。他们上了已经坐了几个人的一辆电瓶车,驾车的是个小姑娘,她围了个白纱巾,把自己的脸和脖子都蒙了起来,只露出了一双眼睛。等他们上来后,她立即驾驶着电瓶车把他们送到了阳关的遗址。
这次,传说中的阳关才真正地出现在他们面前。不过,让李果震惊的是,在他们眼前出现的并不是一座想象中的巍峨的城楼,而是一片起伏的褐色的山丘,在不远处有一座像山峰一样的早已废弃的烽火台,山脚下就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戈壁。而远处的祁连山就像一团白色的雾气一样飘浮在这一片戈壁的尽头。
看着在阳光下似乎在冒烟的戈壁,老张也不禁感慨不已。他对李果说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王维当年在诗里要说“西出阳关无故人”了,出了阳关就是这样的沙漠,还有连绵的戈壁,别说故人了,就是人都不容易见到。李果被他的话逗笑了,的确,这里的自然环境是很壮观,很有“大漠孤烟直”般苍凉的美感,可真正在这里生活,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们又顶着烈日在附近走了走,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乘电瓶车离开了这里。他们从景区出来,找到在售票口的凉棚下和人聊天的邓师傅,重又坐上了出租车。景区离阳关镇很近,没花多少时间,他们的车就到了一片绿色的阳关镇。邓师傅放慢车速,从镇口的两排又高又大的白杨树马路上缓缓驶了进去,没走多远,老张就在路边的一排饭店中间找到了那个考生家里开的小杂货店。
老张和李果下了车,邓师傅把车开到旁边的一个饭店的凉棚下停了下来,从车里出来,拿出一根烟抽了起来。他们走到小杂货店前面的一排放着各种品种的葡萄干的摊子前站住,李果正要问有没有人,立刻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穿着白色圆领衫和卡其色短裤的瘦小男孩。李果一看就知道这就是那个考生。果然,他一看到他们,就主动问他们是德华大学的老师吧,不等他们回声,他就拉过两个折叠椅子请他们坐下来。
“两位教授好,真没想到你们会过来,从敦煌到这里挺远的。”这个小男孩从店里拿了两瓶杏皮水过来,递给他们。然后自己也拿了杯杏皮水,拉了把椅子,在他们对面坐了下来。
“说好了,这个等会我来付钱。”老张接过杏皮水,将吸管插进去喝了一口,转头对李果笑了笑,“昨天我要是提前喝了这个,可能就不会中暑了。”
“不用的,这是我请两位教授的。”小男孩忙在椅子上坐直了身子。
“哈,等你到我们德华读书时再请我们喝吧,现在我们还是要自己买单。”
老张笑着说,小男孩也笑了,露出了有点突出的大门牙。李果觉得这个小男孩很像个兔八哥,挺可爱的。
“我知道德华大学很好的,就是不知道我想学的专业好不好,合不合适。”
“你想学什么专业呢?”老张把杏皮水从嘴边放下来。
“我想学物理,或者人工智能也可以的,可不知道我的分数够不够。”小男孩犹豫了一下,“而且,也不知道这两个专业德华怎么样。”
“这个你可以放心,你的分数进德华应该是没问题的,至于专业,我们会尽量满足你的志愿的。”李果从椅子上坐了起来。
“那就好。”
“听你爸爸说,北飞的人找过你?”李果拿起杏皮水喝了一口,“没事的,北飞的老师我们也认识,如果你觉得北飞更合适,我们也会鼓励你去北飞的。”
听李果这么说,老张有点惊讶地瞪了他一眼,但李果装作没看到。他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在老张面前露一手了。他这招欲擒故纵,还是跟老张学的。
“北飛的教授是给我,还有我爸爸打过电话的,他们本来要我今天去敦煌找他们的,可是我爸爸去上海开个订货会,我妈妈陪他一起去了,我一个人要看这个店,所以就没有去找他们。他们劝我报北飞,他们讲北飞是造飞机的,德华是造房子的,造飞机比造房子的要高级。”小男孩认真地看了一眼李果,也喝了口杏皮水。
“造飞机是高级,可也不能说因此他们就会造房子啊。”李果被他的话逗笑了,“再说了,这个世界上还是房子比飞机多吧。”
“嗯。”小男孩腼腆地看了看李果。
“那你说造房子赚钱多还是造飞机赚钱多?”
