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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鸽子的黄昏(组诗)

时间:2024-05-21

叶由疆

张三三的城中水浪

一   他认得自己的每一件衣服

二十二岁前,他颇能认清

自己的每一件衣服

灰色牛仔夹克兜着莫日格勒河的风

一群白鸟被他从干涸的水泊上,越赶

越远,直到墨镜困住他的眼睛

直到河水中的每一个自己都消失不见

他对着衣柜发呆

他感到无边无际的自由

二   晴天以后

后来比较招人喜欢的是榛果状音箱

浪声顺着毛孔,按摩身体里的每一寸

淫雨霏霏,请不要歌唱

请把旗帜打湿在歇脚的天桥

沙发之外的所有谈论都显得多余

他不知道晴天之后是否还有晴天

他的快乐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三   沙丘的移动

尽管此前一些时节蚊群惊起,石子缭乱

挤在一起的每一声都清脆响亮

但可以把玩的地方,逐渐褪成了

沙滩上蜗牛湿润的壳

它们质地坚硬,像一万户齐整的捣衣声

他怀念这样的捣衣声,悠扬而易损

比如我们中的每一个都曾在舟上

刻下一道不容察觉的痕迹

今天,仍然有船只搁浅在这里

这是在湖边

他未曾见过海洋的干涸

他听见沙丘的移动

四   有时候

有时候我想变成一只寄居蟹

有时候则不能

有一些羽毛使潭水变得更加笨重

印象画和友谊都可以归类其中

我努力使自己变得轻盈

但假设我爱这片水域

我不能理解的地方在于

所有堵塞的溪流都被竭力疏通了

为什么海水仍在缓慢退潮

五   今天结束的时候

今天结束的时候,我什么事也没有想

明天的工作和今天一样

明天我什么也不会做

我要去看望我的旧朋友

我的朋友说我可以走了

潭水就把我带到我该去的地方

野鸽子的黄昏

一   野鸽子的黄昏1976

离开的人一回来,就和我

走在陌生的熟悉的猎场

这天我们没谈别的

镇上的餐馆倒闭了大半,声音

清脆得像裂开的蛋壳

卖鸽子的店铺也未能幸免,这使

两只仅存的老虎,警惕地动了动耳朵

那时候山林平静,一如往常,枪声

是流窜在外省的骗子。他将头扭向我

像扭向一个一触即破的影子

他说,如果可以

不要做一只离群的角马,要

尽快离开。

这个下午来得如此突然

我猛地低下头,像是察觉云端的羽箭

已经破碎多日,春光

仍是多年前的春光,祖辈的牧场

已变得亲近而不可抵达

二   野鸽子的黄昏2018

通常,鸽子的右翅会比左翅重上一点

这是它们坠落的原因

它们也和自己说话,在

没有人的时候,啄面包屑,梳理羽毛

众目睽睽的归途最适合

想象饱满的黄昏

我特许你跟随这辆山崖边的列车

怀着一整个口袋的踌躇壮志与

步步为营,好比有了一个军团的兵力

依然只派出一个狙击手

这包含你对史料的信任,以及

对尚未休止的颤音的迟疑

影子越拖越长,是时候翻开日记本了

你发现许多语句难免有偏颇

不能什么都拿来与事事得体的今天相比

一个真诚的错别字正在开启悬崖另一端的海啸

这就是你坠落的原因

真话馆奇妙夜

对面大楼的灯又七零八落地亮起来了

我的阳台后面还有窗,窗后面

还有窗帘,诚实地说,我的睡眠

就是这副七零八落的规整样子

我走过许多博物馆看过许多

美妙的画,没有一幅画是完整的,就像

没有一次呼吸是吸尽,呼尽

伪造的档案袋里仍需要有一抹骨灰保留

就像一個清纯但不幼稚,一个成熟但

不油滑的人,恰恰是最不容易被讨好的

也最被需要

但我知道那不是我,最好不是

我在黑暗中清楚地感觉到

解释万物存在的言语的微不足道

窗外闪烁其词的灯火是其恰到好处的证明

虽然我知道检验赝品时,最好的方式是半闭着眼

但我此刻绝不会那样看我自己

所有过程中的伟大和渺小都应该被消灭

静夜思

安静的夜晚在我耳里就像一丛狗尾巴草

如此容易受到伤害

比如飞机从低处飞过,水滴

从未能拧紧的水管中滴落

我努力在破碎的平面里寻找呼吸的支点

多久未能享有这样的平静了

奢侈的静

可以想象削一个苹果,寄给此刻

仍在摇桨的人

可是我还开始正视着陆的各种可能性

把苦海变做了一把割夏天的小河

这回,在说“比如”之前,我得先澄清一件事:

