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21
张玉明(江苏仪征中学)
有一首《木槿花》的歌,唱得很好听。“朝开暮落的木槿花,温柔地坚持,在月光下,在原来地方,记忆着那爱情来过的芬芳。”歌词温婉,旋律低缓,有淡淡的忧伤。心跳和呼吸随着节拍,抑扬起伏,有了共振和共呜。一下子被打动,便记住了歌名。只是不知木槿花是什么花,长什么模样。到网上搜寻,看过图片,原来就是小时候看惯了的篱笆花。
记得老家的西墙边,有一棵木槿树,枝条稠密且修长。每年母亲都要砍伐一些,编到菜园的篱笆里。不曾想,这些枝条随遇而安,竟然在篱笆中,落地生根,开枝散叶,存活了下来。母亲的篱笆,从此绿叶茵茵,充满生机。到了秋天,还缀满紫色花朵。整个菜园镶了紫色花边,像个大花环,美丽极了。我问母亲,这些紫花真的叫篱笆花吗?我总以为是母亲随口说的,随便起的名。母亲肯定地说,就叫篱笆花,是外婆说的。
木槿花又叫朝开暮落花。说是早上开,晚上就谢了,只有一天的光景。这有点出乎意外。小时候白天疯玩,一晚就睡了,第二天睁开眼,木槿花依旧开着,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印象里,它的花期还特别长,好像整个秋天都一直在开。现在说它朝开暮落,真的不太相信。那么美丽的花,只开一天,就凋落了,想着就有点难过。真想找到一棵木槿花,从早到晚地守着,看究竟是不是真的。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有女同行,颜如舜英。”这是《诗经》里的句子。舜英、舜华,都是指木槿花,比喻女子的美貌。为什么名字里要带个“舜”字?现在知道了,“舜”字音同“瞬”,“舜英、舜华”有“瞬间的芳华”之意,所以木槿花有青春短暂、年华易逝的寓意。白居易在《赠王山人》一诗中说:“松树千年朽,槿花一日歇。毕竟共虚空,何须夸岁月。”看来木槿花朝开暮落是真的了。不过,诗人劝慰我们,既然最终都万事皆空,那活千年和只活一天,又有什么区别呢?有人英年早逝,也轰轰烈烈。有人长命百岁,却碌碌无为。好好活吧,尽情开呀,又何必计较活得长久与短暂呢。
唐代另一诗人崔道融说:“槿花不见夕,一日一回新。”虽然一朵木槿花的寿命很短,只能开一日,但众多的木槿花,接力棒似的,源源不断地开,竟能开好几个月,给人无穷无尽的感觉,而且每天都是崭新的。所以,有人又叫它无穷花,无止尽的花。这么一说,心情便明亮了起来。
“温柔地坚持,在月光下,记忆着那爱情来过的芬芳。”歌声还在唱,依然那么迷人,动人心扉。只要有爱,只要为爱坚持,像木槿花一样温柔地坚持,那怕只是朝开暮落的一瞬,也能化作无穷无尽的永恒。
杂草自生自长,没人种,也没人管。没人为它们施肥、浇水、治虫。许多杂草,我们连名字都不知道,但它们却无处不在,旺盛生长。
杂草似乎与我们有缘。无论我们走到哪里,它们都跟随到哪里,如影随形。一片新开垦的空地,它们总是不请自来,捷足先登。挤进我们的庄稼地里,同农作物抢地盘,争营养。杂草野性蛮横,身体强健,总是高出一头。我们的心肝宝贝农作物,则身单力薄,弱不禁风,长年依靠农药和化肥维持生存,或躲在温房里长大,娇生惯养,腼腆胆怯,根本不是杂草的对手,全仗我们人类在背后撑腰,才勉强占得上风。
我们讨厌杂草,憎恨杂草。无数回用脚踩、用手拔、用锹铲、用除草剂杀。恨极了,甚至放火烧。也无济于事。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说的就是它们。撵不走,赶不跑,除不尽。近乎无赖。一部农耕史,很大程度上就是人类与杂草斗争的历史。
杂草就像家里那只讨厌的小花狗,父亲曾三番五次把它送走,它却五次三番厚着脸皮跑回来。我们那么嫌弃它,它也不生气。每次跑回来,还和我们亲热得不得了,蹭前蹭后,上蹦下跳,一点都不计前嫌,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杂草更像我们亲生的孩子,无论你怎么打他,骂他,他都会缠着你,粘着你,一边抺眼泪,一边过来用小手拽你衣角,然后扑在你怀里,哇哇大哭,不离不弃。