“那,应该是造房子。”小男孩好像有点恍然大悟。
“没事,这个老师和你开玩笑的,你爸爸经常去上海啊?”老张突然插了进来。
“对的,他每年都要去上海推销我们这里产的葡萄干。这次和我妈妈一起去上海,也是去推销,好像是去参加什么食品博览会。”
“哦,这样啊。”老张转头看了李果一眼,“难怪你爸爸希望你去上海了。”
小男孩笑着点了点头。
“对了,你不是说你想学的是人工智能?这个专业我们也很强的,我们校长就是搞这个专业的,他在人工智能这个领域很厉害。你可以上网去查查,北飞这个专业没有我们好的,他们校长不是搞这个的。”
老张咳嗽了一声,似乎很权威地说了个似是而非的理由。李果虽然觉得他这话说得有问题,可一时间又找不出来毛病。
“其实,我也很想学物理的,而且我听说金大的物理和人工智能都很好的。”小男孩也被老张搞得有点迷糊了,随口说了一句。
“金大的老师也联系你啦?”老张立即警惕地问他。
“这个……是的,有个女老师联系的我,她讲金大的物理全国数一数二的,是最好的物理系,而且人工智能很好,叫我报金大来着。”小男孩犹豫了一下,“可是我爸爸希望我报德华,他觉得上海比南京好,毕业了比南京好找工作。”
“哦,你可能不知道,这位李老师就是金大毕业的,让他和你谈谈,到底是去金大还是到我们德华好。不过,你要是考虑到毕业以后就去工作,那我建议你不要学物理,这个专业很难找工作。”
老张一脚把皮球踢到了李果这里。李果感到有点突然,他看看老张,老张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拿起杏皮水使劲吸了一口。而那个小男孩也似乎充满期待地盯着他的脸,就好像他的鼻子上也像老张一样贴着醒目的创可贴一样。
李果只好开口谈自己的看法,他首先讲自己赞成张老师的建议,不管是去金大,还是到德华,最好都不要学物理,因为的确就业不好。可谈到人工智能这个专业时,考虑到金大是自己的母校,他还有点骑墙,说金大人工智能好,可德华也不错。但他讲了这句话后,老张忽然咳嗽了一下,而且,老张的鼻子除了那块创可贴是白的,其他都红了。看着老张坐立不安的样子,李果只好横下一条心,把金大打入冷宫。他告诉这个小男孩,他爸爸的看法是正确的,金大的就业真的没有德华好,因为德华在上海,实习找工作都比金大方便,而且,上海有很多和人工智能有关的外资企业和大型国企,南京比较少,如果他去金大读书,今后想来上海就业的话,就有点尴尬了。可让李果意想不到的是,小男孩本人听了他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表态,老张在旁边倒是眉飞色舞起来。老张立即对正在发愣的小男孩插话说,李老师就是个例子,他虽然在金大读书,可最后还是选择来上海就业了,这充分说明金大的就业不好。
看到老张如此诋毁金大,李果真是觉得鼻子上贴着唐老鸭创可贴的老张不是像个小丑,他其实就是个小丑。就是因为他的威逼利诱,自己才突然变成了金大的叛徒,挖了金大的墙脚。他想到金大那个温和的娃娃脸老师,感觉自己不仅违背了金大“诚朴雄伟”的校训,还丧失了自己的人格。不过,显然他从就业这个角度来比较金大和德华的做法,激发了老张的灵感。老张如获至宝,把他甩到了一边,自己赤膊上阵,边叽里咕噜地吸着杏皮水,边滔滔不绝地把北飞糟糕的就业前景也贬斥了一番。他甚至不无痛惜地说,北飞毕业的学生都要到深山老林里的军工企业去工作,而且因为造飞机的很多都是保密单位,很有可能“一去侯门深似海”,半年不能出来见一个人,把小男孩唬得一愣一愣的,手上的杏皮水都忘了喝。李果本来想及时制止老张,可看到他已经陷入胡言乱语的迷狂状态,很可能越是制止,他越是疯狂,只好听任他胡扯了。