是我先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然后越来越多的声响飞亮飞远了

北京两则

兴丰大街的青年招领处

遗失的秋天被囚禁在

九十年代的街道

银河的幼年从窗帘挤进异乡的房间

走丢的皇帝一人躲在天坛

昨夜走丢了牲口

天下,扶着栏杆弯腰至中年

游人如织,浇在深红的殿尖上

酒徒如織,也像烟灰缸里的玫瑰般凋落

必有某一刻你傲慢如一张底片

但凹凸的石板,确被鸦声凿过

诏令,也先于相机而失忆

只能衣不蔽体地走着,也

正好如此,静谧的马桶溢出了抽水声

灯光亮起来,唰

所有的火星都被卷入暗处的海

后海的海

熄灭藏身的窗帘,

那一年桥梁的嗓音嘶哑,

像两块受伤的面具,

再次缝合,街市的岸。

八月里理想与沉默皆来自后海,

我在等一个朋友,看见无数座桥,

无数颗纽扣,衣衫齐整。

海水中的笑脸比星河更加狭窄。

饮酒前我往瓶中吹一口气,

灿烂而未能验明彼此的身份。

连旧物的锈也不是新的,

这一夜,清冷的岸边消息疯传:

有自行车,因一块

尚能用在别处的补丁,

不得不遗弃自己。

外卖

这一切我不知道是如何发生的

半个小时前,我忍痛点了两条肉蛋肠

外加,一碗绿豆沙

——这足够在饭堂吃上三顿午饭

后来买家具的事情就一直困扰着我

它涉及存款,信用卡的利率,以及

其他许多事情,其中

令人震惊的部分包括:百夫长黑金卡

长安俱乐部、范冰冰,等

——这一切我不知道是如何发生的

那时我应该是身处二楼

(或者我以为是这样)

屏风上绣着被浓雾包裹过的山水

木是紫檀木,被我轻轻敲击

穿着旗袍的女子呈给我一支烟斗

它已经被点着了

然后是另一伙长袍马褂的人在楼下出现

而我挥手让烟雾散开

我觉得挥手可以让一切都散开

那是一张黑色的卡片

持有它,仿佛战争已经结束

而我还活着

这气氛不难让人产生一种生存的幻觉

像我就知道,再过上两秒

我即将登上城楼

可外卖小哥的电话就是在那个时候打来的

生死簿

——纪念霍金

王朝的颓势是他最小的儿子泄漏的

他走路的姿势像极了城墙外一丛深黄的草

想到这些的时候,我正在和同事

洗碗,而窗外的一个物理学家正在辞世

风景就是这样的,叶子一把一把地落下来

我和它们既不相识也互不理解,可

仍然察觉到了遗弃:母亲在雪夜里离开了

一个婴儿本不该知道这些,他的眼睛

应该像星空一样明亮而且纯粹

甚至不该孤独。洗洁精已经用完了

我们往瓶里注了些水,等泡沫流出来

我们整日琢磨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将之

称为生活。碗已洗净

要清洗和丰满的物件还有很多,母亲

仍在家中挣钱,她不知道关于黑洞和宇宙的消息

已骤然改变。我已经分不清这样的日子

是否明亮而纯粹,只知道无论未来

还能不能预见,过完这一夜,我们都将要

死亡。

勒流医院的操场

这是一场,关于米格尔街的回忆

马孔多也在这里。这一年的某一天

我来到母亲工作了十余年的医院

停在了,一个朝向后门的窗口前。

这算不上是一个晴天,下方的操场

做足了午后三点的样子,远远近近

是一群低矮的楼房。我曾经把它们

称做别墅,有个私人车库,有一个

清冽的院子,可现在看,它们太小了

密密麻麻的,甚至不允许两辆车

舒适地擦肩而过。一辆手拖车的声音

将我唤醒,我看着它穿过操场,到

缺少荫凉的对面去,那个干旱的瞬间

两个相互撕扯衣服的小孩,出现在

我的幻觉里,他们的脸上粘满了灰尘

而我突然有了这样的念头,他们是

绝不会搭着软塌塌的校服,出现在

广州地铁里的,当然,那些曾在我前方

规规矩矩排队的学生,他们也从来不会

在某个斑驳的下午,在这样沉热的

日光下,毫无顾忌地扭打在地上……

马背着王座走进夜色里

他悼念除你以外的任何哭声

包括那匹来不及撤退的云

神智不清的物件有纸张,有沾了油的桌布

有你手边那尊时亮时暗的台灯

那是你的台灯,你说

你看着它时,用手将半张脸挡住

像拉住了什么不经意的,水的

它看着你时,马重你睡意昏沉的眼里

蹒跚出来,它背着

盖上了灰布的王座

走到远方的夜色里去

走到漂亮而柔顺的黑暗里

它黑色的眼睛背向你

那是你的王座,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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