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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听懂你的雨言

时间:2024-05-20

刘 哲 (河北衡水中学)

雨是秋的序曲,一场冷雨,转眼已秋。早有写雨的想法,但也只是一个念头,但雨势连绵,了无绝期,加之寒风凛冽,令我时时冷静,得观万物,像脑海被塞进了许多东西,索性让我们以此为始,试着感知那些天外之语,记忆之雨。

春深时节,冰河开化,雪势倾颓,却仍回寒料峭,北纬49.5 度的故乡,春雨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奇迹,更多的时候,雨水是无法坚守自我的,一部分被温度作用成了雪花,携雨滴一同降临,这就是所谓的“雨夹雪”。从视觉上,我们还是可以清晰地看出雪的形态的,只是这雪不似往日白光灿然,带着微微的淡黄,许是已经沾染了雨水的风尘,不再圣洁了。落在身上,可以明显感知到它的分量,甚至能感知到某些沉重,加诸己身。偶尔有落在皮肤上的,瞬间就开出了一朵水花,仿佛每片落雪都包裹着晶莹之物,着陆时,被内部的力量破开花苞。

童年时,遇到成气候的雨夹雪,美术老师会带我们去操场作画,偶尔碰上大势的雨夹雪,地上仍会积起厚厚的一层,表面上还有个雪的样子,一脚踩下去,却没有熟悉的咯吱声,而是一阵哗啦,从侧面观察,原来底部已化成了水,而这哗啦,正是平地高楼,内部的结构坍塌……他站在操场高处的主席台,运筹帷幄,指挥着我们,按照某种神秘的轨迹走走停停,左转右转,或是一脚踩实,或是留出空白,小孩子是不懂什么色彩变化、明暗对比的,只知道所有的留白都是淡黄色的,踩实的部分,就成了大地的颜色,师生配合,一番游走,用雨雪在大地这张画布上挥毫泼墨。最后,我们也耐不住好奇,争先恐后地跑上高台,有时是某个卡通人物,有时是我们中某个人的名字,那是雨雪、大地和我们共同的成果,占尽天时地利,那时还不知道“仪式感”这个词,只是后来再遇到雨夹雪时,教室里的我们,体内都有着某种隐动,下课的操场上,一定有几道身影冲出教学楼,顶着雨雪伫立,还是那些年的那些人,我们不约而同。

记忆中的冻雨,要在初冬或是初春,人们刚刚习惯了回暖的温度,冷空气就像是回马枪,温度骤降,所有人都以为还会下雪,结果是漫天的雨滴,一旦流落人间,会迅速凝结。路边的行道树,披了一层透明的树挂,像是被镀上了水晶,人间仿佛沐浴糖浆一场,万物成了新鲜出炉的冰糖葫芦。我也与万物做着相同的事,天冷了,为自己添一件衣裳。

我能想到最美好的雨,首先应具备安静的品格,静是一种安分,也是一种安详,就像是家乡的雾雨,说是雨,更像是雾,也有人叫它“毛毛雨”,毛毛自然是这种雨形态的喻体,也蕴含着细密、轻盈的特点。能见度是它和雾最大的区别,即使是肉眼不可分辨的细密,也不会模糊人们的视线,雾雨笼罩着的整个世界,仍清晰可见。“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说的就是这雨吧,稠密如织,落到土壤的缝隙中,平静得好像雨水从未来过。此时的雨,更像是一种味道,氤氲在空气中,土壤得到滋润,生机被唤起,一呼一吸,释放出新鲜的腥气,沁人心脾,恬淡清新。柔情似水的北方,一场雾雨,柔得淋漓尽致。

要论热烈奔放,一定要说说夏季的雨,一年到头,这是雨水最自由、最肆无忌惮的时候,只有夏季的瓢泼大雨,让我感到酣畅痛快,一股淋雨的冲动在我心里油然而生。如果是一场急雨,耳边就会响起奶奶提醒全家收衣服、关窗户的喊声,但愿这是她这辈子,唯一需要与时间赛跑的时刻。再看后院的菜园,齐人高的玉米,叶子宽如手臂,被雨敲打得左右摇摆,像是一只提线木偶,雨线贯穿天地,暗示着阴云背后的人,见不得光的预谋,受人操纵的玉米,变换着动作,配合着演出,如果还伴有大风,我不禁心生悲悯,有些庄稼,定会长跪不起,风雨交加的悲剧,将无数庄稼翱翔天际的梦想,又还给了大地。

我对风雨的记忆,更多的是同父亲一起钓鱼,父亲是个鱼痴,深谙大风大雨出大鱼的道理,因此,我俩常要逆流而上,地上的蚂蚁着急搬家,奶奶家的牛马也被雨吓得回了棚,一切都在归途中,回到温馨的荫蔽下。我和父亲穿好雨衣雨鞋,整装待发。印象最深的那次,天空阴暗如夜,乌云层叠,不时有闪电刺破黑暗,从云中探出头来,响雷轰然,炸雷尖刻,一点点消磨着我的勇敢,风起的瞬间,我险些被吹倒,风声、雨声、雷声,我已听不到父亲的呼唤。这时,浮标猛地向下一沉,父亲弹簧一样飞起,离弦一般,深扎河岸。双手握住鱼竿,时而挑起收线,时而平缓放线,来来回回,起起落落。更多的时候,还是保持着挑起的姿势,双方就这样僵持着,父亲一袭绿色的雨衣,狂风不断撕扯着他的衣襟,墨色的阴云,白色的闪电,背后的苍山,已经成为了父亲的背景,我心里清楚,这看似静止的瞬间,正是一人一鱼互不相让的较量。一次次看着父亲征服大鱼的经历,令我无畏又刚强,父亲顶天立地,举剑刺向整个黑暗的世界,一步没有退让。

此时,我回味着昨夜的雨,整夜没有关窗,我亦未眠,夜半雨起,起初只是几粒,砸在楼下仓库的铁皮棚上,音色沉闷,像交响乐的前奏,掷地有声,不绝如缕。我很清楚,此时的静,孕育着大的风暴,还没等我感知仔细,雨势骤然猛了起来,作为秋天的产物,雨已经有了坚硬的品格,与铁皮棚相得益彰,劈啪作响,令人不禁想起“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描述。夜晚是最严密的遮羞布,次日晨起,满地黄花堆积,残红零落,有些还只是个骨朵儿,树枝光秃,被雨剃了头。不过一场雨,竟从“树叶”到了“木叶”的状态,说是一叶知秋,倒不如说一雨知秋。秋雨往往没有春雨受欢迎,“瑞雪兆丰年”,春雨也是一样的,所以有着“春雨贵如油”的说法。从我记事起,每年总有那么几天,和爷爷奶奶在头天晚上,将一块塑料布摊开,罩住刚刚收获的粮食,刚收获的粮食水汽重,卖不上价钱,人们往往在自家院里晾晒。这是庄稼人一年到头最富有的时刻,每次盖塑料布,都要严肃认真,用几块砖头压住关键位置,以免风雨偕行,顺着塑料布的缝隙,走漏风声。

出来工作,我已经几年没有陪爷爷奶奶铺盖塑料布了,望着眼前道路上黄澄澄的一片,就像是满地金黄的玉米大豆,情不自禁想抓起一把,却发现这黄色比纸还薄,比冰还冷,打开天气预报,看到故乡天气正晴,拨通了奶奶的电话,奶奶将摄像头翻转,拍着满地的粮食,我蹲下身,无意识地,手又在地上摩挲了几个来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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