不过,还好时间已经快到中午,李果果断地提醒了老张一下,他这才恢复了理智,好不容易闭上了口干舌燥的大嘴巴。李果最后还是忍不住告诉小男孩,每个学校的老师讲的都有道理,关键还是看自己需要什么,让他和爸爸妈妈再商量一下再说。小男孩点了点头,好像经过他们这么一说,心里也有了点主意。他们站起来走的时候,老张突然想起来要付杏皮水的钱,可小男孩说什么也不要。李果就在他的葡萄干摊子上买了两包葡萄干,多少算是表示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老张对这个小男孩报考德华有一种迷之自信,上了车后,他就像个话痨一样不停地一会转过头和他聊天,说他觉得这个小男孩从小在家里跟着大人做生意,肯定潜意识里对就业比较在乎,本来他爸爸就想让他去上海,再加上又经过他们这么一介绍上海,肯定十有八九要抛弃金大和北飞了。李果觉得他可真是够啰唆的,在后排座椅上闭着眼睛假装听了一会,可他嗯了没几声,就昏睡了过去。
九
第二天早上,李果和老张很早就来莫高窟餐厅吃早餐。因为老张明天有一天的课要上,不好调整,所以他和李果来之前就订好了今天上午回程的机票。可俗话说,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李果本来以为这么早没几个人来餐厅吃早餐,可他和老张来到了餐厅门口后,才发现餐厅里就像第一天来这里吃早饭时一样,竟然又是济济一堂。而且,不像第一天吃饭时,大家都在窃窃私语,今天好像大家都在欢声笑语,以至于《阳关三叠》的古琴曲不时被各种爆笑声打断,变得结结巴巴,让人很怀疑琴弦随时都可能绷断。不知道是不是这两天大家都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很多大学的人也不像第一天的时候那样各自坐一起,也不像第二天的时候是和自己的对手坐在一起,而是随意地坐在了一起。李果看到上海工大的麻脸哥和震旦的那個留着大波浪有着烈焰红唇的女老师坐在一起,他还一眼看到,金大的那个娃娃脸女老师和科大的一个男老师坐在一起。不过,因为昨天自己在阳关镇被老张逼得违心地说了一通金大的坏话,而且并没有鼓励那个想学物理的兔八哥男孩选择金大搞崇高的科学,他自感不仅有点愧对娃娃脸女老师,也愧对母校,他很怕被那个娃娃脸女老师看见了尴尬,赶紧把眼睛从娃娃脸女老师那里扭开了。
所以,李果端着餐盘盛满东西后,有意走在老张前面,找了个离金大的那个女老师远的桌子坐了下来。可他没料到,他和鼻子上又换了个米老鼠创可贴的老张刚坐下来,北飞林志玲和她的那两个男同事也端着餐盘走了过来。李果看到他们犹豫了一下,四处张望了一番,可后来大概是别无选择,找不到别的有三个空位置的桌子了,只好磨磨蹭蹭地在他们的桌子旁沉默地坐了下来。
“哦,欢迎各位北飞的老师,能与大家一起共进早餐,很荣幸啊。”
李果没想到老张脸皮真厚,竟然会主动跟他们打招呼,感觉一点不像他的性格。可他转念一想,随机应变才是老张真正的性格。
“嗯,你们好!”北飞林志玲的脸红了一下,拿着叉子在色拉间叉了几叉,似乎还对自己前天不慎掉到月牙湖里搞得狼狈不堪有点难为情。
“前天的事情抱歉了,我们也是一时冲动才报的警。”老张很坦诚地说,他又转头对那天打了他鼻子一下的酒糟鼻老师笑了笑,“我们是不打不相识,等会扫个微信,我把那架坠毁的无人机的钱赔给你。”
“不用客气,不需要了,那架无人机本来就是我们北飞自己弄的,没几个钱的,而且这个无人机是学校发给我们用来招生的广告,坏了就坏了,不用赔的。”酒糟鼻也笑了起来,“再说,我们本来就是兄弟院校,所以才相爱相杀嘛。”
“对的,真是不打不相识,前天的事,我们也是急了点,没给你们打个招呼什么的,就把那几个学生带出去活动了。”另外一个北飞的男老师也表示了歉意。
“理解的,大家都是想招几个好学生。”老张也很感动地说,“大家都是各为其主。”
“是啊,现在在这里吃饭的人还不都是为了这个来的。”北飞林志玲终于也开了口,“其实,我们这么抢来抢去没什么意思。北大、清华是抢状元,好歹还有点新闻效应,可以吸引眼球。我们这么累得半死,谁知道呢?而且,抢来抢去,也就为了学生彼此之间差的两三分,甚至一两分,你说学生差这么几分能有什么区别呢?进了大学还不是都差不多,其实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这点学生不知道,家长不知道,难道我们还装不知道吗?!”