农作物则正好相反。我们起早贪黑地忙碌,播种、浇水、除草、施肥、治虫,小心翼翼地供养着,一点不敢马虎,一刻不敢偷懒,生怕一时疏忽,得罪了它们,把脸色给我们看,少了收成,甚至颗粒无收。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这老祖宗的遗训,我们时时铭记在心,战战兢兢,不敢麻痹大意。
其实农作物当初也是杂草。早年被我们祖先看中,领回家,栽种在地里,用心照料,细心呵护。伴随产量提高,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身价渐涨,脾气也渐大。打不得,骂不得,怠慢不得。不浇水,蔫了,水浇多了,也蔫了。不施肥,瘦了发黄,肥施多了,烧苗发黄。极难伺候。
我们的祖先也由此放弃了悠闲而潇洒的采摘和狩猎生活,终年留守在田间地头,当起了全职保姆,从早到晚,悉心服侍它们。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面朝黄土背朝天,正是农耕的辛苦和无奈。
我时常想,这些叫小麦、水稻、高粱的家伙,是不是被我们宠坏了。甚至怀疑,我们的祖先是否选择错误,当初应该领养那些杂草,它们似乎更好养活。
农作物是抱养的,杂草才是亲生的。我竟然有如此古怪的感觉。
绿树村边合。村庄像一只鸟巢,被绿树重重叠叠地掩映着,围护着。树是我们的近邻,也是值得信赖的朋友。有的树还长到了院子里,成为我们家庭一员。关上院门,一家人围在一起说话,不想让外人听见。但树例外。
村边的树,是村里人栽的。门前屋后的树,是父亲栽的。而旷野上的树,还有山里的树,则是自生自长的。种子从大树上掉下来,或随一阵大风刮来,或由飞鸟衔来。一粒种子落地,一棵树就扎下了根。
树不像庄稼那般难伺候。我们很少会给一棵树浇水、施肥、治虫,任由它们生长。树像懂事听话的孩子,不需要我们劳心费神。又好像生活尚能自理的父母,从不愿给子女增添麻烦。池塘干涸了,农田开裂了,作物枯萎了,而树安然无恙。父母老了,农活干不动了,又不舍得地荒着,就栽满了树。树悄无声息地生长,长高,长粗,如今蔚然成林。
树不像草,一岁一枯荣。一棵树可以活许多年。当我们还没来这个世界,它们就在门前长着;当我们离开这个世界而去,它们还在那长着。你猜不透它们到底能活多少年。年少时离乡,老大时回家。进村的路找不着了,流经村边的河填平了,许多熟悉的人不见了,记忆中的老房子坍塌了。唯有一些老树还在,它们还在原来的地方站着,仍是当初的模样,甚至连树上的那只鸟巢也在。如果一棵树不是可用之材,长的地方也不碍事,它就可以一直长着,长许多年,百年,甚至千年。长成一座地标,为游子指引家的方向。
树也不像人和动物,可以四方走动,无端消耗了太多力气。它们呆呆地站在一个地方,无论风霜雨雪,无论昼夜晨昏,须臾不离开半步。仿佛在等谁,在守着一个约定。有时强行给它们挪个地方,也死活不肯,宁死不依。我们经常笑话树的固执和痴情,其实我们自己何曾不是一棵树?一样工作干到老,一间屋里住到死,一对夫妻白到头,一座小城度一生。与树何异。
炎炎夏日,我们恨不能脱个精光,男人光着膀子,女人衣薄如翼。树却长满枝叶,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我们坐在树下,抽烟、下棋、聊天、打盹,或沿着林荫道悠闲地漫步、骑行。如今城市发展快,老树全被挖掉,新树来不及长高,赤裸的城市,热得发烫,让人心烦气躁。城里人总是行色匆匆,全因缺少大树庇护的缘故。
冬天,我们全副武装,臃肿而迟缓。树则相反,卸掉绿装,形销骨立。天地空旷而辽远。冬日的阳光毫无阻挡地倾泻下来,温暖又明亮。我并不喜欢那些终年常绿的树,一层不变的样子,让日子单调,让季节模糊,让审美疲倦。也让冬天更冷。落叶是时光的闹钟,唤醒贪睡的我们,春已走,秋已来;落叶也是岁月的路标,指引迷途的我们,走过夏,走进冬。
树一辈子不说话,生性木讷,天生哑子。树像皈依佛门的弟子,心无杂念,一心向佛,专注生长。沙漠里有一种叫胡杨的树,三千年不死,死后三千年不倒,倒后三千年不朽。它是所有树的榜样,也是我们人类孜孜以求的境界。
今生愿做一棵树。长一段结实粗壮的树干,挺立在天地间,矗立在庙堂前,横架在屋脊上。像胡杨,不死、不倒、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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