“不要迷信北大、清华,我看他们也是在乱搞,真的就像你讲的,主要还是为了吸引一下眼球。其实,他们和我们也就是五十步笑百步,你说高考比别的学校的多个一二十分又能怎样?我就是北大毕业的,还是我们省的状元,可你看看,我现在不也就是这么回事,我也没觉得比当年北飞毕业的同学强多少。”酒糟鼻对着北飞林志玲粲然一笑,又赶紧用手指捏了捏自己发红的鼻子。
李果感觉,如果他当年不读北大,很可能鼻子不会毁容,那么,他对着美女同事笑的时候,笑容应该会更灿烂点,人也更自信点。
“老兄讲的是这个道理,我也是这么想的。现在每年搞什么大学新生入学分数排行榜,真是把人逼疯了,好像招的学生高考分数不进入前十名就什么也不是了一样。”老张和酒糟鼻共鸣了一下,叹了口气,“其实,我有大学同学在北飞教书,知道北飞也很好的。学生真要是选择北飞,不选择德华,也没什么的。”
“这个我同意的,我也觉得学生不到北飞来,选择德华,也很好的。我上个学期还去德华开过学术会议,知道你们各方面也很不错的。”北飞林志玲也由衷地点了点头,“而且,上海气候好,比较湿润,对我们女生的皮肤好,当然,对你们男生的皮肤也好的。”
她这句话一说,李果和老张,还有北飞的那两个男老师都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他们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到后来,大家竟然找到了共同的熟人,不禁纷纷感慨,世界真小。最后老张干脆提议,一起面对面建了个群,他们一时激动起来,还互相发了个红包抢了抢。
因为李果和老张还要去赶飞机,所以提前向北飞的人文质彬彬地告了辞,搞得彼此都很礼貌,似乎有点依依不舍的样子。在餐厅门口,他们又碰到了上海工大的麻脸哥,他好像对李果他们今天就走感到困惑,问他们为什么不等今天学生填好志愿后再离开。李果解释说老张明天有课,所以要赶回去。上海工大的麻脸哥听了也忍不住感慨了一聲,说其实他留下来也就那么回事,学生报上海工大也好,震旦也好,之大也好,都可以的。李果问他锁定的那个考生怎样了?他的麻子一下子变红,又一下子变白了,他有点生气地说,没想到半路杀出了之大,据说是抛出了个新生奖学金什么的,顿时就把考生和家长征服了。
“这样不好吧,大家都是兄弟院校啊。我在上海工大的时候经常和之大的人来往的。”
“是啊,可你懂的,上海工大和震旦一样的,老是觉得自己在上海,自我感觉很好,有点上海人风格的,搞得小气来兮的,关键时刻总是不肯亮剑,拿出点真金白银来。不像浙江人那么灵活,还有钱。”麻脸哥听了老张的话,眼泪似乎都要当场流下来,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他眼睛里亮晶晶的,脸色潮红,一把抓住老张的手摇个不停。
“这个我理解的,都有难处,都有难处,上海工大也有上海工大的难处啊。”老张把手抽了一下,想把自己变小的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可没抽出来。
“对的,张老师到底是老上海工大的,能够理解我。我已经给我们领导说了,我已经尽自己最大努力了,无所谓了,反正都是国家的大学,一样为国家培养人才。”
“说得是,到之大读书以后最多淘淘宝,上海工大嘛,还可以在上海做做白领,可这是那个学生自己的选择,让他去。”
老张好不容易把手从他的手里抽了出来,像个大哥一样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过,李果明显感觉到,老张的安慰对麻脸哥来说剂量似乎远远不够,还好他们及时离开了,再多待一分钟,那他很可能就要抱着老张的秃头抹眼泪了。
李果在老张退房时已经用叫车软件叫好了出租车,等他们从宾馆里走出去时,出租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们了。李果忽然发现,站在车旁等他们的就是那天把他们送到阳关镇的邓师傅,就上去问了他一声好,邓师傅也很高兴,帮他们把行李箱提到了后备厢里。车子启动后,他还问老张招到了那个阳关镇的学生没有。老张只是含糊其词地说可能性很大。
出租车很快驶上了通往机场的公路,路边的白杨树又高又绿。李果不禁感到如释重负,他想不管结果如何,他和老张也真是尽力了。这时,老张忽然在后座上叫了他一声,他回过头,老张把自己的手机伸了过来,他看了一下屏幕,不知道什么意思。老张告诉他这是王主任的信息,那个戴眼镜的女孩和她妈妈在他鼓励下决定放弃金融学医,她们已经把德华放在第一志愿了。而且,昨天他们去见的阳关的那个兔八哥男孩的爸爸也发了信息,也说孩子被他们亲自去阳关和他沟通感动得不行,尤其是那个金大毕业的李老师,现身说法,非常真诚,他们最后和孩子一致决定放弃北飞,第一志愿报了德华。而且,老张又补充了一句,那个戴眼镜的女孩是德华在敦煌的目标考生里分数最高的考生。
“看来,这次是必须要请王主任到德华去走一趟了,还有就是回去必须打听到王主任女神的下落,不然还真对不起他给我们搞定这个高分女孩。我已经把这个信息发到兰州招生组的群里了,你快看,他们都在群里发大拇指。”老张探头抓住座椅靠背对李果摇了摇手机。
其实,李果已经看到了,但为了满足老张变态的虚荣心,只好也在群里发了个大拇指,给了他一个似乎有点谄媚的赞赏。
邓师傅听到老张兴奋得合不拢嘴,也回头对老张说了声祝贺。
“你们真厉害!”
“厉害了,我的国!厉害了,我的敦煌!厉害了,我的德华!很好,笑到最后才是笑,我们这趟总算是不虚此行了,这下该那几个北飞的人哭了。”老张得意地收起了手机,伸手捋了一下光头上的那绺头发。
李果发现,不知道是不是老张春风得意后头发的生长瞬间爆头,好像他的那一缕头发突然变多了,他连捋了好几次才把手放下来。不过,李果觉得老张多少有点激动得昏了头。但他很愿意想象一下北飞林志玲梨花带雨的样子,也许比正版林志玲还要迷人?
“哪里,对我个人来讲,还是有点遗憾的。我这次跟你来敦煌招生,就是因为想到莫高窟看看,可是忙到现在都要回去了,我还连个莫高窟的大门在哪都不知道。”
“瞎讲八讲,你都在莫高窟餐厅吃过饭了,还想怎样?”老张觉得自己这话讲得很妙,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没关系,小事情,明年你再和我来敦煌招生就可以了。到时候我们提前一天来,专门去莫高窟,让你看个够。”
“我的天,你明年还要再来?你爱来你一个人来吧,我是不来了。”
“话不能说绝啊,要是北飞的那个女老师明年还来呢?我看你还来不来?”
老张又大笑着啰唆了起来。
李果高声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假装打起了盹来,不再搭理老张。他觉得老张这个人可真是够出壳的。不过,看来他这次的教授职称有戏了。当然,他们这次的奖金也少不了。
2019年7月23日
曹家堡五角场
责任编辑.胡百慧
题..图.黄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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